2008年7月17日星期四

千里东风一梦遥

作者:姬流觞  

类别:浪漫言情-穿越时空 (超级好看,不看后悔)

内容简介:
一个新郎,两个新娘。夫妻交拜时的等边三角形,是不是从此后各走各的路?
朝堂,江湖,我没有一技之长,只有求生的欲望。委身于任何人,都摆脱不了功利的目的;爱上任何人,都用尽全身的力气。
爱是女人的涅盘,我在涅盘中重生,一次又一次……

Full Story :千里东风一梦遥 (已完结) Ref : 0017


17 条评论:

The Myth 说...

一个新郎,两个新娘

收拾好东西,外面鼓乐喧天,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前院。隔着红色的盖头,那个喧闹的世界一如我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格格不入。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当我醒来,面对一个古色古香的世界时,就知道那个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小说中基本是规律的事情发生了。穿越!

问题是,除了知道时间上的差异,我基本上忘了一切关于自身的信息。

我是谁?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住在哪里?父母兄弟几何?所有可以确定我存在的信息都消失殆尽,我甚至无法记住那个烂熟于心的身份证号码。

名字和号码都是“本我”区别于这个世界的标志,而我都忘了。除了我“知道”我是我之外,没有任何证明。而身份并不是“无需证明的真理”,人活一世,或许就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是我!

穿越,让我不得不再次求证一回。


奶妈的手很温暖,纠结的筋骨间隔着粗糙的茧子,好像一块用旧的毛巾刷过我的手背:“小姐,虽说这是皇上的指婚,可是杨大人怎么说也是大将军,皇上御口亲封的当朝一品官员。现在虽然不在边关了,可是还是……还是很……很威风的。”女人大概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支支吾吾的说着。

我轻轻的点头,这个世界依然是男尊女卑,尽管两者之间存在严重的科技落差,可是并不见得谁比谁更文明。我会用,却不会制造那些高科技的产物,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惜命的无名小卒。也许有一天我会想起来,我是谁?如何来到这里?然后——回家!


迎接我的是一乘宽大的舆车,一人横着跪伏在面前,平展的后背刚好可以做个板凳,车子就在面前。

脚下是红艳艳的绫罗,新做的鞋子雪白的底,纤尘不染。他的衣服同样洁净如新。我犹豫着,踏上一个活生生的后背,是不是有些过分?

唢呐声渐渐低垂,人群中响起嗡嗡声。

“怎么?新娘子嫌这不好吗?”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呀,把他拖下去!”

拖下去的命运可想而知,那人一动,我的脚已经踏在他的背上,冷汗顺着后背淌下来。别人说什么,我做什么,千万不可自以为是。

那人乖顺的伏好,踮脚的瞬间我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声:“多谢!”

把它视为一种劳动,或许比别的什么略有尊严些。我以为,对劳动的赞美比居高临下的抱歉或许真诚些。然而,声音之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喧闹声里,他又如何明白?自始至终,都是自我安慰吧!


车行平稳。木制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嘎的声音,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一股酸麻从臀部沿着脊椎迅速上升,遍及全身,连指尖都机械的颤抖着。但是,我不敢动。车内应该很宽敞,但是每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身体许可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我只能专注的盯着红盖头的边缘,从它晃动的幅度校正自己坐姿端正与否。

那是很小的一个范围。

下车时,仍然是那个后背,踏上去,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也许下一次我会很从容的踏上别人的后背,但是这一次,就让好事成双吧:“谢谢!”

鞋底很薄,薄到可以感觉那人背部肌肉的骤然收紧。不过,多大的肌肉运动才能从脚部感觉出来呢?还是这个人本来就与众不同?


坐上一乘小轿,越过一个火盆,下轿行礼。接过红绳的一端,另一端已经被人扯住。

“一拜天地——”

“二拜师恩——”他没有父母,朝里的太师是他的恩师,而且是他另一个妻子的亲生父亲。

事实上,这次是三个人一起拜堂,红绳的两端是两个女人,中间的男人捧着红色的同心结。

“夫妻对拜!”从脚下的布局看,应该是品字形。

以足尖为点,连成三条直线,是个完美的等腰三角形。如果头部和足部在同一方向,则三个人分别拜往三个方向,所谓夫妻交拜,不过是各拜各的,互不相干。

奶娘说:“小姐,虽然是皇上指婚,可是太师家的小姐不是咱们能比的。您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知书达理,这新婚第一夜就委屈一下吧。”


送入洞房,前面依然人声鼎沸。静悄悄的屋里,没有人声。

“小姐,您怎么来了?”丫鬟的惊呼说明来人不同寻常。

身边的床榻一软,有人坐下,头盖被有些粗鲁的揭开。映入眼帘的是张漂亮的脸,尖尖的下颌成为我目光的聚集处,她是太师的女儿,今夜的女主角。

“纪红锦,我来是告诉你,杨不愁是我的夫君,是我上官飞花看上的男人,不光今夜他不属于你,以后也不会属于你!”

她的眼睛很大,黑眼仁多白眼仁少,这样的面相应该是个善良人。下巴高高的扬起,不屑的教训着我,可是绯红的双颊和通红的耳朵让人忍俊不禁。

“好的。你要就给你了。”

“啊?”也许没想到这么容易,上官飞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什么意思?”

前院传来骚动,新郎在向这里走。飞花的奶娘催促着,她终于不甘心的走了。临走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别忘了你说的话!”

我们都是十五岁,她是孩子,我是老人。


新郎被簇拥着走向飞花的卧房,两间屋子并排安置在一个院子里。据说这里只是临时的,将来会分居东院和西院。

房间的隔音效果一般,隔壁的声音隐约传来,好像声音开的小小的电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空荡荡的感觉可以从风的强度体会出来。

“嗵”,又是一声轻响。我几乎要笑出来,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新郎却不到?

“唰”,盖头又被人挑开。这回有什么东西刺到眼睛。

习惯了烛火才发现,自己的红盖头正搭在一把寒光似雪的剑上!地上有些黄色的流苏,莫非是被剑削掉的?那他的剑法可不太好。

“我就知道是你。”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抬起头,看见一个魁梧颀长的身影。烛火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一道红色的伤疤从额头斜着滑向嘴角。

人生地不熟,沉默是金。这个关口,我竟想起这句话!

“等我办完事,你就随我走!”那人说的很突兀,好像这一切理所当然。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在保持沉默就是傻子了。

隔壁的喧闹安静了一下,依稀传来开门的声音。那人顿了顿,没有理我的问题,一猫腰躲进身后帐子的阴影里。

“你是来杀他的吗?”听说杨不愁杀人不眨眼,立下不少仇人。

身后依然是沉默。

“他今夜不在这里。一会儿挑盖头的时候,他的好兄弟都跟着,你没有机会的。”

悄无声息,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

唉,我闭嘴。

我看见他的背影了,那上面曾经留下我的脚印。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轻松。

突然,那人恶狠狠的说:“记住,你拜堂的时候,面向的是我。盖头也是我第一个挑开的!”然后,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没一会儿,屋门被打开,这回进来的是新郎。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我看见一堆不认识的面孔,其中一个穿着大红的新郎服。每一张脸上都挂着惊愕的表情,视线的集中地,应该是我吧?

“对不起,太热了!”我的脸热的能煮熟鸡蛋。怎么就忘了把盖头盖回去呢?低头,伸手,盖好盖头,深吸一口气,端正的坐在那里。

神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呵呵,礼部尚书的女儿果然知书达理!”又是那个轻佻的声音。

在陌生的地方要与人为善,人家打你的左脸,你就笑呵呵的递右脸,只当自己没有脸。

“玉堂,不要胡说!”这个声音低沉有力,充满了威严,大概就是新郎了。

一根秤杆挑落盖头,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怎么说呢?很典型的武将脸,棱角分明,皮肤黑红。我的视线在那双丹凤眼上停留了片刻,垂下了头。太秀气的一双眼睛,在这张武将脸上,秀气的让我害怕。

他一定有绝好的耐性!

交杯酒,早生贵子,一套程序唱完,他低头吻了吻我的脸:“我明晚过来。”

声音里透着不知名的暧昧,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人如潮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丫鬟剪短灯芯,屋里暗了下来。“请纪夫人安歇。”

纪夫人?我的另一个身份鉴证。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原来的时代,那么现在这个身份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摸着簇新而冰凉的被褥,耳边仿佛还有那声火热的许诺,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吗?

“想他了?”拿剑的男人窜了出来,怒气冲冲。伸手擦了擦我的脸,啐了一声:“呸!不要脸!”

脸颊这回是火辣辣的疼。这个莽汉子,简直就是土匪!不分青红皂白的闯进来,用剑挑掉盖头,还莫名其妙的拐人!现在,又没头没脑的生气。新郎新娘亲热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掺和什么!

隔壁传来男女的呻吟,我轻轻的向旁边坐了坐。他显然也是坐立不安,终于轻轻打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隔壁的呻吟声响了很久,看来这个杨不愁身体不错,上官飞花从开始的哭泣已经变成了享受。我知道自己是过来人,因为这些东西我一听就明白。两股间有了反应,难道这就是故意做成不隔音的原因。生理和心理同时破处?


叹口气,我轻轻的放下帐子。跟谁走无所谓,他们有很多麻烦。我只要解决好自己的就行了。

闭上眼,松开裙带,手轻轻的探进去。花蕊处已是一片泛滥,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好像他的手就在我的身上滑动着。

花丛异常的敏感,轻轻的抚摸几下,便是全身不住的痉挛。紧紧咬住嘴唇,阻止急于出口的吟哦,任酥麻的感觉爬遍全身,将我拖至高台,然后重重抛下……

呼!

几乎同时,院子里响起金铁交鸣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我抓了一件衣服披上,跳下床来到窗前。杨不愁显然有了准备,黑影重重中,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有序的进攻着。

“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站在圈外的那个黑影厉声喝问,听声音他就是杨不愁。

中间苦战的人并不说话,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就着若隐若现的月光,好像一个闪烁不定的光球。

“把夫人护好。”有一瞬间我以为他看见了我。然后我听见飞花的哭泣声,才知道误会了。

那人的功夫不弱,围攻他的四五个人很快东倒西歪,但是墙上门口都在不断的涌进兵勇。

杨不愁突然道:“你是无影剑洛玉箫!是谁买你杀我的?”

洛玉箫?大概是刚刚平复了情欲,我想起“吹箫”这种活动。轻轻的笑出声来,幸好没人听见。

“杨不愁,老子今天不过是看看你的本事。很快就会有人付钱了!”说完,剑光暴涨,收放间,那人已经如夜鸟一般掠过夜空,从重围中闪出去。速度之快,甚至连弓箭手都来不及放箭。


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进来问我。我缩在床角做无语状。仆妇也忍不住叹气,拾掇拾掇离开了。

“你没事吧?”刚躺好,杨不愁进来了。衣冠楚楚的样子想象不出来方才是怎样的狂野。

“谢大人……夫君关心,已经好了。”我慢慢回答。好累!

“以后要习惯这种事,府里——还要靠你。”他的话里有一丝犹豫。我听说飞花对他的狂热满京城都知道。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和把持朝野的太师结亲意味着什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他被销去兵权,而我则作为婚姻中的制衡被送了进来。这具身体的正主儿就是因此香消玉殒的,但是——

老天爷,你以为我就受得了吗?

衣衫簌簌的声音,我吃惊的看着他摆出“再战江湖”的样子,咽了口唾沫说:“夫君、夫君不休息吗?”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说:“你……不愿意?”

“嗯,我是说,是说,这个时候,夫君应该陪陪飞花。”我斟酌着说,尽量不让话里有歧义。但愿他不会以为我在吃醋。

“呵呵!”床猛地一沉,杨不愁的大手已经托起我的腰,“果然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连新婚之夜都这么大度。日后,若是飞花欺负了你,只管和我讲。府里总要靠你们两个了。”

我心里苦笑。这个武将很会说话,新婚之夜就敲打老婆不要无理取闹,不要打扰他,要以大局为重,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是!”

静默弥漫开来,我不知道该不该送他。这般坐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脑后一紧,唇上已经覆了别人的口。有什么东西叩关问齿,不容分说的冲了进来。我本能的张口,身子已经紧紧的贴着他。

在他的怀里,我似乎很渺小,渺小的象孩子怀里的玩偶。他具有一种强大的气场,可以象狂风巨浪一样卷打着人。即使火热的大手,也让人有被掌握的感觉,酥软无力挣扎。

当我喘过气的时候,他正贴着我的额头,喃喃的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别想耍花招,你会知道只有跟着我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无措的低下头。这个世界让人害怕,我毫无准备,又如何知道你的脚步怎样跟从?

杨不愁并没继续下去,而是平静了一下气息站起来。

“我明晚过来。”他重复了一遍,走了出去。

头有点疼,对这句话异常的反感!

The Myth 说...

两个新娘的战争

天不亮,外面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来这里半年多了,我知道那是仆佣们打扫卫生。虽然这具身体的主人貌似阶级地位很高,但是谁也不知道将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比如现在,她已经失败了。我这个替代品只是想留条命回家,或者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这么倒霉的穿了?而且帅哥并不待见我。即使有个男的要带我走,但他的样子——好像挑了一口大母猪!

起身梳洗,想了一下,这里没有老头老太太一类的,还是去拜见一下地位更高的某女吧。

“纪夫人留步。”走到门口被挡住了,“王爷说我家小姐昨夜太辛苦,今天好好休息。一干人等不得打扰。”

一干人等?我也是一干人等吗?

人等就人等吧,少说话少是非。点点头,让自己的陪嫁丫鬟把礼物奉上,乖乖的退回自己的厢房。我的房间在西边,莫非我就是传说中善于扮猪吃老虎的“西宫”?

下午再见上官飞花是在花园里,杨不愁正听她弹琴。

前面领路的小厮停下来等我,只能硬着头皮向上顶了。我在论坛上也没这么“坚强”过。

“见过大人。”礼仪是学过的,用奶妈的话就是“小姐真聪明”!可惜时间短,除了礼仪,什么都不会。大家以为这是后遗症,反正能捡条命交皇差保住全家就已经阿弥陀佛了,谁还理我会不会《汉宫秋》!


落座后,一口茶没有喝完,飞花浅笑盈盈:“听说姐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不如指教一下妹妹的琴艺?”

杨不愁左拥右抱,看起来相当的惬意。但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只是装装样子,麻痹一下外人呢?毕竟皇上已经对他起疑了。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喝下嗓子眼的水,我也只能无奈的赔笑:“妹妹不要见怪,夫君恕罪。只是贱妾曾染大病,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哦?”飞花比杨不愁还感兴趣,看来这是第一波醋海攻击潮,“姐姐身子一向大好,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抬眼先看看杨不愁,丹凤眼原本狭长,很难看清里面的神色。只是从他微微侧过来的身子觉得,他似乎也很有兴趣。

人家有备而来,估计能圆的谎都想到了。我只能实话实说:“病来如山倒,它也没和我商量,所以实在没法拒绝。”

“咯咯咯”姹紫嫣红的院子里响起飞花的娇笑,是真的开心!我羡慕的看着她,如果我能忘的像白痴一样是不是也会这么开心呢?

手上一热,我的心突的动了一下。低头看去,杨不愁的手正覆在的手上。有意?还是无意?我拒绝做无谓的推测。

探究一个异性的心思是危险的开始。我奇怪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难道我很有经验吗?昨夜那么自然而然的抚摸自己达到高潮,仿佛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那时,疲累令我一觉睡到天明,现在我才想起来,这样做其实很不合适。

我——以前是什么样?


飞花的笑声嘠然而止。年纪轻轻的她还学不会掩饰,怨恨的看着交叠在我膝上的双手。借着取茶点,轻轻的把手退回来。杨不愁没事儿人似的,转身拍拍飞花的后背,“小心点,不要呛着。”宠溺的表情可以醉死人。

垂下眼帘,飞花真好哄。

“不愁,你看纪姐姐真会开玩笑。快笑死我了!咯咯咯”又是一连声的娇笑。这回已经不那么真切。借着笑声,整个人倒进杨不愁的怀里。

杨不愁低头亲了一下她,将她扶正,点着她的鼻子笑骂道:“调皮!不可以这样说你姐姐。”

谈笑间,名分已定。我忍不住要为这个男人击掌。

飞花要的很清楚,她要这个男人毫不保留的全部的宠爱;而我——

在杨不愁看来,似乎是名分、是地位、是尊重。

我微一阂首,表示谢意。这种微妙的东西,说出来就是砸锅。上官飞花得意的瞥了我一眼,我心中好笑,也只能垂目喝茶,不予理睬。


“可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啊。”你要的都给你了,何必苦苦相逼?大小姐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也许她要的不仅仅是宠爱,就像我要的也不仅仅是尊重。

杨不愁,你的麻烦不小。

合上茶碗,轻轻的摩擦声衬出这一刹那的安静,即使不抬眼,我也能感觉到有人似乎不耐烦了:“是吗?那妹妹说说,让姐姐听听。”

飞花啊,飞花,杨不愁不是说了“不可以这样说姐姐”了吗?你怎么就没张耳朵呢?难道你娘没有告诉你,男人最甜蜜的话都可以当最恶毒的话来解释吗?

我对自己的“先验”几乎习以为常了。男女之间,我似乎感慨不少。

“我听说,”飞花似乎也觉察到了,顿了顿,还是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说下去,“姐姐似乎不愿意嫁过来,曾悬梁自尽!”

杨不愁的嘴角抽了抽,目光里多了男性尊严受到伤害的愤怒。飞花似乎松了口气,呷了口茶,静静的等我回答。

“道听途说罢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熟悉的无力感正一点点的将我没顶,好像在什么时候我面对过类似的场面。心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催促着我快点离开。

“哦?”飞花陡然兴奋起来,“那姐姐肯不肯解开脖领,让妹妹和夫君看看?”

是谁告诉她的?

那道红色的勒痕直到现在都没有退去,这个身体不知道怎么了,受伤恢复的速度根本是龟速。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听见“哒哒哒”,碗盖急速敲击茶碗的声音。一口没喝,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才消失。

杨不愁一样保持着沉默,看来对我的好奇已经超过内部平衡问题了。也许他只是想搞清楚事实,然后绝对要不要各打五十大板?

“有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街头巷议也有真话。”

一股粗粗的喘气从飞花那边传来,我承认了,她赢了,接下来——要看杨不愁了。

“为什么?”压抑的声音饱含怒气,我到不认为这是源自在乎。你试试说一个男人笨蛋,他一样会有这样的怒气。单纯的自尊问题。

“为什么?”我重复了一句。其实我也很想问问那家伙,为什么这么轻易的舍掉性命?她知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很严重!我这个替代品对这里严重“适应不良”!

“也许、也许是吓着了吧?”我琢磨着,眼睛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嗯,当然,可能是——”

“为什么?说实话!”那人有些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

“不愿意!”这个肯定是实话。愿意就不会这么做了。

“哼!”飞花冷哼了一声,“你当然不愿意了。”

我忍不住抬头看她,女人太得意的时候往往面部扭曲,“妹妹还听说什么?姐姐愿闻其详。”

“你与人私奔不成,羞愧难当,所以悬梁自尽!”

原来如此,又是一出棒打鸳鸯的老戏:“那跟我私奔的人呢!”

“死了!”

“住口!”杨不愁突然暴怒,猛地站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我,好像要把我吃了的样子。

说不怕是骗人的,但是我没来得及晕过去,他就蹬蹬蹬的走了。

飞花也傻了,她没想到自己的不愁哥哥没有带她一起走。

“多谢妹妹指教!红锦先告退了。”我起身离开。脚下有些虚浮,那个人想必也是个深爱过的人吧?我的前任竟有这般勇气,一时间,我突然不怨她了。

祝你早日投胎,有情人终成眷属!


入夜,杨不愁并没有像飞花期待的那样冷落我,而是站在我的屋中:“我们终究是夫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过,我希望你能吸取教训,不要让人家笑话。”

他不应该只是一员武将,他应该是个文臣才对。能屈能伸大丈夫,在妇人面前一样伸缩自如。

外面月色朦胧,在这种情况下,人总是有点情绪的:“能不能过去,我也不知道。已经发生过的,肯定有了结果。杨不愁,你说过去就过去,那那些消失的人命呢?”

“人命?我没想到纪大小姐还有这么重的心事!究竟是谁的人命让你记挂如斯啊!”

“夫君忘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怎么知道别人的生死!不过,我只是想说,那些死去的也应该得到尊重,包括他们的感情。”对于另一个世界而言,我也是个“死去”的人。想起有人轻描淡写的提到我,然后像扇扇子一样拂去,心里不禁凄然。

“哼!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看在你父亲曾有恩于我,我不想难为你。飞花不懂事,你平日要多教导她。至于你的过去,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伸手就要宽衣。

我收敛情绪,赶紧拦住他:“夫君不可!”

嗯?丹凤眼突然睁大,基本上算是狂怒。

我赶紧解释:“贱妾回来时才发现癸水已至,还请夫君见谅!”看他还是不信,我只好继续解释:“本来应当重新择日的。只是皇命难为,贱妾的身子一向不好,癸水之期始终不定,所以——”

杨不愁似乎信了些,冷哼一声:“还真是时候!”败兴离开。

呼——

瘫坐在床边,扶着腰,那里酸疼至极。癸水可能这几天来。


和绑匪过日子
从昏睡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隔着车帘一看,外面一个青衣汉子骑在马上跟在旁边。斗笠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挺拔的鼻梁。幸好我认出了那把剑的剑柄。用一块黑色的布条缠着,上面已经油亮油亮的,光可鉴人。

由此可见,“本我”的断定还可以从配饰上确定。这就是世人“敬衣冠”的来源。

他说过要带我走,与其让他知道我醒了,不如让我多观察一会儿。放下窗帘,透过车门口的布帘,我打量着道路两侧。除了树就是石头,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让我记住特征。我试图从叶子的正反朝向判断,可是理论和实际是有差别的。至少这一次在我看来,所有的叶子正反朝向都是不规则的!什么南北,根本骗人!

前面是一座小城镇,这里和京城比起来,只能用“稀少”两字形容。不过进了镇子才发现,人来人往,还算有生气。


“到了,下来吧!”看来他早就发现我醒了。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耳聪目明”?

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自然的跳下来。他倒是愣了愣,随即释然的说:“算了,反正我马上也要娶你了。”

哦,男女授受不亲!

我心里暗笑,那我当初踩在他背上的时候,是不是就应该斩断双腿,以明心志啊?!道德这东西就是经不得推敲,所以那些死守道德的人才会多半成了笑料。

他似乎生活不错,要了一间上房,不过只有一间而已。

“我四海为家,身无恒产,要委屈你了。”他有些抱歉。

我摇摇头:“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哦,洛玉箫。”摘掉斗笠,我突然发现其实他还是很清秀的一个人。穿紧身衣时自然显得壮硕,现在青袍布衫套在身上,举手投足多了几分俊彩风流。

“那——可不可以知道你为什么要娶我?”不知道这样问何不合适?但是,这个问题很重要。

“娶就娶了,什么原因不愿因的。”洛玉箫脸色发黑,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

“那——我夫君那里怎么办?”

“杨不愁快死的人了,你理他作甚!早点为我生个娃娃,传宗接代才是。”

我就说他看我的目光像看老母猪,果然目的就是找口猪!

如果不是他人高马大,我真想一脚踹死他!转念一想,或许这里的女子就是这种样子的?

看看周围,也有携家带口出来吃饭的,这里的民风还不是太死板。

“你知不知道我和杨不愁刚刚讨论了私奔的问题?”

“知道。我就在外面。他说的对,过去的就过去了,你不要惦着那些人了。好好在家养孩子,我会照顾你的。”在外面?他那时就埋伏好了?

就算两个男人是死敌,在女人的问题上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你觉得我一定要嫁给你吗?”

“你敢!”洛玉箫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给我戴帽子,我就砍了你!”

看他面目清秀,怎么说话这么匪气!记得杨不愁说过有人买洛玉箫杀他,难道这是一个职业杀手?充满匪气的职业杀手?

我还来不及想自己“婚姻”的正当性,就被他的“职业”震撼了。

他要杀我还不是小菜一碟、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就像狮子吃羊,不吃才奇怪。

电光火石的瞬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嫁谁都是嫁,关了灯男人那里都一样。

嫁不嫁?嫁!

方在此时,我终于以自问自答的形式,第一次主动决定了自己的婚事。虽然情势逼人,但是我始终清醒的意识到我是自愿的!

婚姻的触发并不是只有一个原因。爱是最美好的,但是并不排除权势、财富、要挟、贪婪、自私、子嗣等问题。

我自愿嫁给洛玉箫,也放弃了利用“要挟”作为自己的抗辩。即使面对杨不愁,我也只能说:“对,我是自愿嫁给他的。”


即使这样,我还是叹口气,自由恋爱多美丽啊!打碎泡泡,我问出关键问题:“你有几个老婆?”万一又来一个上官飞花呢?

洛玉箫惊愕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继而气急败坏:“你一个还不够吗?我警告你啊,别自作贤惠给我塞女人。我每天忙的很,没空应付你们!”

怪物,还有不稀罕三妻四妾的,是不是他的教育有问题?

没容我分辨,他已经不耐烦的打开房门:“你先洗洗,我出去买些东西。”

似乎他认为我一定会听他的,任何防备都没有就走了。

事实上,我的确想过落跑,但是我身无长处,与其被强盗轮奸或者做压寨夫人,还不如跟着他四处转转。人嘛,最重要的是随遇而安!

这里比不了将军府,没有沐浴的地方。跟买东西回来的大哥一说,他摸摸头奇怪的说:“沐浴在屋里吗?附近的山里有泉水,明天我带你去!”

他的生活还真“自然”!我祈祷那是温泉。


夜幕降临,我们似乎都有些紧张。我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你真的确定只娶我一个?”

“瞎想什么呢!等我有一天退出江湖,自然会多娶几个,延续香火。到时候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哦,老母猪的生活还是有个尽头的!

又想起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的?”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他似乎不耐烦,重重的坐在我身边,一股热乎乎的味道扑面而来。杨不愁身上总是淡淡的冰寒,两人截然不同。

“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天!他能不能给点铺垫。

可能对方等了等,见我没动静,一伸手,把我推到在床上。烛火高照,一张大脸压了过来。我赶紧拦住:“我们、我们还没拜堂!”

“放屁!拜堂的时候你不是和我面对面吗?不是我挑开你的盖头吗?今天圆房还晚了呢!”洛玉箫急得骂粗口。我吓得哆嗦一下。他已经脸红脖子粗的埋头乱啃,但是显而易见,动作毫无章法,还涂了我一脸口水。我怀疑这是不是他第一次。

“你怎么不叫?”他惊异抬起头,气息明显不稳。

“要叫吗?”

“别的女人都叫的!”

就——就这种技术,还叫?难度未免大了点。这个时代的女人真不容易!

“唉!”叹口气,他这种二把刀,真是不好伺候——叫就叫吧!

啃了两下,身下已经有东西硬邦邦的顶住,他的反应这么不加节制吗?这家伙是不是想速战速决?

正怀疑,他已经脱去衣衫,精壮的身子映在烛火里,只能看个大概。紧绷的肌肉,结实的腰身,鼓鼓的双臂,还有双股间的火热……

我的脑海映出一些画面,仿佛曾经有个这样的人在我身上缠绵。口中不禁逸出一丝呻吟,身上的他越发的兴奋。


渐渐的,我感觉出一些不对劲。啃咬之间固然粗鲁,但是生疏兴奋的样子的确像是第一次!

直到他生顶硬撞却不得门而入,终于郁闷的趴在我身上时,我心情复杂的确定——这是一只超级菜鸟!

自己的身体早就在他粗鲁的抚摸下起了反应,下身更是被他顶的生疼。可是,为了今后的生计,眼前这个男人不能因此变态。忍着疼痛,我放低声音安抚他:“相公,慢点,慢点。让妾身帮您!”

“不需要!”闷闷的声音从肩处传来,好像一个赌气吃不到糖的孩子。

一种奇怪的温暖弥漫在心头。忍不住张口咬住他肩头的肌肉。灵活有力的软组织在我的口中微微颤抖,耳边传来他粗重的喘气。放开牙齿,舌尖在他的肌肤上打着转,寻找着凹凸之间的快感。一只手慢慢抚着他光洁的后背,感受着紧绷的肌肉在我手下一寸寸的放松,又一寸寸的收缩。不知道是我引导着他,还是他控制着我,我们紧贴在一起,按照同一个节奏摇动着……


“嗯——”这次是他在呻吟:“红锦,你、你在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在欢好时喊我,就像盖戳一样,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从此后两人真的再也不可分隔。

“爱你……”尽量放低声音,听在耳朵里仿似呻吟,我为我的淫荡羞红了脸。

“红锦……,你真好看!”他的眼神傻傻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缠缠绵绵,如波涛拍岸,拍打着我的神经。每一个毛孔仿佛都绽开,闭上眼就是鲜花盛开的世界,扭动间,濡湿的两股提醒我是时候了。

男人也像开了窍,开始不轻不重的咬着我的脖子,前胸……

“红锦,我喜欢你。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他无意识的重复着。我闭上眼享受着这份宠爱。女人,谁不想要宠爱呢?

身下的攻击愈发的猛烈,当我握住他的尘柄时,他惊诧的直起身子:“你、你要做什么!”

“阿洛,”随便找了一个名字,我也半撑起来,“我要你爱我。”

单臂环住他,勾着他躺倒在自己身上,腹部抬起,凭感觉找到花谷入口。湿润的蜜液早已暴露了处所,所等的无非是叩关人。

“阿洛,这里!”松开尘柄,摸索着捉住男人的手,闭上眼,引导着他。不敢睁眼看他的表情,却从轻轻重重的抚摸中感觉到他的好奇。突然,他的手指平直的伸了进去,只露了一个头便僵在那里,好像一个孩子突然打开一扇隐形的门,然后——撒腿就跑!他又猛地撤了出去。

“嗯!”我几乎喊出“不要”。

睁开眼睛,正看见一丝惶惑从他的眼中闪过。见我睁眼,眨巴两下眼睛,来不及给我任何表情暗示,便突然俯下身不顾一切的亲吻起来。

一切变得天旋地转,黑暗、窒息、喘气,疼痛,我好象放出了黑暗魔王,把自己送入悲惨世界。混乱中,不知道是他自己进去的,还是我也助力了,当破瓜的疼痛传来的时候,痛苦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咦咦啊啊,不觉于耳!

挣扎中,几下简单的摩擦,他便发泄完毕。一半在体内,一半在体外,湿漉漉粘嗒嗒的挂着。

我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睛,透过蒙蒙雾气,这个莽小子还在龇牙咧嘴。

这绝对是他的第一次!

痛的不仅是我一人!


大概是真的很痛。一夜无话。黎明时分,乳头上传来轻微的触感。抬头就着晨光,正看见他一脸认真的躺在我的身侧,单手支额,微光勾勒出完美的雄性轮廓。但是——另一只手正拨弄着我的乳头。

“你这里原来是平的,怎么现在皱在一起?老也回不去了!不是有病吧?”

他是真的困惑,我是真的无语。

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翻个身继续睡。

一个热乎乎的胸膛贴上来,大手蜿蜒过来:“我们、我们再来一次吧。把它弄平了,嗯?我想……嗯!”

堵上他的嘴,我也想、想把悲惨的第一次抹去!

国旗早就升起来了。这一次他进步很快,竟然学会控制节奏,并且顺利的攻城拔寨。只要找到大门,剩下的按本能就好了。就着晨光,他开始不紧不慢的研究我的身体,眉头时而紧蹙时而松开,不时的咂吧一下嘴。目光在乳头停留的时间最长,手轻轻的划着红色的乳晕,嘴唇慢慢的噘了起来。我被他的耐心几乎逼疯了,扭动着便要贴过去,他却用力的摁住,只管自己看的开心。

“啊~~~阿洛!”那翘着的嘴唇已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贴在椒乳上,代替了手指,做更亲密的按摩。我难受的哼哼着,真想把他摁在身下做了!

可是,我只能紧紧盘在他的腰上。等到他按照标准教程一路走下来时,我已经大汗淋漓,不知死了几回!

如此折磨缠绵着,竟然到了鸡叫三声,他才一泻千里!

于此同时,我也晕了过去。

啊!年轻就是好,纵然没有技巧,还有体力!


他的体力明显比我好。醒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衣冠楚楚,正准备下楼吃饭。

“你醒啦?”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就是他真的很温柔。

腰疼的好像要断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诶,你再歇歇吧。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送上来。”

“粥吧。最好有红糖。”不仅腰酸,而且腹胀。该死的月事这回是真的来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我也翻出常用的物品。幸好昨天让他买了些。古代比现代好的地方就是一般人看不出来大男人是在女人的物品,比如棉花什么的。

下面自然是一片殷红,先垫上再说吧。忍着腰痛办完事,他还没有上来。

靠在床头,细细的回想自己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想了半天,就记得杨不愁走后,自己睡着了。醒来就在车上,难道是他下迷药了?

大侠,或者自诩武艺高强的人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The Myth 说...

和绑匪过日子之二

洛玉箫真的很忙,小二端上饭菜,告诉我说,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好,公子出门办事要晚上才能回来。

这里果然不一样,连蜜月都没有。

验证自己终于是癸水来了之后,我裹着被子睡了一天,肚子才没有那么胀。天刚刚擦黑,他就回来。


手是热呼的,呼吸是沉重的,眼神是疲惫的,身上——是臭臭的。这一整天他干什么去了?拉大车了?

“你去哪了?”我捂着鼻子躲在一边。

“女人家问那么多干嘛?”他不耐烦的脱掉外罩。看我的样子,又放的远些才说道:“办点事儿。”

说着小二送上来洗脚水。我应该帮他洗吧?可是——唉……

我在那里犹犹豫豫,他已经自己动手开始洗了。还不时的发出舒服的呵呵声,动动腰,伸伸胳膊什么的。看来是以前养成的习惯,而且还不太清楚老婆和佣人之间的关系——那我也没必要提醒他了!

但是,看他颇为享受的样子,我想起方才的问题:“怎么?很累吗?”

出于麻痹“敌人”和创造友好气氛的考虑,我还是搭上自己的爪子,像模像样的捏着。他的肌肉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动动肩胛骨的位置:“这里,多用点力!”

这是自己按不到的地方,看来平日他也是独身生活。这个男人独自一人带着把剑四海漂泊,听起来怪浪漫的,可是看着他晚上疲惫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同情。

若是自己的丈夫,就更不想他如此辛苦。

头一次,我竟有了和这个男人定下来种地的想法——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捏了一会儿,大概疲乏劲过去了些,他睁开眼睛,正看见我身上的被子:“你怎么了啦?裹这么严实干嘛?”

“没事,肚子有点疼,怕凉着。”

湿答答刚搓完脚的手立刻搭在我的脉上,我张张嘴巴,想提醒他注意卫生,可看他凶巴巴的脸又缩了回去。尤其是那条伤疤,让我有直接吹熄蜡烛的冲动。

“嗯,你的脉象是比较虚弱。明天找大夫看看吧。来,先泡泡脚吧,水还热着呢,很舒服!”他抬起自己的脚,充满热情的邀请我共享盛宴。

我装傻道:“小二没送来,天这么黑了,不要麻烦人家了。”

他还在坚持:“不用!这不是现成的吗?就用我的吧。”

啊?我悄悄一探头,水到没那么黑,他的脚也很白,可是毕竟是老大您用过的啊!仔细看,还漂着些白色的沫沫,我宁愿着凉啊!下意识的往床里缩了缩,“嗯,我今天不舒服,不能着水。”凉水和水有一字之差,但是,也不算撒谎吧?

“这是什么毛病?连水也不能喝吗?”他皱着眉头,好似一个粗心的大男孩,根本没注意别人的反应,一径的自说自话。我怀疑他是不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哎呀,女人的麻烦啦。过两天就好了。”我打着哈哈妄图蒙混过去。

他却认真的问:“真的吗?大夫说的?”

“真的真的!”我指天发誓,“不用大夫讲。每个月都会这样的,就几天。是个女人都有的!”指手画脚之余,被子有些下滑,他的眼神有些发飘。我讪讪的拉好,又缩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明白这个了,还是明白那个了,反正他的脸有点红,那道伤疤还突突的跳了两下。我奇怪自己怎么会觉得他“很清秀可爱”?

甩甩脚丫子,一缩身钻进被窝。伸手一拉,便把我的被子扯到他的被子上,大被同眠了。


有他在,就好像有个小火炉。反正也是夫妻了,我干脆手脚并用,能贴的都贴了上去,尤其是肚子那里,更是贴的紧紧的。偶尔还要调整一下位置,试图做到“无缝对接”。

“你、你怎么这么、这么……”他结结巴巴的说,手紧紧的圈住我。我闻见稀粥和馒头的味道,他在外面就吃这么简单吗?

乱七八糟的猜测他的行踪,却忽略了他的问题。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背后的衣服里已经多了一个“热烙铁”。耳边响起了细细簌簌的声音。

“别!”我握住转到前面的狼爪,“不行,我不舒服。”

“你说没事的!”他低声道,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我今天快累死了,还得让你开心。你还装什么!”

冤枉啊,我只是单纯的想取暖而已。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见色起意之人好不好!

我自然不敢这样说他,只是解释道:“不是啦!今天真的不行。我冷,你帮我捂捂。但是,‘那个’是不行的!”

“你骗我!刚才你说没事的。”他的声音立刻拔高,呼啦撩开了被子。冷风嗖嗖的往里灌。

我哎哟一声赶紧裹起来,低声下气的解释:“没有!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摸摸,我手都凉成这样了!”

“不摸!”他怒气冲冲的推开我递出去的手,随着床板剧烈的震动,洛玉箫已经背过身去,气哼哼的睡觉了。

眼睛酸酸的,委屈在心里膨胀再膨胀。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怪——好像什么都懂,做起事来又什么都不懂!难道这就是处男?

处男比处女还难搞!

这是什么世道!


心里有事,肚子又痛,越发的睡不着。委屈的想掉眼泪,想起他那令人恐怖的职业,又不敢惹怒他。背过身去缩成一团,偷偷的抹眼泪。

就算杨不愁那里有上官飞花,可自己也算顶半个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后悔药吃起来是钻心割肉的痛!

正想着,后背一暖,一团热气包裹住我。一双坚实的手臂从后面围了过来,还有狼爪做狗爪状把人往回拨拉。

你强我弱,你拨拉我我就转。带着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我转过身去。黑暗里,有人抹抹我的眼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咕哝:“别哭了。就烦你们女人,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别哭了啊!不就是冷吗,来,我给你捂捂!”绝口不提求欢的事,倒像我是个小心眼儿了!

大手大脚大马金刀,立刻捂住我的手脚,好像太平洋暖流抵达洛杉矶,整个城市立刻变得温暖而充实。可是眼泪却像融化的冰山,越发的汹涌。

“诶诶诶,你怎么还哭啊!”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惶,一会儿擦泪一会儿捂手,被窝里忽悠忽悠的灌风。

我又气又怒又好笑,一把摁住被子,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啪啪”的声音在夜里分外响。后来我就教育我儿子说:女人不能太宠,不然会蹬鼻子上脸。儿子也很聪明,立刻举一反三拿他爹当反面教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正在他脸上:“别动了!快冻死我了!你讨厌我就直接杀了我好了,干嘛想出这折磨人的法子!”

“诶,这是说什么呢!”他也急了,“我几时说讨厌你了!”

他的辩解就是火上“泼”油——专门催生“泼妇”的!好在我还记得他的“职业”,嗷呜一声小哼哼,钻进他的怀里:“你欺负我,呜呜呜,你欺负我!”

后来他跟我说,本来他只是觉得好男不跟女斗,要表现的有风度一点。没想到我那么不讲理,正要发火,我就钻进他怀里了。他这人使剑耍拳都没问题,就是对贴身肉搏没办法。尤其是钻进怀里乱拱的,除了叹气投降就没辙了。

那天晚上最后结果还不错,我抱着大火炉香喷喷的睡了一觉,而他也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是不能惹的。

男人,特指成熟的男人,都是这么养成的。在女人的泪水和撒娇中,打落牙和血吞,明白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第二天天不亮,他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我看着他留下的内衣和袜子,琢磨着自己应该尽一下为人妻的义务,顺便上街了解一下行情。包袱里有他留下的碎银子,收拾妥当,挽上头发,顶着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蜡黄的脸走街串巷,补充了一些布料衣物。

东市的栅栏上贴着一张布告,许多人围在那里看。我好奇的走过去,发现是一张悬赏通缉令。但是那张贼头的漫画头像似乎有些眼熟。

“兹有江洋大盗洛玉箫,夜闯百姓之家,偷盗不成反伤人性命,并劫走良家女子。现悬赏通缉,有知情举报者,赏银三千两。”

洛玉箫?我终于明白这幅画哪里不对劲了:我家老头的脸上有一道大疤,这上面没有。你看他们画的,文文弱弱的哪里像个杀手呢!

旁边还有人议论:“你知道劫的是谁吗?杨大将军的夫人,礼部尚书的女儿!”

“哟,这么大的官儿啊!不过那将军府戒备森严的,怎么就把老婆丢了?”

“所以说啊,两家都觉得很没面子,但是又不能说出去,只好这么模棱两可的写。我看这女子就算就回来也活不下去,都三天了,还不被糟蹋了。”

我心有戚戚:原来三天了,而且真的被“糟蹋”了。哎,真可怜!


晚上回来,这家伙带着一身廉价的脂粉香。一边脱衣服一边抱怨:“什么烂货,竟往那地方跑,快熏死我了!”

“啊?什么地方啊?”接过他的衣服,看他照例要烫脚。

“春香院!要不是看在价码合适,我才懒得接呢!”

“你去春香院接客?”我故意曲解他的话。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似乎有种叫做“得意”的东西。我摆出不在乎的样子,转身去挂衣服。就听见他在我身后说:“我一个大男人接什么客。他们接我还差不多!”

“哼,嫖妓也要价码合适啊?”我继续往下说,实在太好奇他每天出去做什么了,“不知道你这么心疼咱家的钱!”侧身在他脸上亲了亲,换来某人眼神呆滞五秒钟。

“去去去,别整这些。”他擦擦脸,又擦擦脚,交了底:“我接了一个活儿,这两天都在探路。”

我知道他真的接生意了——杀人的生意。下意识的想躲开,便道:“对了,我今天看见通缉你的布告了。”

“哦?画的好看吗?”他满不在乎。

“不好看!”我应道,脱去衣服,钻进被窝,紧紧的抱住他。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那是杨不愁画的。”他说:“他大概看到一些。”

“嗯!”我闷闷的哼了一声,抱的更紧了:“你还能活多久?我不想当寡妇。”

“……”

他出人意料的沉默着,然后抚着我的后背说:“不会的。你这种女人贪生怕死,男人吓唬一下就服软了。我可不能让你给我戴帽子,当然要死在你后头看好你!”

我的鼻子有点酸,哼哼叽叽的说:“那你可要看好了!”

胸膛传来浑厚的声音,有节奏的震动起来,他笑着说:“小不要脸!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妖精!”顿了顿才似有感慨的说道:“放心,这一票做完我们就远走高飞。找个清静的地方,买几块地生一堆娃娃。你要是不愿意生,就让别人生——哎哟,你掐我干什么!”

借着黑暗,我翻着白眼。傻子才告诉你为什么掐呢!

以后,只要你敢提,我就敢掐。非用巴普洛夫定律训练的你一想起“纳妾”就浑身难受!


等了一会儿,听动静似乎没有睡着,我想起一件事:“你很有钱吗?”

“嗯,挣了些。”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嗯……你知道我怎么娶的你吗?”

我想了想,猜测着说:“上官飞花雇的你?”

“咦?你怎么知道?”

“猜的。”我打了个哈欠,“她很自信的说我不会有机会和她争,我就怀疑她有什么想法。不过再往下就是猜的了。对了,我不明白第一天你就有机会带走我,为什么要等到第二天?”

他说:“本来她是买我杀了你——”

激灵灵,我身子一抖。他的手胡乱的呼啦一把我的背,那里有成片的鸡皮疙瘩:“幸好我被你的美色打动,临时决定带你走。结果被杨不愁发现,才交得手。他的身手不错,人也磊落,我不想找他的麻烦。第二天我就去上官家,和她爹商量不杀你,改成带你走。他们不仅同意了,还给我做好了通关文书,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带着一个大活人离开京城的!不过,说实话,看你为我守身如玉拒绝杨不愁,我还是很高兴。你这女人倔起来也还行!”即使黑灯瞎火,我也可以描画出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自大臭脸!

谁为他守身如玉,去死吧!

不过,这个误会也不错,随他去吧!

我在他的腿上磨蹭了一下,立刻有双热烘烘的大脚贡献出来。我一边暖脚,一边卑鄙的琢磨: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反正我现在有个免费专用大火炉,比那个什么不愁好多了。

连带着,他脸上的那道疤也跟着可爱起来。

下回问问他,那个疤是怎么回事?睡着前我迷迷糊糊的想。

绑匪是个纯洁的汉子
洛玉箫谆谆教诲之一就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在没有他的陪伴下出门”。我之前擅自出门看到通缉文告的事情,按照不知者不罪的原则处理了。他警告说:“没有下次了。”

我自然诺诺的应了。心里却是老大的不以为然:绑架嘛,当然不许脱离控制。只不过我这枚猎物经过复杂的心理变化已经变成“犯罪行为的协助者”了。

坐在窗前,拿着昨天买的绣线,在一块手帕上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针脚一阵大一阵小,我也不知道是绣花还是绣星星。

“吱嘎!”门响了,扭头一看,洛玉箫回来了。

一脸的疲惫——萧索?

看看天色,只是傍晚,火烧云还在天边红彤彤的烧着。太阳在西山脚底下做着最后的挣扎,这个男人看了我一眼说:“收拾一下东西,马上走!”


没有一句解释,便又匆匆上路。我们就好像一对贼公贼婆贼老鼠,突然嗅到什么,便不管不顾的逃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小镇上透着一股惊慌。我听见有人说:“陈大户被人杀了!”

胳膊肘一紧,已经被他架上马车。洛玉箫早就戴好斗笠,穿上布衣短打,装扮成马车夫。吆喝一声骡马就慢悠悠的走向镇外。

镇门口兵勇们跑来跑去,正在布防。可能是刚刚开始,还没有查封大门。就着这个空隙,马车以绝对龟速在众目睽睽下离开。

靠在简陋的车壁上,纵横交错的柳条经纬硌得难受。坑坑洼洼的道路摇晃着马车,狭小的车厢里不时的碰着我的头。和结婚时的油壁车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内心的虚空与惶惑让我无暇注意这些细节。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那种表情?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那不是杀人后的内疚或忏悔。好像——

他碰见什么不想碰见的东西?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对洛玉箫非常不了解,甚至连这个名字是不是他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他从哪里来,有什么样的过去了!

帘子里里外外的飘动着,外面的男人除了偶尔呼喝两声骡马,一直都是沉默。天色已经黑了,这样的黑色里,我觉得心都是黑的。看不到一点亮光。


突然,他猛地喝住骡马,陡然拔高的声音在夜色里分外刺耳。我的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即使外面一切归于静寂,我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嗵嗵”蹦跶的声音。

有人站在车前,一个窈窕的背影。

悄悄撩起车帘,就看到“我家”玉箫已经站在那人的身后。从车上掠起的身影飘逸潇洒,优雅的样子不像他平日的模样,他和“她”之间有种奇怪的关系。

只是一个动作,我仿佛看见一只开屏的雄性孔雀。我大概就是偷窥的山鸡,腆着肚子在旁边犯傻。

胃里有些翻腾的厉害。

那两人都不主动说话,我干脆靠在车门的柱子边摆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那块缝了一半的手帕攥在手里。

心情紧张的时候总要抓住点东西,但是帘子使不能随便攥的,万一拽坏了以后上路会漏风的——我希望还有以后。


惴惴不安中,听见女子的声音,带着叹气:“何必呢?”

何必?还有当初?我突然记起来洛玉箫不是刚出生的婴儿,他的过去也并非纯白一片。这个“何必”恐怕就是他的“纯白阴影”。

我迷迷糊糊的乱想,不敢集中精力去推测下面的结果,只是傻呵呵的等着进程一点点推进。

“无所谓啊!帮了你,挣了钱,还找了媳妇,很划算!”洛玉箫的声音透着调侃,我却觉得他心里似乎酸到极点。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我还想和他过日子呢,他却为别的女人伤神!这个世道啊,男人都靠不住——不管是不是处男!

“玉郎,你还是把她放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那黑衣女子声音很柔和,但是听着就是那么不顺耳。原来这个粗鲁的处男竟有这么“美丽”的昵称!

“放了她?那你怎么办?你——不想嫁给他?”最后一句的犹豫连我都听出来了。一般男女这样谈论对方与第三方的婚姻,多半意味着自己的机会。

原来“小处男”也有春天——和我没关系。

“将军娶谁与我无关,玉郎,将军府和尚书府都已经报案了。公门虽然压下来,但是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何况那天将军已经看到你的样子,他认得你。”

“认得又怎样。若不是他,我能——”说到这里洛玉箫突然顿住,明显一副往事休要再提,转而说道:“湘妃纪青月为了杨不愁投身公门做了捕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你又说无关,还帮他找老婆!我问你,若是真的无关,为什么你不肯嫁给我!?”

呵呵,当着自己老婆的面说这种话也只有这种社会环境下才能发生。我不是大人物,甚至连小人物都算不上。除了上床,洛玉箫大概不会记得我的存在。就像他每天早早离开,很晚才回来,回来就上床,关灯脱衣服,爽完了打呼噜,我算什么呢?

“玉郎,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可是,我们之间有缘无分,如果你要我还,我现在就还!”一伸手,我只听见呛啷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已经错身而过。

洛玉箫道:“我的已经毁了,也不稀罕一个丑八怪的纪青月。我救你是心甘情愿,与你无干。”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到投了我的脾气。洛玉箫还算硬气,不会随便赖上别人。

沉默了一会儿,纪青月才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她交给杨将军。”

我探出头,冷风吹过我的脸,月光照在洛玉箫身上,只给我一个背影。

“放屁,你拜堂是冲着我,盖头也是我挑开的,现在圆房还晚了呢!”那晚的强词夺理又浮现在脑海,洛玉箫,你还记得么?

“你才是正牌的纪家大小姐,她不过是个冒牌货。以杨不愁的精明,还不知道么?”

纪家正牌大小姐?纪青月?那——我是谁?脑子里嗡嗡嗡的像有几百只苍蝇乱撞,兼胃里恶心的想吐。


“既然爹爹已经认她做了女儿,她现在失了记忆,就是我纪家的人了。无所谓冒牌不冒牌的。所谓联姻不过是皇上牵制太师的意思,对于将军而言娶谁都是一样的。”

“是吗?那你呢?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吗?千里护送,一点情分都不留吗?”洛玉箫说的尖刻,却刻在我的心上,一刀刀剜的疼!

“有,也没有。他的心在这个天下,在边关,在黎民,待我只是一个妹妹罢了。”纪青月的声音本就柔和,此时听来,有种令人心碎的伤感。

“青月……”洛玉箫的声音也放柔下来,“我……”

“玉郎,”纪青月后退一步,“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瞧人家,爱谁嫁谁多自主!她才是真正的强者!不过,我也明白了。我的来历真的有问题,连是不是灵魂穿越都不清楚。想必纪家捡到我(或者买下我的这个身体),就已经算计着顶替这个漂在江湖上的女儿了。什么拒婚自杀,什么失忆,全是骗人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我甚至怀疑我的记忆是“非正常损失”,是被他们下了药的!

越想越激愤,激愤过后是无奈。命运这东西真是混球——浑浑噩噩滚动的球,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站是哪里?


事到如今,我也推测出一个大概:这个纪青月是礼部尚书家唯一的女儿,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流落江湖,还过的不错。圣上指婚的时候,家里估计没她的音信,也找不到她,所以就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拨拉过来,冒充体弱多病久在深闺的二小姐嫁给了杨不愁。而洛玉箫大概是纪青月在江湖上惹到的冤家,还为她破了相。后来纪青月可能是有别的机缘认识了杨不愁,并且以心相许,没想到杨不愁已经娶了我这个假小姐,干脆就投身公门做了捕头。

洛玉箫对她应该是情根深种,甚至不惜假借上官飞花之手,为她除去我这个“假小姐”。什么被我的美色迷惑,他根本是为纪青月“清道”,好让她顺利恢复纪小姐的身份留在杨不愁身边!

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纪青月分明是受杨不愁的委托来追我的。才在洛玉箫作案时,两人撞见。所以我才看见洛玉箫失魂落魄样子。

他对纪青月可谓是“情深义重”“不惜一切”了!可是我呢?不仅掳走我,还毁了我的清白,让我永远无法成为纪青月的“替身”!现在似乎又要答应纪青月的要求,把我推回去!我是玩具让你们抛来抛去吗?!

唉!玉郎变成刀疤脸,刀疤脸啊,刀疤脸!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情伤,我突然不想探究刀疤的历史了。

小楼昨夜春风暖,今朝朔风万里寒。胭脂泪,相流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也不知道是感叹谁,难道这里又是一个没有对家的等边三角形?


洛玉箫长叹一声,似是妥协,似是认命,我的心也被叹气冰缝之中。该不该提醒他?但是有用吗?我正琢磨,纪青月又开口了。

“玉郎,你为什么要杀陈大户?太师给了你不少银子,还不够用吗?”大家都门儿清,只不过装傻充愣谁都不提。纪青月知道,没道理杨不愁不知道。也许知道的更早?一时间,我周身寒彻,竟觉得这里处处阴风声声鬼嚎,仿佛已入阴曹地府,身子飘飘荡荡,没个着落。

“我要成家,自然需要银子。”他淡然说道。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却还——

我手脚冰凉,手帕捏的更紧。眼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狠狠擦了两下,输人不输阵,我才不要他们来可怜我!

“你——”纪青月显然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唉,她不是武林中人,又——有病。你又何必如此呢?”

我不知道有病,但是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洛玉箫想做什么!

“洛玉箫!”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那个胆子爆大,居然在这个时候插嘴。他们二人同时看向我,我突然又没了勇气,嚅嗫着问:“你、你根本不想娶老婆的对吗?”

他的脸转过来,月亮像银子一样明亮,越是这样越无法看清他背光的脸。至少——他还点点头。

心慌腿软,一切都连城一串:“你知道纪小姐会来追查,对吗?”

对面的人没有动,我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红锦,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你是个好女子!”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他掳走我,毁了我,却还想着向旧情人表功!

我呵呵的笑起来,脸上湿漉漉的,转头对纪青月道:“纪小姐,人生难得有情痴。这个男人眼里除了你没有任何人!你怎么会放弃爱你的,去选你爱的?这样做会受伤的!”

纪青月没有回答我,脸上依稀有些惊愕。我的胸腔憋得难受,一股股气浪从肺里喷发出来,不得不高高的抬起头,看头顶深蓝色的天空和薄纱般的白云,银色的月亮笼罩我的视野,世界便这样旋转起来……

“红锦,红锦!”有人扶住我的腰,温热的感觉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火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倒在某人的怀里,我闭上眼,懒得去看懒得去想。

“红锦,我带你走!”洛玉箫终于说出我想听的话,但是我却改变了心思。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后悔,将来会不会恨我?现在的我,只有一条路。

喘息一会儿,我才推开他,站起来说道:“算了,让我走吧。我什么也不会,过不惯江湖的。”什么理由都不重要,只要合情合理就可以。

洛玉箫傻傻的看着我,这回我终于看到他的脸,月光、伤疤、清秀的眉目……他的情伤我的痛,还要分谁是谁的错吗?

一切都是我倒霉!


纪青月扶起我,对洛玉箫说道:“玉郎,不管怎样,你在这里犯的事需要有个交代。我既然在场就不能袖手旁观,你且随我回去,到了公堂上,我自会为你说话。”纪青月又提出了要求,还真有捕头的风范。

我懒懒的靠着车边,数着林中的树影。

“纪青月,你不仅要把她还给杨不愁,还要把我交给公门?”洛玉箫似乎不相信,“你觉得装作不知道和在公堂上为我求情哪个更好!”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纪青月一直没有说话,固执的站在那里。我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沉吟一会儿,洛玉箫突然说:“好,我随你回去。三天后,京城巡捕衙门见。不过纪青月,你又欠我一次,这一次,不是我自愿的!”


失贞的女子会被怎样处置,这是不言而喻的!连“处男”都晓得女子为他守身,更何况高门大户地位尊崇的杨不愁!

“小不要脸,我怎么娶了你这个妖精!”如果这不是一句情话,那将是最伤人的一句骂人的话。我在他眼里真的是不要脸的女人吗?那时的他是不是就已经后悔娶了一个妖精?

我开始认真的打量纪青月。

鹅蛋形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悬胆鼻,樱桃口。她的绰号是湘妃,又有曾经的“玉郎”抵死相从,模样当然差不了。更何况她那一身的正气也是我比不了的。她是清水,我是泥;有我在就越发衬得水清月明。

耳边有人叹了口气,我的手被柔柔的牵起。转身离开。

身后是我的“小处男”,回头——很难!


“等等!”洛玉箫突然出声,追了上来。

我猛地扭过头,心里爆出莫名的期待。

“对不起!”

我只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便小心的问:“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更大声的说,猛地伸出大手推了推我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悄声说:“丫头,来世做夫妻!”温热的手还是那种熟悉的温度,我却觉得有股冷气像剑一样插入心底。

呸!放你妈的狗屁!

他知道,他知道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可还是让我去送死!

纪青月是人,我就不是了吗?

“阿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隔了云端传来,“你才是放屁。”

说完了,身子就轻了。没有一丝重量的轻。

转过身,沿着道路慢慢的走着。看风清月明,树影重重,这个世界多美好!


纪青月不太说话,但是一路走来,时不时会有携刀带剑的人跟她打招呼。有时候她似乎并不认识人家,但都礼貌的应下。

“你不害怕吗?”吃饭的时候,她问我。

以我的脚程,到京师还要有三天。中午打尖的时候她问我。

我摇摇头,不想理她,除了洛玉箫的原因,即将到来的杨府的日子也让人愁。

“你真有意思。”她自说自话,“我以为我的胆子就够大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大。”

不知道她的意思,我咬了一口馒头带着几分怨气说:“你总要带个活人给杨不愁交差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不一定啊!他们只是想要个结果,你的死活并不重要。其实仔细想想,死了的你比活人更好办。”

我哆嗦了一下,这里的人似乎都不把别人的性命当成事:“嗯,是挺吓人的。”

“我没吓你!”她正经的解释:“我已经查过了。你和玉郎已经——”接下来没有说,聪明人都知道。

我点点头,没什么好隐瞒的。

这个变态,吓唬人就可以让她从得不到的恋情中解脱吗?


“玉郎有时候很莽撞。”她的口气象代人解释。殊不知,我正烦得恨不得时光倒流:早知如此,当初就“以死明志”了!听她提起此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随时准备喷发!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那口气就这样生生的吞了进去,我知道她才是这个时代的强者,而我这株菟丝草需要这样的大树。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才是适合的,说什么才能让人觉得我不是“淫荡”。斟酌再三,只能低下头,一千遍一万遍的埋怨洛玉箫。冤家啊,冤家!你为了你的青月,可把我这匹红锦糟蹋到极点了!

无论是回杨府,还是来世和你做夫妻,都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我的出路在哪里?

“姐姐,”我突兀的说:“能不能放了我?我、我不能回杨府,他们会杀了我!”

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人?我从椅子上滑下来,第一次主动的给人跪下。膝盖磕得很疼,可是心更疼,面上火辣辣的。难道我真的很坏?

“妹妹快起来!”她也有些吃惊,“有话好好说。”

我真是“娇无力”了,你说吓得也好,气的也好,伤心也好,绝望也好,反正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强撑着半支额头,靠在桌边,听她说话。

“将军是个很讲理的人,不会冤枉人。这次、这次你也是无奈。他、他不会把你怎样的。”

天哪,我真希望活的像她一样,可以随时变换身份代表某个权威男士发言。无奈,我总是被审问的那个。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趁活着,多吃几口饭吧。万一被关进牢房,还可以硬撑几天。

此后,每顿饭我都吃的饱饱的。求人不如求己。我算看明白了,纪青月心里杨不愁始终是第一位的,她只是同情我,还不至于要为我拼死出力!

The Myth 说...

一张双人床隔了一个海——对面无人

依稀仿佛记得美女落难后都有大侠挺身而出,或者旧情人幡然悔悟,趁着月黑风高,追将上来,抱着美人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然后两人远走高飞,从此远离是非。

我一路都在频频张望,希望有人能把剑相助。直到京城在望,前也黄土,后也黄土。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用看了,玉郎不会来的。”还有半天就赶到京城了。

我们急着赶路,竟然错过了客栈,就着山泉简单的梳洗一下。我想起洛玉箫说过:沐浴还用在屋里吗?苦笑了一下,就听见纪青月的话。

“为什么?”百无聊赖,随便问问吧。

“想必你已经知道玉郎是做什么的。他以无影剑出名,但是还有一个绰号叫无情公子。”纪青月淡淡的讲,仿佛是介绍一个风景名胜:紫禁城,又名故宫,是我国著名的宫殿建筑……

“我不知道。”我打断她的自以为是,“他什么也没和我说。”这是实情,但是说出来还有几分酸涩。

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不平等基础之上的,信息的交流基本是单向。我拼命讨好他以求自保,哪敢问东问西触怒“龙颜”呢!


纪青月眉毛挑了挑,我才看到细细的弯月眉修饰的很精致:“玉郎——十四岁第一次闻名江湖时,一手无影剑挑战昆仑双剑客,十招之内,战败二人,从此名声大噪。只是他性情孤僻,做事常凭个人喜怒。他的修为姿容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不少武林豪门都有延揽之意,可惜能入得他眼的少之又少。云梦陆家的小姐立誓非他不嫁,追他到天涯海角。第二天他就向云梦陆家下了战贴,把一个好端端的豪门打的身败名裂,无颜重现江湖。自此他就得了无情公子的绰号。即使对方是女子,只要他的主意定了,便是取人性命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一晃五年了,还没见他改变过。”

“他喜欢你?嗯,不,我是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八卦,八卦,你就是照亮生命的太阳!好奇心暂时驱散了死亡的阴影,了解一下这个故事也不错。为别人唏嘘总是胜过为自己伤神。

纪青月的脸红了一下,还是很大方的介绍了,大概是好心安慰我这个将死之人:“我的一个好朋友因为痴恋于他,反被他削去一条胳膊。我去找他评理,和他比试起来,打了个平手。不过,那时他刚刚受过伤,我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我想象刀光剑影红颜青影是何等美丽,卑鄙的认为是洛玉箫“又”被美色所惑,手下留情了。唉,按洛玉箫的经历,新娘子见过不知凡几,怎么会受惑于我?稍微了解一下他都知道这是个谎言,可惜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厢情愿的以为是一见钟情!

叹口气,不想再提伤心事,刚要转个话题,纪青月却开口了。大概是勾起了回忆,她也有几分伤感:“本来约好再战的,就听到传说皇上赐婚尚书府。按照惯例,这样的赐婚往往要一年的时间,我就北上边关想去看看杨不愁是何等样人。那时玉郎为了疗伤要去昆仑山寻医访药,我们便一道同行。到了玉门关我们就分手了。”


“那他脸上的伤疤……”这一路不定有什么样的故事,分手后还有杨不愁的插曲,我想让她把故事继续下去。

“大约两个月之前,他来找我。我已经做了捕头,一个同事追查旧案的时候查到他身上,伤到的。”

呵呵,骗傻子呢!洛玉箫打遍江湖无敌手,到京城就被一个捕头伤到脸了?

“你也在?”我试探着问。

纪青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请他喝酒,没想到酒里被下了药。当时我有心想救,已经浑身无力。他是勉力冲出重围的。”原来是因为她被陷害的。

“你既然上次想救他,这次为什么还要抓他?”我想起眼门前儿的事。

“上次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这次却是证据确凿,不一样的。”纪青月说道,口气俨然是公安局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女刑侦人员。让我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又被甩了的黑社会老大的情妇,连问题都带着幽幽的怨气。

心里愤愤,连八卦的心都没有了。

纪青月有开口了:“不过——你,我看玉郎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她的口气有点奇怪,“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嗯,这么不舍的。”

不就是走了又叫住吩咐一声:放心去死吧,阴间给我“守身如玉”!这也叫不舍?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答礼,对什么问题都没兴趣了。

休息片刻,纪青月便又催促上路了。


纪青月大概已经通知了杨不愁,城门在望的时候,眼前一辆小小青油璧车,拦住我们的去路。

我没有多问,只是顺从的上了车。车里很暗,也没有窗户,那些仆人我都不认识,只能从花纹辨认出将军府的标志。

纪青月压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我听见马蹄得得,外面暗然无声。

下意识的抱紧身子,坐在车里,随着车身的摇晃,我的恐惧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要尖叫着突破每个毛孔,整个人仿佛要爆炸了似的。

不行,我不能变成精神病!

人吓人,吓死人!自己千万不要吓唬自己。

我不停的给自己大气,试着平顺呼吸,摒除大脑里的一切私心杂念。可是,到最后,洛玉箫赤裸憨笑的模样还是停在眼前。嘴角尝到一丝咸味,我哭了。


下了车,已经到了一处屋门前。就着夜色看看轮廓,也只知道是内院的一处。回头看看,小院的大门已经紧闭,看来是从专门的车道进来的。

屋里依旧是繁华锦簇,绫罗绸缎耀人眼目,瑞兽心香,暖房椒壁,几日来的颠沛流离好像一场噩梦。我掐了自己一下,这些都是真的。

“夫人,请沐浴。”一个清秀的小丫头过来扶我,我愣了一下,随即跟了过去。

沉默的脱去衣物,沉默的入汤,沉默的洗去身上的污秽。氤氲蒸汽里,我突然想到:洛玉箫答应带我去洗山泉,一直没有实现。

洗完了,我以为丫鬟会带着我去更衣。没想到绕到里间,一个老婆婆正等着我:“见过夫人。请夫人恕罪,老身奉命为夫人验身。”

“不用了。”我找了一件外罩随便的披在身上,“我已经是洛玉箫的人了。你去和他们说吧。”

“且慢!”老婆婆拦住我,“老身不敢怀疑夫人。但是这身子,一定要让老身验过。”

我转过身,细细打量这个满面皱纹的太太,不意外的看到一丝鄙夷。

我想起那些专业人士谈论的灰色地带,在合理的范围内,多一分是侮辱,让一分是人情。但是对他们而言,都是许可的。

“婆婆,你觉得我会同意吗?”我口气僵硬起来,心情非常的不好,“我已经非常非常的烦了,不介意一错再错!”

“夫人的这份脾气可以向将军或者其他什么人发,老身只是秉公办事。”老婆婆的嘴脸比我还硬。

我想了想,转身坐在椅子上,两腿大大的分开,身下传来花蕊绽开的细微感觉。不耐烦的说:“要检查就检查吧,不过,早死晚死没有什么差别!”

手已经抓住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只要她赶来,我就砸死她!

她犹豫了一下,福了福身子道:“老身会禀明将军的,请夫人保重!”

屋里空无一人时,我才发现这里到处弥漫了水汽,一股窒息扑面而来。


杨不愁是第二天晚上来的,我还没有睡,但也没醒着。靠着软榻,看着夜空发呆。门响了,他进来,坐在绣墩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把温婆换成洛玉箫事情可能就不一样。”明明是指责,他却说的像是陈述句,没有任何情绪。

我研究的看着这个男人,想起纪青月的话:他的心里只有天下,只有边关,只有黎庶……

如果纪青月没有回来,也许我还可以发挥一下政治上的制衡作用,保住一条小命?

“也许吧。”我知道纪青月回来了,而且还钟情于他。那个女人有她的自尊,她想正大光明的嫁给杨不愁,不愿意偷偷摸摸张冠李戴。所以我还是没有出路,“我已经后悔了。”

杨不愁眼睛眯了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有我不懂的东西,不过我还是感觉到他的不耐烦。然后就听见他说:“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就在家好好待着。我会加派人手负责你的安全,你还是杨府的纪夫人。”

就这样?我猜着这个男人大概认为死一个再娶一个名声不好也麻烦,所以就——“认了”?

呵呵,那我算什么?我倒宁愿看到他怒发冲冠,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那样我还有点存在感!


“你要干嘛?”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一块白布铺在床上,然后宽衣解带。

他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过来!”

“我不舒服!”我再次声明。看他皱起眉头,赶紧补充:“上次是假的,这次是真的。”

他的左眼眯了起来,想了想说道:“也好,我也正好省事。你睡过来吧,我不碰你。明早在这块帕子上落块红。”

哦,原来是为了证实我的清白。温婆大概是自己人,他当然要知道真相。但是这个真相要不要外露就由他选择了,今晚他来这里,大概已经想好了。

我猜测着,那个温婆兴许已经“寿终正寝”了。心里有些恶意的快感。

正要和衣上床,他却命令道:“脱了!”

是了,有丫鬟回来伺候的,不能让别人看穿。这个杨不愁还真是煞费苦心。

又是大被同眠,心情却截然不同。古人的脱了,和现代人不同。最后总是穿着一身中衣,仿佛现在的睡衣。

我的手脚依然冰凉,心——更凉。

背对背,中间宽宽的,一夜相安无事。

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一张双人床中间隔了一个海。我是太平洋,是宇宙,毫无边际,对岸无人……


落红很容易,第二天早上,我刺破手指冒充了一下,便交了差。随后“贺客”盈门,纪府的人接踵而至,无不与我抱头痛哭。杨不愁始终在旁边作陪,我只听见人们总说:“万幸啊,万幸!”

纪青月走到我的面前,神色疲惫而憔悴,好像被劫得是她不是我。也许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恭喜妹妹安然无恙,请妹妹保重。”

我点点头:“多谢姐姐。”

这时,就听纪大人说道:“贤婿,她们姐妹也久未见面了。不如就让青月多留几日,叙叙旧吧!”

“那是自然。”杨不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纪青月的脸色也亮了起来,我木然的坐着。想着以后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不停地做着玩偶,不停的被人利用着,等到有一天没用了,用旧了,便抛到垃圾堆里?


送走众人,我借口休息,屏退左右,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头上是高高的房梁,中间横着一根粗壮结实的木头,随便找个结实点的绳子,往上一搭,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就可以结束。来的时候还担心要死,现在看来若是能死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算算日子,明天应该是洛玉箫投案自首的日子,难怪纪青月匆匆离开。外面秋高气爽,金菊盛开,我突然想到:洛玉箫如果杀人罪名成立,按照秋后问斩的惯例,几乎不用等就可以执行了。相当于斩立决啊!难怪他有那样的话,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唉,虽然他对不起我,可是对纪青月那是没得说啊!

我试着抛开自我,客观的审视那两人,洛玉箫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情圣了。

在他们的故事里,我只是一个配角。

或许人之将死,之前的怨恨都没有了。我只希望,相爱的终成眷属,无爱的还是朋友,这个世界依然美好,阿门!


祈祷完毕,我突然觉得精神振奋,为自己感动不已。这世上能象我这么大公无私不计较生死的,除了刘胡兰董存瑞之外就是我了。而我比他们强的地方就是我根本无求,完全的“纯粹利人,毫不利己”。这辈子总算做成一件相对比较难办的事儿,也算是小有成就,死而无憾了。

我翻了个身,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红锦,起床了。太阳照屁股喽!”

“红锦,你才考六十,刚刚及格,教授说你再投机取巧,连六十也不给你。”

“红锦,你的表现不错,公司考虑把华北市场交给你。”

“红锦?多好听的名字,人儿也不错,瞧这细皮嫩肉的,不说还以为大学生呢!哈哈!”

“红锦……”

妈妈,妈妈……

farewell,来不及开始就结束的爱情
半夜醒来,我分不清梦里梦外。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让我体认到一个事实:没必要区分,无论梦也罢,醒也罢,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拥被独坐,轩窗外冷月如钩。月亮就是月亮,天空就是天空,那些曾经幻化的影子,都消失无踪。

正发呆,肩膀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啊——”我叫了一半,就被人捂住嘴巴。

“是我!”——洛玉箫?


来带我走的?回心转意的?

我的心里又冒出小小的一簇火花,若是他回心转意,我还是会原谅他跟他走的。总比留在这里强!

“你怎么来了?”我惴惴不安的问。

“我来看看你。”

只是看看吗?我愣在那里,然后无语:他不是来接我的。

想一下,明白了:“青月住在前边,从这里向南隔过一个跨院就是。”头偏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床角是雕花的围栏,我头一次看到那围栏竟然刻着疑似男女交合的雕像。这是杨不愁侮辱人的手段么?

“我知道。我……我不是来找她的。”洛玉箫说着,坐在我身边。伸臂欲揽我,我却下意识的偏开——躲开了:“有事吗?”

“明天我就去衙门了。这次就算纪青月放过我,杨不愁也不肯的。他对外说……说你还是完璧,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青月……算了,不说了!这张押票给你,是我多年的积蓄。若是、若是你能逃走,这些足够你后半辈子了。”

我听见自己冷笑的声音:“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初还把我交出来?”我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青月已经告诉我你的事了。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不牵情心者,视如草芥。我知道,你是为了青月才……才和我在一起。否则,以你高傲的性子,怎么会看上我呢?不管怎样,那几天……我还是很开心的。所以,我不怨你。你好自珍重吧!”

做个配角很累,看不见光明,找不到出路。

洛玉箫没有坚持碰我,只是挨着坐着,低头道:“这两天我一直……一直想过来看看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眼里真的很困惑,不是装的,“我的命是青月救的,那时我就发誓:今生这条命就是她的了,我要保护她一辈子。凡是她相要的,我都要帮她得到;凡是她讨厌的我都要帮她除掉。所以——”

我微笑再微笑,想起他以前说过:女人多麻烦!我很忙,顾不过来的。原来都是托词,他心里早就对另一个女人“以命相抵”了。借着这个空,我问道:“你能告诉,你以前说只娶我一个是真的吗?”

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才说:“那时我只想……只想替青月扫清障碍,很多都是胡说的。”

我笑道:“我就说男人哪有不喜欢左拥右抱的。”

洛玉箫道:“其实,有时候我也想自己说过的话。老婆多了挺烦的,保护都保护不过来,可能认真说也是不会娶那么多吧?都是瞎猜的,我也不知道。”

话题有些轻松了。我扭头看他正对我笑,目光柔柔的.心中突的一动,又扭到一边:“也许吧。”

这时的气氛实在暧昧,让人心动神摇,我脱口问道:“你……有没有对我说过真话?”说完我自己也乐了,怎么这么白痴啊!

他那里反倒沉默,我的笑容僵在嘴边,心里的期待变得无比强烈。目光在锦被间游移,不敢看他。

好像等了很久,才能到一声轻轻的:“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傻,但是嘴巴还是不由自主的咧开。洛玉箫低声说:“有一句。”声音愈发的低了,耳边痒痒的是他呼出的热气,我听见紧凑的心跳——不止他的还有我的!

“你是妖精。我的小妖精!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一只小妖精,还娶了他!”

啊?骂我?

前车之鉴尚存,此刻我已经不会一厢情愿的美了。咽口唾沫,平息一下呼吸,闪开身子说道:“是吗?那你这个倒霉蛋可要被我喝光血了!”

妖精!妖精分很多种,我知道我不是狐狸精,是黑山老妖级别!

他伸出手捂住我的:“没关系,都喝光了也没关系!我养着你!”说完苦笑一下,仿佛有什么苦衷。

我的心软了,抬头看着别处,不知道该说什么。隔山隔海隔着一颗心,说什么都没用。


“你的手还是这么凉吗?”他低声问。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点点头,生生的噎回去,错过了说话。他慢慢的摩擦着,眼神专注。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要不顾一切的随他走,但是张口发声却是另外一句:“我是你老婆吗?”

“是!”他肯定的说,没有任何犹豫,“你是我的老婆。”看看我笑笑,又低头捂手,“只有丈夫才能给老婆捂手,我只捂过你的。你不是谁是呢?”

真好!但是——我问:“明天,你还要去吗?”

他停了下来:“要去。我答应了的,不会违背。”

“即使不死活下来了,青月但有所嘱,你必有所往么?”

他犹豫了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心中有团火苗奄奄一息,等待救赎。

终于,他缓慢的点了一下头,轻轻的说:“是!”

“你发的什么鬼誓啊!”我突然笑出来,声音也大了许多,眯起的眼睛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人影,“人家都不领情。”

手上一紧,我低低的垂下头。耳边是他的声音:“是我不好,不该招惹你的!但是,若没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唉,那你妈哩?

这是世界观人生观的问题,道不同不相与谋。我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最终爱的——是她。”

我终于说出了那个字。打着转,在我嘴边绕了几绕,说出来——却给了别人。

我爱的人心有所属,爱我的人还没出现。突然想起这句话,刺的心痛,还要笑出来。多好的幽默感啊!

古人不像我这么赤裸裸,但他们也懂。话音甫落,洛玉箫愣在那里,傻呆呆的模样,好像——五雷轰顶!?

唉!叹口气,我希望和他走,他扒着纪青月,纪青月恋着杨不愁,杨不愁娶了我,平行四边形啊,比等边三角形还无望!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伸手把他揽在怀里,轻轻的抚着他的头,乌黑的头发从指间流泻,颈间一片湿溽。

理解了,原谅了,放开了,心还痛,这世界原本无奈!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不好意思,洛玉箫背过身去,说道:“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相信你自己能走出这里。如果我知道现在我会后悔,当初就不会答应青月。”

我笑着应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至少你现在明白了。君子一诺,千金不换。你不用为我担心。如果杨不愁不撵我,我是不会主动走的。江湖不是我的地方。”

洛玉箫没有转身,只是默了一下,才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我是不是又错过什么。”

我心里突然很苦很苦,想都没想扳过他的脸,俯身亲了过去。

唇舌交错的瞬间,他的身子微微一震。一股大力已经把我狠狠的贴向他,我吃力的抬起头,眼睛花花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知道一定要笑着说:“你当然错过我了!”

说完后背已经贴在被褥间,耳边是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热气喷在我的颈子里,熏干了曾经的泪痕。

我推开他,正视他的眼睛,说道:“我最后一个请求,你答应我好么?”

他喘着气,目光里满是欲望,这是我们之间第三次,他人生的第三次。

我道:“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许再提我是你老婆的事。只当这一切从没发生过!”

“为什么!”他猛地直起身子,“你……你当真——”

我勾下他的脖子:“不然怎样呢?让我牵挂一个为别的女人卖命的男人吗?别忘了,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呵!”


他的脸在我的视野里变得模糊,我突然想笑,可是,就在我咧嘴的那一瞬间,他欺身上来,狠狠的咬着我的嘴唇,辗转吮吸间似乎要把我榨干。

静寂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伴随他的重量他的体温,似乎要将我窒息。我挣扎着扭动身子,只换来更多的疼痛与折磨。

我的心思谁明了?放纵一下吧,毕竟他是我愿意嫁的男人!

衣衫破裂,我抬起头,他正伏在我的胸前,另一只手已经探入蜜穴,叼吮之间,股间似有一物插入,只探了两下便撤了出来。紧接着,毫无预兆的,一个巨大的东西悄无声息的破门闯入。我猛地挺起上身,疼得说不出话来!

洛玉箫没有继续动下去,只是紧紧的抱着我,和我密密的贴合在一起。慢慢的,我的身体适应了那种疼痛,耳边听见他的心跳,“嗵、嗵、嗵!”是他的,还是我的?竟然如此合拍?

洛玉箫亦坐着,头埋在我的胸前,微微的动了动。随着他的抽动,我的身子上下起伏起来。呼吸,心跳,韵律,我们之间隔着薄薄的汗液,彼此交错着混杂在一起。十指紧紧的扣在他的身后,指尖寻着最牢固的方式送递进去。我闻到他身上血腥的气味,看着他的表情混和疼痛与疯狂,肆意的快感撞击着我的胸膛。你去为别的女人流血吧,我要——喝你的血!

张口一咬,狠狠的就是一口,浓烈的血腥混着我的泪水全部灌进嘴里。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发了疯似的在我身体进出。我似暴风雨中的小船,颠簸着,沉浮着,和大海融为一体。

头发披散在眼前,挡住了一切的一切。全部的感官集中在我们交合的地方,疼痛,快乐,亲密无间。

“嗯啊——”压抑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他突然全部抽出来,定定的看着我。猛然的抽离带来一阵冷风,令我有了半分清醒。他的表情古怪而痛苦,我却笑了,很开心的笑了。来吧,陪着我痛!

腰腹一挺一送,他正上前,便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最后几次冲刺,身体再度攀爬上云端,当所有的理智被抛在身后,再也没有禁锢:“阿洛~~~~~,你好狠!”

伴着这句恨语,我连最后的话语功能都消失了。死死的抱住他,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酥麻的感受一波波的拍打着脊柱神经,贯穿全身……

当理智重新回来,我伏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和我一样剧烈。汗水汇成小溪从他的胸前滑落——混着我的泪。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来不及承认就结束的感情。

粗糙的指腹在我的脸上滑动,他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我昏睡,没有一句话。

醒来时,人去楼空,身边空无一人。

我终于嚎啕大哭!


哭了一夜,始终无人打扰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揉着肿胀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爱上绑架自己的坏蛋,这能算爱情吗?我一定是吓昏头了。

侍女低着头来服侍,我猜想她们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无所谓,我问心无愧。爱过了,恨过了,还原谅了。他远走高飞,我解决自己的麻烦,生活还在继续。

沐浴完毕,用冰袋敷着眼睛,换了三次,就听门口有人高喊:“让开!让我进去!”

隔着窗户看去,院门紧闭。不过那声音很熟,是上官飞花。

老朋友,别来无恙!

“开门,我知道相公在里面。快开门!”

我突然想起唐玄宗私会梅妃,杨贵妃怒砸宫门的事儿了。不过杨不愁怎会是那种人,何况现在已近晌午,连洛玉箫都知道“白日不宿”,杨不愁还不知道?

不过——我看看左右的人,如果他们知道昨夜的事情,没道理杨不愁不知道啊!仔细想想,也许杨不愁昨夜不在府里。所以上官飞花才以为是我迷惑了她的相公。

或者不在城里?否则这种事一定要报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应纪青月的邀请,在京城巡捕衙门提前布防,晚了就没回来。家人去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纪青月不让叫醒,只能代转。这种事情谁敢代转?家人支支吾吾吭哧半天也不敢说,思来想去,干脆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知道。便宜了洛玉箫!


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出房门。问身边的侍女:“能开门吗?”

女孩子面面相觑,年龄大点的说:“夫人,将军吩咐,不、不可以——”

“算了。”我摆摆手,让她去骂吧,见了面也没什么好说的。

“给我砸!”门外传来一声娇叱。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笑着说:“你们都去厢房躲一下吧。嗯,这样好了,你留下。”我点了点方才说话的那个,貌似她是领头。对剩下的三个人说:“去收拾一下耳房和你们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一些。再准备些热汤,我可能还要再洗一次澡。”

那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福身匆匆离开。我问那个留下的侍女:“你叫什么名字?”

“细烟。”

“细烟?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我探询着问。门还算结实,不是几个人撞几下就可以撞开的。

“不是,是喜乐的喜,颜色的颜。”她的声音细细的。

“哦,这个名字很讨喜。嗯,我喜欢这个。谁给你起的?”

门板晃动的愈发厉害,他们好像抬来了什么东西。不动脑子的玩意儿,要是杨不愁在能让你们这么折腾吗?

“是、是奴婢的本名。总管说这名字挺好的,就不用换了。”她小心的回报。

“是不错。看得出是用心的。你家里读过书。”

“奴婢的父亲是个秀才,奴婢四岁的时候死了爹娘,这才卖身到原来的翰林府。将军年前扩府的时候,翰林老爷送来的。”

“哦,难怪气质都与别家不一样。”

“咣当!”门开了。


一阵尘土飞扬。烟气腾腾之后,上官飞花抬头挺胸的走进来。

我本站在甬道旁,此时顺势屈膝行礼,她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进了内室。身后的从人大约有十几个,跟着涌了进去。

里面自是空空如也,站在屋外,听翻箱倒柜噼哩啪啦摔瓶砸罐的声音,令人发笑。我扭头对喜颜说:“咱那花瓶可藏得住将军?”

小丫头莞尔,生活中还是不乏乐趣的。


砸完了,一无所获,上官飞花走出来,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的说:“相公呢?”

我低头说道:“昨日宴毕,妾身身子不舒服就回来了。自那时起,便未见将军。”

“哼,别装傻了!你那个假正经的姐姐呢?她把将军叫走了,不是你出的主意吧?”

外面进来一个人,附耳对她如此说了一番。上官飞花勃然变色。我不知何事,正琢磨,“啪”,脸上已经挨了一掌!脚下一个不稳,连退两步,被喜颜扶住。

“狐狸精!”上官飞花破口大骂,“你们一家子都是狐狸精!自己是破鞋,被男人玩儿烂了,又唆使自己的姐姐勾引人家丈夫。我打你个不要脸的!”

我一个错步闪开,周围没有一个人帮我,连喜颜都低着头装没看见。见巴掌挥过来,只能一咬牙,伸手搭住——我们俩的力气半斤八两。不过我刚刚被洛玉箫折腾了一晚,气力有些亏损。即便挡住也有些颤抖,勉力说道:“上官飞花,你要算账找纪青月去,到我这里欺负人做什么!我本有丈夫,是你相公强拘了我,你不说自家无礼,反倒诬陷我!还有天理吗!”

上官飞花愣住了,“你、你有丈夫?不、不是不愁?”

我赶紧收回手,背到身后甩了甩,麻麻的估计一会儿会疼:“当然不是。我的盖头又不是他揭的,新婚夜也不是和他过的,怎么会是他!”

“可是、可是你、你明明是嫁过来的啊!”傻丫头被搞糊涂了。

“嫁过来又怎样,阴错阳差,事实如此了,还能怎么样?其实,只要将军放了我,我自会离开。”

“但是……但是前天晚上,你和将军……那个……不是完璧吗?”

这个谎言是杨不愁布下的,我不能戳破:“完璧是完璧,但是礼节上我和他从来没有拜堂成亲。”隐去等边三角形那一段,隐晦的说说,估计这个丫头也不懂。

果然,她一脸的困惑。但是,没有成亲,我不认杨不愁做自己的丈夫她是懂得。脸上自然放轻松。想了一下,问道:“你……你丈夫是谁?”

我摇摇头:“他死了。将军不会让他活着的。”

啊?上官飞花脸上布满忧色,“为什么?”

“将军府不能丢这个脸,尚书府也不能。”

“可是你……”

我试着摆出凄楚状:“我能做些什么呢?认命罢了。你也看到了,将军根本就是关起我来,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上官飞花是柳叶眉,紧紧的蹙在一起,说道:“那……那将军……还来不来?”

我一摆手:“怎么会!将军身边也不缺人,我只是个摆设罢了。”

“嗯,那倒是。爹爹也是这样说的。如此,倒是我想多了。”上官飞花认真的说。我心里冷笑,你和你爹差的还真远。

“姐姐恕罪,小妹失礼了。”上官飞花变脸也很快,笑眯眯的吩咐:“来呀,去库里挑些好玩儿的给姐姐散心。姐姐务必收下,算小妹的一片心意。”

我笑着点头,想起杨不愁说:你还是杨府的纪夫人,不禁笑的更开心了。

临走的时候,上官飞花突然问:“那位纪小姐……”

我知她的担心,却装傻道:“我大病一场,很多从前的事不太记得。只知道这位姐姐很早离家,别的就不清楚了。”

哦?看她离开,我突然觉得不恶心她一下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扬声道:“不过,我听说将军是和她一起回京的,似是旧识。”

上官飞花的背影明显一僵,空中飘过一声轻轻的——“哼”!

“奸情”被发现了!
白天被上官飞花一闹一砸,人反倒精神了。收拾完了已经入夜,看了会儿书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咣当!”又是砸门的声音。我反射似的从床上蹦起来,晕头转向,好半天才辨清南北。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床前站着杨不愁!

大概他进门时就已经惊动了外间的侍女和仆人,喜颜怯生生的掌着灯,站在屋角。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陆续进来几个仆人,屋内的灯火更加明亮。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丹凤眼里的眼珠,通红通红的,挂着血丝。鼻孔呼哧呼哧的喷气,鼻翼呼塌呼塌的翕动,酒臭熏天。


“贱人!”他指着鼻子骂我,“我怎么养了你个贱人!”说着伸手一掌掴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他迟早要知道我和洛玉箫的事情。这时候来,已经不早了!

但是,我不想再挨打了。挨打是为了活下去,但是被打死就不值得了!我更不想死在一个酒鬼手里。

更何况,我已经知道,在这个院子里杨不愁不是最大的,他还要受制于某种势力。上官飞花虽然对他痴迷,却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底线。这个底线目前却是杨不愁的忌讳,我的机会!

男人的野心往往成就的是女人!

那一瞬间,我真的成了黑山老妖!


连日奔波让我瘦了不少,伸手也灵活许多。一个地滚滚到床的另一边。伸手一推,床边是虚空的,想都没想,单手一撑,拿出玩儿单杠的架势,蹦了出去。帐幔翻滚,身后是杨不愁追杀的动静。绕回床边,才看到他似乎用力过猛,已经趴倒床上,正骂骂咧咧的和乱七八糟的被褥作战。

四下一踅摸,出去也会被抓回来。与其披头散发的被人耻笑,不如背水一战。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本想去拿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宝剑,一瞥眼看见他靴子里从不离身的小匕首,刚刚露出一个头。红色的宝石闪着诱人的光芒!

杨不愁已经挣扎着翻身,事不宜迟,我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左胳膊肘一肘撞在他的胸膛,趁他抬脚倒下的功夫,右手一拽——拽了个空!

脑子嗡的就大了。下意识低头去找匕首的位置,留出一个空白。他是武将,反应比常人都快,趁着这个空白,迅速反掌拿住我的左手,喝问:“干什么!”

耳鼓震的嗡嗡响,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这时,右手已经顺着目光摸到匕首。随着他的大喝,我的手臂好像突然灌满了力气,伸手一拔,“噌”——匕首带了出来。

就势一扑,借着自己身体的重力,而他重心不稳的时候,把他压在床上。我上他下,重要的是我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方在此时,喜颜等人才惊呼出声:“将军、夫人!啊——!”

“闭嘴!”杨不愁比我冷静的多。喝住他们,看着我道:“你要谋杀亲夫?就凭这?”眼皮向下一撩——

我顺着看去,额头变作壮丽的庐山,瀑布巨汗三千尺:匕首还没出鞘呢!

他冷笑一声,就要起身。“绷——”的一声清吟,寒光一闪,一抹红花绽放,半截出鞘的匕首搭在他的脖子上。脱鞘的时候,贴着他的肉,划破了一处。

“对不起,太紧张了!”我试图微笑着说,“你最好不要乱动。我拿不稳!”幸好我玩过军刀,大致了解绷簧的作用。关键时刻还算及时找到,弹了出来。

右手压住,左手甩掉刀鞘。

杨不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眼睛在匕首和我之间打转:“你敢威胁我?”

“不敢!狗急跳墙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逼着他仰面躺下。我凑近了看他,一直看不清的丹凤眼还是很难看懂。只有脖子上不断溢出的血花,红的刺眼……

“你、你干嘛?”

我只是伸出舌头舔干净了那处伤痕,他结结巴巴的喝出来,随即骂道:“妖妇,贱人!”

“嘴巴放干净点!”我压了压手中的匕首,早就换了一个完好的地方,免得扩大他的伤口:“你以为我现在会拿云南白药给你止血吗?还大将军呢,你不知道人的唾液可以止血吗!呸!”我恶狠狠的吐出口中唾液,做无比厌恶状。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碍眼,就舔了。

我知道,我是黑山老妖。


“你们都退下。”我盯着杨不愁说道,“想让将军完好无损的,就给我出去!”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或轻或重的脚步声。院子里脚步杂沓,不干我事!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我才对杨不愁说道:“杨将军,得罪了。”说毕,突的站起来,手腕翻转,刀刃向己,刀背向他,双手捧着递给杨不愁!

“你、什么意思?”杨不愁慢慢坐直身子,不忘打理自己凌乱的衣袖。动作缓慢而谨慎,仿佛随时准备出击的豹子,全身的毛都乍着。

我退开一步远,说道:“表明一个诚意,请将军少安毋躁,解决当下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能用那么平静的口吻说话。

“当下的问题?”杨不愁接过匕首,把玩儿着,“用这种方式求饶?”

我笑了,说道:“我命如草芥,死不足惜,求饶不求饶的尚在其次。如今最重要的是将军的清名,还有——”我顿了一下,下面都是猜的,但愿猜准了:“还有皇上面前怎么交差!在这个时候,将军更不想惹什么麻烦吧?”我说的模棱两可,因为我也不知道具体朝局究竟如何。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杨不愁不屑的扫了我一眼,让我觉得他手中的匕首随时可能飞出来刺入我的心脏,“纪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

“呵呵,”我笑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的说下去,“女儿是有两个,指婚却只有一次。不知道将军怎么解释我因何死亡,或者告诉皇上是谁、为什么劫走我?!”

杨不愁,你若是敢现在和太师掰了,就不至于留我一条命,还任上官飞花那么猖狂!

纪府和太师府在朝上势同水火,大将军在军中威信深重,皇上早就想亲政,太后却不想放权。两派人都想拉拢大将军,大将军却八面玲珑,即使军权被夺,也不肯得罪任何一方!

这些是我在纪府的时候,听家人零星讲起的。

我的婚姻便是这一切争夺的妥协产物。

杨不愁看着我,向前踏了一步,我本能的后退,换来他眼里真真切切的不屑。此时,我发现我真的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了!

“你要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道:“你让我以纪夫人的身份留在府里,承诺永不伤害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

杨不愁嘴巴一歪,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永不伤害?你以为我肯吗!”他的口气恶狠狠的,好像随时准备撕了我!

我想起洛玉箫的誓言,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至少我现在还可以要求!”

沉默降临。他沉默的时间越长,我就越笃定。只有在乎,才会引发思考。只不过思考的结果可能是,他准备随时毁约。

其实我要的也是权宜之计。

他缓缓说道:“你以纪夫人身份留下来……继续给我抹黑吗?”

我道:“当然不会!我和洛玉箫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事情!”

杨不愁冷笑道:“你们纪家和无影剑瓜葛很多啊!”

我低头报以沉默。

感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会儿,就听他说道:“好,我同意你以纪夫人的身份留在府里……,永不伤害你!你也……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否则——”下面没有说完。我若违约,他就违约,公平无非是彼此钳制。

看他离开,我突然不怕死的叫住他:“等等!有件事提醒你,我嫁的是洛玉箫。你应该记得,拜堂的时候,你没在我的对面,盖头也不是你揭开的!”

“你——”他愤怒的转身,我挑衅的扬起下巴!姑奶奶从来不偷人!

“嗖!”寒光一闪,耳边一凉,匕首擦着我的脸插在身后的墙上。杨不愁半边脸的肌肉哆嗦着。我机械的移动着双腿,走到墙边,匕首已经没入墙壁,只留一个把柄。

“多谢相赠!”我摸摸匕首,佯自镇定,“改日定会取下,留存、纪、念!”

哼!他转身离去。“滚开!”院子传来怒喝!

我颓然的坐在地上,手脚不停的发抖,连头都无力的想耷拉下去。

“夫人!你的脸——”喜颜进来,看见我的模样惊呼。

就着镜子一看,脸上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是方才匕首留下的。

指腹轻轻的抹过,不疼,只有火辣辣的感觉,和眼眶里一样,好像着了火!

烤干了,我的泪!


睡了三天,才感觉好些。除了腿继续疼之外,其他的就像这初冬的太阳一样,舒泰的不得了。

我这里形同软禁,除了一日三餐有专人送来,便是负责洒扫的仆人都不许出去。到了门口,自有人接应,把东西运进运出。

喜颜他们很难开心,我也不强求。这地方虽小,却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了。那一夜,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但是同时,却带给我不同的刺激,包括舌尖舔在他的喉头,略带甜腥的血花落入口中时的感觉。

这两天,我总是看着那把匕首发呆,上面的红宝石圆润而坚硬。让我不由自主的抚摸它,愣愣的发呆。

我不想,也拒绝去想外面的一切。杨不愁,洛玉箫,上官飞花,纪青月……


“夫人,纪大小姐来了。”喜颜已经不再怕我,上来轻声禀报。

哦?她怎么来了?还是杨不愁有什么事?

“听说妹妹身体不舒服,姐姐特地过来看看。”纪青月坐在我面前。

舒暖的阳光下,她的头发泛出一点点乌金色,所有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抿在一起,和我的零乱相映成趣。看着影子里,自己披散的头发飞起些许碎丝,在光影中随风跳动,我伸手抓住一些,拿在手里把玩儿。这才回道:“多谢姐姐。已经好多了!”

她看看我,眼里有同情有了然,惯于握剑的手伸出来,一只碧绿如水的玉镯赫然在目。我记得,那是纪夫人一直戴在身上的。

她是亲生的。

她喝茶的姿势很优雅,不愧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即使行走江湖,也无法抹杀天生的高贵和后天的教养。


不过,目前看来,我们两人都在等对方说话。我只好略尽地主之宜:“姐姐……吃苹果吗?”

宝蓝色暗花蜀锦铺着的桌面上,放着一盘水果。上官飞花很照顾我,这两天送来不少好东西,杨不愁保持缄默。府里形成一种奇怪的“和谐”氛围。

“多谢妹妹。”她客气的推辞。

我手里只有一把正在把玩儿的匕首,随手拿起来,弹开镚簧,转着圈的削起来。沙沙沙的声音在我们之间断断续续的响着,我的技术不好,深一下浅一下,总是弄断。

她只是看着我,也不吭声。

削到一半的时候,她似乎忍无可忍了,“这把匕首……”

哦?又断了。我索性挥了挥手里的玩意儿:“好看吧?不过我不太会用。”

她道:“和将军身上的那把——很像!”

“是吗?”我漫不经心的回答。试图把她的话理解成,将军身上有很多把匕首,我这把和某一把很像。那我就比较抱歉了,谁知道你说的哪把啊!继续奋斗在苹果上,沙、沙、沙!杀、杀、杀……


推辞了一会儿,她接过我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笑着说:“谢谢妹妹。不过,将军那把匕首断不会用来削苹果。”

我拿了一串葡萄,一颗颗塞进嘴里,道:“当然,我手里的撑死了也就是金盆洗手解甲归田什么的。”

开个玩笑,沉滞的空气轻快一些。

纪青月吃了两口,放在手边的鎏金细瓷白玉盘里,说道:“我这次来,一是看看妹妹,二是——关于洛玉箫的。”

我的手顿了一下,又塞了一个葡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以为这是默许,继续说:“三天前,洛玉箫依约到了衙门投案自首,将军亲自过问的案子——我也在。”

这是不是表明她什么都知道?我连脸红都不会了,吐出葡萄籽,撒进手边的青盘。紫色旋纹灿锦织就的华服,留了个衣袖在桌边,和宝石蓝色相辉映。

“他什么都承认了。包括、包括头天晚上来找妹妹。”她看看我,我冲她笑笑,递给她一串葡萄。她尴尬的躲开眼睛,“不过当时没有外人,但是将军很生气。后来我有事离开一会儿,再进去的时候,玉郎的骨头都被打断了。”

葡萄很甜,紫红色的汁液从我的指缝间流出来。缠缠绕绕落在身上,混着紫色银色的丝线,消失不见。

男人之间的斗气,女人很难明白。就像我不明白洛玉箫为什么不隐瞒一样,他难道不知道惹怒了杨不愁会让我很麻烦吗?还是——

The Myth 说...

他想拉我一起死?

一生一世守护的诺言——不是我
“妹妹!”纪青月指指自己的嘴唇,我这才警觉,拿起帕子擦了一下,白色绢丝上一朵紫红的花,“看我,这么贪吃。”

“哎,上官夫人对妹妹真好。”纪青月感叹道,“这是皇上赏给杨将军的葡萄。将军心疼夫人,便都送过去了。没想到夫人还给了妹妹这么多。”

我笑道:“奶娘说我的嘴边有颗贪吃痣,是个有吃福的人。”嘴角的痣很淡,我希望它可以带着话题走远些。

天不从人愿。

纪青月赔笑了一下,低头磨梭着桌面。我突然想起来,若是纪青月对洛玉箫说,从此后你不许再和我有瓜葛,是不是就可以解开洛玉箫那个恼人的誓言?


“玉郎他……他本来是死罪。”纪青月绞着桌布上的流苏,“不过大人念在他投案自首的份上,免他一死,改为流放岭南。以前在江湖的时候,他也去过岭南,对他倒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妹妹大可放心。”

“姐姐说笑了。妹妹守在这个大院子里,足不出户,与外界无干。不知道哪里该放心了?请姐姐明示?”

她愣了一下,随即支支吾吾的说:“嗯、嗯、是的、差不多吧!”

杨不愁至今没有放话娶她,上官飞花对我一天比一天好,她的心里也着急吧?

“还有一件事,”她说道:“明天玉郎就要离开京城了。他希望能见你一面。”

我愣在那里。他希望见我?他不知道我们之间都结束了吗?还是——

别人的算计?

我尽量保持脸部的平衡,对纪青月道:“姐姐才是洛玉箫心心念念的人儿。连我这个不入江湖的人都知道那个一生一世守护的誓言,所以,他想见的应该是姐姐才对!”推脱的话,却是事实,一字一字扎在心里,杀人不见血。

“不不不!”纪青月慌忙摆手,“不不不,我跟他没有关系,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我——”

“姐姐!”我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不如我再让喜颜端些水果来?”

“啊?红锦!”纪青月看着我。我们互不相让的对视着,我不确定有没有看到怨恨。她在后悔没有让玉郎杀了我吗?

我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已经逃开。只是下一次,若是她让玉郎杀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玉郎说,只有见到你才能认罪服法。”临走纪青月强调道。

我淡淡的说:“将军既然过问了,自然由将军决定。”


下午午睡过后,我正翻看皇历查找何时小雪。杨不愁来了。

彼此都有些不自在。我又要削水果,却发现又拿“他的”匕首了。

“这是诸汗王的随身宝物,削铁如泥,却被你用来削苹果!哼!真是浪费。”他大概也看不下去了。

我突然没了上午的锐气,只想让他赶紧说完赶紧滚蛋:“是。是我浪费了。喜颜,去把这些果子拿去修一下。”喜颜诺声应了。

桌子上空空如也,我上午就把葡萄吃光了。

“洛玉箫要见你。”他开门见山。

“请将军定夺。”我打太极。为了自身安全,没必要贸然决定。

“他不是你的丈夫吗?凭什么要我管?”他讥讽道。

喜颜呈上削成小块的水果,我递给他,他坐着没动,也没接。讪讪的缩回手,放自己嘴里吃了,“曾经是。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我只求一个容身之处。若是见了回来,这里都没了,就不划算了。”

杨不愁瞪着我,看来有什么问题问不出来。最后才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这个女人太、太……”

“不要脸!”我接口道,“多谢教诲!不过你不觉得所有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儿戏吗?”我又放了一块梨,“大将军,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们安排的亲事,安排的婚仪,安排的房间,安排的警卫,最后呢?都成了我的错了。Ok,没问题,是我的错!那现在,给我一个机会,我求求你了,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行吗?洛玉箫放过我了,你也放过我,行不行?”

杨不愁惊讶的看着我,我知道自己说多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如果你问我的意思,我不去了。其他的,你们安排。”

站起来就要离开,杨不愁的声音传来:“明天早晨,我派人带你过去。”

“那么早吗?我起不来。”我看着眼前的枯枝败叶,心情也很萧索。

“我会让人叫你的。”

“你安排吧!”我只想躲开了事,听着没了动静,便想走开。

“等等!”他叫住我。身后两声脚步声,手里被塞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是落在桌上的匕首,“收好它。”有手指强迫着抬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正视他。他本来就比我高,此时站在台阶上,像云衣锦服的天神:“你最好记住教训!”腮边传来刺痛,刚刚愈合的伤疤被粗糙的指腹生生搓开。

我忍了忍,终于道:“小心,别破相!”

他猛地放开我,冷哼一声,反倒先我离开。


每见他一次,我便要虚脱一回。喜颜过来扶我回房擦药时,管事的进来,傲慢的呈上一盒药膏:“将军说给夫人用这个,叫夫人小心,不要破相,不然带不出去!”

喜颜气的手发抖,我歪着头说道:“代我谢过将军。喜颜,送送管事的。顺便把棉花拿来,我要擦一下。”

两人离开,我拧开小巧的盒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是淡绿色的细腻膏体,让我想起粉色的bodyshop了。

我过去用过美体小铺?真好。盖上盖子,我沉浸在记忆的黑洞中。什么时候我可以恢复记忆呢?我的过去在哪里?

喜颜进来:“夫人,让喜颜来吧。”

“哦,不用了。我已经上过膏药了。你去忙别的吧,我想自己待会儿。”大多数时间我都自己独处,喜颜看看膏药,行礼退下。

拿着棉花,在膏药上擦出摩擦的痕迹,不一会儿留下一个美丽的漩涡圆弧。棉花上是淡淡的药膏香气。留疤不可怕,被人暗算了才恐怖!我不相信杨不愁,就像他不相信我一样。

我把棉花放在一边。用棉花擦药很正常。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叫起来。穿好厚厚的貂裘,钻进喷香的马车,晃晃悠悠的赶往郊外。城门已经开启,隔着厚厚的帘子,可以听见贩夫走卒急促的脚步和偶尔的抱怨。

我突然想起洛玉箫骑在马上陪我走进小镇的景象,那时我只想随遇而安。

“随遇怎能安呢?人家都是算好的。”我咕哝着,车的一角放着一个小小的手炉。特殊的炭火不仅散发出暖气,还有香气。我小心的打开盖子捻出一点火炭,看看没什么异样。又关上。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要害我还不容易吗?每日饭菜里加点佐料就够了。我防来防去,只能把自己弄得更加糟糕。药膏贴身放着,却是没勇气用。


青衫如旧,黑发如旧,人如旧。只有颈间的枷锁是新的。

人在江湖,有几个听官府的呢?他的枷锁在心上,不在颈间。

“哗啦啦”,他晃晃手里的锁链,笑着问我:“好看吗?”

我摇摇头,把酒杯斟上酒,放在枷锁上:“不好看,不过挺实用的。”

他转动手掌,把酒杯送到嘴边,仰脖喝了。我退开一步,他看着我说道:“他告诉我说你不想来。”

我点点头:“太早了。根本起不来。”

洛玉箫看看远处,杨不愁骑着马和纪青月并肩立着,好像晨光中的剪影,“他说,你不希望和我有任何牵连。是我害了你?”

我还是点头:“不错啊!难道不是吗?”

呵呵,他突然笑了:“你能不能正经点儿?我被发配了。”

我也笑开了,但是摇摇头。我不能正经,因为那意味着道德上的谴责和鞭笞。我宁可不正经。

“算了。”洛玉箫放弃的说,“再给我一杯吧。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到你到的酒!”

我沉默着到了一杯,直接交到他手上,再次退开。

一饮而尽,他说道:“纪家捡到你的时候,你正昏迷。很早的时候,纪青月在江湖上得了一种使人遗忘的药,无意中放在家里。他们给你用了这种药。只要持续不断的使用,你就永远无法恢复记忆。但是,如果用药超过一年,你就会彻底变成白痴。岭南虽说瘴疠遍布,可也是各种好药的产地,一旦找到解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我玩着手里的酒壶,道:“若是纪青月不让你给我呢?或者我恢复记忆对纪青月不利呢?”

洛玉箫张口结舌,我继续问:“若是有一天纪青月让你杀了我呢?”

他突然闭上嘴巴,严肃而悲怆的看着我。我回视他,执着的要着答案。

“杀了你,然后自杀!”

我的头痉挛起来,颇似点头的模样。意料中的答案,准确的撕心裂肺。

“我只对活着感兴趣,谁陪我死不重要。”

“我知道。”顿了一下,他突然笑了,骂了一句,“小不要脸的!”

我也笑了,当之无愧的称号!

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到上路的时间了。

我掏出药膏交给喜颜,“把他交给洛大侠。这个是疗伤的,效果应该不错。”

喜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夫人——”

我扬了扬下颌,没有说话。杨不愁的东西,留在我手里终究是麻烦。

看喜颜交给他收好,我扭过头问他:“过了年,你多大了?”

“二十一。”他的眼睛映在阳光里,很清澈。他坚守着他的原则,心思自是澄明,不像我——一片混沌。

我说道:“二十一,还有很多好年华。希望你快乐活到八十一。至于我,你还是忘了吧!对于我来说,白痴不白痴,都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

那边想起马蹄声,杨不愁和纪青月走过来。我退到一边,轻轻颌首:“大侠,保重啊!”

洛玉箫看看我,一径的笑。也不大笑,只是微笑。阳光有些刺眼,我半闭上眼睛,听到身边有人下马,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坐好的时候,车帘已经放下来。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手炉传来恒定的温度。很好,我还有个手炉。


退而求其次,无非为了活命!
接下来的生活比较平静,简单的说就是杨不愁封锁了所有的消息来源。除了这个小院里的天气变化,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

就这样活着吗?

这样也算活着吗?

我是不是错了?

偶尔我会问问自己,但是闭上眼就会忘记。我学会了慵懒,学会主动的遗忘。其实算一算,从我有记忆以来,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快一年了。大多数都是在纪府,那药吃的已经差不多了。

我已经对恢复记忆不报希望,偶尔记起来的东西都写在纸上,有空的时候看一看,打发无聊的时光。

有一天,我听到前院传里哭闹的声音,喜颜站在我身边。疑惑的看看她,她摇了摇头。我们一样出不去。不过听声音是上官飞花的。惊天动地,可以想象怎样的壮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阵沉重的铁甲撞击声传来,封闭许久的小院门被撞开。冲进来一队盔明甲亮的士兵,不由分说,手中刀枪一摆:“不论何人,一律前院集合!”

原来的四个侍女早就被我打发的剩下一个,算上洒扫的总共五个人,很容易聚在一起,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

“快走!”我被人狠狠的搡了一下。赶紧带着人踏出小院。

身后有人命令着:“搜!”

抄家!

两个字不期然的撞入脑海,我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原来我要的不只是简单的活着,囚禁的生活已经够了!

我有一种打破囚笼,不惜同归于尽的兴奋。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夫人!”喜颜拉住我,“这边走。”

哦,对了,我根本没在这个府里呆过。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喜颜,你带路,去前院!”声音里的急迫是这三个月从来没有过的。

走到前院,我突然犹豫了,若真的是抄家,原因是什么?

不容我细想,几个士兵走过来推推搡搡的把我们推进了前院。上官飞花的哭声霎时停止了。

杨不愁带着嘲讽的微笑看着我,似乎我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看向上官飞花,她愣愣的看着我,突然扑过来,我慌忙闪开,喜颜扶住差点跌倒的上官:“你这个丧门星,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眉头动了动,此话从何讲起。杨不愁过来扶着上官飞花,交给丫鬟,说道:“纪家用假女儿代嫁的事情被揭出来了,圣上震怒。纪家满门下狱,纪青月被救走了。”顿了顿才说,“想知道是谁救的吗?”他的脸上挂着得意。

我点点头:“既然这么问,定然是洛玉箫了。”看他噎住的样子,我抬了抬下颌:“杨府呢?”

“我受到牵连,贬谪沙棋关。”

“她呢?跟你一起吃苦吗?”我看看哭晕的上官飞花。

“太师已经同意把她接回去了。不过,她不想离开。”杨不愁叹口气,“幸好没有孩子。”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似乎他很庆幸?

越过大门,的确有一辆很大的马车。看来是太师府派来接她的。


我抄着手站到一边,看着人们把上官飞花扶出门,突然想起新婚那夜,她自信满满的对我讲:“杨不愁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他!”

“你是纪红锦?”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站在我面前。我点点头。

“原来就是你啊!”他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身对杨不愁道,“将军,得罪了。这人是重要案犯,下官必须把她带走。”

杨不愁还是那么不慌不忙:“陈大人客气,奉旨办事无需如此。不过,下官还有几句话要说,不知可否方便?”

那个陈大人识趣的站开,杨不愁走到我身边,帮我整理头发做出无比恩爱的模样低声说:“我虽然答应过不伤害你,可是,这是皇上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我抬起眼皮看他,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得意,便说:“多谢大人维护,诺言对君子不对小人,无需解释,存乎一心。”

他的手停下,顿了顿才说:“你是重犯,洛玉箫救走纪青月已经惊动官府,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再被救走!他错失良机,可惜呀可惜!”

我笑着接话:“所以女人千万不能找有二心的男人,不然这亏就吃大了。”好像是别人的笑话,被我俩看到了。

我们的声音都很低,他继续恶毒的说:“不过也许他还有机会。”手指划过我的脸廓,“像你这么漂亮风骚的犯人轻易不会判死刑,最多没为官奴。就是充到妓馆里去。嘿嘿,你一定很喜欢的。而且,还可以在那里会会洛玉箫。”

我后槽牙有点酸疼,笑着说:“是呀。他是逃犯,我若是抓住他不知道可不可以将功赎罪?”

杨不愁道:“官妓永世不得赎身。不过要是给老鸨好处,或许可以伺候好一点的客人。”

“多谢指教,小女子一定铭记。”嘎嘣,我听见自己两牙交错的声音。

杨不愁突然放声大笑,惊飞屋顶看热闹的麻雀。

陈大人有点不知所措,最后在杨不愁连连挥手里,带着我离开。

官妓?我再度坐进幽暗的马车里,心里一片茫然。


手下意识的放在腹部,恐惧从心里和指尖两头蔓延,迅速在心脏汇合,一连串紧张的收缩,带来要命的窒息!

我的月事从来不准,也从不费心记它。但是连着两三个月没来,傻子也知道可能是“某些原因”。

官妓,除了终身不得从良外,我还知道,官妓的孩子……

它本来可能是江湖侠客的儿子,或者是朝中重臣的千金,现在却因为母亲不得不承受这个社会的蔑视和侮辱。不行,我绝不能让它受这个罪。

悄悄脱下锦衣,束好腰带,重新披上袍子。进了官署我就没有机会了。洛玉箫不会救我,杨不愁恨不得我死,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大家还懵懂的时候,想办法逃离。“逃跑,逃跑,再逃跑!”逃到最后就是胜利!我的脑子冒出这样一句话,激动的我热血沸腾。


稳定一下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壁。外面的动静是集市,我闻见酒楼的菜香。

大概没有定案,所以官兵对我还是很客气。那个陈大人亲自跑过来问我:“纪夫人,有何吩咐?”

我捂着肚子,扭曲了脸庞(撒谎的第一要素就是自己首先要信),摁着声音道:“陈大人,我身体不适,能否给个方便,让我休整一下?”

“这……,夫人,再过两个街口就是衙门了,您忍忍吧。”陈大人好声劝道。

我呻吟了一下,肚子还真有点疼,“大人,奴家体弱,早上吃了凉的。即便到了公堂怕也支撑不住。大人行行好,给奴家留分面子,不过转身的功夫,耽误不了的。”

“这……”陈大人似有松动的迹象,肚子里传来隐约的踌躇,我放大了呻吟,却刻意压制,好似真的不可容忍却又羞于出口一般。

“只要大人挑两个从人随着便是。奴家一个弱女子,能翻天不成?”

大概想着我不过是四体不勤的官太太,陈大人最终同意了。

帘子撩开,两个健妇一左一右的搀着我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酒楼,是京城最好的地方。我对两人道:“你们要一个上房,银子我来付。”说着从怀里摸出两片金叶子,一人一枚塞了进去。

那二人会意,叫了一间上房,颇为客气的送我进去。

我为难的看着她们,说道:“二位可否屋外稍后,奴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脸红。用手一撮一带,半掩半遮,欲说还休的示意。

其中一个健妇大约是个头目,点点头道:“官家太太不要急,俺们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方才俺们见将军颇有舍不得您的意思,以后平反了莫忘了俺们姐俩儿。”

我笑着点头。杨不愁方才恨不得我死,句句恶语,却被别人误解,反倒给了方便,恐怕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唉,做人要厚道!


进了房间,掩上门。里面是净房,也就是厕所。放着一个木桶,周围熏着浓烈的檀香。隔着窗户,是二层楼,楼下是一条小巷,颇为幽静。也难怪这里算是上房,看来这钱花值了。仔细一看,紧挨着这一层的是一楼的飞檐。但是为了美观,在飞檐和窗户之间大约不到一尺宽的地方,做了一个假栏杆,只有半尺高。房间与房间之间用半圆的红漆柱子隔着,很是漂亮。

我四处转转,从床上扯了床单,到里间系好。此处目测,离地四米,床很大,对角线的位置大概就有两米半,两张单子绑起来,怎么也有三米半多,加上我的身高,足够了。

绑在外面的栏杆上。正要抬脚出去,突然有人叩门问道:“夫人,可好些?俺们姐妹给您找了些热汤水。”


本来就紧张,这时候汗水哗的就漏了。我抖着声音道:“莫过来,莫过来!羞死人啦!两位好姐姐,可否放在外面,奴家马上就好!”

“也好,也好。俺们是粗人,夫人不要怪罪就是。”

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大概有一人离开。我僵在窗户上不敢动,只要有一个人向屋里看一眼,便可以看见我这明目张胆的逃离动作。我觉得时间变得超级慢,心里只剩下两个字“不要、不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并不长,我终于喘出气来。赶忙抬脚起身,贴着外壁小心的挪动着。四米的距离,看着不高。真的踩在尺把宽的地方,一步步挪动的时候,垂直距离可以下出恐高症来。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手里紧紧攥着床单的一头,心里数着节奏:“一、二、一、二……”慢慢的向另一个窗户靠过去。

那个半圆的柱子是一根直筒到地上,没有任何可以踏脚的地方。早先看它有一搂粗,到了跟前才发现似乎比自己想的要大!可是已经来了还能后退吗?攥紧手里的床单:万一掉下去还有一个安全绳,红锦,豁出去了!单手勾住墙壁上突起的刻纹,另一边的手脚磨蹭着向柱子的另一边蹭。就在我蹭的几乎绝望,沮丧的就要跳楼自杀时,终于摸到边际。猛地抱住柱子,眼泪和汗水混着就淌了下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就顺了过来。

这边的房间听动静似乎没有人。当初要这上房时,小二哥曾经说过,这里还没人住,最是安静。深吸一口气,掏出杨不愁的匕首,沿着窗框一点点的挑着——咔哒,窗栓掉了。哆嗦着手扒拉开窗户,我几乎是爬着跳了进去。顺手把床单的一头扔下楼,穿堂风吹过来,忽悠悠的飘动着。

眼看窗户快关好了,那边传来健妇的声音:“官家太太,你怎么还没好啊!”一口气吸着,最小噪音的掩好窗,打开刚才包好的包袱,里面是我那件紫色的锦袍。

袍子做工很细,细密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正反面。翻过来就是一件乳白色的烂锦纯色棉袍。隔壁突然传来惊呼:“犯人跑啦!”紧接着,蹬蹬蹬的跑步声响彻寰宇。我使劲的深呼吸,当听到陈大人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屏住气,呆呆的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脑子一片空白。

“顺小巷跑的!她一个女人家,肯定跑不远,快去追!”

呼啦啦,人声鼎沸,如潮水涌入涌出。

我数到十,隔壁没了动静。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外面只有好奇的客人。幸好,这些门除非有客人,都是不锁的。我按按胸膛,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模样,也和受惊的客人差不多了。便打开门,随着好奇的人流,向楼下走去,楼梯口,楼梯,一楼,店门口。

哒哒哒,一队人马冲过。我霍地停住脚步,那人马却没有停下,径直奔杨府而去。

我四处一看,毫不犹豫的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在赌,赌他们认为一个弱女子,逃跑的唯一目的地就是夫家!


有人的地方慢慢走,没人的地方快步跑。顺便在钱庄把唯一剩下的一片金叶子换了钱。找了家小店,当了锦袍,用碎银买了几件棉服。头上原本只有一朵珠花,考虑到将军府的东西大概都是特制的,当了反而引人注意。便收藏起来。贴身的财务只有那几锭银子和——洛玉箫留下的押票。那是我唯一想起带走的东西。

想想还要多亏上官飞花,若不是她一时兴起,送来几片金叶子让我看样儿,顺手被我捏了三片在手里,今天就逃不出来!

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竟然出了北城关!面前的世界突然开阔,我才发现,不到半年的时间,我竟然非法出入城门三四次!

“偶是好公民,偶遵守交通规则。”怪声怪调在脑子里响起来,我知道,这又是我那零散的记忆。可是,我已经没有纸笔记录它了。

北风呼啸而过,我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没时间伤春悲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容身之所。杨不愁应该没那么好骗,我做好他们随时会追上来的准备,边走边寻找可能的藏身之处。


曾经说过:我不属于江湖;曾经以为:男人才是自己生存的依靠;曾经努力的:在柔顺中寻找一处温暖的富贵乡,而如今,所有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在这个陌生的歧视女子的社会生存下去?

前路,正如着北风呼啸的世界,充满不可测的冷漠和残酷。

雪花模糊了视线,厚实的棉衣成了最后一块乐土。揣进怀里,冰冷的双手慢慢的在体温下苏醒。没有手炉又如何?我还有棉衣!

我在古代的长征
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除了树木就是树木。枝杈撕开风袋,朔风分成一条一条的,摔打着天地万物,充斥着宇宙中所有的孔窍,发出令人恐怖的呜呜声。

前面隐隐有灯火,黄晕晕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温暖。我疾走两步上前,原来是一家客店一样的建筑,正门抬头两个大字“驿站”。里面传来酒肉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我呵了口气,正要进去,发现门前的柱子上贴了两张大纸,风扯着飘起的纸角,有些地方已经撕掉了。最上面的一张我很熟悉,那个人脸上有道伤疤,是洛玉箫。他在押解途中逃跑,现在通缉中。

第二张是个女人。

我转头走进风雪里,我被通缉了。

他们的动作真快。不过,我一边走一边想,他们再快也快不过互联网。现在可能只是京城附近接到通知,京城外的地方或许还不知道。

“我必须赶在他们的前面离开!”

速度决定一切,这是现代战争的关键。沙龙打黎巴嫩只用了六天,伊拉克占领科威特不超过一个礼拜,美国军舰开进波斯湾,海湾战争开打,一切快的不可思议。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与其做困兽之斗,不如牵着敌人的鼻子跑。

我缩头缩脑的沿着官道疾步行走,不断的强迫自己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勇敢战士,是开创光明道路的孤胆英雄!血液沸腾起来,温暖着身子,振奋着精神;就当二万五千里长征了,走到延安,打败老蒋。主席开始不也没有目标吗?鲁迅说了,地上的路都是走出来。我头上有天,脚下有地,怀里揣着洛玉箫的积蓄,除了失忆,头壳完好,未来是属于我的!

“踏踏踏”,我甚至听见自己的脚步冲破狂风的嘶吼,变成暗夜里一首高昂的歌,前面仿佛有我的守护神,在“呼神护卫”的咒语下,为我打开一道光明神圣的道路。

刹那间,狂风,黑夜,鬼影,我都不怕了!我裹紧棉衣,只有一个念头:快走、快走、再快走!走到光明的地方!


我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见一只小鸟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跳跃。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一只麻雀!它柔软的腹部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灰色绒毛,跳跃的时候,细细的绒毛微微的抖动着。两只细细的小爪子,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竹叶形状。

下雪了?

我动了动头,才发现自己的下巴埋在雪里,游目四顾,我的手臂呢?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飞落。我的脑子好像冻僵了似的,转不过来。好半天才想起来,只要动一下就可以找到自己的手臂。

胸下传来隐隐的抽动,我确定那是我的胳膊再动。腹部竟然也有动静!它还在吗?

昨夜疾行,我竟忘了自己怀有身孕!


慢慢坐起来,我心中暗叫侥幸。幸亏出来时已经置办了足够的棉装,而且昨夜疾行的运动量也有助于保持我的体温。雪下的很大,不一会儿就把我趴着的地方覆盖了。从这个速度和我身上覆雪的厚度来看,我躺在地上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走的太累了,以至于睡着了,倒在地上所致。

我拍拍身上的雪,捂着肚子暗叫侥幸。抖掉手套,帽子和身上的雪花,我四处看了看,不由得发愁。白茫茫一片,官道在哪里?我可不想走进深山老林喂了老虎狼什么的。


身后传来马蹄得得的声音,急促的声音令人心惊。我蹦到路边的树旁,躲开马蹄扬起的雪花,抬起头来,只看见四五骑黑色的影子。还有比我着急的呢!

哎,要是我也有匹马就好了。当然,如果是马车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我加快脚步。沿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走去,马走的地方应该是大道。真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客栈,吃点热乎乎的馒头,喝点烫烫的粥啊!我摸摸怀里的银子,最好再雇一辆马车。越想越美,脚步也轻松起来。


果然,前面就是一家客栈。几张破纸从脚下飘过,捡起来一看是洛玉箫的通缉文告。墙上干干净净,没有我的。心里暗暗窃喜。

客栈院子里拴着几匹高头大马,我习惯的性的观察了一下,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花纹。那个狼头标志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在杨府的前院,经常能看到配有这样纹饰的侍从来来往往。我顿住脚步,向里面看看。

大概是因为风雪的缘故,店里的客人比较多。在一群青色灰色白色的,热气腾腾的身影里,一个身穿黑色貂裘居中而坐的男人分外显眼。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店里的声音也平白低了几个分贝。

杨不愁。

缩回脑袋,理智叫嚣着让我赶紧离开,再度回到风雪连天的路上赶路;可是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香甜的饭菜香早已渗入灵魂深处成为我生命不可分割的部分。

而且,我还有个无法辩驳的理由让我留下:我不能饿死在路上。

绕到房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我准备到人少的时候再去吃。他们在路上可以冒雪疾行,就不排除吃完饭继续赶路的可能。


搓搓手,跺跺脚,我尽量保持体温。一边运动一边道歉:“宝宝啊,你娘也是不得已。民主和自由从来都是需要用鲜血来换的,你就打起精神跟着娘亲奋斗吧。要是真挺不住,你就趁早找个好人家,晚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饭点儿很快就过了,大堂里安静下来。我踅回去一看,真好,只有角落里有几个人。那些马儿都不见了,我拉拢头上的兜帽,走进大堂。

“客馆!”小二很热情,“哟,是位大嫂!您里边请。”

我点点头,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两个大热馒头,一碗粥,还有两个热菜,一荤一素,慢慢的吃着。

外面狂风呼啸,大雪当道。太阳在上午露了下面儿,这会儿已经不见了。天地间是灰白色的苍茫。看来是走不了了。

看小二去邻桌收拾,我便叫住他,要他准备五个馒头,二斤牛肉,还有花生米(我总的来点零食吧),还有几根生葱。然后有问他有没有房间。

小儿为难的说:“客馆,上房都满了。”

我问:“下房,或者中房呢?”

小二更为难:“那都是通铺。大娘,您——”

我掏出一锭小银子,塞进小二手里:“通融一下,不用太为难。”

小二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的确没有了。不过,小的倒是单住一间,您要是不介意——”

“哦?多谢小二哥了。”我赶紧道谢,“能不能帮我准备些热水?另外晚饭我不想出来吃了。”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刚走。从门口走进来两个大汉,迎着下楼的人行礼道:“将军,外面风雪塞路,恐怕实在走不了了!”


“吧嗒!”我手里的馒头掉进粥里,赶紧低头喝了。

大概杨不愁看了看天色,的确无法赶路,便道:“算了,先住下吧。的卢,你去取酒来,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

我羡慕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色貂裘大衣,有看看自己灰不溜秋的棉袄,同人不同命啊!

店里还有一些其他的客人,大致可以分为一个七八人的商队,其中有三四个大概是镖师。杨不愁这一拨,另外还有三个像是武林人士,刚刚认识,凑在一起喝酒。

边喝边聊天,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洛玉箫和纪青月。不住的为洛玉箫叹气,无非是脸上多了个大疤,坏了面相;还为了女人做了逃犯。江湖很怪,虽然不服朝廷的管,但是对逃犯还是有几分瞧不起的。至少当大侠是没戏了。

我边喝粥边想:他不光多了个疤,可能将来还会多个孩子呢!单手捂着肚子,突然开心起来。这一路还是有伴儿的。


我坐的位置不仅靠里,而且避风。毕竟是孕妇,风吹到了就不好了。

杨不愁一行人让小二把后院的马儿喂好,几个人挑来挑去,来到我旁边的空桌。见我是个女的,都站在那里。就听杨不愁说:“去那边坐吧。”

偷眼撇去,和他们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我和杨不愁基本上在一条线上,不用担心他一抬头就看见我。但是本能的,我还是把头压的低低的。

那个叫的卢的人拎着酒过来,给每人倒上。小二已经喂马回来,一大盘牛肉,就着酒,喝着暖身。估计饭是吃过的,喝酒也不快。一直沉默着。

那些武林豪客的议论告一段落后,各自结账上楼。商队的镖师还在。我等着自己的东西,只要到了,立刻开溜。

样不愁那里有人说话了:“将军,这里倒是没见通缉文告?”

纪青月是他大姨子,被别的男人救走是不是也挺丢脸的?杨不愁似乎不这样想,叫过小二反而询问了一下。小二说:“原是有一张的,可能被风刮走了。马上补上。”

一个随从问:“就一张吗?”

“百里!”杨不愁喝住他,低头喝酒。那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讷讷的低下头。小二识趣的告退。

我生怕杨不愁认出自己的声音,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干等小二想起这边有人还点过东西。


被唤作百里的人忍了一会儿,大概忍不住了才说:“将军,那个女人骗的我们好苦。太师和太后大为震怒,都认为是您放了她,您怎么——”

听口气,这个人对太师和太后很尊重,莫不是那边的人?

杨不愁呷了口酒,道:“一个女人,不定在哪里藏着。京城里就那么大的地方,总能翻出来。若是她真敢出来,这冰天雪地的不吓死也冻死了!”

他奶奶的宠物熊的!杨不愁,你真是恨我不死啊!

百里又道:“不过,她逃跑的本事还是挺大的。要不是将军及时发现隔壁房间有人停留过,陈大人还在巷子里转磨磨呢!”

杨不愁哼了一声,大概是颇为不屑的。的卢和另外一人保持沉默,唯有这个百里喋喋不休:“将军,您怎么知道去看隔壁,得出她没有跳窗而是去了隔壁的结论?”

杨不愁道:“追查当然要全面勘察现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台子上那么明显的脚印,你们不是也看见了吗?”

“呵呵,那是,那是!”百里连忙拍马屁,“向我这种猪脑袋,就是看见了也想不起来。”

小二送过来食物,还有一个免费的包裹。我抱在怀里,低声问:“多少钱?”但愿这种沙哑的声音不会暴露我的身份。

结了帐,跟着小二去他的住处,就在柜台后面。我觉得杨不愁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也许是有动静本能的反应吧?


“等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喊道。“呼”的一下,我的血液都涌到头顶。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都砸到他头上——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你——”他伸手要揭我兜帽。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听到轻微的一声嗤笑,有人弯下腰来,一张熟悉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还真是熟悉的很!

叹口气,干脆抬起头来。我正要说话,他先说了:“想不到洪大娘在这里。这是去沙棋关的路,您可是要回娘家?”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

就见杨不愁回头对百里道:“想不到这里遇见故人,你们慢慢喝。”又转头对我说:“洪大娘,你托我带给洪兄弟的东西我还带着,但是可能没时间交给他了。既然你也要去,不如一起带过去吧。”说完自顾自的转身上楼。

隐隐约约,觉得那个百里和他不是一路的。我也不敢多说,向小二哥抱歉的点点头,便要尾随杨不愁上去。


“对了!”杨不愁突然转过身子,我只顾想怎么逃跑,待到警觉煞住身子时,还是撞上一点点。毛毛的裘毛钻进鼻孔里“啊嚏”!好大一个喷嚏,连兜帽都脱落了。

我惊慌的就要去捡,那个本来在我侧后方的百里突然站起来大吼道:“站住!你是——”

他刚喊出来,我就觉得不妙,一抬头看见杨不愁眉头一蹙,下巴微扬,一股浓浓的杀气从周身窜出。我吓得猛向一边退,正撞在桌脚。耳边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扭头一看,的卢正从百里的胸前拔出一把闪亮的雪片单刀!

嗯~~~,我死命的撑着桌子。吓死我了,原来不是要杀我!

“谁都不许动!”的卢大喝一声,“百里巨是诸汗在我国中的尖细,试图谋害沙棋关总兵。幸被将军发现,就地正法。惊扰之处,还请各位见谅!”说完一拱手,竟自动的拖出地上的死尸,仍在外面。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惊魂甫定,赶紧上来清扫。

一股血腥扑鼻而来,有商人忍耐不住,掩鼻而走。我只觉得胃里一股股酸水呼呼的上涌,一扭身不管不顾的吐起来。

完了,白吃了那么多馒头!

The Myth 说...

我们都是不肯弯曲的线条

“你好大的本事。”杀完人,洗过手,杨不愁慢慢悠悠的说,好像把玩儿自己猎物的老猫。

我低头看着自己棉袄,想起一种动物,叫什么名字来着?

“问你话呢!”

“考拉!”

我们同时说出来,彼此都是一愣。我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想事情想迷了。”

“想事情?”杨不愁狐疑的看着我,“想什么?洛玉箫?”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男人对绿帽子是很敏感的。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触怒他,赶紧摇头:“误会了。我现在逃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风花雪月。”

杨不愁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什么是考拉?”

我只好实话实说:“好像是一种熊,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见到的,只是想起来。”


“你从哪来的?”杨不愁问道,“本名叫什么?纪双城怎么吩咐你的?你为什么要逃跑?”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我探究的看着他,心里想到:若我都说了,是不是就是死期了?

杨不愁有些不耐烦的站直身子,我赶紧说道:“青月没告诉你吗?我被喂了药,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过,这种药吃一年就会变成白痴,我吃了不到一年。纪家大概也不想我变成白痴,所以量不大,因此,多多少少我还记得一些以前的事情。但是我自己究竟是谁、父母是谁、家乡何处、因何而来的确不记得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头一次说出这些,看杨不愁还是不信的样子,索性多说一些:“我也想知道自己是谁,也许这样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呆的!”恶狠狠说完最后一句,我长出一口气。

杨不愁慢慢的说:“新婚那天,我以为你的性子很柔顺。需要我专心对付的是上官飞花!”

话中意不言而喻,我点点头,自嘲的说:“受教了。我还记得有句话叫不叫的狗咬人。”

杨不愁嘴巴一咧,似乎是笑:“你应该记起自己的家。或许还是什么世家?”

我惊愕的看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头壳坏了:“为什么?”

杨不愁道:“你读过书,有教养,会忍耐,处乱不惊。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未必如此,必是见过世面的。若非你一副娇柔模样,我会以为你是诸汗国的哪个公主。”

我哑然失笑:“将军夸奖了。我若真是公主,能落到这般地步也不会是什么好景况,说不定是逃难出来的。”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见杨不愁慢慢僵住了脸。心里暗叫坏事,赶紧撇清:“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诸汗国出事了?”


杨不愁俯下身来,勾着我的下巴阴森森的问:“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我骇然,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出了城门就是这条路啊!”

“你要去哪儿?”

“不、不知道!啊!”

下巴一紧,几乎要被人掰掉。我毫不怀疑他在对我用刑!

“说!你是不是要去诸汗国报信?”

哦,明白了!

方才的笑话可能真的和诸汗国曾经的国情相符,他现在怀疑我是诸汗国的奸细。这条路通往沙棋关,也通往诸汗国。我又冒名嫁给和诸汗国打仗的大将军,还自称失忆,越想越象奸细。现在大将军被贬,支持皇帝的礼部尚书入狱,朝野震荡。我在这个时候走这条路,简直是铁证如山!


“将军以为,我是奸细?”我忍着下巴的疼痛说道。

杨不愁加紧了手劲,下巴几乎要被生生捏碎。我忍着眼泪不想让他看扁了,咬着后槽牙,声音却在发抖:“你说是就是!”

哼!杨不愁猛地甩开手,我突然失去依靠,被甩到床上,连忙撑住身子免得伤着孩子。口里有些腥甜,大概方才不小心咬了口腔壁了。

“考拉是不是你们的接头暗号?”他还在追问。

我还袋鼠哩!到了这一步,简直让人欲哭无泪:“是!”多说多错,还不如说啥是啥。向强权低头,是保命的第一要着。

杨不愁反倒沉默了,我也不敢抬头,心里充满了沮丧。

“谁派你来的?”杨不愁问道。

我哪儿知道啊!

“随便吧,什么人都可以派我来吧!”我无所谓的胡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不愁你爱匝地匝地吧!

“撒谎!”他似乎又兴奋起来,“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没听说孕妇的脾气都不好么?“想听实话?”

“说实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诸汗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倒霉的路,我不知道自己他妈的是谁养的,也不知道你他妈的是那路祖宗,凭什么就认定姑奶奶挺着大肚子除了高密就不可能是别的!要杀要剐随你便,我说完了!”

屋里又安静下来。热血渐渐退去,后悔如潮水涌来——我的娘啊,上帝啊,祖宗啊,给我一巴掌吧!我怎么把大肚子的事情说出来了!

偷眼看去,杨不愁已经脸色铁青,嘴唇苍白了。迄今为止,他还没碰过我手以外的肌肤。


“你怀孕了?”从牙缝里问出来的话,几乎不需要情绪判定。嘶嘶的声音好像伏地魔身边的那条怪蛇啊哈西亚。

我干脆揉揉眼睛,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姑奶奶就这样了,你怎么着吧!

杨不愁突然笑了,仰天大笑:“好啊,好啊!嫣梨公主,你可真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啊?大条了,大条了!我突然变成嫣梨公主了。不知道这是虾米来历,如果可能,我倒愿意捏着他的下巴拷问一番。

杨不愁顿住大笑,说道:“既然是诸汗国的金枝玉叶,杨某一定要善加款待。公主机智百出,能忍善跑,今夜就请委屈一夜,在杨某这里暂住吧!来人!”

外面有人应声而入,是的卢。

“把床收拾一下,我们的贵客要休息了。”

的卢丝毫不奇怪我的存在,好像他们将军经常有女人在身边似的。对了,纪青月不是有什么千里相送吗?大概的卢也在场。

的卢动作很快,我站在一边郁闷的捏着衣角。“本我”就是这样在外在的评价中消失的。我竭力告诉自己:穿越都是这样,说不清楚,随他折腾吧。


的卢走后,杨不愁盘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我和无影剑没什么交情,却也知道他是性情中人。我一直奇怪,既然你们情投意合,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弃你而取纪青月。现在看来,他是知道你的身份,不愿投向敌国。”

我哭笑不得:“不会吧?”我甩甩头,“他向纪青月发誓的事儿你不知道吗?要不是那个破誓,我至于这么惨吗?早把他勾得一起云游四海了。”

“什么誓言?”他纳闷的看着我,还有几分戒备。

看来朝堂和江湖还是有距离的,信息传递往往是不充分的——该知道的不知道!

“一个一生一世终身守候的誓言!”我有气无力的说出来,还是有些痛,还有些好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都告诉他吧,毕竟我是阶下囚,若能取信于他,将来也许会有什么机会不一定的。


杨不愁听完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本来就想杀你?不只是因为太师府买凶?”

我点点头。

“他故意暴露行踪,就是为了见纪青月一面?”

我又点点头,太累了,抱起枕头,靠在床边。

“他把你——恩哼——然后交给纪青月,就是因为那个誓言?”

继续点头。

杨不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他想干什么?”

这真是个好问题。不过,我想了很久,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尤其是那夜之后,洛玉箫的心意几乎昭然若揭。一切只是因为不合时宜!

“他不想做什么。我想他以前大概是喜欢纪青月的,如果没有我,可能会一直喜欢下去,守候下去。说实在的,洛玉箫比你更适合当情人。喜欢了就义无反顾的扎下去,从不想后悔不后悔。”

杨不愁嘴巴动了动,憋着没说话。

我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不过,他遇见了我。可能……可能知道喜欢和爱不是一回事吧。反正最后他很确定,我是他要娶的女人。但是他的誓言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那天晚上,就是你去衙门准备抓他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我们都清楚,一切都结束了。”两个食指做了个交叉的姿势,“还君明珠双泪垂,很不相逢未许时!”

我黯然。

杨不愁恶毒的说:“明珠?是孩子吧?你还想他是不是?”

我无力的闭上眼,想起那些温馨的时刻和我当时的幻觉,眼睛就有些酸:“不了。这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若是侥幸活下来,我也不会让他们相认的。有一个随时准备为别人去死的父亲,不是好事。”

“你恨他?”

我摇摇头:“不恨。要恨也是恨命。恨上天安排错误的时间让我们认识。一开始我以为爱情的伟大可以抵消一切,后来才知道命运的强悍可以消弭爱情。我认啦!”摸摸肚子,抬起头,正对上杨不愁奇怪的目光,自嘲的笑笑,“你以为我想把中原第一剑客勾引到诸汗国争名夺利吗?”摇摇头,我自问自答,“你见过交错而过的两条直线再有交集的吗?”看他茫然,我挑高眉毛,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两道交叉的直线,“无论怎么画,除了这个交叉点,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而这个点,已经在四个月前过去了。”

低下头,我疲惫的躺在枕头上,朦朦胧胧间看见洛玉箫清秀的脸,带着几分羞涩搂着我……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外面依然是风雪弥漫。不过比昨天要小很多。

梳洗完毕,又检查一下随身的金银珠宝藏的好好的。这才挽好头发下楼。

“起来了?”刚出屋门口,就看见杨不愁过来,黑色棉布袍子质地不错,腰间是一条蟒皮嵌玉的腰带,更是值钱,“不用下去了,我把早餐带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声不吭的的卢,端着餐盘。里面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闪开门,把他们让进去,无精打采的吃着东西。中间被两次呕吐打断,还算平安的吃完了。

杨不愁这才说道:“从这里到沙棋关,至少还要十几天的脚程。我们不能耽误,你有身孕,而且身份不明,我不能冒险让你跟去。”

我看看他,点点头,咬着最后一口馒头。去哪都无所谓,反正我是不会回监狱做官妓的。

杨不愁看我顺从,便继续说:“京城那里你是回不去了……也很危险。”

咦?他不希望我做妓女了?心里奇怪,没敢问。馒头慢点嚼有点甜味。

“我把的卢留下,他会保护你在附近找个村庄暂时住下。等我把事情安排妥当,自会来接你。到时候,不管你是不是奸细,都会明白的。”

无所谓,争执也没用。我把馒头塞进嘴里,“好,随便吧。的卢要是没钱我还有。出来的时候,抓了三个金叶子,还没用完。”

杨不愁莞尔:“我说你怎么顺利逃出来的,要是飞花不给你那些玩意儿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我思考一下,说道:“也许现在京城会多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名妓?”

“不要脸!”他笑骂。这些人知不知道给我留些自尊啊!

我拍拍脸颊,拍下去某些记忆。

“小不要脸,我怎么娶了你这个小妖精!”

虎落平阳被我欺!
我坚持和他们一起离开客栈,其实心里是有担心的。

百里那一声喊分明是冲我来的,周围的食客就算被杨不愁的名头压着,但是眼睛是雪亮的。万一随后而至的文告来了,我就被认出来。同时,我一直觉得杨不愁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担心,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希望把我交给官府——他信任的官员手里。的卢的作用不是帮我留下,而是帮我回去。

无论如何,京城是不能回去了。

我快速收拾好包裹,杨不愁出来牵马的时候,我已经很狗腿的等在自己雇的马车边了。那是我一大早就吩咐好的。不过,没有车夫。

“怎么没有车夫?”杨不愁骑在马上问道。

我一指的卢,“他不会吗?”

两个男人同时皱眉,杨不愁道:“的卢是——哎,算了。的卢,你试试行不行!”

的卢瞪了我一眼,一咬牙,“咣当”一屁股坐上车。我佯作不知,还笑嘻嘻的说:“的大哥,拜托啦!”

看了眼杨不愁,他已经扬鞭上路了。的卢架着马车就要追过去,我连忙拦住:“咱们去哪里?”

的卢瓮声瓮气的说:“前面有一处村庄,我们去那里。”

看来他们对这一路甚是熟悉,我赶紧说道:“好好,有劳了,有劳了!”


放下帘子,坐在咣当咣当的马车上,我把粮食绑得更紧些。开玩笑,我怎么会乖乖的跟他们走!

“的大哥,的大哥!”我探出头,“我想去方便!”风雪甚大,我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的卢的脸立刻涨的通红,嘴里道:“不行!将军吩咐过,不许你中途下车!”

“那、那我怎么办?你想杀死我吗?”

的卢头也不回:“将军说天下谁死,夫人也不可能死!您比谁都怕死!”

“就算我不想死,那……那憋死了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您那么聪明,自己想办法吧!将军说了,路上有困难一概找您解决。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啪”,仿佛印证似的,猛地一抽鞭子!马儿跑的更快了!

连跳车都不可能了!

娘的!我颓丧的靠在车壁,泄气似的垂了一下坐板。上面有杨不愁临时吩咐加铺的厚被,很暖和,也很舒服。越是这样,越显得我像个笨蛋,被人吃的死死的!

该死的洛玉箫,这种大侠都死哪里去了?

还有那个纪青月,明明她也是逃犯,怎么只有我的画像,没有她的?按理说,她“出来”的早,更应该有啊!

思来想去,唯有这个杨不愁是最可疑的,我却限于有限的信息,找不到对应的点。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风雪里传来异样的声音。的卢似乎也听到了,马车没有先前晃得那么厉害。

果然,一阵杂沓的马蹄和呼喝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车身一晃,我正打帘向外看,“彭”撞到了额头。赶紧捂上,低咒了一句,那些人已经从车边飞跃而过,一股劲赶到前面。我只看了一个背影,一色的黑色劲装。

为了看的更清楚一些,我掀开帘子,来到的卢身边。他“经验”比我丰富,应该知道的更多:“的——”

“不好!”的卢先是做思考状,我刚开口问,他就突然暴喝一声。手中长鞭一抖,“啪”,比方才的那声还要响,结结实实的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猛地受痛,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向前跑。

我这儿“大哥”两字还没叫出口,便被突如其来的加速度重重的推到身后的车厢里。“噗”!仰倒在被褥堆里。

疼是不疼,心里却憋气。这人怎么这么愣呢!

转念一想,那些黑衣人什么装扮也没看见。大风雪的,这么急的赶路,为了什么事?好像还是杨不愁的方向。莫非真的有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抱怨也没了。

外面马车狂奔,我赶紧把周身上下该绑紧的地方绑紧,该护着的地方再围严实。装着馒头和碎银子的包袱又捆了一遍。才退到车厢靠边的位置缩了起来。

原本扣上的帘子被我解开一角,从那里可以窥见道路上的情况。一旦有不对劲,我一定要先保住自己!


“绷——”先声夺人。

我颤巍巍探出脑袋,一根长箭插在我这辆可怜的马车上。

我最怕的卢英雄主义爆发,不管不顾的飞身纵起,去救他的主子。这马都跑飞了,我怎么停得住哟!

“嘘……”的卢猛地勒住缰绳,骡马长嘶,吃痛的站立起来。我死命的抓住车厢两边的护栏,“纲当”!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我眼瞅着车厢裂了一道、两道、三道缝……,赶紧缩回手——

呼……

大风迎面而来。散了架的车厢顶端和四壁被大风吹得四分五裂,散了无影无踪。我惊愕的瞅瞅自己身下依然厚实的木板床垫,还有立在那里打喷嚏的骡马,哆嗦着手脚爬了下去。

不是我没有幽默细胞,欣赏一下盘腿风雪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灵台空明立地成佛的难得机会。实在是,前面血肉横飞乱箭飞舞,为了防止发生不折不扣无法重放的“成佛”过程,俺得找个地方躲呀!


头顶嗖嗖的全是明器暗器,我闭着眼连滚带爬,躲进路边的雪沟。

的卢停车的位置离战场还有段距离。隔着风雪,我只能看见一群黑衣人在混战。Oh,my God!我的圣母玛利亚,主啊,佛祖啊,赐予我力量吧!就算不是希瑞,也是你带来的神奇穿越女啊!我额头冒汗,嘴里念念有词,一使劲,诶,站起来了!

抬头看看,只能算是半站立,两只手还在地上撑着。脚腕基本上没了知觉,我掉头就往回走。突然耳朵边炸开一嗓子:“这儿还有一个!”

死鸟,死鸟!难道从此后穿越回家?

“当!”金铁交鸣,刺耳的声音好像钥匙划过金属窗框,酸的倒牙!

“谁让你过来的!”有个男人怒骂。

我睁眼一看,精神来了:“谁让你招的!”

胸前横过一只胳膊,我配合的贴在他的身前,无他,又有一把大砍刀过来了。刚躲过去,那人又开骂:“不要脸的,抱你就贴啊!”

我郁卒到极点:“你不怕死,你他妈的上啊!”

骂人大概有放松精神的作用,我发现自己的手脚灵活了许多。但是他的出现也让我的周围变得危机重重,所有的敌人友人都过来了。

我咽了口唾沫:“老兄,能不能让我自己走?”

“嗤!”一口热气喷在我的耳边,“就你那熊样儿,还能走?我是从地上把你捡起来的!”

我伸手摸出那把漂亮的匕首,大拇指一哆嗦,当啷,刀鞘飞出去,正撞在一个黑衣杀手的刀上,“不好意思哈!”我脱口而出。

“你有病啊!”杨不愁又砍了别人一刀,听见我道歉,顺嘴骂我一句。

我也说不出什么,活动活动手腕,发现自己在那几个人组成的保护圈中央。好是好,可是,好虎架不住群狼,人家基本上是二打一,你们要是死翘翘了,我连偷跑的机会都没有啊!


“我要跑!”趁着杨不愁格斗的间隙,我贴过去说道。

他看我一眼,说道:“我数一二三,你就往前冲,什么都不要管!”

我坚定的一点头。就算身后洪水滔天我也不管了!奥菲由斯一回头,优里加从此永远消失在冥王的地府中;遗忘之地的人们不听神嘱,最后关头回头一顾,洪水滔天,自己变成石头。

我呼哧喘气的乱跑,耳边是不绝的兵刃声,心里却乱七八糟的冒出一堆不相干的东西!我只知道,这个时候就算流产也不能停步,就算杨不愁死了,也不能回头!


“将军——”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我跟你拼了!”

肺部骤然似被大手攫住,的卢的声音穿过风雪敲打着耳鼓。一声声悲鸣,仿佛连绵不绝的回声,在耳际回响。

杨不愁死了吗?

深一脚浅一脚,我的周围全是树。没有杀气,没有刀剑,没有嘶喊,一切都沉浸在静默里。只有的我的呼吸,粗重的短促的,在林间回荡。

扑哧,我抱着肚子沿着大树滑坐下来。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黑色枝杈描绘的天空从白色灰色,变成深色黑色。

从昏迷中醒来,我站起身摸着树,一刀刀的做着痕迹,一步步的走着。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只知道一定要走下去

空气中还飘着浓烈的血腥味,我知道我跑的并不远。敌人很可能会追过来,但是,我还是循着味道,一步步的走向血腥的中心。

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杨不愁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大家就全完了!


我的鼻子大概是过敏类型的,对味道很敏感。

脚下一绊,踉跄一下,差点扑倒。就着雪光一看,是那个黑衣杀手之一。我竟然冷静的站起来,开始清点人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总共有八个。我路上看的大概有四五个,看来他们是从不同方向赶来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了?

我抿紧嘴巴。吃力的脱开一个人——的卢。皮开肉绽,拖动的时候还有冻在一起的冰块被撕拉的卡拉卡拉声。在不远处还有一个伏地的人,他的身下是一个黑衣杀手。我把他拖到的卢身边,雪地被拖动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不只我一个人在走路。百里已经死了,应该还有两个人。我擦了把汗,四处踅摸。终于看见一个没有包头巾的身影。走过去,如法炮制,拖了过来。

嗯?他身下还有一人没有包头巾。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翻过那人,扑哧笑了:杨不愁!

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我拍打着他的脸:“你也有今天啊!看,我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收尸呢!等一下吧,我把别人都拖过去,再拖你啊!”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木呆呆的把那人拖过去,和的卢他们放在一起。又拖着杨不愁和他们并排放在路边,去了四锭银子放在他们手中。如果有人看见,取走银子,安葬尸身,也算入土为安了。

我把最后一锭银子塞在杨不愁手里时,有点犹豫。算了,拿了一块更大的银锭。好歹也是将军,给个体面点儿的吧!


掰开他的手往里塞东西,手指动了动。这叫植物迷走神经,死青蛙都有这种反射。我的脑子冒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词,反正是不害怕的。

然后,他的手腕动了一下……

噗,我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所有的恐惧似乎从一个极小的地方突然冲了出来,一下子变得无限大,充斥了我的世界。

周围影影憧憧,我才意识到死尸多么的可怕!他们可以变成僵尸,雪尸,大粽子,喝人血,吃人肉,呼的喷出一股臭气,就能熏死你!而我既没有黑驴蹄子,也没有糯米,孤身一人坐在一大堆死尸中间。最恐怖的是,我面前那具官儿最大的——似乎活了?

“啊……”一声痛苦的呻吟。

“啊——”一声尖叫,我持续不断的释放着心中的恐惧。栖鸟呼啦啦,大片大片的飞上天空,嘎嘎乱叫着。直到我喉咙沙哑,直到耳边再没有那声呻吟,我在哼哼着低下头。抖抖着睁开眼睛。

“你鬼叫什么!”是杨不愁的声音——诈尸了!

“咯喽”,我听见自己的嗓子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然后看见自己手脚并用快速的跑开。最奇诡的是,我竟然感觉象在看别人做这件事!

“别走,我、我的腿断了!”

啊?活人?

我的魂儿立刻归位,这才觉得地上的雪冰凉冰凉的。赶紧抖干净。连滚带爬的冲过去:“你没死!”

“再呆一会儿就死了!”他低声抱怨,“这里,药!快走!”说完,两眼一翻,又昏了!

我也不敢耽搁。从他身上摸出一个药瓶,塞进他的嘴里。可是牙关根本撬不开!一着急,便对着嘴,用自己的舌尖将药在他齿缝间糯软,生生的塞了进去!药似乎是好药,至少让他顺过一些气,我又塞了两粒。探探鼻息,已经有了!

接下来就是离开这里。我抬起他的手臂就要走,可是根本架不动!死人可以拽着一个胳膊一根腿胡乱拖,活人怎么可以?

我又急得额头冒汗。突然看见散架的马车上,有几块拼在一起的木板,甚至还有一些厚褥子,扔在雪地里!

费了一会儿劲,终于做成一个拖着的木撬,一头是的卢他们四人裤子上的腰带连成的拖绳,绑在木板上。还有一些则把杨不愁固定在木板上。所有的厚褥子一股脑的裹着他,包括我的馒头包袱,好像这也能带给他一些温暖似的。

我拉着他在雪地上吃力的走着,必须尽快找个人家。不然,按他的伤势绝对熬不过今夜的寒流!

然而,这里天寒地冻,四野一片漆黑,我又到哪里去找人家呢?万一敌人又追来呢?

“杨不愁!这是你第二次欠我的了!你给我活下去,不然我就把你扒光了卖到妓院被人奸尸!”


我是一只善良的考拉!
走进树林,雪光泛着青色,白色的树皮上一块一块黑色的树疤。雪枭桀桀的叫声从头顶划过,我一直盼望的奇迹始终没有出现。

再走下去,他就死定了。

放下撬板,从腰里拔出防身用的大刀片,就是的卢随身携带的宝贝。本来是要合葬的,可是想着路人万一盗走了,就白费了我的好心。不如拿在我的手里,保护一下他的主子,想必的卢意见不会很大。

术业有专攻,砍人的大刀砍树未必好用,但也不排除我的姿势不对。反正吭哧了半天,只批下来一些细树枝,还有点湿。干脆在地上捡起来。

总算捡了一大抱,又从杨不愁身上摸出火绳和火绒。我在纪府的时候,出于好奇,曾经向奶妈请教过,并且熟练掌握,想不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好奇心是人类生存和进步的不二法宝。

点着火,把他移近了,这才喘息着坐下来。这篇树林掉落的干树枝不少,我不担心篝火烧完了,但是总害怕自己睡着了之后,引发森林大火。下意识里,我认为这是滔天大罪。眼睁睁的看着杨不愁,不敢闭眼。


火光里,他的嘴唇干裂发白,脸颊红彤彤的。伸手一摸,额头烫的吓人,身子却在剧烈的抖动。他身上瓶瓶罐罐的有一些,除了那个小粒的药丸之外,还有一大瓶白粉。闻了闻没有味道,“杨不愁,你现在的伤口要是再不处理,明天你就自己赶路去见阎王吧!不过——”我在他面前晃晃药瓶,他双眼紧闭,不断的到抽气:“我可不确定这个是不是你们的金创药。如果真的不是,你只能抱怨做事不实,闯荡江湖带错药,治死了跟我没关系啊!而且我不是医生,算不上医疗事故,阎王面前记清楚。”

打开包裹他的被子,他的衣服已经和伤口混在一起。不算腿上和手上的,胸前三刀,腹部刺中一刀,估计后背还有,但我不敢看。不管怎么样,伤势真的很严重。他曾经说过,腿断了。我看看腿部,不知道是被别人打断的,还是我开始拖死人的时候拖断的。毕竟,冰天雪地的,筋骨没那么结实。

治不了的不管,先管治得了的。

他们身上都有两个袋子,闻了闻,一个是水,一个是酒。掏出小匕首用火烤了,又洒上酒。我沉下心思,一个伤口接一个伤口的处理。仿佛我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拿着一把小刀,在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上翻来覆去的烤,然后插进肉里,取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他的肉和衣服冻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塞满泥巴,用小刀一点点的挑着,除去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我想了一下,还是消消毒吧。好心放了一点酒……

啊……

原本半死的人突然张开大嘴嚎叫起来,还猛地做了起来,双目圆睁瞪着我。我也吓得不轻,“这、这!”

“扑通”!他又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呼——,我的心脏从嘴边落回原位,拍拍胸口,继续干活!

如是往复,几个伤口下来,姓杨的像个条件反射的青蛙,不时的在我手里蹦跶。寂静的夜里,偶尔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驱散了原本的恐惧和寂寞。就连本来不打算处理的后背,在某杨痛苦的吼叫里,也愉快的给他翻了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路口拦了一趟车队。没想到竟然是那几个商人!他们知道杨不愁是朝廷命官,又见他没死,估计想做个长线投资,不仅热情的安置在车队最好的位置,还绕道最近的一处大镇子,寻了个医馆,加以诊治。

最后,他们纷纷留下名帖,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联络他们。这一路上都有他们的商铺云云。我冒充杨不愁的随行侍妾,一一应允。看样子,通缉文告还没有到。心里略略放松一些。

歹人好命,我看着袋子里商人们留下的诊金,撇撇嘴,进去看医生的处理。大夫手脚很麻利,已经包扎完了,说:“都是外伤。致命的是腹部一刀,不过偏了些,只要静养一个月就可以了。倒是腿部的骨折有些麻烦,好像是生生拉断的,下手真狠啊!而且错位很严重,我已经去请本镇另外一个大夫了,他接骨没有问题。请夫人放心!”

我做欣慰状,说道:“那……没有别的问题吗?比如中毒什么的?”

大夫狐疑的看了我一眼,说道:“目前没有看出来。这位大侠的伤口虽然都是致命位置,但是大侠武艺高强,自保很好。我看他后颈有淤痕,想必是被人打晕所致。”

搞清楚了!我恍然大悟,一定是危机时刻,他的侍卫想出来的不得已之计,打晕主子,做出杨不愁已死的假象。不过万一敌人有一个活着的,再补一刀,他不就彻底玩完了吗?看我怎么折腾他的就知道了。

我也就是心里想想,才不肯说出来找没趣呢!

找了个店家,选了个上房,安置这家伙住下。为了方便照顾,选了个大些的,我也住了进去。

他还在昏迷中,我端茶倒水的伺候,顺便也让自己吃上几顿好饭。时间过的很快。又是一天过去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瘪瘪的,还是没有动静。月事的确没来啊,也没有流产的迹象,为什么不是“大”肚子?许多天来,我第一次关注自己的身体,趁着天没完全黑,又找大夫看了看。大夫说的确是有了,但是很虚弱。让我好好保养,千万注意休息!

抱着一大堆药,让小二帮着弄了。一碗给杨不愁疗伤的,一碗我自己喝的。钻进卧室,左右分好。先把自己伺候好了,再伺候他。忙忙叨叨,已经过了二更。

休息,休息,一定要休息!奔波了这么久,我竟然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躺在杨不愁身边,闻着属于人类的气味,我安然入梦!


睡到半夜,我被尿憋醒了。说起来不雅观,可是谁不吃五谷杂粮呢?这种“家里的事”一个也逃不开。解决完了,回到床边,看看茶壶,又看看昏昏沉沉的那家伙,尤其是那条断腿,内疚油然而生。到了些水,用筷子沾着抹在他的嘴边。

一边抹,一边打瞌睡。

“水……”一声虚弱的呻吟惊醒了我,他醒了?

赶紧倒了杯水,用勺子喂进去。他眨巴眨巴眼,算是向我道谢?我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他两眼一翻,不再理我。

我只好继续喂水。真奇怪,怎么也喝了两三壶(茶壶)的水了,他怎么就不上厕所?

伺候完了,小二敲门,说是,药好了。这才想起半夜还有一次喝药的事儿。

小二哥帮着把他扶起来,跟喝水一样慢慢灌进去。就听小二羡慕的说:“小婶子,这位大侠可真有福。我可见过不少江湖上的侠女,带把剑就横的什么似的,比男人都凶。不能碰,不能说的。就说是照顾吧,自己盘腿一坐,像入定似的,其他的都是我们来做。跟大小姐似的!”

小二越说越气氛,我暴汗——自己也是凑巧醒过来而已。态度越发好了。

服完药,收拾完卫生,我正准备睡觉。旁边有人虚弱不堪的问:“你睡这里?”

咦?不睡了吗?看他努力睁开眼睛,好像要做一件很大的事情。我搔搔头:“我们的钱不够了。”哎,就算我说清原因,他也未必有精力听清。

见他疲惫的点点头,似乎要向里移动。我赶紧按住他道:“不用的,一夜就好了。”

“我身上有钱。”

“嗯,我知道。不过你没醒,不知道该不该用,用多少。所以没用。”

“用吧,再定一间房。回去后,我和青月说,让洛大侠与你团聚。”

啊?我定在那里,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说:“睡吧,等你好了再说吧!”

熄了灯,我看着棉布的承尘顶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疑惑。


第二天早上,又是我先醒。那些说书的都是骗人的,服了药的书生怎么会看见美女伏在身边睡觉,感激的痛哭流涕?他们睡得都很沉的。

擦擦嘴角的口水,揉揉酸痛的腰,现在开始后返劲了,好像要把前几天奔波的疼痛都找回来。我一边伺候杨不愁,一边伺候自己,忙的连骂人都忘了。

中午推门进来,准备叫醒他吃饭,就看见他大睁着眼睛,四处乱看。身上裹得像木乃伊,只有两颗眼珠子可以动,场面稍微有些滑稽。想起往日因他而起的种种,我这里多少出了口闷气。

“醒了?”我吹着粥。

看见我,他似乎松了口气。开口说话,不过声音还是很低。看来受伤不轻,伤到元气了:“我以为你走了。”

我笑着喝了一口粥,喝完了才发现他正尴尬的闭上嘴。连忙解释:“嗯,你的在那里。太烫要凉凉。我喜欢喝烫的,先喝了。要不,我先喂你?”嘴巴上这么说,身子一点没动。我已经饿坏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等不及的。

“不了,你先吃吧。”他倒是不介意。我继续喝我的粥,这才想起他说的话:“为什么以为我会走?”

“不是吗?我以为从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准备逃跑。”他闭上眼,慢慢的说。

我不以为然:“我不是答应你等着嘛!”

“呵呵!”他笑了,对我的回答抱以轻蔑的笑声。

死人,不过我自己也不信就是了。


“他们都死了吗?”停了一会儿,杨不愁轻声问道。

我喝下一口粥,回道:“是啊,都死了。不过你放心,我把他们都安置好了。”

“你?就你自己?”明显的不相信。

我只好进一步解释:“我当然不可能挖那么多坑了,地都冻硬了。我把他们排放在路边,然后留下银子。有过路的看见自然会收下银子安葬他们。你放心好了,那些杀手我都没理的。一看就知道埋谁不埋谁!”

“嗤!诶哟!”显然有人遭到报应了,“对了,四个你都埋了吗?”

“对呀,都埋了!”

“哼!”他又哼了一声。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

“有一个是奸细,死有余辜!”他咬牙切齿的骂道

我脱口而出:“哦~~,你背后的砍刀和脖子上的伤是不是他搞得!”

“就是他!”杨不愁接口道,随即狐疑的瞥眼看我:“你怎么知道?”

“啊?我处理你的伤口啊!”

“不是这个!你怎么知道是他砍的?”杨不愁好像审犯人。

我被搞得头大:我也不知道啊,就是那么一说呗!但是这样说他肯定是不信的,说别的估计也不信。两手一摊顺杆儿爬:“我是奸细啊,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你——”他狠狠的看着眼前,半晌才叹口气说:“我到宁愿相信你不是奸细,而是逃难过来的。如果是那样,你就留在京城,我自会成全你和洛大侠。”

我苦笑。两个人的事怎么可能由外人来成全?

说了他也不懂,我沉默的端起他的粥:“凉好了,喝点吧。”

瓷勺轻轻在碗边打沫,发出嘎啦啦嘎啦啦的声音。突然想起洛玉箫说他的命是纪青月救的,不由得想象起那两人相处的景象。人啊,天生贱命!


“杨不愁,”我很快想起关联的事:“洛玉箫说因为他的命是纪青月救的,所以作死做活都要还,不要也还。你的命基本上是我救的,是不是也要这么做呀?”

这的确是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呢!

杨不愁貌似在冷笑:“你救的?是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是谁拽着我的腿乱走?是谁要奸尸?嗯?!”

一声声,简直是催人泪下。不过我还在硬挺:“错,我可没撒盐。那是酒,消毒的。大夫说了,幸亏没有红肿,不然你现在就得跟判官聊天去了。那酒可以给你的伤口消毒,疼是疼点儿,但是很管用。至于你的腿嘛,我一个孕妇,总不能对死人也那么温柔吧?腿断了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若不是你拽着我的断腿,我至于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吗?”杨不愁很怒的样子。不过木乃伊也没啥可怕的——尤其是人装的,可笑还差不多。

“诶,你这人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装死在先嘛!”

“谁装死?”

“你!不装死你不吭一声?!”

“我……我……我……”连说三个我,他索性闭上眼。

我知道他可能是疼的说不出来,不过这时候怎么能为敌人辩护。

哎,遇人不淑啊!怎么就不让我遇上“最初的”洛玉箫?怎么就不让纪青月遇上这个“倒霉的”杨不愁?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好脾气的把粥喂进他的嘴里,顺便擦干净留在口角的痕迹。他的眼皮一直在动,剧烈的抖动,就是不睁开。


这是男人与男人的对话!
晚上睡觉,我乖乖的找了隔壁一间房。特别叮嘱小二哥:“这位爷脾气大,在家里从不在女人房里留宿。不让女子见他睡觉的模样,我昨夜伺候的事情你可不要告诉他。今夜之后就拜托小二哥帮忙了。”说着塞给小二一锭碎银子。

小二连连点头:“行。我给您看着。爷晚上的事就交给小的好了!”银子在手,万事好商量。我高枕无忧,一觉睡到大天亮!


“你都跟小二说我什么了?”一进门就被人当头一炮,那人的口气颇为不爽。

小二真是多嘴,不让说还说!我只好自己往回找

第一招,装傻:“啊?什么啊?”

第二招,栽赃:“不是吗?飞花说的,我哪里知道!”

第三招,耍赖:“就算我说了,怎么着吧!”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你个……你个……”

“不要脸的,继续!”我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顺手吹着手里的粥。

“我……我……”他的脸憋得通红。

“张嘴!”我吹吹勺子里的粥。他瞪着眼,看看粥,又看看我,终于不甘心的张开嘴。一口口的喝了。

“不就是换个人照顾你嘛,至于这么凶么!”我嘴里不饶他,趁他不能张口,还嘟囔着,“再说了,分开住也是你的主意。干嘛?还让我跑来跑去啊!”

喝完粥,我拿着碗筷,一出门就碰见小二。小二神秘兮兮的递给我一包药:“小婶子,这个收着,不要钱。告诉您,这可是好东西。管保您夫君以后天天晚上留在您房里。”

头发从根里往外炸,我强作镇定的问小二:“小二哥,您都跟我们家那位说什么了?”

小二笑着说:“嗨,能说什么!就是安慰了一下。都是男人嘛!这不是今天我就给他找来药了。管用的很!”小二坏笑着走远了。

我拿着那包类似春药的东西,欲哭无泪!


下午的时候,杨不愁明显安静了许多。问过我具体日子后,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还时不时的看我一眼。

我终于憋不住了,说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的?除了上刀山下火海送死的事情外,咱们都好商量。”

他还是紧抿着嘴巴不说话,半天蹦出来一句:“最迟明天就得上路。我要赶往沙棋关!”

什么?我摸摸他的头,烧已经退了。于是问道:“理由!给我一个理由,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看了我一眼:“我必须赶到,没有理由!你不用跟我走,雇个人送我过去就可以了。”

我对此嗤之以鼻:“算了,拿了钱把你这个木乃伊半路一扔,别说杀手了,狼都把你叼跑了。”

他沉默着,显然也不放心外人。

僵持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欠你的好了。我去雇个车把式,明天一早上路。”

“你……”他支支吾吾,“谢谢!”

我已经走到门口,说道:“不用。只要日后把我摘出你和纪青月还有洛玉箫的算计里,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脑子坏了,搞不懂你们的事。别坏了大事。”

说完走了出去。

当我傻吗?纪家全家被拿下,纪青月被救走。但是不光没有纪青月的通缉令,还来一句“等我回去,和青月说说……”他怎么知道自己能很快回去?他怎么知道纪青月一定活着?他怎么知道回去一定能见到纪青月,而且,她还能承他的人情?

这分明是个局,我不过是不小心跳进来的;或者是人家布好的棋子,但是跳出去的!


大家心里都有事,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起了个大早,按照大夫的嘱咐把车厢棱角的地方尽量包住。车把式把他抱上车后,我又找了许多绳子,把他固定在铺着厚褥子的板子上,免得车晃动的时候影响伤口的愈合。

一切收拾好了,车把式才吆喝一声,踏着冰雪前进了。

一边走一边说:“小婶子啊,这么急做什么?瞧相公身体不是很好呢!休息一下再走多好啊!”

我懒得多说,便道:“我们是奔丧,晚了不好!”

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杀人的目光。

轻蔑的扭过头去。靠在车里自己的位置上眯眼假寐。

心里为别的事奇怪:为什么我没有孕吐呢?不会是死胎吧?


“你担心什么?”他转转头,看着我。这个人身体爆强,除了那几个大伤口,小伤口都结咖了。按照他的标准,就是痊愈。

“我担心是死的。”我指指肚子,“总是这么点。”

他眼珠子转了转,“你胖了不少。比刚来的时候胖了。”

啊?我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刚嫁过来的时候。”他解释,继而垂下眼帘道:“委屈你了!”

呵呵,我无言以对。本来我是挺委屈的,但是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自己小气了。命中注定的事情,我能怪谁呢?

“是啊,那可算你第一次欠我的人情哈!”我厚着脸皮说,“救你是第二次;这次陪你赶路算第三次。不可以抵赖的!”

他眉头皱起来:“救人和赶路不是算在一起的吗?”

这种人!我愤怒的吼回去:“这也有讨价还价的吗?!”

然后——这家伙就笑了!

靠,竟然耍我!


车把式是镇里最好的,我又多付了一倍的工钱,架起车来又快又稳。虽然比骑马慢,但是对我们两个“病号”来说已经快很多了。

但是,当天晚上我就在自己房里吐得胡天黑地。吐完以后,还要抹抹嘴继续给他上药。

“你没事吧?”他看起来比较担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认为他是真心的问候我,给了一个不错的微笑。但是,我也没那么纯洁的以为他是为我着想。他不是把我当成那个做奸细的“蔫梨”公主了吗?如果这个“落难的邻国公主”死在他的身边,传扬出去对两国关系而言是可大可小,随人捏估了。

现在,我之于他,恐怕是一块鸡肋,带着走?麻烦!留下不管?他不敢!

晚上我也想过,这里的通信速度究竟有多快?京城里闹翻天的事情,边关多久才能知道?诸汗国就算知道了,做出侵犯边关的决定又需要多久呢?

我无法从中估算出自己生命的时间,只能闭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慢慢观察吧!所以,对杨不愁的态度始终不敢太坏。


面对他的善意,我说道:“没事!该庆祝一下,说明孩子没事。”

他的手已经解放出来了,但是一动还会牵动胸口的肌肉,没事我还是不让他动,依然喂他:“不过这孩子也挺厉害的,这么折腾都跟着我。搞得我现在还真有点舍不得它!”

杨不愁扬扬眉毛:“舍得?你不想要这孩子吗?”

我苦笑:“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管得了它么?这一路下来,我自己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它啊!”

他低头喝掉剩下的汤,我替他擦净嘴角,说道:“晚了,早点睡吧。”

杨不愁却突然抬头问我:“红锦,你究竟是谁?”

我扭头看看他,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谁就谁吧!”关上房门回屋。

困的不行了。


到了一个大点的城镇之后,我们又找了两个好兄弟。身强体壮,没有家业,专门跑长路。在这一带很有名。用杨不愁的银子换了一个更结实的大车,继续赶路。

这回就更紧张了。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上就是在路上了。也不住宿,一股脑的往前赶。我也只能趁着吃饭,散步。

坐车就像坐船,坐的时间长了,下了平地还会觉得别扭。要么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呢,这么恶劣的条件下,我的肚子开始疯长了!

杨不愁总是偷瞄我的肚子。我问他有没有孩子,他想了想说,以前在边关的时候有个侍妾怀孕了,但是正赶上战事,没了。后来再也没有。

我脱口而出:“报应啊!”——他立刻变脸——我赶紧补充:“他总是降到不该降的人身上,像你这么英勇善战保家卫国大公无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国战斗到最后一滴血的王朝战士,实在不应该受这种待遇!”说到最后,我也觉得一口气太长,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水继续说:“老天不长眼啊!”无限感叹,尽在不言中!

如果这堆话里有一句实话,就是最后一句——但需要换换主语。

杨不愁大概还猜不到这些,但是他也没特别受感动,伸展着双臂,简单的活动着,说道:“王朝战士?嗯,不错。我们这些当兵的,也就是个战士!”

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关注点不一样。


走了七八天之后,他的伤口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骨折让他无法骑马。我的肚子也很明显,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比较憔悴。

杨不愁当然不需要我喂了,反倒是我吃的越来越多,需要补充很多食品,塞在车上,不是伸手就能够着。给我找食物成了他的一项重要工作。

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他。他把路上的事情安排的就像行军打仗,后勤补给啊,时间安排啊,突发事件啊都做的有条不紊。但是,越到后来,我就越不能提孩子。只要一提孩子,他就脸色不好看。偶尔还会显出烦得不行的样子,我也就懒得理他了。

快到沙棋关的时候,我们照样错过宿头。赶车的赵大换成了赵二。赵大把自己绑在车边的空位上睡觉。我给杨不愁的伤口换好药之后,也迷迷糊糊的准备睡觉了。

他忽然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嫁给洛玉箫?”

嗯?我立刻精神了。这两天睡的心烦,聊会儿吧。

“要是我没嫁之前你问我,我肯定说不。谁认识他啊!要是那天晚上之前,我可能会犹豫,毕竟他很帅!要是他抛弃我的时候你问我,我肯定说,去死吧!谁问我扁谁!不过现在你再问,你说我怎么回答?”

杨不愁蹙眉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我吧嗒吧嗒嘴:“活动一下么。不过说实在的,你不能不承认洛玉箫很帅!”

“他脸上有疤!”

“那是他深情的标志!为了女人甘心毁掉自己容貌,还不怪那个女人,甚至不凭这个要挟那个女人,有几人能做到?——不管男的女的。”赶路赶得人发疯,我嘴巴抽风,“它已经超越了性别的差异,这是人性的光芒,是人格魅力的最大体现!”就差一个“啊!”了,我觉得自己象海德公园的演说家。

海德公园?那是哪里?我停下来想……


“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了?”杨不愁突然很紧张的倾身向前。车内空间有限,又摇摇晃晃的。火热的鼻息突然喷到我的耳畔,是人都会吓一跳。

“嗯,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讷讷的缩了回去。

我摆摆手继续想,最后摇摇头:“很多。关于我家乡的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好像这部分记忆被人专门抹去了似的。不过,给你疗伤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懂些医术。”

杨不愁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你懂一些。”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手法很拙劣,但是伤口处理很好!”前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直接跳到最后一句,龇牙一乐:“谢谢!”

他道:“不客气,我也没夸你!对了,你的家乡什么样?”

我想了想,一个重大的问题闯入我的脑海:以我在的地球时间做标准,这里是“之前”,还是“之后”?总不能人家的衣服长,就算古人吧?

这个问题无解,跳过这个说道:“我家啊,和这里很不一样。人们穿很短的衣服,不像这里讲究那么多。人们都很忙碌,不管男女,都要干活挣钱。有很多方便的工具,就像我们现在的马车,可以上天入地。象京城到沙棋关的距离,坐火车也就一天吧?”

“火车?着火的车?”

“嗯,不是,是用火来驱动的车。就好像现在我们坐的车是用马来拉一样。”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摊开双手,耸耸肩,夏虫不可语冰。


“还有什么?听起来很不一样。”

我搔搔头:“反正不是诸汗国。我也不知道诸汗国是干什么的。这两个地方截然不同,我说不清,说清了你也理解不了。你要坚持认为我是奸细,就随便你吧。说不定我死了就回家了呢?”

“死了……就回家?”他瞪大眼睛。

我眨眨眼:“我是猜的。这个最好不要试!”

良久,他才恢复正常,黑着脸说:“你以为胡说一通我就信你吗?你的身份我是一定要查清的!在查清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

我抱拳拱手,“多谢老大!麻烦您养我了——还有我孩子!”

异地而处,我非无辜!
“你还用人养吗?”杨不愁报之以这样的一句话,便闭目休息。

我愣了一下,才认真的说:“我若能自己养活自己,如何落得今日?”

他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伤感却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也想清清白白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和洛玉箫在一起的那两天,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从此男耕女织安生过日子。就算他是杀手,又与我何干?最多也就是帮他收收钱而已。可惜——”我摇摇头,摸着腹部,“就剩下这个了。”

杨不愁终于睁开眼说道:“他自首的时候——我在。”

我看看他,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说起:“我审的。他是个汉子,不管怎么用刑,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说。”

我不以为然:“是啊,他当然要保住纪青月。卖了太师府的事情,今后还有谁来找他做生意!”剩下的我没讲,怨意明显。

杨不愁道:“他和我谈判,只要我放了你,他可以答应我办三件事。青月应该和你讲了,他是江湖上最好的剑客。朝中动荡,正是用人的时候,太师也曾经延揽过他,可是失败了。送上门来的机会,我不能不用。”

我看着杨不愁,心里叫嚣着,不要说,我不想听!嘴巴哆嗦着,抖不出一个字来!

杨不愁眼神凌厉起来,“他怎么敢当面说你是他的女人,怎么敢要挟我放了‘他的’女人,怎么敢指责我不配做你的丈夫!我——”他突然顿住,猛地闭眼。似乎情绪已经到了一个极点,不得不控制一下。

我慢慢的说:“你没有答应他。他也没为你卖命,对吗?”

杨不愁点点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贴身收藏的押票突然变得很烫很烫,浑身不自在。


“他为谁卖命?”隔了一会儿,我问。

杨不愁笑了,“纪青月!他的命是纪青月的。”

我睁开眼,看见一双嘲讽怜悯的眼睛,自嘲的笑了,还摇了摇头:“每个女人都梦想有个为她卖命的男人,但是不是每个女人能碰见的。在生活里,如果能看到一个就已经很幸福了。洛玉箫从来没对我承诺什么,算不上对不起我。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和这样的男人接触过,已经比大多数没机会相信的人幸福多了。”

“其实——”我歪着头,为了一个念头而困惑:“杨不愁,你说我是不是坏女人?如果没有我,洛玉箫会全身心的爱着纪青月。纪青月总有一天明白,你不是她的良人,而和洛玉箫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嗤!”杨不愁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就是好好在家守着,什么爱不爱的,荒唐!”

我看看他,知道他不会懂的,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往下说:“站在纪青月和洛玉箫的角度想,我不是一个无辜的人。如果没有我,纪青月应该顺理成章的嫁给你,就没有这一切的麻烦了。”

杨不愁摇摇头:“不会的。青月最开始不想嫁给我。她喜欢江湖的无拘无束,喜欢任侠使气,为人又很正直。我只知道那时候她想劝洛玉箫改邪归正,洛玉箫不答应,所以他们才在玉门关分开。青月来我这里,只是想告诉我,她不想嫁给我。后来,开战了,她不得不留下。事情就改变了。我打仗,她在营里。战争结束的时候,她就改变主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笑道:“肯定是你符合她心目中英雄大侠的形象,所以才改变的。”

杨不愁看看我,笑着摇摇头。未必是否定,只是不以为然罢了。

如此说来,纪青月的确喜欢过洛玉箫的:“现在洛玉箫把她救走了,他们应该在一起远走高飞了吧?”我问道。

杨不愁看看我,目光有些闪烁,看着车外不肯说话。

我无趣的垂下头,在马车的摇晃里,昏昏欲睡。


马车猛地一晃,我从梦中惊醒。漆黑的车厢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凭空一种紧张的气氛。手被人握的紧紧的,到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干什么的?”外面传来呼喝声。隔着帘子我看见大路两侧灯火通明,一队士兵站在路中间,鹿角铁蒺拦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设关卡干什么?

赵二说:“探亲的。”

兵丁又问:“去哪儿?”

“沙棋关!”

手突然被捏的死死的。我靠近杨不愁,只听他低低的说:“抓我的。”

“认得你吗?”

“认得!”

他如此笃定,联想起那些杀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的脚还没好,根本指望不上。我一个大肚子,手无缚鸡之力。赵大赵二倒是结实,也架不住这群狼啊!

“沙棋关?”那兵士嘟嘟囔囔的靠近车子,问道:“里面何人?”

“兵爷。是小娘子和她相公。她相公病了,婆婆又刚去世,祸不单行,才急着赶路的。”

“病了?”那兵士怪声怪气的说:“让我看看!”

唰,眼前骤然一亮,我看见一个金属人在面前晃啊晃。“啊!”吓得惊叫出声。手一划拉,手帕落在杨不愁的脸上。露出半拉额头。


那个士兵看我大着肚子,没有说话,眼睛往杨不愁的身上瞟:“这是你相公?打开让我看看!”

我哪敢反抗,一忽卢杨不愁的脸,掀下帕子。士兵拿火把一照:“啊呀我的妈呀!这是人是鬼?”

我赶紧安慰他:“军爷,忘了说了,我家相公有麻风病。哎,其实也不是很严重,可城里就不让人住;非要我们去山里的一个什么村。这不,赶上家里出事,我们就出来了。您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大着肚子,这是图什么呀!”

士兵一听麻风病,早就跑的远远的。

我还念叨:“也该透透风了。这一路上是个人都不让我们见见风,我都是晚上偷偷的给我家相公舒活一下筋骨。今天睡着了,耽误了。哎!”一边念,一边掀被子。杨不愁配合着低声哼哼。

士兵骂道:“别掀,别掀!奶奶的背兴!快滚,快滚!”

赵二和赵大不知道坐车的大爷明明是断腿,怎么变成麻风了?狐疑的看看我,我道:“走吧,走吧,人嫌马憎的。唉,走吧!”


“驾!”长鞭扬起,车子再次踏上征途。看着那些关卡消失在黑暗里,我赶紧对二位车把式道:“多谢二位了。方才只是怕军爷敲诈,让二位受惊了。一点小意思,买壶酒压压惊吧。”

赵二赶车,赵大迟疑着接过来说道:“小娘子,您可别害我们。我们兄弟还没娶媳妇呢!”

“赵大哥放心,我家相公真的没事。”

“那他的脸怎么那么红?”

我赶紧取出一包辣椒粉,“我方才不小心把辣椒粉泼到相公脸上了。”

“啊?那您相公可是——嗨,真能忍啊!您快去收拾收拾吧。”解释清楚,赵大乐滋滋的拿着钱,和赵二分了。

我赶紧钻进车里,杨不愁正紧抿着嘴,用我留下的帕子混乱的噗卢着。我捂着嘴,说道:“别扬,别扬。弄得哪儿都是。”往手帕里洒了些水,递给他让他把脸抹干净。又打开车窗和车帘,让冷风把辣椒末吹散了,才重新安顿下来。


“谢谢!”杨不愁很正经的说了一句。我有点不适应,嘿嘿一笑说:“别介!你这么好心的谢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哼,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摸摸脸,可能还有点辣椒,灌进鼻子里。“阿嚏”!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抱怨:“你怎么不用胭脂?弄个辣椒末的干什么?”

这回正常了,我看他似乎想坐起来,赶紧搀扶。不过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一起一落,动静又很大。杨不愁慢慢靠着车壁,一声不吭。

我咳嗽一声,说道:“胭脂找不着了。辣椒末不是你要蘸馒头吃的吗?”

他说道:“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刚才风吹着了?”伸手去检查帘子缝。

黑暗里我无赖的说了一句:“咦?你咋对我这好哩!小心我喜欢上你哦!”

捂帘子的动作声突然没了。我猛然想到这个玩笑可能不合适,下意识转开目光,在黑暗里做眼球旋转运动。

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怎么,这么快就不想做洛玉箫的老婆了?”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打了个嗨声说道:“老大,我不就是撒了您一点辣椒末吗?至于这么往人伤口撒盐嘛!我这叫落花有意,人家是流水无情。现在我紧着忙着寻找新生活,您就不能给我一点希望啊?!”

我也不知道他听懂没听懂,反正叽里咕噜的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很解气,似乎出了一口闷气。

“什么新生活?”杨不愁问道。

嗨,他还真执着!我不耐烦的解释:“就是再找一个男人把自己嫁了。”

杨不愁很顺畅的借口说:“不用了。除了你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杨府的纪夫人。”

“那倒是。”我顺嘴,然后定住——“打住,打住!大将军,您不是耍我吧?我就因为这个冒牌纪夫人还被通缉呢!您倒是说的轻松。”

“回去我自有办法!”

“回去?什么回去?”我有点紧张——这是关键。

他突然住口,即使黑灯瞎火的现在,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复杂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的心肝脑肺穿透!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一遍。


我无力的叹口气,明明聊得很好,突然又变了调子。杨不愁的警惕性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你说是谁就是谁?能不能不问了?”我把被子拖到胸前,躺倒闭上眼,“问来问去的!要是真觉得我碍事,干嘛不一刀杀了我!的卢的刀在你手边,慢慢磨吧。我先睡了。”

我们坐一辆车,脸对脸的睡在一起已经十几天了。一开始我还当时卧铺大巴,他今天怪里怪气的一说,我反倒觉得他也如此坦然的接受很奇怪。

吃力的翻过身去,托着酸痛的腰。十几天这样赶路,不疼才怪。

腰下一软,被人垫了什么东西:“如果你肯跟我回府,看在你多次救我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和洛玉箫的事情,也不理你的身份了。”有人低声的说,带着磁性的声音很有诱惑力。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听见一个不属于的声音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晚了,睡吧!”

我本应该接受这个舒适的安排,找回在这个世界上平和生存的方式。可是,我不由自主的害怕,害怕下一次再次失去安宁的时候,我还有没有今天这么幸运?


沙棋关遥遥在望,赵大赵二加快了车程。

我突然叫住他们,跳下车,对杨不愁道:“你们走吧。我们在此别过,今后阳关道独木桥各走各路!”

“站住!”杨不愁叫住我,“你要去哪?”

我撇撇嘴说道:“不知道,自处乱走吧。杨不愁,连你也不相信我是那个什么落难公主,又何必总让我跟着呢?还是你想拿我归案?别吓我啊,我胆小。”

杨不愁道:“不管我信不信,总要证实了再说。通缉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现在不能走!赵大赵二,我乃当朝护国大将军沙棋关总兵杨不愁,眼前这个女子系通缉要犯,你们还想不想在这条路上做生意了?”

呵!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叉腰冲着那傻乎乎的俩兄弟一点头:“你们见过这么窝囊的大将军吗?赶紧,拖到城门问问,是不是再说啊!我跟你们讲,我是花光了他的银子,可是两位大哥也看见了,那都是用在他身上啊!就算我败家,都拿去资助我兄弟耍了,可也是为了别人啊。我自己可是一点也没得!”我说的声泪俱下,捶胸顿足,“两位大哥行行好,看在我也尽心尽力把他送回家了,你们就给我一次机会,我实在还不起他的钱啊!唉,早知如此,做人就不要太有良心了!”

赵大赵二互相看看,说道:“大官人,我就说您怎么不心疼小娘子的孩子呢,原来真不是夫妻啊。唉,我看您也不像缺钱的人,这样吧,您看小娘子这一路不管不顾的心疼你,您就让她走吧。”

我站在那二人身后,冲杨不愁一扮鬼脸。整理了一下肩头的行囊,走进身后的树林。

“胡说!你们给我抓住她,快点抓住她啊!”杨不愁的咆哮越行越远,隔着树林我看见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向远处巍峨的城墙。

落日如血,残雪覆着白茅,远处是星星点点的村庄。我知道杨不愁很容易找到我,但是他不一定有时间。走进深山,我要远离外部的喧嚣,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这一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战争快来了!

山村里淳朴的少年!
山村生活简单也不简单。

开始,村里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这个外来户。我照例编了一个瞎话。说是探亲路上被强盗打劫了,与夫君失散,自己迷了路。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不知道哪位大娘行行好,收留我?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我自问俯仰无愧天地,除了说谎内心有些内疚外,对这些村里人还是无害的。

果然一位姓春的大娘被我说得眼泪花花,一口一个可怜孩子的叫。偶跟在大娘身后,心里祈祷:上帝啊,您真仁慈啊!在这个节骨眼儿送来春天!阿门!

穷人家的生活每日都是那么艰苦。虽然兜里揣着洛玉箫送的押票,可是我也不敢露出来。免得招来无端的灾祸。此外还有一些从杨不愁那里黑来的银子,和我自己那枚金叶子换的银锭和碎银子。拿出一个银锭和所有的碎银子,交给春大娘。说自己不得不在这里留到生产,请大娘多多照顾。大娘颇为不好意思的收了,很热情的把光线好的西厢房让给我。却之不恭,我很高兴的接受了。


大娘孤身一人,儿子和丈夫都死在早些年的边关战争中。大娘靠着自己的手艺,缝缝补补的维持生计。每天我要帮着大娘做些简单的缝补工作,有时候也会跟着学着绣个花儿什么的。大娘说我的针脚细细的,就是稀了点。工作有不足,虚心接受,赶紧改成细密的针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缝补的时候我总是有种幻觉,眼前白白的粗布总是莫明其妙的变成黄黄的颜色,看起来好像自己的手似的。

村里人也没什么讲究,这里最富的人家就是族长,也不过比别人多了二亩薄地。村里的年轻人在农闲的时候,会进山打猎贴补家里。春大娘就给这些人做非常结实和舒服的靴子,还有棉衣。穷人就直接把猎物分给大娘,算作报酬。好一点的,就让自家娘子送些铜钱算是感谢。

一个月下来,我也学会了纳鞋底。但是手艺一般,只能平常干活的时候穿一穿,进山就不行了。


空闲的时候,就会站在村口,装模作样的问那些出山换猎物回来的人,外面可有寻人的?当然都是摇摇头,我也作出失望的样子,然后回家。但是这天,我和春大娘一起正要回去,突然听见有人说边关紧张!

沙棋关的新总兵杨不愁已经将方圆百里内戒严了。诸汗国把边境上的牧民向草原深处迁移,连两国的互市全部关闭。他们打的猎物很难换出好价钱。说到这里,都是唉声连连。

王家大嫂哭哭啼啼的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忙问怎么回事?春大娘悄悄说:“大嫂的官人去换猎物,被当兵的抓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里也躲不过战火吗?


正想着,村里的大钟响了起来。族长招呼大家到村中心的打麦场开会。我和春大娘相互搀扶着走过去。大娘一边走一边叹气:“唉,这样也好。啥人都没了,还抓个啥。不操心了,孩子啊,跟咱们没关系啊!”

我知道她心里想起丈夫和儿子的事情难受,也只能拍拍她的胳膊,安慰似的跟着叹气。

族长寒暄了几句说道:“城里来了信儿,说京城里太师惑乱皇上,皇上识破了太师的奸计,太师恼羞成怒,就把皇上关起来。还把太后抬出来,说是太后听政,其实都是太师一个人说了算!唉,这天下要大乱喽!”本来是发通知,现在变成老族长一个人的感叹。

我们台下的群氓也不知道该议论什么,只能等族长大人发完牢骚继续说下去。

“幸好,护国大元帅杨不愁杨大人逃了出来,现在就在咱沙棋关起兵,要清君侧,除奸佞。我们村呢,有幸受到杨大人的叮嘱,务必要挑选强壮兵丁组成民团,保家护村。只要大人一声招呼,咱就二话不说上疆场!”台下一片哗然,有些娘子已经哀哀的哭了起来。男人们年轻点的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回去抄家伙,上了些年纪的则比较稳重,安慰老婆拽着孩子,还皱着眉头看族长,有没有下文?

果然,族长说:“安静,安静!大家安静!”等到渐渐安静下来,族长才继续说道:“将军目前还没有吩咐。他只是嘱咐我们,严守村口,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已经进入的就不要出去了,没有进来的,绝对不许进来!有硬闯的,可以派人报告到沙棋关。”

台下窃窃私语。女人们知道暂时不用和男人分开都松了一口气。何况乱世之中,护村也是应当的,哭泣渐渐停住。男人们议论着该由谁来牵头。族长站在那里等大家的结果。

春大娘慢慢的说:“这可稀奇了。”见我有些不解,解释道:“往常年也碰到过打仗。从来都是抓人了事。咱们这里穷,正常年月的捐税都交不齐,更别提打仗时的粮草了。从来没有官家说要保护咱们村的。唉,不知道还有什么大祸呢!”春大娘总是很悲观。她认为她的生活总是糟糕透顶,如果碰到什么好事,肯定会有更大的祸事降临。这样一说,老脸一皱,眼泪就跟村口的汲水似的,呼啦啦的往下流。

我扶住她,心里暗道:莫非杨不愁知道我在这里?那句进来的不要出去,外面的不要进来,是不是指得就是我?


正想着,族长说:“红锦,你就在村里安心静养吧。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杨大将军平叛回来,你再出去找你相公啊!”

我点点头。有个年轻人扯着嗓子问:“太爷爷,杨大将军出发了么?我想投军啊!”

“啪”,旁边是他老娘。挥着鞋底子照着他脑袋给了一下子,“你个不孝子,瞎嚷嚷什么呢!你走了谁养你娘啊?你当你娘是春大娘,自己能活那么长啊!”

我一看认识:是住在村西的万大娘和她的儿子万铁子。

万大娘和春大娘彼此看不上眼。都是寡妇,只不过万大娘有个儿子罢了。平日里就言来语去,针扎刺捅的,这个时候万大娘又捎带脚的损起春大娘。春大娘许是勾起伤心事,眼泪扑打扑打的往下掉,根本没理万大娘的挑衅。

The Myth 说...

“娘!”万铁子看了一眼他娘,没敢说话。

族长说:“大将军已经出发了,现在是孙继盛将军在沙棋关主持大局。铁子你要参军好啊,等有了文书,太爷爷第一个想着你!”

后面的无非是组织民团的事,春大娘已经哭得快站不起来了。我扶着她准备回家,她身子也不轻,整个人都靠在我肩上,压得我一走三颤。硬咬着牙,保持不摔倒。

“俺来扶大娘吧。”一只手接过春大娘,我肩头的重量骤然减轻,回头一看是万铁子。

铁子是村里打猎的一把好手,人俊秀脑子也活,是万大娘的心尖子。这一个月来,我也看见为了铁子帮春大娘或者多给春大娘猎物的事儿,万大娘指桑骂槐的模样。为此,万大娘成了村里唯一一个说我是狐狸精的人。

最可笑的是,她一口咬定我是春大娘从山里请来的狐狸精,专门迷惑她儿子的。跟她我是没法讲理,只能绕着走。可今日我实在抗不动了,点头谢谢铁子,麻烦他把春大娘送回去。

下意识的扭头,正看见万大娘,插腰瞪眼的往这边看,我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跟在春大娘的另一侧,蔫蔫的回了家。


山村不是外星球,不是乌托邦,不是桃花源,这里的人们也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好比万大娘和春大娘说不清年月的敌对,好比万铁子对外部世界的向往,好比族长对村里唯一的牌坊的珍视——虽然没有人说得清,这是墓道的牌坊还是贞节牌坊。连传说都是打雷的时候震下来的南天门!

又半个月过去了。山村里依然平静祥和,男人们组成巡逻队在村口的必经之路晃悠聊天。该出去打猎的依然打猎。但是已经不再进城,毕竟没有人愿意送死。除了万铁子偶尔会跑到族长那里问问,外面惊天动地的平叛之战在这里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皇帝,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虚幻的词,这个帽子下坐得是谁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杨不愁不来抓人,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

“红锦?”门口有人叫我,我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子走出来,看见万铁子站在院门口。健壮得双肩上踏踏实实的担着一副水担。两个大水桶晃晃悠悠的颤着。小伙子呲出一口白牙,映着山顶松树尖上的白雪,等着我开门。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的梦境成真了,眨眨眼才想起,这不过是个路人甲!

打开门,万铁子麻溜儿的把水到进水缸里。我不好意思的说:“怎么能麻烦你呢?让大娘知道了……”

“嗨,你别理她。她就是没事儿磕磕牙,别当真啊!”铁子憨憨的一笑,“我再去担一担,把缸挑满了,可够你们娘儿俩用几天的。”

春大娘去村头和婆姨们拉瓜去了,我自己根本挑不了水。赶紧谢过铁子,让他再担一次。


晚上春大娘回来,问我谁挑的水,我照实说了。大娘用她惯用的狡黠语气说:“下回铁子再来,你就给他纳双鞋底子。人家这么帮我们,总不好什么表示也没有吧!”

我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发虚,不知道又被算计了什么:“这个……不好吧?我的手艺不好,纳了底子穿不进山里啊!”

“没事儿!”春大娘把针头在头皮上划了些油,一边就着灯火缝着,一边说:“你就做个家里穿的。是个心意就成。”

我道:“不用吧?万大娘的手艺也很好,她们家从来不用我们做的。”

春大娘撇了撇嘴:“就她那点大脚针?你的针脚又细又密,铁子肯定喜欢。在说了,这是心意,又不是卖给她了。”横竖她有理,我也想不出不对的地方。

第二天想了想,实在没兴趣再弄一双新的。就从柜子里翻出一双春天敞口布鞋,反正在家穿,也用不了多花哨。


傍晚的时候,铁子拎着一块狍子肉过来,春大娘眉开眼笑的收了,冲我一嗝叽眼儿,便进屋弄去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天书奇谭》里的那只小狐狸精,叫住铁子:“铁子!”

村里姑娘少,铁子眼皮高。都十八了,还没找到媳妇。万大娘本来计划这个冬天去城里的一个远亲那里坐坐,看看有没有可能给铁子找个媳妇,却被战争推迟了。

“啊?红锦,啥事?”铁子双手搓了搓。我看见他的手掌又厚又大,常年握锄打猎在虎口处留下厚厚的一层茧子。这让我想起洛玉箫的右手因为握剑也有这样的一层,而且他的拇指内侧有个圆圆的大茧子。摸在身上剌剌的,糙糙的,他会皱着眉头说:“呀,怎么红了?你的皮也太薄了”……

“红锦?红锦?”铁子连喊几声,我才醒过神。小伙子羞涩的把手背在身后,脚尖磨着地面问:“啥事儿啊?”

我赶紧取出鞋子,交给他:“春大娘说,这阵子多亏你帮忙。这双鞋子送给你,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我以为他要推托,谁知道他只是愣了一会儿,就忙不迭的接过来,傻呵呵的笑了:“红锦,你……你还真有心。”

我左右脸发生严重不对称情况,无法自抑的抽搐着。赶紧推辞:“一点小事,又不费功夫。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铁子吭哧了半天才说:“红锦,你还要离开这里去寻你相公吗?”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再次离开这里,毕竟杨不愁可能已经知道。但是如果离开,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心里也没有把握能否象现在这样活下去。

我的犹豫被铁子看见,他突然很激动的说:“红锦,你、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吧,俺——俺们养你!”

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晓得哪里不对了。看着铁子激动的样子,红彤彤的脸庞不知道是不是被落日映红的,连眼珠都比往日明亮,有点明白了。

“咳咳!”干咳两声,我斟酌着说:“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把手放在肚子上,有点伤感的说:“我还是希望找到宝宝的爹的。”虽然已经不可能!后半句咽在嘴里,烂在肚子里。

多糟糕的借口啊!

铁子的双肩明显的垮下去,嘟哝着说:“俺知道,你有学问,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样的山窝窝怎么留得下你啊!”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得,少年的烦恼就这样不期然的降临了。


转天过来,万大娘“杀”上门来,站在门口的高台上,一连串“骚狐狸”“不要脸”的叫骂。春大娘那肯落后,从后面爬上自己家的房顶,站在平整的屋顶上,居高临下,口沫横飞。这种场合不适合我。甚至我连谁是骚狐狸都没搞明白。

绕到人后,问身边的王家大婶:“他婶,万大娘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又骂春大娘啊?”

王大婶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道:“红锦,你不知道吗?万大娘要找你算帐啊!”

啊?我长大嘴巴,原来我才是那个“骚狐狸”!

“这、这从何说起啊?”

“他们家铁子从昨晚就吵吵着要进城当兵挣功名。万大娘不同意,娘俩吵了可大声了。后来铁子说,要挣了功名回来娶你。大娘才不干的!这会儿铁子在族长那里,要族长保荐呢!”

如果是大街上拉的兵勇,可能就是冲前锋;如果有保荐,乡里人照顾,进去后会分到比较重要的部分,升职也快。

我想了想,低头要溜。王大婶一把拉住我:“红锦,你要去哪里?”

她的声音很响亮。万大娘猛的一回头,象出柙的老虎盯上了我。

我觉得自己就是聚光灯下越狱失败的犯人,不仅挫败还觉得罪恶!

完了,完了!脚发软,腿发抖,低着头,除了找地缝,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拉郎配的尴尬!
万大娘尖着嗓子喊:“哟,怎么着?不敢见人了?不敢见人怎么还挺着大肚子送鞋!我呸!丈夫还没死呢,就急不来待的勾引我们家铁子了?也不瞅瞅自己那幅德性!白送都没人要,破鞋!”“啪”我的那双鞋被扔进土里,狠狠的跺了两脚。

我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脸,仿佛被扔进土里的是自己的脸。

万大娘撇下春大娘,气势汹汹的跑过来,边跑边骂:“你个丧门星的破鞋,尅死自己丈夫不算,还要尅死我们家铁子吗?”伸手便要推我。

骂归骂,误导你家铁子是我不对,但是对一个孕妇动手就过分了。但是,五个月的身子也灵活不到哪里,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一个东西挡在身前。“啪”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正打在王大婶的脸上!原来王大婶离我最近,我抓着她的袖子一拽,正撞上万大娘搧过来的耳光。她一心看热闹,根本没有提防;万大娘更是不留余地。一巴掌掴在脸上,不仅全面开花,而且声音之脆之响,几乎可以带出山谷回音!

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我踉跄两步也僵在那里,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逃跑。

“扑哧”不知道谁家缺德的小声笑了出来,仿佛热油锅里突然滴进了两滴水珠。噼啪声刚起,王大婶已经“啊呜“一声干嚎,劈头盖脸的向万大娘扑过去:“你个挨千刀的万寡妇,活该你断子绝孙啊!”大家这才象刚被解了定身咒似的,纷纷活动起来四下散开。

有人一拉我的袖子,扭头一看是春大娘。她比了个手势,我赶紧会意的随她离开。回头一眼,看见自己做的那双鞋被扔在被踩成黑色的雪地里。

具体的战况我已经无缘知道,但是王大婶事后明白过来,通过邻居“转达”了她的不满。春大娘送了她一套精美的绣品,她才作罢。又恢复了往来。而万大娘则和我们彻底闹崩了,只要有空就会和春大娘展开明战暗战无间战,小小的山村并没有因为大雪因为战争而平静下来。

我也厌倦了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日子。


万铁子终于拿到保荐,几天后就要出发了。万大娘忙着和儿子哭别,顾不上和我们计较。但是可以想见她会如何排遣儿子不在的寂寞和怨气的。

“春大娘,谢谢你收留我。不过这里我不能待了。”得到王大婶回礼的那个晚上,我们同时听到铁子参军走的消息。坐在炕沿,我和春大娘商量。

春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计:“她婶,你这是说啥话呢?万铁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关咱们什么事。好好的日子,剌剌蛄叫两声就不过了?你别混说,好好在我这里养胎,万家的事不用你管!”

我道:“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对万家也没什么想法,万大娘来闹就闹,其实我也吃不了什么亏。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日子。每天都像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还不如找个山窝窝猫起来。”

“唉!她婶,俺知道你是大家闺秀,看不惯山里的粗糙。可是这大山围着的,不找点儿事儿做还不得闷死啊!就算没铁子这桩事儿,也有别的麻烦。我和万大娘的恩怨都不知道哪辈子的,从年轻时候就吵,吵了三十多年了。要是有一天不吵了,我还不习惯呢!你呀,孩子是最要紧的,这些事就忍忍吧。大不了咱不出门了,她还能上了咱的房,揭了咱的瓦不成?安心待着,一切有我!不看大娘的面,还有孩子的面。为了娃娃,说什么也不能这个时候出去。”

仿佛印证大娘的话似的,外面北风打着哨儿的刮起来。不知道谁家的门窗没有关好,吱嘎咣当的乱响。偶尔两声犬吠,也被吹得支离破碎。

“唉,又要下雪了。”春大娘站起来,把门窗的缝隙重新掩好,“别胡思乱想了。天不早,赶紧睡吧。”


第二天一早,还没开窗就被映在窗户上的白色刺眯了眼睛。春大娘已经出去忙活了。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大娘这么挑水吗?

穿好衣服,推开门,万铁子放下肩上的担子,局促的站在小院门口。

“铁子,”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要把自己的立场讲清楚,“男儿求功名光宗耀祖,无可厚非。若有一日你真的衣锦还乡,万大娘和万家的祖先都会以你为荣的。但是,儿女私情是孽债,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化孽为缘。若是执着于此,轻者家庭不睦,重者自毁前程。万大娘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此去前线务必要保得平安,才能不负她老人家对你的恩情。我从城里来,最后还是会回去。不管夫家出了什么意外,我终究是他们家的人。这些日子,谢谢你的照顾了!”说完,福身一礼。

铁子讷讷的看着我,最后“嗨”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尤其是那一句“儿女私情是孽债,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化孽为缘。”仿佛是心里嚼了几万遍也没有嚼碎的一个疙瘩!说出来,全身如坠冰窟,冰寒彻骨。一颗心旋转翻腾的向下坠,却永远也落不了底!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铁子走后,万大娘和春大娘的骂战持续升级。冰雪封山的,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媳妇小闺女就搬着板凳或者坐在墙角的石头上,碾子上,一边择菜或缝补,一边指指点点的看戏。

我坐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有时会觉得好笑,有时又会觉得孤单。其实,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敌人,都可以证明你是不孤单的。怕就怕连敌人都没有了,没人在乎你,没人记得你,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谁?

我活着,可是,我不知道活着的是谁?


两个月过去了。

一天,村口嘹望的人突然跑回来,请了一个官差的模样的人进村喝茶。春大娘跑去看稀罕,下午才唏嘘着回来,说铁子捎信回来了。他一进军营,杨将军听说他是水勺窝村出来的,就立刻见了他,勉励他好好当兵,将来有出息了衣锦还乡。后来,他作战勇敢,一步步提拔起来,打京城近郊樊城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小队做先锋队,一举攻破樊城,现在已经成了校尉了。

春大娘不无羡慕的匝巴嘴儿,说道:“眼下他们大军围着京城,要是打败了太师,就出来皇上,铁子就是大功臣了。还不得封个大大的官儿嘛!”

我跟着点头称是,心里却在算着日子,算上信件在路上的日子,他们围城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杨不愁有没有攻破京城?

这几个月我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洛玉箫敢拿为杨不愁效力换我的自由,说明京城里太师代表的太后派,和礼部尚书代表的皇帝派已经斗的不可开交。杨不愁是重要的中间势力,他要加重自己在任何一方的筹码都离不开自己力量的培养。

杨不愁没有答应,洛玉箫发配岭南。但是之后的三个月,我在杨府过着软禁的日子。外面的情势未必因此放松。上官飞花时不时的抱怨杨不愁彻夜不归,纪青月说来杨府住,可真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三次。紧接着纪府就因为我的事情被查抄。

我暗自猜测,就在这三个月,情势一定是急转直下的。无论是太师府还是纪府,都试图抓住对方的把柄,搬到对方。“冒牌小姐”的事情恰在此时捅了出来。

于是,太师府抄了纪府,打击保皇的力量。杨不愁受到牵连,贬黜边关。

但是,看他赶路的情形,似乎迫不及待的去做一件有准备的事情。若是有所耽搁,必定会影响巨大。所以他才不要命(也不要别人命)的赶路!到了沙棋关就传来起兵的消息。这中间必定有所关联。至于杀他的那些人,我以为应该脱不开太师府的关系。但是从追杀的力度和关卡的强度看,对方只是要置他个人于死地,似乎也不想惊动地方。沙棋关也没有任何太师方面的布置。这样看来,太师府方面纯粹是痛打落水狗,并不知道这只落水狗其实是只鳄鱼?

争权夺利的事情历史上并不鲜见,这样一路推下来,我倒觉得杨不愁可能很早就跟皇上有默契。这一次或者是太师所逼,提前举事;或者就是他们计算好的,找个理由让杨不愁在太师麻痹的情况下离京,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回京城,灭了太后的党羽。

按照杨不愁的为人,我更倾向后者。

这样,对我而言,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不得不问:究竟是谁泄露了我冒牌的身份?

我不得不问,因为这里面有人生有人死,但是只有我——无论胜者是谁——必死无疑!


我几乎完全相信,杨不愁已经知道我落脚的地点了。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这无关爱情。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有目的,我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被他算计过,以后是不是又会被他算计!

再有几天,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八个月了。我现在就是想跑也不可能。只有祈祷战事能够拖得越久越好。

晃眼又是一个月,肚子越来越大。万大娘从每天一骂变成每天一夸。铁子成了她的骄傲,逢人便讲。连春大娘也不无羡慕的对我感叹:“哎,你看你,死心眼儿。错过了吧!”

我只能无奈的笑笑。对于飞黄腾达的男人来说,世上三件美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怎么算错过呢?

坐在临窗的暖炕上,阳光透过窗棱,暖洋洋的落在我的肚子上。这几天孩子动的很厉害,春大娘说肯定是个男孩儿。还有一个月,但是大娘已经开始准备生产的事情。她是过来人,把这些事情交给她我很放心。

半梦半醒之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村里人的惊呼和传到窗户下的窃窃私语混成一种群体不安,搅动屋里原有的宁静。一些尘土从窗棱上凭空飞起,在光线组成的矩阵里招摇。马蹄踏踏的声音停在院外,族长领着村人跪地迎接的声音传入耳中:“小老儿水勺窝村第八十代族长万德松见过天下兵马大元帅护国公杨大人!”

该来的逃不了,我始终在圈套内!


吱呀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杨不愁居中,左边是纪青月,她憔悴了很多,但红光满面;右边是——洛玉箫!

看到我的大肚子,即使杨不愁也很惊讶。我猜他是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肚子而已。至于洛玉箫,我看向纪青月。她的眼睛依然流连在杨不愁的身上。

他们一起来的,中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我错过了?

“各位,我身子不方便,就不参拜了。请坐吧?”指指身边的桌椅板凳。杨不愁很快反应过来,对洛玉箫道:“我们去堂屋,你——”看看左右,“留一下吧!”

人来如涌,人去如潮。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我和洛玉箫大眼瞪小眼。

“嗯……你自己倒水吧。坐!”我指指最远的一个凳子。

洛玉箫扭头看看自己的身后,那个凳子在门的那一头,苦笑了一下,站着没动:“你、你怎么、怎么不说一声?”开口没头没脑。

我没兴趣和他嗔怪,直接道:“说什么?”

“孩子,你有孩子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握剑的手背绽出根根青筋。我注意到原本捆在剑柄上的黑色织布已经被换了下去。鲛皮的垫子更华贵也更趁手。

“孩子怎么了?”我拿起温在炕头的红枣水,嚼着馒头,慢慢的说:“和你有关系吗?”

“红锦!”他踏前一步,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那曾经是我喜欢的地方,不过现在——算了,“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我救青月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你就会改变吗?我严重怀疑两者之间的关联性。但是,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矫情。

“我是恨你怨你,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但是我也没必要硬说孩子是你的吧?”

啊?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我。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问:“红锦,你说什么?”

我咬了一口腌白菜,吃了一口馍,说道:“我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孩子的爹!”

洛玉箫嘴角动了动,眼珠眨了眨,然后有抽了下嘴角,才说:“红锦,孩子是大事,你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不耐烦的说,“你来之前,就是杨不愁对外宣称我是处女的那天的头天晚上,你以为杨不愁凭什么说我是处女?就算我不是,他是不是也要亲自验验?”

我一边说一边盯着他拿剑的手,生怕他一冲动把我砍了。

“孩子是杨不愁的?”从牙缝里龇出来的话,透着嘶嘶的冷风。他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告诉我你有了我的孩子?”

哦,我说呢,原来是杨不愁告诉他的。这就是杨不愁的报恩方式吗?我当初说的还不明白吗?真是的!

以后再埋怨他吧,先解决眼下比较重要:“我也不确定!”说完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欠揍。下意识的抓着馒头,好像它是能保护我的终极武器。

洛玉箫见我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我斟酌着说:“你们两个太近了,我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说完我就闭上眼,生怕看见自己被某个疯子劈成两半的样子。等了很久,才听见一声长叹。门开了又合的声音,洛玉箫出去了。

然后,恢复安静的屋子里阳光重新飞舞。我终于想起嗔怪性质的一句话:“为什么没人问问我这个当娘的好不好呢?”

真相大白的懊悔!

我还没来得及猜洛玉箫下一步要怎么样,外面又传来一声惊呼。纪青月尖着嗓子喊:“洛玉箫,你要干什么!快放手!”

我伸出一根指头,微微推开窗户,呵!院子里真热闹。

洛玉箫宝剑出鞘,寒光闪闪的架在杨不愁的脖子上。原本淡下来的疤痕,充斥着鲜红的血色几乎可以看见红红跳动的血管和青筋。杨不愁皱着眉头,也不说话。纪青月激动的围着他们转,最后“呛啷”,拔出自己的宝剑架在洛玉箫的脖子上:“洛玉箫,我命令你放了杨大哥!”

洛玉箫慢慢转动脖子,纪青月的剑与肉的边缘明显的多了一道红色的血痕。我在纪青月后面,正好看见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像会流出血来:“命令?你?也配!我洛玉箫瞎了眼!”

纪青月被宝剑边缘的血吓了一跳,随着洛玉箫这两句沉痛的责骂,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宝剑当啷掉在地上。一手蒙面,呜呜哭着跑进堂屋。

“洛玉箫,”杨不愁看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沉声道:“你要干什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屋里说!”

洛玉箫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却又说不出来。我冷眼旁观,突然觉得很内疚——唉,这也是个老实人啊!心中竟有作恶的快感。

轻轻放下窗棱,舒服的钻进被窝里。打吧,打吧,我要睡觉了!


这个时候睡觉简直是白日做梦,我看着脖子上明晃晃的宝剑认命了。

“你、你对玉郎说什么?你这个贱人!”纪青月红肿着眼睛。

外面还僵持着,估计没人看见她进来。宝剑是开过刃,见过血的,森冷的杀气比冰刀还要渗人。即使在暖和的被窝里,也阻挡不了这股寒意占领全身。

我不争气的打了个寒战。

“怕了?”她带着些得意,眼下的我仿佛是作恶多端的狐狸精被猎人揪在手里,“只要你让洛玉箫放了杨大哥,我自然会放了你。下来!”

我正经的说:“好!我随你出去。不过,你总得让我穿衣服吧?”看看腮边的宝剑。纪青月木讷了一下,哼了一声,说道:“量你也不敢!”

敢什么,她没说。我也懒得猜。慢腾腾的穿好青花粗面的大棉袄,围上围巾。想着方才宝剑的寒意,又下意识的多拽了一条围在脖子上。有点厚度总比赤裸裸的肉怗板好。

纪青月“嗤”了一声,不屑理我。我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蠢,但是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我只能如此了。

晃着圆滚滚的身子,正要往外走。“啊!”人群的惊呼伴着金铁交鸣的声音,小院象炸了锅似的。

纪青月一个箭步抢了出去,我被撞的原地转了一圈,扶住门才堪堪站住。

冷风“呼”的从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春大娘一步迈进屋里,看见我还愣在那里,一拍我:“你怎么下来了!伤着你怎么办?”伸手就要拉我。我的手还没递给她,一股大力撞过来,我已经身不由己的腾空而起,隔着厚厚的围巾,宝剑又贴进了肉皮。唉,点儿背!

“洛玉箫!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纪青月歇斯底里的喊。我开始怀疑杨不愁是不是武功被废了,至于她这么紧张吗?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将军,怎么也能过两招吧?

围巾松了,乱七八糟的挡在眼前,隔着缝隙,他们两个对了两招才分开,我没觉得洛玉箫占了上风,或者某人落了下风。


“放开她!”洛玉箫的声音。

“你放开杨大哥!”

“放了她!”洛玉箫这一声叫吼!

“青月,放了她!”咦,是杨不愁的声音,他也说话了,“她有身子!”

“闭嘴!”洛玉箫猛地扭头冲杨不愁大吼,看样子恨不得吃了他。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我突然有种“红颜祸水”的感觉。尚未来得及“光荣”,一股钻心的疼痛倏的扎进心脏。眼前恍惚变成高楼林立的世界,同样两个人,同样的吼声,然后——。

我下意识的一甩脑袋,啊——

脖子一动,在剑上一蹭,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浸湿了围巾。

啊!纪青月惊呼一声,猛地后退,撤出的宝剑上带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眼前一黑,洛玉箫的身影压了过来,和另外一个短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红锦!”可是我的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住!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不停的有人伸出手来抓我。好像小时候常常恐惧的从床下伸出的黑手,我拼命的拨开它们:“走开!走开!”

“醒了,醒了!”春大娘的声音好像一抹阳光,撕开面前的重重鬼影。一口气也舒了过来,睁开眼,春大娘布满菊花的脸变得分外亲切,刚要说话,脖子处传来刺痛。我突然觉得现在的这个世界再差也比那个“鬼世界”强!

大娘抹抹眼泪:“傻丫头,再怎么着也犯不着自杀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跟大娘说,大不了咱娘俩过日子。犯不着寻死啊!呜呜呜!”

嗯?我——自杀?

什么时候的事?我皱眉想着。哦,误会了!他们误会了!我只是不小心动了一下,碰到剑口上了,不是想自杀啊!

有人扶着大娘到一边去,杨不愁和洛玉箫并肩走过来。我突然有“后宫”的感觉——女尊啊!

“你先安心养胎,其他的都是后话。”杨不愁毕竟大气,很稳当的说。不过我觉得他也憋着一肚子话要问我。

洛玉箫兀自恨恨的看着他,看他离开才说:“放心好了。不管——不管怎样,我会安置好你们母子的。”

纪青月走过来,还是红肿的眼睛,眼神多了几分恐慌,“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吓坏了。”说着看看洛玉箫,“玉郎、玉郎的剑法本来就高深莫测。杨大哥又一直重伤未愈,所以、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我无意伤害妹妹!”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心里也叹气。连作弄她的心思都没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其余的也说不出来。

“你安心养伤,过两天我们回城。”洛玉箫俨然以我的丈夫自居。我碍着脖子上的伤势,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明目张胆的告诉别人自己的丈夫是洛玉箫,突然很想再声明一下:我要离婚!


伤口不深,纪青月的反应很快,睡了一觉,第二天就结痂了。我晃晃脖子,慢慢说话不受影响。洛玉箫走进来,手里端着粥。

“喝点吧,昨天一天没吃了。”

我的手完好无损,赶紧接过来,他的手悬在空中,场面略有尴尬,“嗯,谢谢啊!”一点点唑着米粥的浓汤。我含糊的说。

洛玉箫双手扶膝,看我喝的差不多了才说:“不管怎样,我要安排好你们。”

我摇摇头,放下碗,从怀里掏出押票,递给他:“诺,还给你。”

“干嘛?”

“不需要了。”我觉得很累,他的人情太重太重。我们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方法相遇,又有了错误的依恋。要想纠正错误就要断的干干净净!

“什么意思?你一个孤身女子,带着孩子怎么过?”

唉,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单身母亲,日子不好过啊?当初——

算了,不提当初了。我也不是没责任,光想着一时痛快,哪料到现在麻烦。

我道:“洛玉箫,我再说一遍。我真的真的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你就可以当我是路边的甲乙丙丁,不要再理了。这样你好我也好。”

“为什么?”他问的很好,接下来就不怎么样了,“我听说杨不愁一直照顾你,难道……你也——”

“停!”我赶紧阻止他的想象。小洛同学已经被纪同学刺激了,我就别跟着掺和,“无关!无关!我福大命大,自力更生逃出生天,几经周折躲进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杨大人那是国家大事,阴谋阳谋英雄万代,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是说,你、我,咱们俩,不要再纠缠不清了。等有了孩子,我就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你就跟着你那个纪大小姐,生生世世的守护。千万千万不要再有关系!”

我摇头晃脑,说的口沫横飞。一睁眼,正看见这家伙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好像我白说了?

“你还是要这个孩子的对吧?”他说道,“你要这个孩子,就和我扯不清。我就是一厢情愿的认定孩子是我的了!红锦,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从哪里来,更不管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要的是你!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他犹豫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们的时间错了。不过,我这一辈子都不白活!”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亲了亲我的手背,然后离开,颓然的陷进被窝里。

这人真是个痴儿!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头一次有人说不管不顾不计较我的最初,倒让我平生许多感慨,真的可以做到吗?连我自己都不可能呢!


我这个屋子好像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杨不愁也坐在我面前,一脸严肃:“为什么说孩子是我的?”

我道:“你告诉他了?”

杨不愁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没有!我想知道原因。”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盖棉被纯睡觉,连聊天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孩子!不过,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也不算诬陷他。

我略感内疚:“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了。”顿了顿,看杨不愁等我说话的样子,便接着说,“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断了这一切。”

“你——不喜欢他?”杨不愁憋了半天问道。

“我喜欢的多了,这算问题吗?”我又吃了一口腌白菜,别人酸男辣女,我爱吃咸的算什么?要是钠含量过高会不会对孩子造成损害?三心二意的想着,叹口气,纾解一下郁闷的心思,“再说一遍,我不可能嫁给一个随时为别人去死的男人,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杨不愁不以为然:“大丈夫马革裹尸,多少人随时准备为国牺牲,难道他们就不成亲了?!就算是女人吧,男人本来就要顾家护家,照顾自己的女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你无非是觉得洛玉箫把你排在纪青月后面罢了。回头我禀明圣上,扶你做正,自然可以解决。”

我看看手里的馒头,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丹凤眼男人,突然很想让他们“碰撞”一下。等等,圣上?什么意思?

“杨不愁,你说的圣上是什么意思?”


杨不愁略微顿了顿才说:“纪青月和洛玉箫一直在宫里护卫皇上,使皇上免遭太师毒手。为大军攻城争取到了时间,是不折不扣的大功臣,所以,皇上要为他二人指婚。”

“好啊!”我一拍巴掌,打到馒头上,“他不是一直想娶纪青月吗?这下心想事成了!”

杨不愁摇摇头:“没有。他都拒绝了。皇上震怒,要办他死罪。他说死也不从,皇上没有办法,才派他跟我回来交接,希望我能劝劝他。”

我眨眨眼,不对,有点不对:“你是说,他拒绝了?不是他们吗?纪青月同意了?”

杨不愁看看我,说:“青月——一直没说话。我没问她。”

哈!我突然很讨厌这个女人。凭什么一道关键时刻她就卡壳,让别人去猜。然后她再根据情况做出取舍吗?这简直就是“剪刀石头布”里的“慢出手”啊!

看她昨天的反应,明明是喜欢杨不愁,可是对洛玉箫却不否认!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忍不住冲杨不愁吼道:“杨不愁,你能不能管管你这个聪明正直的纪妹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她对洛玉箫没兴趣,干嘛还要死攥着那个誓言处处钳制他!金殿上还一声不吭装可怜,她到底想干什么?”

杨不愁皱眉说道:“红锦!不是每个女人都跟你似的。青月从来没要求洛玉箫做什么,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就连当初抄家的时候,我们原本计划是让青月自己越狱的,是洛玉箫自己跑回来救下她,自愿留在京城的!”

“啊!自愿的!我问你,就纪青月那点本事就算跑了,能回来保护皇上吗?能单枪匹马挡住太师的杀手吗?杨不愁,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和纪青月究竟有没有利用洛玉箫!”

杨不愁张口要说话。我突然尖着嗓子喊:“住嘴!你没资格和我讲这些。留着问你自己的良心吧!你们这些人,从不拿别人当人,利用别人的善良逞一己之私。洛玉箫对我是无情,可是他言必行行必果,这才是汉子!我敬佩他!你呢?你做了什么?纪青月又做了什么?亏你还坐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你配吗?我嫁不嫁他,是我的事情。你走,你们都走,我不想见你们。你们这帮——这帮——恶心的家伙!带上你们的功名利禄,给我滚!”

拽出枕头,啪的扔了出去。

洛玉箫闻声进来,正好接住枕头。莫名其妙的看看脸色铁青的杨不愁,我还在歇斯底里的喊:“滚!洛玉箫,杨不愁,你们都给我滚!滚的远远的!”

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纪府的被查抄是计划中的一步。杨不愁统筹规划,坐镇指挥。纪青月是帮手,洛玉箫不过是他们的工具。我呢?

我嚎啕大哭,我连祭品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闯上祭台的小耗子,被大国师杨不愁随手一抓,昭告天下:“这是妖孽!”咔嚓!

我怎么救了这么个东西!

我只要全心全意身心都属于我的男人!
罢了,罢了,我怎么突然就管不住自己了呢?活的好好的,还女尊呢,怎么说急就急了?而且听口气,还对姓洛的有点鸣不平!这下更扯不清了!

郁闷的坐在床上,他们都出去了。春大娘还没进来。我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小腹传来胀痛,心里“机灵”一下。下意识的护在那里,不会挑这个时候吧?

正想着,一阵阵痛让我手足无措:“大娘,大娘!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屋里叮铃咣啷的乱响。等到昏天黑地的疼劲过去了,我才发现已经烛火高照——深夜了。一个不认识的婆婆站在炕边,见我醒过来,忙施礼道:“夫人,老婆子是沙棋关的。杨大人来的时候吩咐过,要老婆子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您现在刚开始疼,羊水还没破,来,喝点汤,补充补充。一会儿还要疼呢!”

啊?还有啊!

我苦着脸问:“要疼多久啊?”

“这个——,要看羊水什么时候破,张没张开。小公子喜欢娘肚子的,就出来的晚些;性子急的就出来早。看您这时候疼,小公子一定是个急性子!”

我靠!不是他急的,是他爹气的!我无力的躺在床上:“要是有催产药就好了!”

“啊?您有什么吩咐?”产婆耳朵不好使,凑过来问。我摇摇头,不想多说。

“红锦,只要你平安,没有孩子都没事。”沉入黑暗之前,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不及洒下眼泪,意识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胎弱,早产,都让我赶上了。我郁闷的想着,这里的早产儿能活下去吗?想着这个孩子跟我那么久了,如今出来了反倒要回去,心里别别扭扭的。

我承认,我的母爱还没有长出来。

但是,它在我面前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哭声和大小明显不成比例。耗子大小的身躯扭来扭去,没牙的嘴巴大张着,有限的能量被它发挥的淋漓尽致。这就是生命吗?这就是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的东西?——活的?

费了一天一夜,在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终于挤出这么个东西!皱皱巴巴,哼哼哈哈,好像电影里的异形!

产婆包好了递给我,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她笑嘻嘻的说:“没事,都有的,都有的。多可爱的小公子啊!恭喜夫人了。我这就去报喜去。”

报喜?给谁报喜?我茫然。

就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产婆的声音:“杨大人,洛大人,恭喜两位大人,是个小公子!”

好热啊!飞流直下三千尺,庐山瀑布汗哪!


春大娘俯下身来笑嘻嘻的问:“得了,她婶,说吧,究竟谁是孩子的爹?别看我老了,这人心还是看的透的。一天一夜,顶风立雪的站在院子里,可不是什么哥子朋友的。”她早就不信我那套说辞了,现在认为我是逃出来的,但是被人抓住了。不过好像人家挺舍不得我的!

我咧咧嘴:“大娘,这孩子真的只有娘没有爹。他爹是强盗,被我一斧头砍死了!”

大娘打了的且声:“不说就不说。贵人们啊,就是脸薄!”转脸又说:“我看还是洛大侠好。那个纪姑娘总是绕着杨大人转,看样子不好惹。你这没心没肺的,将来肯定斗不过她。”

“谢了!”除了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孩子都出生了,还能现选爹?

“大娘,能帮我个忙吗?让那两个混蛋离我远点,我想休息休息。”

大娘愣了一下,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出去了。


扭头看看小不点,裹的厚厚的。不是早产儿都要保温吗?这里都是这样的吗?我算了算日子,幸好,这个孩子已经过了37周,是我最近心情太烦,没有注意这些。小一点大概是一直营养不良吧。

小嘴努着,含着乳头不放。一咕叽一咕叽的,揪得我生疼。奶水没有催下来,小孩子直皱眉,我也不好受,疼得想把它扔到一边去!只好喊产婆过来帮忙。

院里传来杨不愁的声音:“需要找个奶妈吗?”

各找各妈,谁也不要来烦我!


不用春大娘想辙,产婆已经发话了,说是母子均安但需要休养。我见孩子弱小,怕感染了不好,更不同意见任何人。但凡有任何事情,只要隔着窗子说便是。

第二天,杨不愁就先行离开,说是城里还有事情。纪青月随着杨不愁离开,只有洛玉箫留下。临走前,纪青月隔着窗户低低的说了一句:“妹妹,姐姐真羡慕你!”便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她羡慕我什么,我只知道我也很羡慕她,可以遨游江湖,海阔天空。但是已经来不及说了。

洛玉箫的话不多,每天早晨起来,到太阳上杆的时候,就到窗户下低声问是否起床?今日感觉可好。他问的很小心,声音很柔。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做小伏低,我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平心而论,各有各的做人原则,坚守诺言本来就没有什么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合时宜,就让人家食言而。一切都是天意无奈,计较太多反而伤神,不如顺其自然,守着自己的本心,想着快乐二字便是了。

偶尔也会应他,简单说说孩子的情况。

平常的时候,春大娘说他都在后山练剑,砍得树上一道一道的。正好家里用柴禾多,大娘就请他没事帮忙砍砍柴。他也不计较,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如果江湖知道无影剑在这里做的事情是不是要多说两句可惜呢?

柴禾砍够了,剑练完了。洛玉箫会在黄昏的时候坐在屋檐下吹东西。不过是简单的树叶,却吹的宛如牧笛,清雅悠扬,不输琴箫。难怪他被称为“玉郎”!以他的相貌武功,还有这些风流才情,没有破相前的确很有资本。


小孩子变化很快,娃娃有惊无险的过了几个坎,屋里屋外度过几个不眠夜。终于,产婆说孩子没事了。

打开门,久违的阳光落进屋里,那个可恨可气又可怜的男人走进来,走向我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相对无言,唯有哭声阵阵!

娃娃真不给面子!

产婆和春大娘悄悄出去。洛玉箫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我哄着娃娃,看了一眼他。几天没见,原本清秀的脸上长着青茬。斜跨半边脸的上伤疤淡了些,但是已经无法抹去。

唉,恨不相逢未嫁时!我的脑子又不争气的冒出这句话。不就是个处男吗,至于让我这么留恋吗?其实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让我留恋的是他的那份执着(尽管不是对我),是那份简单,是他对我的毫不保留——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只是明白的时候也明白了,什么叫“空”回首!


“它……它可真小!”洛玉箫比划了一下大小,赶紧补充,“不过,嗓门真大!真大!”

我笑着摇摇它:“是啊,力气还挺足的。前几天真是吓坏了。坐吧!”孩子病了,他比我还紧张,整夜站在窗户下面,连产婆都忍不住为他说好话。春大娘更是青眼有加。

洛玉箫沿着床沿轻轻坐下。我装没看见,他便又往里挪了挪。我低头哄孩子,觉得他的动作很好笑,同时一股酸酸的东西在心头泛滥,根本抬不起头来。

他长舒一口气,完整的坐在床沿,靠着孩子也靠着我,眉目间见了开朗。小孩已经不哭了,我见他局促的样子,有些不忍,说道:“要不,你来抱抱?”

“啊?不不不不!”他连连摆手,一副受惊的模样。说完了才觉得好笑,又伸出双臂,小心的问:“是这样吗?不会摔着吧?”


小孩落到他手上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提了一口气,生怕他摔着。他也比我强不到哪里,手臂伸得直直的,好像僵在那里。嘴角不住的抽动:“这么、这么软,快快快,我、我拿不住了!”话音刚落,我已经把孩子接了过去。他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才发现好笑之处。

笑过之后,沉默片刻,他问道:“孩子起好名字了吗?”

我点点头:“我想叫他墨黎。”

“莫离?”他别有深意的重复了一句,低沉的声音多了许多言不尽的缠绵。

我赶紧解释:“不,是墨色的墨。黎民的黎。我有名无姓,这孩子也就没必要追究姓什么了。索性跟了我,选个颜色罢了。小名就叫墨墨。”

“墨墨!”他看着孩子重复了一句。小孩似乎听得懂,大大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红锦,多希望有个孩子啊!”那个奇怪的幻听又来了,但是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这样你就不会走了,对吗?”

我一时恍惚,谁?你们是谁?那些叹息,为什么?


“红锦?”洛玉箫试探的声音唤回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低头哄孩子。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洛玉箫伸出手指逗着小孩,貌似不经意的问。

我叹了口气,我骂纪青月,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话应该说明白:“洛玉箫,我们是该谈谈了。”

他停下手指,仿佛僵在那里,动也不动。半天才说:“你该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来。”

“阿洛!”这是只有在最亲昵时才叫出的名字,就这样赤裸裸的甩进阳光里,好像突然之间所有的秘密和隐情都不再是秘密了。

他四下看看,唯独掠过我,才低下头说道:“说吧,你想说什么?”

“阿洛,我喜欢你。”我无法去握住他的手,只能看着他,可他却执拗的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从我有记忆之后,在这里,你对我是最好的。虽然,你想过杀我,还想毁了我,可是,最后你对我是最真诚的。和你在一起,很伤心,但是很放心。我知道,这一路走下来,最不想害我的就是你。我恨过你,恨你毁了我在杨府的平静;也怨过你,怨你舍了我去救纪青月。可是,比起其他人,至少你最坦诚,从来没有误导我,没有给我无望的希望。所以,我才可以清醒的自救,清醒的走下去。”这个世界太糟糕了,连这么糟糕的景况我都要谢天谢地,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糊涂!

洛玉箫扭过头去,我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但是我还要说下去:“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一直希望有个男人对我许个一生一世的誓言,然后两心相依,伴着这个誓言一路走下去。你做到了。遗憾的是,对象不是我。但是,我能为了自己就让你违背自己的原则吗?就好像一件稀世珍宝,因为不能拿在我的手中,就一定要打成碎片吗?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也许我们能在一起,但是那样的话,曾经让我欣赏的洛玉箫就消失了。到那时,我还会疑惑:一个违背过誓言的男人对我许下的誓言是否可靠呢?”

“阿洛,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言出必行,有诺必守。所以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庆幸你的心在我身上。杨不愁说过,多少男人奔赴沙场为国捐躯,女人不也要守在家里延续后代。他说的没错,但是有一点他说错了,你不是为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王大婶守在家里是因为还有希望男人会回来,不是每个国家在每个时刻都会打仗。可是你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心思和要求永远也无法穷尽。我是女人,我知道。我需要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男人。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都是我的。阿洛,你做不到。我也不希望你做到!”

洛玉箫头在动,我的眼睛已经模糊。有双粗糙的手,在我的脸廓上慢慢滑动:“红锦,我们……”

“我们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我的嘴巴还算清楚,迫不及待的说了出来,“你走你的路,我找我的男人。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你烦了,需要聊天,还可以来找我。但是,我们缘尽了!”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能不能理解,但是我的表达能力仅限于此了。我瘫坐在床上,孩子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慢慢的视野变得清明,洛玉箫拇指在我的眼眶周围滑动,泪水在摩擦中飞散消失:“红锦,你——真可怕!”

我笑了,他也笑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放下手,洛玉箫看着孩子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问道:“能不能让墨墨姓洛?”

这是孩子本来应该有的姓,可是我不是要和他一到两断吗?又何必给他留下这样的牵绊!

摇摇头,我不敢看他:“还是随我吧。”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衣衫簌簌响起,离开的脚步沉重的连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听的清楚。

是夜无眠。

The Myth 说...

公告

本文首发在晋江文学网上,当时系独家首发。因为写的太快,快结尾时到新浪来贴,没想到竟然还不到一个月!造成和晋江管理制度的冲突,为此,暂时停止在此的更新。到11月10日止,在晋江的发表满一个月,再在此恢复更新。谢谢各位的谅解!

小女子拜谢了!

我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就好像看另外一个女人,我看着她从最初的认命,到后来的心动;看着这一对男女彼此交错而过。绮绻缠绵的时候,男人想毁了女人,女人认命的面对现实,没有感情,只有恐惧;留下了命,回到最初的原点,突然发现已经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男人就这样用最愚蠢最莽撞的方式给女人留下印象。

每一次相遇,总是有一人心不在焉;每一次离开,总是有一人心心念念。恨过了,怨过了,咒过了,最后才发现——爱也过了!

也许他们最心心相印的时候就是在杨府的后院,那一次有了墨墨。

轻轻的拍着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似乎没有那么丑了。在这段阴暗晦长的日子里,它的存在证明总有那么一些东西值得纪念。

洛玉箫,洛墨黎,阿洛,墨黎,莫离……

“哇——”墨墨突然大哭起来。是我的泪水落在它的脸上,好像很不招他待见,左右晃动着脑瓜,要把那玩意儿甩掉。

抹去泪水,“很好,宝贝!这东西不好,我们永远都不要!”喃喃的说着,似是说给儿子,似是说给自己。灯火微微摇动,天明时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洛玉箫打点好行李准备回京。我告诉他,春大娘对我很好,我要留在这里,以后他可以常常来玩儿。他也没有很多话,只是逗了逗墨墨。墨墨不合时宜的哭了起来,他到会自我解嘲:“看,孩子都不想我走!”

我道:“他不会说话,你怎么知道不是不耐烦了呢?”

他的脸色骤变,看看四周的景致,白雪、白雪、白雪,“这个时候江南应该有绿色了。我在那里长大,有机会带墨墨过去玩儿。”

头一次听到他提起过去,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笑着退后一步,该走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洛玉箫站在那里没动,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墨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哭了,哼哼唧唧的找奶吃。

“我走了!”我正要催,他张口说道。没等我说话,眼前已经是个修长的背影。没有悲伤,没有欢喜,只有空荡荡的感觉……

“得得得”一匹健马由远及近,不知什么事那么着急。

洛玉箫的眼力比我好,看了一眼便说:“是杨不愁的人!”

说话间,那人到了眼前,翻身下马,第一礼竟是给洛玉箫:“驸马爷有礼!”没容我细问,那人转身对我躬身一礼说道:“杨将军请夫人速速回府,即刻上京。圣上有旨,宣夫人觐见。”

洛玉箫道:“将军不在沙棋关吗?”

“驸马爷,将军动身已经有两日了。请驸马爷和纪夫人立即动身。”

人不能太铁齿,不然总会让你不如意。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是不是活的太久,有点返老还童呢?涮着我好玩儿是吗?

春大娘坚持人老不离窝。我把所有的银子都留给她,她一边哭一边说:“好丫头,大娘在这儿等你啊!你可记得回来看大娘!”

哭的我眼泪哗哗的,墨墨更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扯着嗓子干嚎。洛玉箫已经习惯这个软趴趴的家伙,抱在怀里慢慢的哄着。

又是一乘马车,又是马车边青色的人影,只是物是人非,没什么好感慨的了!

杨不愁已经安排好包括奶妈在内的随行人等,还留下一封信。大意是说:当初牺牲我纯系无奈,他会向皇上说明,免了我的欺君之罪。纪家已经恢复门庭,想必我这里也不会有大碍。一切放心,都包在他身上了。

行行复行行,车队行进颇有章法。虽然不快,但是稳当有序。即使晚到也不会晚很多。我抱着墨墨,想着若是真的能平反对孩子也好。我可以不在乎,孩子不行。即使它将来不在乎,那是它选择的问题,我现在不能让它没有选择的机会。乖乖的坐在车里,一边留心周围的景致路况,若是杨不愁说项失败,我还要为自己留一手。

大概行了一半,眼看快到当年劫杀杨不愁的地方。中午的时候,车队找了一个客栈打尖,休息之后继续赶路。,凡是敢接近你的都会杀无赦!而后,她说她要去皇宫,宫里已经被太师控制起来,她要暗中保护皇上。我知道,中了圈套。青月说,在宫里一旦被太师发现就必死无疑,若是我和她一起去,将来成事后,或许还可以求皇上放了你。我曾经求过杨不愁,但是被他拒绝了。如果能让皇上开口,或许也是一条道路。民间只知道纪府被查抄,却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想纪家再如何出事,你毕竟已经嫁了出去,杨不愁总要保护你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他们竟然出卖你!”说着,洛玉箫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边吃边听,试图处理成别人的故事。

“在宫里,消息被封锁的死死的,没有外面的任何消息。后来杨不愁破城,太师自杀,太后被送入冷宫。我见到杨不愁才知道,你逃到村里,还有了……墨墨。那时,他说是我的孩子,我很激动,恨不得第二天就飞到你们母子身边。可是第二天皇上论功行赏,把青月封为安平公主,还为我们指婚。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皇上震怒,杨不愁为我求情。才有了这趟沙棋关之行。皇上希望能让杨不愁劝劝我,可是他们大概都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

他的下颌微微抬起,语气间充满激愤。我仿佛可以想见在他意气风发的江湖日子中,那个桀骜的少年是怎样的令人头疼!

洛玉箫低下头,喝了口酒,才自嘲的笑了:“大家都以为我很风光。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娘不过是个妓女,我爹是个——”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墨墨,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我尴尬的扭过头去,他很快说了下去:“师傅在妓院里有个相好,他出来的时候在后街捡到我,我才活了下来。后来,我换了几个师傅,南疆北域的乱闯,才渐渐闯出些名头。我娘很早就死了,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妓女的儿子,会怎么办呢?”

我知道这里有着森严的登记制度。他这种“瞒报出身”的行为会招来满门抄斩的大罪。

“满门抄斩我不在乎,也就是我一个人。可是我还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他看着我,目光炯炯。我头皮发麻:“你还说今后可以娶很多。那都是笑谈,不作数的。”

洛玉箫摇摇头:“为什么不作数?作数。我说‘金盆洗手后’!但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金盆洗手了!”他目光凄怆,看着客栈门口。

我不敢顺着往下想。

“红锦!”他突然握住我抱孩子的一只手,“我——”

“纪红锦!”门口传来尖细的惊叫,这个很久不曾联系在一起的名字突然冒出来,让人有些不习惯。我茫然的抬头寻找。在一堆灰呼呼的人群里,找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上官飞花!

她的样子颇为激动,我抱着孩子站起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忽生河东河西之感。曾几何时,她是被护送珍视的宝贝,而我是凄惶逃窜的丧家犬。如今看她,分明是发配流放的女囚,而我却衣冠鲜明的坐在人群之中!

“你、你没死?”她尖着着,试图冲过来。旁边有押送的婆子,一巴掌推到她:“蹲下!”

我看看洛玉箫,洛玉箫站起来,走到婆子跟前塞了些东西,低声说了几句。那婆子看看我这里,拎着上官飞花站起来说:“看在大官人的面上,去吧!”

过两天就是过年了,三九寒天,滴水成冰。一向养尊处优的上官飞花却穿着薄薄的灰色囚衣,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衣服上还有一些鞭子抽打的破裂痕迹,依稀可见黑色的血污。

我在杨府后三个月与她相处的颇为不错,而且若没她送的三枚金叶子,也没有我的今天。让人送过一件暖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把孩子交给奶娘,这才相对而坐。洛玉箫已经识趣的出去检查车辆,准备上路。

“你、你怎么?”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衬着蜡黄的脸色,好像一个五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我苦笑着说:“那天我逃出来了,在外面躲到现在。后来将军发现我的藏身之地,我现在也是押解回京的。”

她看看洛玉箫消失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我:“你?这般押解?杨不愁对你倒很好啊!”说着眼睛已经红了。

我道:“我在逃亡的时候无意中救了杨不愁一命,在我定罪之前他不能撕破脸吧?若说对我好……”我一努嘴,“这个人,对我不错。”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们——你都知道了?”

唉!我倒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还是点点头,推过去一碟茶点,到了一杯茶水:“吃点吧。”

“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小心翼翼的问,神情仿佛猎人手下的小鹿。我忽然想起她趾高气扬搜查房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叹。

“被劫后就知道了。”

“这么说,回来的时候你什么都清楚?”

“知道。不过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想跟着他跑的。”

“啊?难怪杨不愁和纪家都没拿这个做文章!”她喃喃的说。

我苦笑着告诉她:“你别忘了,我根本就是假的。无论杨不愁还是纪家,都不会为我说话的。更何况,若不是我,杨不愁怎么能在太师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出城呢?”

一句话似是触动她的心事:“杨不愁!他——好狠!”原本蜡黄的双颊突然遍布红晕,细看之下,眼中泛出根根血丝,整个人恍如厉鬼在世,“我对他那么好,他却逼死我父,灭我满门。直到出城我都相信他总会顾念夫妻之情,救我出来,可是——红锦,他好狠!他要我充军,做军妓啊!”

我听的手脚发凉,这本来是我的结局。我何其侥幸的逃过了!在最初的最初,我不过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掏出生天的。若是如飞花这般寄托于人,此时恐怕早就——

端起一杯暖茶,蒸腾的热气似乎可以温暖阵阵寒意。飞花似乎忘了,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一场较量。杨不愁始终站在搏杀的边缘。他不杀死别人,就被别人杀死!

太师自杀后,诏令诛灭九族。九族之外三代以内,无论男女一律流放充军。上官飞花本在斩首之列,却出现在流放途中,应该是有人求情了。

可是这点温情,对这位不知人间愁苦的大小姐来说似乎远远不够,也无法接受。我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活下去。

“飞花,或许马上就要大赦了。你又可以回来不一定呢!”

上官飞花摇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杨不愁也留不下我吗?”她神色迷离,好像自说自话。脸颊上的红晕愈发的明显,“当时,皇上紧闭内城,坚守不出。杨不愁离京城越来越近。父亲要我以杨不愁妻子的身份进宫送假消息。在皇上出来见我的时候,伺机刺伤皇上。到时自会有父亲安排好的内线把毒药给皇上服下。”

我惊呼:“可是,不管成功与否,你都会——”

上官飞花摇摇头,好像说梦话似的喃喃道:“那有什么办法呢?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父亲。我总要选一个啊!我知道不愁身边有纪青月照顾,将来就是死了我也不在乎了。”

如此看来,上官飞花根本就没有害人的心思,那时的她根本是一心求死!我为她不值!也为她心痛!

“没想到,纪青月不在不愁身边,皇上没有出来。出来的是她假扮的宫女,我认出了她,还没说话,便被打晕,一直关在宫里。后来,纪青月向皇上献计,把我押上城楼,逼迫父亲投降。父亲竟然说我已不再是上官家的女儿!还派人射我!若不是这位洛大侠把我拽回去,我就死在纪青月那个贱人手里!”她说的咬牙切齿,我也拿不稳手中的杯子。

“那个贱人肯定不想我好死。不愁求情的时候,她也跟着求情。现在好了,不愁要买她的人情,我还要在边关受折磨!纪青月!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上官飞花歇斯底里的喊着,疯疯癫癫的样子惊动洛玉箫和婆子。两人各自分开我们。我看着上官飞花披头散发的样子,知道,她肯定活不久了!

这些话可能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了,说出来——这口气也到头了吧?

她恨杨不愁,可是最恨的还是纪青月吧?不然何以在神智昏迷的时候,把所有的责任推到纪青月头上呢?

爱之一字,有多少是非可以说清呢?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2 章
上官飞花没有再求我们救她。在那里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不停的诅咒着纪青月。押解的婆子上去拍了一掌,把她打晕在地,强行灌药。洛玉箫小声问道:“我去把她救出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救?怎么救了?你不要王法了吗?”

洛玉箫轻轻一笑,带着几分傲气说道:“王法从来没有入过我的眼!”突的顿住,眼睛蓦然黯淡下来!

我本来想笑话他,见此情形也只能沉默。他的王法是某人,而某人心中有天下的王法。

这边洛玉箫踏前一步,我慌忙拦住他:“别!”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跟她不好?”

“不是!”我低声道:“你可想过救她之后怎么办?”

“之后?”他看着我。我解释道:“救出来之后,她怎么活呢?你能负责到什么时候呢?那时候,如果你管不了她,她还是避免不了今天的命运!”

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我不想自己或者阿洛再背什么包袱。现在的我们都无法多负担哪怕一厘的重量。

洛玉箫慢慢的收回脚步,看着嘴角流涎的上官飞花,犹豫了:“那怎么办?”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

两个押解的婆子灌完药,去邻桌吃饭。她们的声音很低,我听不见。洛玉箫脸上变得铁青。

“怎么了?”我准备离开。

洛玉箫嘴角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他们说有人给她们最好的药,一定要保障上官飞花平安送进红帐!不能有任何意外。”

这也不错啊!如果是杨不愁这样吩咐,以他在军队的势力,可能能救出来飞花,也说不准啊!

“谁?是杨不愁吗?”我的口气也轻快起来。

洛玉箫摇摇头:“是青月。”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听见自己血液嘎嘎结冰的声音!

“你怎么了?”洛玉箫低低的惊呼传进耳朵里,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兔死狐悲罢了!”我擦干眼泪,四肢冰凉,心被恐惧紧紧的攫住!

此去京城,会有多少险恶?接过墨墨,跟着洛玉箫走出客栈。身后的沉默令人绝望!

看着有人尽职尽责的每日放飞鸽子,我知道,这一路都有人汇报。

洛玉箫没有多说什么,休息的时候会吹吹树叶。过镇的时候,他终于买了一把萧。呜呜咽咽的声音,符合着冬日的萧瑟,压低了思绪。

有几次我很想问他为什么许下那个诺言,无论是纪青月还是他,提起过去都很简单。

在许诺的时候,他一定是动心的吧?

快到京城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挑了个机会问了出来。他看着火堆慢慢说道:“那时候,青月很单纯。一心想当扶弱济贫的大侠,救民于水火。我是有名的坏蛋,又伤害了她的朋友,所以她很义正词严的跑来责备我。”

洛玉箫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大致的经过我是了解的。但是这次,他说的很坦诚:“那时我受了重伤,她没有乘人之危,反而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我一直以为女人是很虚伪自私的东西,她让我吃惊。后来她知道赐婚的事情,要退婚;我则北上疗伤,所以一路同行。我的仇家不少,他们知道我受伤了,纷纷来暗算我。虽然我还可以打斗,但是有几次若是没有她的协助,我根本就活不下来。”

“我喜欢随心所欲,很少顾及她的感受。她处处以大侠的标准要求自己,也来要求我。搞得我不胜其烦,但是也新鲜。吵吵闹闹的,我以为那就是倾心。甚至对杨不愁产生了怨恨。在玉门关,她认为我手法太重,那人本不应该死。我忍不住了,大吵一架。她说她瞎了眼才会喜欢我。我很吃惊!一直以来,她是大小姐,是侠女,我不过是个小混混。所以我很开心,没想到,她说我是个自私无情的人,是个心里根本没有她的人。不值得她这样付出!然后就跑了,那时我就发誓,从今往后我要全心全意的对她,一切以她的安危幸福为重。”

说起来,不过是小两口吵架,一时赌气而已,算不得惊天动地。

“她在军中的时候,我最后一次找她,正碰上敌军偷袭,乱军中她执意要保护杨不愁——”洛玉箫摇摇头,摸摸自己的脸,“我就被砍了一刀。”

“养伤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准备接受赐婚,因为她喜欢杨大将军。我说,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若要嫁人,我自然会让你开心。后来,我伤愈后先行上京,知道纪府已经李代桃僵准备把你嫁过去了。木已成舟,无可改变。但是太师府找过来,要我杀你。我化妆成车夫,就是你脚踏的那个人,准备在你上车的时候刺杀。那个人要我站起来的时候我一紧动了杀机,没想到你的动作更快,已经踏上我后背。我想看看你究竟什么样,抬头的时候正好有一阵小风吹开你的盖头,你低下头,脸红红的,眼睛却闭着。然后我听见你说‘谢谢’!”他深深的嘘了一口气,“我从没听过那么安静的声音,让我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然后我想,应该退出江湖了。我做了这么多,什么也没得到。应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了。”

“既然退出江湖,自然应该有个家。后来在礼堂上,我发现你拜天地的时候竟然是冲着我来的,我想这都是天意吧。”他看看我,眼睛晶亮,我突然想起第一夜的忙乱与慌张,涨红了脸看向别处。

他继续说道:“本来我是要带你走的,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我一定要让青月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所以我做了一个案子,并且引她现身。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要带走你,还要把我交官法办!哼!我被怒火冲昏了头,什么也不顾了。觉得都死了才好!可是,你走了以后,我自己回到客栈,觉得很孤独。好像你就一直在那里给我缝东西,点着烛火等着我。然后低声说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昏昏入眠。可是,醒来什么都没有。我才知道,我需要一个家,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知道我却不嫌弃我的女人。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当初那个诺言何其荒唐。何况我又那么深的伤害你!你进杨府后,我一直在府外徘徊,有些怕见你。直到最后一天,太师找到我要我帮他做事,我才突然发现也许我可以和杨不愁做笔交易,即使我不可能照顾你,至少可以让你不受他的威胁!”

他扳过我的肩膀:“红锦,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夜!”

我无言,这可能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且不说这里面有多少冒险的地方,单他一厢情愿的认定,也让我走了不少冤枉路。我很不爽自己的命在他们一念之间反复,这种不爽几乎让我无法同情他。但是现在不是为自己报仇的时候,眼前就是京城,杨不愁派来接应的人已经到了。

我脱开他的掌控,抱起墨墨。也许他太固执了,换做我或者任何人,早就找了千百个理由,否定八百遍了。偏他就这么硬挺着,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我只能以我的眼界去推测他,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说明,那个诺言本身的含义早就超出事实。也许这也是一种“本我”的表达?因为关乎“自我”,所以格外执着?

这是每个人本能的需要吧?

搬进杨府,一连三天没有见到杨不愁。纪青月也像消失了似的,家里的仆佣都换成新人。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太师自杀的时候,杨府上下一百多口全部做了陪葬。连这座府邸都是皇上拨地新建的——原来的那座已经烧的干干净净!

我笑着和丫鬟打哈哈:难怪感觉进来时走的路不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

在似是而非的调侃里,我刻意的忽略了那些血腥的往事。仿佛逃避那些争斗就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但是,被晾的越久心里越恐慌。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上官飞花张牙舞爪的扑向我:“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周围是漫天的黑暗,我的手里握着一串木头的佛珠。见到上官飞花扑过来,下意识的一挡,她平白的后退很远,然后飘飘悠悠的过来,幽幽的说:“为什么你们都有人保护?为什么没人保护我?”

我紧紧攥住佛珠,仿佛那可以保护我似的。

“为什么没人心疼我?为什么……”她绕着我幽怨的念着,苍白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眶流着黑色的液体。

“红锦,你不随我走吗?”她伸出手,“你不属于这里。走吧,跟我离开吧!我们一起走。”她手指修长,尖利的指甲尖泛着幽幽的冷芒。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她知道我是谁?

“飞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你不属于这里,过来吧。过来!”

我犹豫着,慢慢伸出手臂。

“咄,你这鬼物,时候已到为什么滞留人间?!”从黑暗里窜出两个怪物模样的人,我看不清相貌,却听见刺耳的铁链锁人的声音。

飞花的尖叫刹那充斥鼓膜:“不要啊!杨不愁呢!我要找杨不愁,我要找纪青月算账!不要带走我啊!”

那两个鬼差从我面前走过,仿佛没有看见我。飞花指着我问:“她呢!你们怎么不抓她!她才是孤魂野鬼!”

鬼差啐了一声说:“没见识的东西,连圣教宝物都不认识!没化了你算幸运!”

黑雾铺天盖地,喉咙象被什么扼住,我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夫人!”有人过来,就着微弱的烛火,我认出来是新的贴身丫鬟披香,端着温水,轻轻的问:“夫人,没事吧?”

我喝了口水,点点头:“谢谢!”又躺下了。

飞花……

这梦是真是假?

“怎么还没睡?”院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杨不愁的声音。

“夫人方才惊梦了。”紧跟推门的声音,披香说道。

“要紧吗?”说话声近了,我赶紧坐起来,披衣下床。杨不愁绕过四扇美人八宝嵌金漆屏走了进来。

我裹着黑狐大氅,倒也不算狼狈。只有扫到眼角的头发,可能显得零乱些。

“我刚回来,见你这里亮着灯,过来看看。”杨不愁停在一边说道。

我福身施礼:“多谢王爷。”他现在是护国公了。公侯伯子男,位列五等之首,皇上对他不错。

“免礼!”他颇为矜持的坐下,我让披香上茶。他看了我一眼,低头慢慢的撇着茶叶沫子,慢慢说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

我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有冰冷的汗珠正沿着脸廓下滑,赶紧擦了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梦见飞花了。”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杨不愁手中的碗盖砸在杯沿上。他的声音平静的可疑:“是吗?她……她说什么了?”

我看看他,实在搞不清楚在飞花的故事里,他扮演的角色:“忘了。就是黑压压的,看着害怕。说什么忘了。”

他的眼神明显说我在撒谎,可是我真的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深谈。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新婚夜那晚听到的呻吟与欢笑犹在耳边,当初的戏中人已经劳燕分飞,其中一个……

“飞花死了!”杨不愁放下茶碗,“我也是刚接到消息的。在路上,病死了。即使青月给的药也保不住她的命。”说着他摇了摇头。

当年的三个人,如今剩下两个,嗯,确切的说我除了身份,什么也没留给他。所以,今夜他终于记得夫妻情分,过来向我这个“相关人士”发发感慨?

不过,他如此坦然的提到纪青月,我倒是很好奇,“什么药?”

“强身健体,益气补元,可以让她平安活到目的地的药。”

“那又如何呢?你救得了她吗?”

杨不愁似乎觉察到我的尖刻,看了我一眼,我猜发现他的眼角突然多了很多细纹,曾经漂亮的丹凤眼,变得有些黯淡苍老:“活着……总比死了好!”

我觉得有些冷,双臂交握在胸前道:“我在路上见到飞花了,她一直在等你救她!”

杨不愁顿了顿:“我对不起她。皇上想斩草除根,上官家一个不留。飞花能活下来还是青月冒死劝谏的。”

我觉得头大,捏了捏额头:“你有没有计划救她?不是有大赦吗?”

“有大赦。你的罪名已经免了。但是,皇上不赦上官家。我也救不了。”

“那军中呢?军中没有你的部署,可以给她好点的安排吗?”

“她是钦犯。谁敢照顾她?”

“可是,她是要做军妓啊?”

“谁说做军妓!”杨不愁皱眉说道,“戍边可以在军中做些洗漱洒扫,怎么会做军妓!她曾是大臣妻子,不会这么荒唐的!”

我也蒙了:“是……是飞花告诉我的。”

“胡闹!我怎么会这么糊涂!”杨不愁勃然大怒。也对,这是他的颜面问题。

“可是,飞花很肯定!”我心里凉凉的,“对了,青月在府里的时候见没见过飞花?”

换个话题。杨不愁摇摇头:“不可能!飞花虽然为人跋扈,对青月也不客气,可是青月不是那种人,她识大体,不会和飞花计较。”

飞花跋扈?我可是见识过,她对纪青月只能有过之不能无不及:“也许你是对的。”叹口气,人都死了,争论这些有什么用?

“对了。”杨不愁从手腕上除下一串木制的珠子,“这是皇上赏的,西陀国高僧开过光的佛串。据说能辟邪安神,你身子一直不好,留着吧。”说着放在桌子上,“时候不早了,早点睡。皇上忙过这两天,会找个机会见你。倒时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我没有说话,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兀自盯着那串珠子发傻——和我梦里的那一串一摸一样!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3 章
章节字数:5241 更新时间:07-10-27 14:43
我知道自己投下了什么样的炸弹。上官飞花一个官家小姐,有这样的想法,还怎么活呢?问题是谁让她有的这种想法?杨不愁临走之前,我曾经问过他有没有看过飞花。他沉吟半晌说:“不方便!”

是啊,不方便。所以才给人以可乘之机。我不想武断的断定什么人,但是我希望杨不愁有机会去看看探监记录。至少他应该明白,在他身边都有什么样的人。而且上官飞花毕竟曾经是他的妻子。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们曾经在一起生活过。

这就够了!

我坐在小院的椅子上,轻声哄着墨墨。他刚吃完奶,小脸红扑扑的,很好玩儿。

“真好看!”

呵!吓了一跳!

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纪青月站在身边。披香见我脸色不对,忙低下头。青月笑道:“妹妹受惊了。我看妹妹正哄孩子,怕吓了小娃娃,不让她们说的。”

我勉强笑了笑,对她有种畏惧心理:“您来……有事吗?”

“妹妹客气了。”她坐下,突然顿住,盯着我的手腕不再说话。

右手正在孩子身下,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局促的动了动,纪青月嘴角的笑容明显没有传递到眼睛里,悠悠的说:“原来杨大哥把串子给了你了。”

“什么串子?”我莫名其妙,突然明白过来,哦!知道了,那串佛珠,“怎么了?这个东西很珍贵吗?”

“他没说?”纪青月看着我问道,“这是贡物,仅此一串。皇上赏给了杨大哥。当时皇上还问他,说可曾要送给某人,大哥说此物贵重还没找到佩戴之人。”

我嘴巴大张,哈哈干笑两声,快速眯起眼睛道:“哟好贵重啊!我不知道,就是看着好像是辟邪的,借来用用。我最近总是梦见飞花,唉,难受啊!”

“借——吗?”她别有深意的说,好像放心了。停了一下,问道:“你梦见上官夫人了?”

我点点头:“哎,好惨啊!头发老长了,披散着,黑漆漆的。眼眶里空空的,还流着血,黏呼呼的!手指甲那么长!”

我呼的比划了一下,纪青月猛地后退一下,我抱歉的点点头,继续说:“她老说有人害她,死不瞑目。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自顾不暇的,她和我说有什么用!你说,她是不是来找什么人啊?”

纪青月身子后仰,磕磕巴巴的说:“是、是吗?不过,咱们都、都搬家了,她也能找来吗?”

我抱着娃娃,颇有三姑六婆的架势,身体微倾,压低声音,自觉无比神秘的说:“听说鬼随人,跟着熟悉的生气走。不管搬到哪里,她就认人!”

啊!纪青月哆嗦了一下,带的凳子突的一动。我赶紧抱着孩子一闪。就听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皮一扫,纪青月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来看我还带剑?以后得立规矩。

我彻底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吓唬她!手段低了点,可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上官飞花和我还是“大院里的敌人”,但是面对纪青月,我们是同病相怜。

“无非是个鬼魂,不用怕的!”纪青月终于恢复平静,笑着说。似乎是在安慰我,左手还摸了一下我的胳膊,而右手始终紧紧压在剑柄上。我的汗毛立刻立了起来,尖叫着想逃跑。

不过我们谁都没动,笑嘻嘻的互相点头:“是啊,是啊,青天白日的,又没做亏心事,不怕的!”

“呵呵!那她和妹妹说什么了?说没说谁害的,怎么害得?”纪青月问我。

我一拨楞脑袋,爱呀了一声:“我一看见她那样子就吓醒了,哪里敢说话啊!你看,我现在都发抖呢!”

纪青月,你也有害怕的。我心里得意的仰天大笑,舒爽到极点了!

“那是,那是!”青月一叠声的符合着我,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仿佛找着什么东西,又好像躲着什么。我装没看见,低头哄孩子,墨墨睁着大大的眼睛,指头含在嘴里,好像在说:“娘吓唬人,羞羞!”

纪青月那里已经匆匆忙忙告辞,我赶紧说:“看,姐姐来我还没问一声有什么吩咐?”

她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说:“三天后,皇上在御花园设宴。大臣们都带家眷,估计杨大哥会带妹妹过去。我特来道贺的。”

哦!我眯眯了笑眼,送走纪青月,心道:“家眷?你还不知道我的底?宴无好宴,谁知道是唱的哪一出呢?而且杨不愁自己不说你来说,这算什么呢?道贺?来探虚实的吧?”我对她已经彻底没了好感,想事情自然不会往好处想。

转身想起一件事,叫过院里的人:“今后无论是谁,未经通报,一律不得入内。如果对方不让你们通报,你们就站在门口喊一嗓子。碰见拿枪带剑的,就让他们取下来,别吓着小公子。”

我是不好使,但是这个娃娃名义上还是杨不愁的。这个世界,除了我,只有杨不愁自己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但是他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第二天,杨不愁派人传话来,说明天晚上皇宫夜宴,让我准备准备,而且要带上墨墨。

不会吧?墨墨刚刚两个月,就带到那种空气污浊的地方吗?他两手一摊,皇上的意思,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好办,我对奶娘一努嘴,说道:“你问问奶娘,墨墨今天还窜稀,宴会上肯定会失态。能不能说一下这个情况?”

杨不愁盯着我半天,才说:“真的?”

“你可以请御医嘛!要不我也不去了,在家照顾孩子!”这样最好。

“我去和公公说说吧。”

“卟!”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墨墨努尽他两个月的力量,放了一个奶屁——很臭!

杨不愁的矜持只维持到大门,一转身便逃也似的的离开了。

宫里传出话来,命御医给孩子看病,宣我陪杨不愁进宫。松下半口气,我把手串交给杨不愁道:“我才知道,这东西那么贵重,你还是收着吧!”

他皱紧眉头:“让你带着你就带着,说那么多干嘛?”

我想了想道:“明天进宫戴着这个,很多人都会看见。皇上也会。”

大概他也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半天没吭声,然后说:“你是我的夫人,你要是不配还有谁配?”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洛玉箫都跟我谈了!”他似乎不想提这事,生硬的说,“他这次帮我很大的忙,我欠他的人情。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是个识相的女子,不要让我难做!”

前几句都挺好的,怎么到了最后一句就这么难听?不过,扪心自问,我也一直没让他好过。算了,不和他计较。白吃白住还挑服务态度?哪有这种便宜事!

“还有,”他接着说,“怎么说——你也救过我。不管你是谁,我都应该谢谢你。”

是我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这句话还算正确。但是,他心里似乎一直都怀疑我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耸耸肩,当作耳旁风。

杨不愁问道:“以后你就住杨府吧,我会一直照顾你——还有孩子!”

我点点头,非常明白:“谢谢杨将军,多费心了。”听起来礼貌极了,我甚是满意自己得体的答复。这才是主人和食客之间的关系,两清多好!

杨不愁好像脸部有些扭曲,半晌才说:“你认识水勺窝村的万铁子吗?”

铁子?认得!太认得了!

“他在我的帐下,作战很勇敢也很有计谋。而且知道学习,是个大有前途的人。”

我不知道他干嘛说这些,攀老乡?

“铁子刚来的时候说,他出来打仗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回去娶村里的一个寡妇。”

啊?

我连连摆手:“我在村里很本分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不是寡妇。”

杨不愁说不清是什么口气,似乎有点磨牙:“那就好!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宫宴在明昭宫举行。是夜,牛油巨烛,盘龙引凤;明珠高悬,鎏金灿宝。来往宫娥,环佩叮当,脂腻香浓,一派胜利者的得意景象。

太子诸王,公主驸马,朝官命妇,都穿戴整齐,按品阶排列。我在赐婚的时候也被赐封诰命夫人,中间起起落落,但昨日送来的朝服仍是一品,所以也不算难堪。

大殿里人员往来甚是频繁,可是却没有半点杂音,人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憋着气想,幸好墨墨没来。

饭菜一道道的上,精致是精致,但是程序冗长。每次吃饭,臣工都要跪谢三次,皇帝也要回礼两次。一杯酒让半天,山珍海味堆了一桌。我眼瞅着上面的热气忽悠悠的散没了,吃到嘴里变的冰凉。

再好的食欲也没了。

纪青月封的安平公主,站在皇亲一列。太子站的太远,我也不敢太张狂的看,不过身量还短,应该只是个孩子。皇后和皇帝明晃晃的坐在正中,好像两颗大夜明珠,再加上香烟缭绕,眼睛根本睁不开。

不过,我还是很幸运的看见,纪青月有机会就往这边瞅,动作那么明显,以至于皇上都看见了。

终于,皇帝放下酒杯说道:“今天,朕有件喜事要宣布——”

众人侧耳倾听,我悄悄看了一眼纪青月,她的头越发的低了,肩部微微抖动着。

“烟琴公主?”

“儿臣在。”

“右军统制万铁子?”

“臣在。”

武将里闪出一个蓝袍少年,白净的面皮略微有些发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晒得。挺拔的身躯,锃亮的软甲,半边是绣着猛兽的蓝色长袍,蓝色璎珞的豹头盔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手持玉笏,躬身而立。真是说不尽的威风,诉不完的倜傥!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的头是歪的。不管我怎样用力,也找不到当年那个挑水少年的影子了。那边皇上已经说完话,大概就是赐婚。皇后又给了些赏赐。群臣山呼万岁,我亦跪倒。眼前是红色的厚实地毯,沉甸甸的撑住这个世界最昂贵的繁华。

接下来就是吃饭,酒过三巡,皇上突然叫我。我赶紧出列拜倒。只听皇上说:“你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假小姐?嗯?”

这时,我才发现,胆小都是天生的。还没说话,后背已经湿淋淋的。

“回皇上,蝼蚁尚且惜命,何况小女子!”

“咦?你倒是有理了!那那些刑囚之人岂不是各个都冤枉?”

您这不是抬杠嘛!

“皇上,小女子自知触犯王法,不敢狡辩。”

“哦?我还没说你,你就自己认罪了?!”

我低头不语,看见汗珠一颗颗的辛勤浇灌红地毯。

皇帝继续说:“朕大赦天下,你现在无罪。不仅无罪,杨爱卿还迎你回府。你该满意了吧?”

我赶紧谢恩,不然说什么呢?

“听说你认识洛大侠?”

洛玉箫救过他的命,这样称呼也不错。但是这个皇上究竟知道多少呢?我心里打鼓,暗暗埋怨杨不愁事先不和我套辞。现在现抓,万一说漏嘴怎么办?

“啊?嗯……”哼哼几声,继续磕头。

“听说你对洛大侠有救命之恩,朕现在承你一个人情如何?”

我惶恐不已,这都哪是哪儿啊!赶紧磕头:“命妇不敢!”

“诶,他们都救过朕,是朕的恩人。你救过他,也算朕的恩人了。朕有心给洛大侠指门亲事,但是不好亲自问问,他中意谁家姑娘。不如,你代朕问问?”

问?怎么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玉箫,皇上命我问问你,中意哪家姑娘?钦此”?

这也太荒唐了,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忙稳住呼吸说道:“命妇之于洛大侠,不过是举手之劳。萍水之交,恐不能担此大任。”

“嗯,韩信尚有一饭之恩,何况爱卿呢!你这般推辞可是有什么隐情?”

我就知道皇帝不安好心,干脆横下一条心道:“皇上,命妇的确有隐情?”

空气中起了些微的骚动,皇帝“哦”了一声。我说道:“当年命妇也曾动过为洛大侠提亲的念头,但是洛大侠亲口说过,他愿意落发为僧!”

洛玉箫,对不起了。不过有皇帝在,还俗还是很容易的!

这回就不是骚动了,大殿里有人窃窃私语。执殿太监轻轻击响玉罄,清脆悠扬的声音在空中缭绕,一切又恢复宁静。

等了一会儿,皇帝才说:“是吗?如此,到真的为难你了!安平公主?”

纪青月出列。

“怎么没听你讲过?”

呵呵,我倒是很好奇她讲过我什么?

青月道:“儿臣与洛大侠男女有别……”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很识趣,挥退了纪青月,转头对我说:“好吧,既然你是假冒的,到现在朕都不晓得你是何方人士?因何要冒名顶替?”

是我冒名顶替,还是有人陷我于不义?他分明是为历劫归来,加封左相的纪家开脱!

我只好说:“吾皇,命妇记忆丧失,对过去印象皆无。”

皇帝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我也无奈。

这时,突然纪青月站出来道:“启奏万岁,儿臣已经查明。”

哦?我忍不住抬头看她。依然纤细的背影,伶仃的立在这个大殿上,却是那么的和谐!

“好啊,爱卿快讲!”

“此女系诸汗国逃跑的嫣梨公主左红锦!”

“你有何为证?”

“嫣梨公主背后有诸汗国王室的纹身!”

“哦?”皇帝转过来问我,“当真如此吗?”

我哪里知道,这里有没有两大块落地镜让我看!

纪青月道:“有贴身丫头披香的证词。”

我看向杨不愁,他和我一样,一脸的茫然……

The Myth 说...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4 章

金殿之上一片哗然。帝座上的人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执殿太监会意,宣披香上殿回话。披香说是洗澡的时候看见的,但是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说话的时候小丫头都要吓死了,哆哆嗦嗦,站立不住。

皇上转头问道:“护国公,你们是夫妻,难道——”

杨不愁看了纪青月一眼道:“圣人有训,明火不相亲。微臣不知。”

就是说老夫子们说了,夫妻做爱的时候不要点灯。所以小杨不知道!好一个受礼重教的杨大将军!我暗自感叹,四两拨千斤,还拔高了自己的形象,不愧为官场上混的人。

皇上也不是好糊弄得,又问纪青月:“安平公主,谁让你查的?”

纪青月道:“当年,此女病卧途中。家母见其可怜,便救来家中。虽然她辩称记忆全失,却神情闪烁,偶尔有非我国中人言语。家父已经心存怀疑。圣旨初下,我虽有书信回家却不知为何没有寄到。家父情急之下,才采纳此女建议,替嫁而出。伺候,家父心中一直不安。待见得我时,说起书信一事,均觉奇怪。后来,在此女住处的青石板下发掘出我的书信。家父才知上当受骗。可是,木已成舟,太师虎视眈眈。才甘冒欺君之罪,期望有朝一日戴罪立功。并严密监视此女。”

我靠!明明是你们纪家给我吃药,害得我记忆全失,现在说的好像是我故意装的!不过,我初来时,应该是记得来处的。想到这里,心中总算有些踏实。不是穿越时的不可逆转错误就好,也许还有解药,可以让我找回记忆。

纪青月继续道:“小女留在护国公身边,一为保护公爷,二为监视此女。公爷途中遇险,此女因被通缉,正试图逃往诸汗,将我国内情报送出,以求将功赎罪。彼时,公爷虽不知她身份,但心中已生疑惑。回来后曾说与小女。但是公爷政务繁忙,小女便着手调查。现查明,一年前诸汗国王叔叛乱,被现诸汗国国主生擒斩首。王叔有一女,为嫣梨公主,在战乱中逃脱。诸汗国国主通令草原,缉捕此女,我国亦收到文告。”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此文告本应送往礼部,却阴错阳差被留在刑部,积年存灰,无人探问。小女亦是翻查很久才得到。此外还有小女亲赴诸汗国取得的诸汗国文字的通告,请圣上比对!”

Orz!佩服佩服,原来上次她回沙棋关就是干这事儿去了!那时候我还生孩子呢!

世界真奇妙,不说不知道!

“哼!”皇上突然扔掉那两张纸,喝道:“杨不愁!你可知罪?”

杨不愁伏地道:“臣疏于查证,致使窝藏敌犯,臣知罪!”

早有健妇走上前来,要扒我朝服。我赶紧拦住:“慢着!”

声音大了点,举坐皆惊。我尴尬的咳嗽一声:“这东西很贵重,弄坏了不好。我自己来。”摘冠卸珠,脱去华服,只着白色中衣,重新跪伏在丹跸之下。

我其实是不想让他们搞得我很狼狈,又输人又输阵,便宜死纪青月那家伙。

皇帝问道:“左红锦,你可知罪?”

我回道:“若真如纪小姐所言,红锦知罪。不过,红锦的确不记得当初之事。也曾记得纪小姐提到过,红锦服了什么江湖奇药,以致记忆全失。此事,可请洛大侠作证。”

“咯咯”是小孩子的笑声,可能是太子,大概觉得很好玩。

有殿官已经高声宣召,洛玉箫很快走进来,我猜他大概在队尾。

“洛卿家,此事当真?”

洛玉箫没有立即回答,我趴在地上,无法看见当时的情景,但是洛玉箫终于说道:“事隔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地毯泛出一股檀香的味道,我忽然想起禅家了。具体什么词已经不记得,但是所谓是为不是,不是为是,存乎一念,观乎一心。

的道理。”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你怎么把我的台词都说了?不过,要是我说可能就是强词夺理,你说大概可信度比较高些。也算帮我了。

皇上还没说话,纪青月已经尖叫起来:“她是通风报信,护国公遭到驱逐,我国中内乱,她要告知诸汗,以求免罪!”

“咳咳!”皇上咳嗽两声,纪青月猛地住嘴。“扑通”,洛玉箫也跪在我身边。

“左红锦,”皇上的声音,“洛大侠为你说情呢!”

我道:“罪妇感激不尽。不过罪妇实在不记得往事,无法自辨。吾皇英明,定能还罪妇清白!”咚咚咚,我磕了三个头。人在古代飘,哪能不磕头!何况为了自己的小命。

“左红锦,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不为自己辩解,可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听着这话别扭,分明是不相信我忘了。除非你把我咔嚓了,只要你敢留我一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肖申克救赎”!我做好最坏的打算,摇头道:“陛下,罪妇的确不记得了。罪妇甚至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只记得醒来后在纪府调养,对外说是纪府的二小姐。”

“你胡说!”纪相反应过来,蹦出来呵斥我。

我看他一眼,索性连磕头都免了,直接跪立着,把头扭向一边,不理他。

杨不愁出列道:“皇上,臣有本奏。”

“讲!”

“臣在途中的确怀疑此女系诸汗奸细,并想带回沙棋关。途中也曾旁敲侧击,提及诸汗之事,可是她答非所问,似是浑然不知。臣也曾用诸汗方言试探过她,她也不曾有反应。当时,臣以为,若非此女伪装太好,就是真的不记得了。没想到,快到边关时,此女趁微臣重伤,独自离去。微臣以为她要向诸汗报告,所以迅即起兵,并派人把守各处要隘,查探此女下落。没想到此女避居水勺窝村,驻足不出。并……并为微臣诞下一子。此事有万统制可以作证!”

“哦?万统制,你知道吗?”

万铁子的声音响起来,有点瓮声瓮气,但是还算掷地有声:“启禀万岁。确如护国公所言,左红锦初来之时,自称路遇劫匪,与夫家失散,恳请族长收留,在此生子。后来,村中春大娘收留此女,臣在村中,看的真切。中间并无离开,亦无对外通联讯息之举。”

“哦,看来左红锦的确无通敌之意了?”

杨不愁道:“微臣不敢妄言,请圣躬裁断!”

“嗯,杨卿家,若左红锦无通敌之实,却无法改变系敌国公主的身份。”

“臣以为,红锦平日温良恭顺,并且为我杨家延续香火,若非大是大非,臣断不能弃之不顾。”

皇帝拉长了声音沉吟一会儿才说:“左红锦,念在你为护国公延续香火,幼子尚需照顾的份上,朕且留你一命。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左红锦欺君之罪已逢大赦得免,但是欺瞒圣朝大臣之罪不可免,着除去品阶,禁足杨府三年。纪相,难为你忍辱负重,安平公主大义灭亲,着赏白银千两,宝石三槲。护国公,你知情不举,有不察之责,念在你政务繁忙,情有可原,着罚俸三个月。安平公主做得好,赏锦缎十匹,宝珠三匣。洛大侠执中公允,赏白银二千,锦缎三匹。披香,你告发有功,朕赏你锦缎三匹;但是你背叛主人,暗中监视,其行可恶!朕以忠孝治天下,断不能容忍不忠不孝背主弃义之人。来呀,交与刑部,斩立决,已正视听!”

此言一出,我耳边一片倒吸气。细细一想,也没什么错误。纪青月不过是替父分忧,领会领导——护国公的意思查办案情。和披香有明显的不同。披香“嗯哼”了一声,便软绵绵的倒下。

眼角余光看见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倏的盖在乌黑散乱的头发下。手不由把佛珠握的更紧。

有人上来拖我,我忙磕头谢恩,随御林军下去。眼前只有红色的地毯不断的延伸,那富丽堂皇的大殿终于远远的落在身后了!

回到家里,墨墨正扯着嗓子干嚎。奶娘哭丧着脸说:“哎呀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小公子怎么劝也不听了!”

我接过孩子,身上大概还带着大殿里的烟熏味道。墨墨使劲推着我,小脸别别扭扭的歪向一边。我突然怒极,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道:“别人不待见你娘也就罢了,连你也不待见!早知如此,还不如做掉你!”的75

奶娘吓坏了,赶紧接过墨墨。墨墨似乎没听过大声的呵斥,“个?”卡了一下,屋里安静片刻,“啊嗷”一声哭的更响了。

奶娘慌手慌脚,也不敢问我。嘴角有咸湿的感觉,我抢过墨墨,放到床上,任他手脚乱蹬,恶狠狠的说:“哭哭哭!就知道哭!今天,你娘我陪着你哭,看咱们娘俩儿谁能哭!”

奶娘哀哀的就要来劝,我一瞪眼:“你们都出去!谁敢擅自闯入,别怪我发疯!”

“那……那小公子……”

“滚!”

泪水早就象开了闸的洪水,奔腾而出。眼前仿佛天地间降了暴雨,灰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扯开嗓子,把声音放到极大,没命的喊着:“妈、爸,你们在哪里呀?快来救我啊——妈妈……爸爸……”

这回真是哭到爽了。我也分不出来哪个是儿子的声音,哪个是自己的声音,只管放开了去。想起自己背时背运,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诺大的世界竟没个容身之处!孙猴子无父无母,还有个好师傅,教了一身好本事。我呢?醒过来就是官家小姐,没想到被人用作替身,现在更惹了一身骚!查实身份是个公主,竟然是个逃难公主,脱毛凤凰不如鸡!

我只想平安过日子,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上来就是一个劫匪,差点变成共犯,结果人家不要!救了自己的老公,反过头来成了老公的阶下囚!

天啊,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地啊,你错勘愚贤枉做地!

哭到嗓子沙哑,再也嚎不出来了。我才慢慢停下来,抹抹眼泪,低头一看,墨墨瞪着乌黑油亮的眼珠子正看我!小嘴含着自己的手指头,见我看他“咯咯”——乐出来了!

我哭笑不得,拔出他的手指头,老老实实的塞进自己的奶头。我在上边抽答,他在下边抽答,一上一下,搞得我很没面子!

“夫人?”奶娘探出头来。

我招手让她进来:“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

“诶,夫人说哪里话。方才传旨我们都听见了。唉,我是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敌国圣朝的。我就知道咱们女人相夫教子,求得就是个平平稳稳过日子。我就不信了,那些大人们连国家大事都能办好,怎么就偏被您——一个落难女子骗了?分明是那个姓纪的嫉妒您、陷害您!这府里谁不知道,她想当纪夫人老长时间了。反正,咱还是小公子的娘,还是将军的夫人,将军不会亏待您。您啊,就安心住着!别想别的了!”

真不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智者”怎么就没奶娘这智慧?那纪大人就跟傻子似的让我耍着玩儿,还玩儿出“欺君之罪”了?也太低估他的智商了吧!

说什么都没用了!无论如何,奶娘的话还是让我冰凉的心暖和点儿。看她真诚的目光,我又不得不内疚的想到:“其实,这个孩子——”

唉,先这么着吧!

杨不愁在朝堂上公然认子,还保下我,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越来越看不懂这些人了。

轻轻拍着乳儿,靠在床边,哼着脑子中流出的曲调,把白天的事情重想一遍。

不对,那个皇上——似乎……

我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凭直觉我觉得,自己不过又做了一次药引子,这次殿审,并不是定我的罪,查我的身份。

也许纪青月捅出这件事有些突兀,可是皇上的反应,分明是拔高了万铁子,打击了杨不愁,安抚了纪府。而我留在杨府,身份未明,还带罪,稍微动一下就是定时炸弹。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满身的尾巴,摇摇摆摆,随时都能让人抓住!倒时候,倒霉的可是杨不愁!

这些,杨不愁想到了吗?

一时间,我似乎看见另一个太师与将军的力量出现对比,可悲的是,我仍然处在那个紧绷的弦上!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5 章
眼前仿佛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一个喇嘛模样的人在向我招手。莫名的我对他非常信任,随着他摇摇晃晃的一路走下去。

一抹光亮出现在眼前,他摆摆手,好像让我看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个窗子,又好像是电视,一男一女坐在咖啡厅里,面面相觑。我试图看清他们的面相,却被光亮刺的睁不开眼。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些大概。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冤家路窄!”

“你也有今天!”

两个人仿佛斗鸡似的,互相看不顺眼。那个女的扭头看看别处,压低声音说:“我警告你,别让我在姑妈面前下不了台。回头怎么算账都行!”

男的也有忌讳:“成交!我舅爷爷在那边,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我玉树临风温柔可亲,是个非常好的男人!”

“就你?”

“诶——”男的握住女子伸出的食指,看着女子身后道:“或者,我告诉你姑妈你都在医院里对人民警察做什么了?”

“你——你趁人之危!”

“我这叫就地取材!”

“你放屁!”

“文雅点!说不说!”警察当惯了,威胁人的时候多半带着不说崩了你的味道。

女的噎得咽了好几口涂抹,猛地灌进整杯黑咖啡:“你等着!”呼的站起来——

“斯文点儿!”男的不怕死的嘱咐。

四寸的高跟鞋当当当的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婀娜的身姿摇摆在旁边的喷泉里,绕过去,是一男一女两个中老年人,万分慈祥的看着女子。

女子冲男子道:“陈叔,我从没见过像薄云这样玉树临风温柔可亲完美善良的好警察!”

“是吗?”陈叔眼睛发亮。

那个中年妇女也很开心:“红锦啊!那你还不过去坐坐?”

我一愣,红锦?这个女人是我吗?

“不了,下午还有一个学术讨论会。我要先走了。”

我猛地看向喇嘛,听见一连串的声音问道:“师傅,这个是我吗?”

喇嘛只笑不语。我突然想到,这是回家的路!我要回去!

手一按,身子一冲就要跳过去。突然身后传来刺耳的啼哭声,墨墨!

心神一散,好似从云中坠落,忽悠一下惊醒过来!

墨墨躺在我身边哇哇大哭,我赶紧抱起来慢慢的哄着。心里却是激动不已。这是以前的事!

虽然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喜怒,至少我看见了。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医生,知道自己在咖啡厅见一个警察,好像还是相亲!

“夫人?做美梦了?”奶娘接过娃娃,问道:“这么开心?”

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

“公爷!”门外传来请安的声音,是杨不愁回来了。

我看看奶娘,她会意的抱起孩子。我也赶紧整理小睡片刻弄得有些凌乱的衣衫,起来迎接。

“见过公爷!”

“免礼!以后不用如此多礼!”杨不愁说道。看茶落座后,却不急着说话,低头也不知道想什么。我本来就站在榻边,便顺势坐在那里候着。

窗外夜色如墨,屋内明烛高照。杨不愁道:“皇上……用心良苦,你在府里只管放心,我自会保护你们。”

“这个算是诺言吗?”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洛玉箫的那个诺言,心里怪怪的。

杨不愁看了我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我松了口气,看来这家伙和洛玉箫不一样的,接口道:“不是吧?不是最好!”

“为什么?”面上波澜不兴,他低头呷了一口茶,“我也是守诺之人。”

我看看自己桌前放着一盘红枣,不知什么时候端上来的,红艳艳的煞是喜人,拈起一个吃了,斟酌一下才说:“这枣子肉厚味甜,若是煮粥最好了。”咽下去道:“不为什么。万一你保护不了我们呢?就算你能保护我们很久,万一你死在我前面呢?唉,以后的路还长,你现在保护我们母子我已经很感激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呵呵,这么悲观?”他笑了,丹凤眼在烛火里竟能弯成月牙儿!顿了顿,重新变成以前那种高深莫测的样子才说:“因为洛玉箫吗?”

我点头,深有感触的说:“嗯。相当一部分是因为他!我真没想到这里的人竟然能不分是非的遵守诺言,可气也可敬!”

杨不愁道:“洛玉箫是性情中人,任侠使气,却一诺千金,若是能引向正道,说不定还是国之栋梁。”

我嗤了一声:“他天生就不是那种人!”

“何以见得?”

“别的不说,光你们当官的条条框框就能把他憋死!”我不屑的拨开枣子,挑出核,用指甲一点点掐着吃。

“你能这么了解他,也无怪他对你一往情深了。”杨不愁淡淡的说,“你那是吃还是玩儿!”

我心中有些得意,有些伤感,顺着说下去:“连玩儿带吃吧!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唉,我和他根本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过去啦,都过去啦!”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怪怪的,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有点不高兴?

奇怪!不过话还是要回答的:“没什么意思。他和我是不可能的。你也清楚,就他那个牛性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既不能做我男人,又不能照顾我们母子,光心里喜欢有什么用。就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等他一辈子啊?我要吃饭,墨墨也要吃饭,后半辈子几十年,就因为他一句喜欢,让我们孤儿寡母喝西北风啊!就算留下钱,我……我就得等在这里守活寡?唉!”我歇了口气,丫鬟上茶,润了润嗓子,我继续说:“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人想的开,有人想不开。只要自己想开就行了。您要是真想我活的开心,就让我快点忘了他!”再找一个好男人!最后一句没敢说。他这样问多半认为我是水性杨花之人,所以责怪之意明显。

杨不愁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半天没吭声。

我猜他可能在想:这个女人真不要脸,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势力眼儿!

等我毫不留情把所有贬义词用在身上彻底反省一遍后,他突然笑了,而且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受刺激了?古人就是古人,两句话就被咱现代人崩了!

有生以来,我头一次萌生做现代人的自豪感。

然后他指着我说:“你……你……你怎么象丽春院里的妈妈?”

丽春院我听过,是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妈妈就是老鸨。

汗~~~~~~~,我抱着枣盘子挪开,离他远远的坐下。头顶有乌鸦呱呱飞过,几坨大便砸在眼角……

笑过了,我忍着抽他的冲动保持一本正经的姿势坐着。他摆手说:“好好好!你和洛大侠的事情我也不问了。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保护你们的。不过你最好老实些,如果到处乱跑,我可保护不了你。”

皇上把我囚禁在这里,若是乱跑那叫抗旨,我也没那胆子啊!

杨不愁继续说道:“这次来我是向你道个歉,青月在皇上面前说出你的身份,我也没有想到。当初是我告诉她,你可能是诸汗国公主的。没想到,今天差点连累你——”

“砍头!”我心有戚戚。

“也不会那么严重。”杨不愁更正道,“我已经跟皇上说了,你是我的妻,而且现下局势不稳,我也无心纳妾,皇上应该会给我留几分面子。”

嗯?我研究似的看看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杨不愁有点诧异的看着我:“怎么了?就是前天啊。”

我掰指头算算,纪青月是大前天来找我的,当时她还挺得意的,貌似我是老鼠她是猫。然后杨不愁告诉皇上他没兴趣再娶老婆,再然后就是我被纪青月咬出敌国公主身份,这不仅仅是巧合吧?

“这种私人的事情你也在皇上跟前说?”我试探着问。

他似乎觉出我的担心,但是也搞不清楚是什么,道:“你别乱想。皇上说让我娶青月,我才说的。”说完叹口气,“怎么说你也是纪府出来的,若是再娶了青月,岂不是犯了忌讳!太师之祸刚刚过去,前车之鉴犹存,岂能再踏后辙!”

我恍然,难道这就是纪青月急于撇清我和纪府关系的原因吗?我是敌国公主,他杨不愁宁和敌国联姻,也不和纪府结亲,也说不通啊!

想到这里,我问他:“现在我是敌国公主,你又掌着军政大权,还不肯纳妾,不是更犯忌讳吗?”

杨不愁有点不耐烦:“不是才知道嘛!娶你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就算休了你也来不及了。”

他怎么和我一样爱说大实话?我怒视他,他赶紧解释:“你是墨墨的娘!墨墨……是我儿子嘛!”

现在轮到我探究的看着他,难道他真的肯养别人的孩子?带着这顶永久的绿帽子?要真是这样,这个男人不是伟大就是变态!

他被我看的不自在,说道:“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过来。”

好耳熟的一句话啊,我们同时愣住。

他尴尬的挥挥手,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我坚持自己带墨墨并不是为了什么母子亲情,也没想过要弄什么母乳喂养。其实,我也没时间去想这些。山村里穷,除了自己带别无选择。到了这里,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万一突然象以前一样来个抄家,我还满院子找奶娘不成?!

所以坚持,无非是为了跑路时候方便罢了。馒头,包袱,墨墨,一样都不能少!

奶娘拗不过我,只好住在小院里随时候着,幸好我的奶水也很足,偶尔抱他去吃奶妈的奶水,吧嗒两口就皱着小眉头不吃了。

“哟,小少爷还挑嘴呢!”奶妈有些尴尬。

我记得奶妈说过家里还有个小的,便道:“对了,把您儿子接过来一起喂吧,有个做伴的,兴许他就能多吃点。”

“那可不行!”奶妈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赶紧解释:“我是想有人比着,墨墨可能会多吃点,要不就他一个小孩,总是挑嘴。”

奶妈这才放心下来,很高兴的应了。我让她现在就去接过来,毕竟母子连心嘛。

奶妈走到门口又犹豫的回来说:“这……怕是要和公爷说一声。公爷吩咐了,夫人有什么要求都要和他讲过。”

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另一种变相的软禁吗?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眼看着已经过了二更天,还是睡不着觉。外面静悄悄的,算日子今天已经是小年了,难怪皇帝摆宴!

穿好衣裳,披上大氅,信步出来。新来的丫头小韵赶紧站起来,我摆摆手走了出去。

冬天的空气就算是不刮风也带着冰寒的凉意,冷冷的贴在脸颊上。走到门口,我下意识的停住脚。禁足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一种默认。

小韵以为我要出去,赶紧打开门——

“吱嘎……”慢悠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悠扬,好像二胡的弦被轻轻的拉响,摩擦着心脏的位置,带来麻酥酥的感觉。

如果是禁足,自然有人阻止。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抬起自己的脚,不过是一起一落之间,却觉得会随时被人叫停。及待脚掌踏在坚实的地上,周围依然静寂无声时,我才知道自己没有被禁足!

呼——,似乎迎面来了一股清爽的风。大大的舒展开身体,让清风灌满每一个毛孔,眼睛还留着痛哭小眠后的肿胀,不知道杨不愁是否看到。使劲眨一眨,好像那些肿胀也不再是肿胀了,而是一个个储满清风的小细胞。

“小韵,我们走走吧!”

黑灯瞎火的,我只是沿着连绵的游廊穿行。各个院落都上锁落匙,我也无意窥探别人夜生活。捡着通行的路四处走着,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我愣在那里。

黑影似乎也看见我,蓦的停在那里。半响儿,一声叹息,凌空而去。

洛玉箫?他来干什么?

“夫人?”小韵轻轻拽拽我,“他……他……”

“没事,他是纪小姐在江湖上的朋友。”

“是啊,是我江湖的朋友!”旁边的院门突然打开,纪青月斜斜的靠在门边。刻意强调的“江湖”二字令人非常不舒服,充满了侮辱的味道。

她不是很喜欢江湖生活吗?她不是梦想做个大侠吗?

“姐姐!”我点点头。

夜色是最好的伪装,似乎也最容易揭掉人们的伪装,我不想对她装出什么好感,她对我也没了平日的客套:“我可担当不起!左夫人!”

出嫁随夫,按理说应该冠以杨不愁的姓,但是当初我和上官飞花同时嫁来,说好不分大小,不论头衔的。为了好区分,人们就把娘家的姓放在前面了。但是现在上官飞花已死,我的身份也一变再变,她这样喊出来,反道有浓重的讽刺意味:仿佛我是夫家不要似的。

摸摸鼻子,我想告辞回去。她喊住我:“左红锦?或者我应该叫你——上官红锦?”

啊?我猛地转过身去!

她慢慢走出来,柔软的身子被月光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好像黑色妖娆的剪影:“纪家刚救你的时候,你说你姓上官,是从几百年后来的。还说我们都是不存在的,装神弄鬼,糊弄我父我母。现在你还这么说吗?”

她走的很近,近的我可以看见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晶亮的光,幽幽的充满了怨恨。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挥挥手里的拂尘,仿佛是在书房里擦拭心爱的书橱,“还记得上官飞花吗?你们姓上官的没一个好东西。若不是老太师并无外室,他们真要怀疑你和上官家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们要留下我做威胁太师的人质吗?”

“是又怎样?反正现在也不重要了。”她轻轻的说,“这个连环计不错吧?亏我当时还反对。幸好父亲大人英明。你看,我们用一个上官红锦对抗上官飞花,还是这个上官家的女子,最后逼得杨不愁不得不铤而走险,拥兵保皇。你知道是谁揭发的吗?”

我一愣,不是杨不愁吗?

纪青月凑到我的耳边说道:“是杨不愁,但是,这个主意却是纪府通过别人告诉他的。怎么样?皇上现在开始提放杨不愁了,纪府却依然风光无限,是不是很好?”

原来如此!

我颤声问道:“那我后背的印记——”

纪青月“咯咯”一笑:“你连自己都不记得,还会记得怎么留下的疤吗?”

我明白了,纪相果然老谋深算,这一步步走下来,无论怎样挣扎,都在他的手心里紧紧的攥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要死了!”她点着我的下颌,冰凉的手指象毒蛇的芯子。

“你让洛玉箫杀我?”想起方才看见的,一抹灵感滑出来!我宁愿这是假的。

她却突然变脸,恶狠狠的骂道:“没错,我就是要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去死!你们都去死吧!去死!”死字从她的牙缝龇出来,带着嘶嘶的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她变得如此疯狂?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6 章
章节字数:5117 更新时间:07-10-27 14:43
第二天,我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住在厢房里。我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厢房,也不要离开墨墨。

她看着两个娃娃一边保证一边问道:“夫人,不会有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心里烦,不想听见他哭。如果你愿意,带出去溜溜也好。”

“不行不行,”奶娘把头摇的象拨浪鼓,“外面这么凉冻着怎么办?”

已经腊月二十六了,阳光懒洋洋的洒在身上,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死在这样的日子里。洛玉箫曾经拜托杨不愁保护我,又怎么可能杀我呢?但是不杀我,又怎么面对纪青月的疯狂呢?

我若是逃跑呢?一来会牵累杨不愁,二来,我不相信自己能躲过他们的追踪。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和古代中国一样,以宗族关系维持着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在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结构中构筑一个稳固的熟人社会。这里不提倡迁徙,排斥陌生。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地理位置和社会位置,任何改变位置的行为都会惹来微观环境的巨大变化。简言之,就是你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被认同,然后才是融入。即使我在水勺窝村,也谈不上认同。在村民心里,我是个随时会走的外来人。有心人稍一打听就能问个一清二白,这种情况下,我能躲到哪里?能躲多久呢?

院子里静悄悄的,日上正中,已经是中午了。没有任何不速之客,烦躁中,我想起纪青月的话。

是的,我来的时候真的带着记忆,所以关于我姓上官这部分是真的。从她掌握的情况看,那时候的我对他们是不设防的,甚至连自己惊世骇俗的来历都说出来。只不过纪家没有信我,反而因为这个姓,怀疑我是太师外室所生子女,中间的猜测调查应该也是很热闹的。纪青月应该知道一点。然后,圣上下旨。纪父赌了一招险棋,用我代替他的女儿出嫁,顶着欺君之罪的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细细想来,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可疑。纪父在女儿出嫁以后,愈发大张旗鼓的屡次三番请求皇上亲政,毫不收敛,处处与太师做对,朝中局势骤然紧张。就在这种情势下,杨不愁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提示,和皇上定下这个苦肉计。利用我是假冒的事实,令纪府失势。太师及背后的太后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弹冠相庆的时候,名正言顺离京的杨不愁带着密旨调令军队,杀回京城,逼太后避居深宫,太师自杀。这里面受委屈最大的就是纪父,但是获利最大的就是杨不愁吗?

伴君如伴虎,杨不愁可以逼宫太后,就不能逼宫皇上吗?功高震主,加封护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是——听下人们议论,所有的兵符全部被皇上收回。没了兵符,怎么调动军队呢?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山沟里出来的万铁子,就因为作战勇敢,竟然娶了驸马,做了统制。稍有表现就可以封为将军,皇帝也怕杨不愁在军中做大啊!

到现在为止,纪家又揭出我是敌国公主的身份,杨不愁死扛着把我留在身边,同样是授人以柄。只要伪造一封书信,或者稍微见一下诸汗国的使臣,都可以在皇帝心中掀起滔天的怀疑!

我总算知道,究竟是谁在玩儿我!

后背的纹身可能也是纪府弄的。最保守的考虑就是给我安个可信的身份。否则,一旦事发,很难解释他们收留我的原因?

但是,他们知不知道,若是太师的人或者杨不愁提前发现我后背的纹身怎么办呢?

纪青月说过,当初她还反对过。看来她是知道的,会不会——纪府也准备利用洛玉箫?根本就不想让人看到我后背的纹身呢?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也太冒险了。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获得的权利和财富已经大大超过了任何赌注!

只有一点:难道那个番邦公主也叫红锦吗?后来我才知道,番邦公主的父亲是左大王。国中无姓,贵人都随官衔,所以自然姓左。但是叫什么谁都不知道,平日里只称呼小名或者头衔。那副画像是公主出逃时画的,事隔三年,拙劣的画像加上青春期的变化,和有心人的修改,很容易骗人耳目。红锦不过是他们胡诌的,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能打击杨不愁,他才不管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清楚的现实身份似乎又模糊起来了。我摸摸心口,那里有颗心在有力的跳动,头还在脖子上,但是我是谁?

上官红锦又是谁?

如果说在梦中的上官红锦是个医生,那么现在的上官红锦呢?

“怎么就你自己?”

呵!

洛玉箫悠闲的站在我面前,嘴角噙着微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边。即使带着一道淡红的疤痕也调皮的天使恶作剧的标志。

那一瞬间,刺眼的阳光,紧张的心情,让我一下子想到梦里……

“怎么,看傻了?”洛玉箫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我拉回遐想,咽了口唾沫。不可能,他不会杀我的!他没带剑,他笑得很开心,他的眉目很爽朗,人在开心时是骗不了人的。他不是来杀我的!

“你是来杀我的吗?”脱口而出,依然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

“青月告诉我的!”

他低下头,然后抬头很温柔的说:“嗯,是的。她说是就一定是的。我必须来杀你!”

“你卖给她了吗?”我尖叫!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把自己贱卖了!”

“可以赎啊!”人命关天,去他娘的誓言,“多少钱?什么代价,我给你赎回来!”

“命!”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同命同价,你的命换我的命!”

沉默!我想你自由,但是我不想你自由的飞向别人!

他闲适的找了个座位坐下,说道:“自从你入京后,我在城里发现有人调查你,这几天一直在跟着他们。想不到竟然是青月派人做的。金殿之上,她信口胡呲,却言之凿凿,分明是栽赃于人,却不见任何内疚。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的。她完全变了,变得不可理喻,变得尖酸刻薄,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于是,昨天晚上,我去找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我好像晒在沙滩上的鱼,在烈日下暴晒,苟延残喘的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难道他真的要杀我吗?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我们吵了起来。她说你把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了,杨不愁不肯娶她,我也背叛了她。你是假的,是强盗,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所做的无非是保护自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无语,也许纪青月是有道理的。我无心抢夺,却造成她失去一切的事实。不过,若不是你那权欲熏心的爹设下这个局,你也不阻拦,又如何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呢?分明是你自作自受!我恨恨的想,嘴上应道:“我不稀罕,都是他们家人太坏!若是可以选,我还不想冒这个头!”

洛玉箫突然笑了,无限怀念的说:“我知道,第一天晚上,你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问我,将来是不是可以过安生日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追名求利之人!”

我尴尬,扭过头去喝茶。他却自然的接下去:“追踪的时候,我也无意中发现纪府做过的事情。你吃的药没有什么解药,也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但是你的记忆可能永远无法恢复了。”

我道:“还有吗?我想再吃点儿!”

洛玉箫愣了下,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能正经点呢?算了,说正经的吧。我告诉青月,从来没有违背过诺言。她说,如果做了这件事,就证明我没有失信,而且让我自由。”

“什么事?”我多此一举的问,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让他说的时间越长越好,杨不愁早点回来,把他打跑!

洛玉箫似乎猜到我要做什么:“没用的,青月去衙门了。就算杨将军提前结束公务,青月也会绊住他的。”

“那你可不可以改天来?我总要交代一下遗言,安排一下墨墨。”

洛玉箫脸色一暗,缓缓的摇摇头:“她等不及了。我们约定只有今天!”

“你们!”我好像被踩断尾巴的猫,敖的一声叫起来:“这是杀人,是人命!洛玉箫,你自己最清楚,我是你老婆!你跟别的女人约定要杀我,还约定时间?你当这是杀人游戏还是轮盘赌?你还是不是人?你有没有是非,分不分黑白?有没有人性!我以为你爱我,原来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我只听见一声声尖叫在耳边不断的响起,然后嘴就被什么堵上。一个热烘烘的身体贴着我,火热的,好像要融化一般!辗转的双唇几近撕扯的咬着我。

还要先奸后杀?!靠,我再也不信你了!

血腥味慢慢流尽嘴里,我的嘴并不疼,他还在咬着吮吸着……绝望慢慢浸透了全身,我渐渐停止了挣扎。洛玉箫慢慢放开我,他的嘴唇上有块豁口。我呸了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小块肉!手背一抹,全是血。

“呵呵,真好!我就知道你是妖精,果然露出本相了。我的肉好吃吗?”他竟然笑着问我。

“不好吃,臭的,酸的,烂的!吃了坏肚子!”我的声音发抖,中气不足。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断断续续的喘着气。

“来吧。”他从怀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进一个杯子里,然后拿了另外一个一摸一样的被子,同样倒进茶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倒进去白粉,谁都会以为这是两杯毫无差别的凉茶。

“选一个吧。”他挡住我的视线,倒了几下杯子,“我想了一夜,突然发现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是誓言无法放弃的。如果我杀了你,我就是杀了自己;但是,我若不杀了你,我活着还是人吗?那些被我杀掉的人,又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投胎呢?我义正词严的教训他们,替天行道,最后自己却和他们一般无二,除了杀掉我自己,没有任何解释可以行得通。所以,我想起老天爷,让老天爷来决定我能不能杀死你吧!两杯,你选!生,由之;死,由之!”

生,由之;死,由之!

我想逃跑,可是我两股战战根本跑不动。我想尖叫,可是我肌肉抽动根本发不出声来。我只知道自己泪流满面,非常没有风度的哭了!

这一刻,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贪生怕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用爱情,用生命,用诺言,用谎言,用尽我一切的力气,只是为了一件事——活下去!

甚至,我已经忘了查证自己是谁!忘了探求自己内心的“精神需求”!即使风和日丽的时候,我想的也是怎样活下去。如果有本我,那么这个求生本能就是真正的本我吧!

我咧开嘴正要哭出来,他却突然伸出食指掩住我的嘴唇,轻轻的“嘘”了一声:“红锦,别这样,很难看!你是天上人间最漂亮的精灵,不许这样哭!”

哭也不行?我突然冒出希望:“你要放了我吗?”

他叹气,他竟然叹气!摇摇头,状似无奈的说:“去吧,选一杯!”

放……放……屁!

“洛玉箫,你自己下药,自然看清楚杯子,选得当然无毒。什么交给老天爷,纯粹是强词夺理!”我突然大义凛然起来。兔子还知道蹬鹰,人也要搏一搏。

“好,你来选,我喝。我先喝!”他道。

我看了看,什么情意他爹的,都见鬼去吧。认真的看着这两个杯子,想着最像毒药的那一杯,无奈,都是新茶杯,连花色都是一样的。

胡乱摆弄了半天,还是没人来。一闭眼选了一杯递给他:“喝吧!”

他连眨眼都没有,咕嘟就喝了。

啊?

我愣愣的等着。

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微笑如初,“该你了!”

沉默,沉默,再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发!

我突然甩手,“啪”的打掉剩下的酒杯。地毯没有电视里常演的那种烧灼情况,一层水纹浸润出来。

“我不喝!我上官红锦生的够糊涂,不能死的也糊涂。你们让我死,就自己来动手。什么老天爷,都是放屁。他要是真有灵,就该劈死你们这对狗男女!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成全你那可笑的誓言,幼稚的行为,无知的自大!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凭什么裁决别人的生死。还以身作则?!简直放屁,无知的可笑!要杀就杀,不要磨磨叽叽的。”

洛玉箫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喝下去。幸好,我还有准备。”

伸手一晃,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啊?这才是毒药?“那杯茶?……”我失声。

他摇摇头:“只是选择而已,我只是做戏给自己的良心看罢了。”

“良心?你也配!”我骂道。心里却后悔,是不是我喝了那杯没毒的茶,就可以不吃这枚毒丸了?

“这是青月给的。咳咳!”他突然咳嗽起来,猛地捂到嘴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也捂住嘴巴,这样……

咳嗽停止,他摊开手,无奈地说:“看,我本来想喂你吃毒丸的。想了这么周全,竟然因为咳嗽自己吞了。老天爷的确不想你死啊!”

我手脚冰凉,反不过劲来:“你、你吃了毒药?”

“是啊!”他笑得像吃了一颗糖丸,“真糟糕!我作恶多端,终于遭报应了。”

嘴角一丝黑色的血线,蜿蜒而下!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7 章
我上去扶住他,他却一把推开我说:“放心,这点毒药还不至于让我立刻就死。”

说着,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我拦住他,说道:“站住!无论你死在哪里,他们就没办法害我了吗?”

洛玉箫站住,我扶住他道:“纪大人绝对不会让纪青月胡闹的!”一个杀手会这么村的死掉吗?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我只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在突然知道自己不会立刻死之后,我的同情心又回来了,脑子也回来了,“我现在是制衡杨不愁的重要砝码,他们一时半会不会怎么样我的。”

我想着怎么解毒,拿出一个筷子递给他:“拿着!”

“干嘛?”他吃力的抬起头,额头满是密密的汗珠!

“我救你的命!买你的命!买你和纪青月一刀两断!”说完,食指压住他的舌根,哇的一口,吐出一堆浊物。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腥臭,裙子下缘也是。

“宛芳!宛芳!”我叫着贴身丫鬟的名字,丫鬟匆匆跑进来,看见这景象也吓了一跳。顾不得解释,我一股劲的喊着:“盐,还有水,要很多水!”

唉!宛芳一叠声的折腾。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吐”,把那东西洗出来!

“4%的淡盐水!”我念念有词,灌进他的嘴里。

水沿着嘴角留下来。

再灌。

流下来……

“红锦,没用的。”洛玉箫抓住我的说,“让我说说话吧。你这样我说不出来。纪青月的毒药入口即化,早就走遍经脉了。”

“不可能!没有吸收那么快的毒药。都是骗人的!”我大声讲,轻而易举的挣出自己的手腕,舀起一勺水就要灌。

他的手臂很软的抬起来,我却无论如何灌不下去。黑紫的嘴唇,还有七窍慢慢涌出的黑色血线……

“来生……我一定做个好人……娶你……过日子……”他断断续续的说,面皮逐渐变的青白,“江南……带着墨墨……我的……家乡……桃花村……”

我手忙脚乱的擦着越来越多的黑血,哭着说:“不去!我不认路。你不能走,你要教墨墨武功,你是他爹,你要保护他,你要膜。欣喜的,欢快的,愉悦的,好像一首哈利路亚在我的世界唱响!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渐渐的,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是墨墨的——”最后一个字卡在最后,他的喉咙滚动了两下,裹着血腥,吐了出来,含混着,我始终没有听见。

“爹!你是墨墨的爹啊!”我听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刚才他们还势不两立的玩儿着轮盘赌,刚才女人还恨得他牙根儿痒痒,刚才还有一杯最像毒水的茶杯递给他,但是当他真的死了,这个女人却放声大哭。这世界太不可思议了!

我好像分成两个人,一半状似解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前的一切;一半在痛苦中挣扎——似乎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就是我吗?

黑色铺天盖地的冲过来。一抹刺眼的亮光中,我看见一个人的脸。

终于,那解脱的一半也被拽回红尘。

“夫人,夫人!”宛芳颤抖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我才看见眼前死去的终究死去了,活着的依然活着,没有奇迹,没有梦,没有……什么都没有!

“下去吧,让我静一静!”我坐在床边,手帕上已经满是腥血,剩余的一点白色的角落,慢慢的擦拭着洛玉箫脸上凝结的血痂。

“亏你笑的出来。害我这么惨,你怎么笑得出来?”

哭哭笑笑,我自言自语,没有意识。

“红锦。”

是谁?抬头看,有人点亮蜡烛,幽光里,杨不愁拿着一封信站在我面前。

“出去!”

“红锦,这是洛大侠留给我的信。真没想到,他竟然安排在过了子夜才送来。”杨不愁不理我,径直说着。

人都死了,搞那么神秘做什么。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青月做的事情,太过分了。他要我保护好你。”

我看看他,又看看静静的躺在床上的洛玉箫:“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纪青月呢?”

“这……”杨不愁一时无语。

“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洛玉箫的脸白白净净的,嘴角噙着凝固的微笑。淡红色的疤痕穿过半边脸,好像调皮的天使不小心摔破了似的。

人不能太纯粹的,不能太固执,不能太自我,不能……不能!

郊外,青山,白雪,黄土,石碑。

我抱着墨墨立在墓前,灰烬在风中飘扬。腊月二十九,还有一天就是年夜了,想不到,我和墨墨会在这个时候送别这个男人。

“这是洛大侠的剑。留着做个纪念吧!”杨不愁双手捧剑,

“谢谢,不过,还是将军代收吧。”我抱着墨墨,不看那物件,眼睛凝定的地方是一片虚空,“我只想墨墨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有没有它并不重要。洛玉箫留给我们娘儿俩的已经够多了。”

“这个——,金钱乃是身外物,何况墨墨一个男孩子,总要学些本事。”

“不,除了金钱,他还留下教训。我会教给孩子很多教训,做人不能那么纯粹,太傻了!”

杨不愁默然,半晌才说:“我……很佩服他。能做到——不易。”

沉默,风在林梢穿过,他是不是回到天国,传信来告诉我一切安好,勿念?

转过身,远远的站了一个人。

她的脚步依然轻盈,白雪上几乎没有痕迹;身姿依然优雅,只有衣摆微微的在风中摇曳。

“他是个傻子!”纪青月走到我跟前喃喃的说,“像你这种小偷强盗根本就不值得他这样做。”

我看看杨不愁,他的眼睛看着墓碑,没有任何波痕。

“你说的没错。像你这种女人也不值得他这样对待。”怨恨不会因为死亡消逝,活人间的争斗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变得更加尖锐。连我——都控制不住的反唇相讥。

“你!”她秀目圆睁,牙眦欲裂。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见她眼角的泪痕,是为洛玉箫吗?我倏的转过头去,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纠缠,无论是美丽的、哀愁的、丑陋的、遗憾的,都与我无关!如果爱情可以分颜色,他们留给我的是黑色;如果爱情有滋味,他们留给我的是苦涩。我活下来了,至少暂时还活着,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夭折,可是中间的痛苦还有那些撕心扯肺的焦灼与绝望,有谁与我共担?

我依然是一个人,墨墨还小,我可以保护他,但是谁来保护我?“人”字的结构是相互支撑,为什么我这里只是一个“卜”?

这些不是纪青月的眼泪可以抹去的,也不是洛玉箫的死可以消弭的,更不是报复可以补平的!它们是大树身上的节疤,永远睁着黑色的眼睛,随着生命的延续存在着。

我抱着孩子走开。洛玉箫走了,我的人生还要继续,我还要抚养墨墨,心头渐渐平静,平静成一缕叹息。有些人,一辈子也惹不起。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躲开她!

风依然呼哨着掠过,好像在长城上,旷野间一般。那年轻的男女,面对皑皑白雪,笑语戏谑——

“你爱我吗?”

“我怎么知道!这会儿说爱了,下一刻忘了怎么办?变了怎么办。”

“你还想变!”

“事物是在普遍变化中的嘛!我可是接受马列主义者,优秀*员,人民的好警察。”

有欢笑,有哀伤。遥遥相对的烽火台上,几个黑衣人向这里望来。

我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死亡的寒意却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冷汗淋漓,又是一场惊梦。

“你有什么打算?”第二天杨不愁问我。

纪府派人把纪青月接了回去,听说连衙门捕快也不做了。皇帝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但是洛玉箫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多少应该有些吧?

“没有。这三年就在你这里留着吧,等墨墨长大些,我们回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生过日子。”

杨不愁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轻抚墨墨,他似乎感应到什么,黏我黏的厉害,比平日都要敏感。

“你是墨墨的爹,你的儿子叫洛墨黎。”

墨黎,莫离,终究不能与我莫离!

转眼新年到了,烟火飞满夜空。家家都在除旧迎新,过完初五,大臣们之间开始相互走动,有些人开始张罗酒宴。

万铁子和烟琴公主的大婚定在正月十五,普天同庆。

杨不愁给我换了一个院子,新院子紧邻花园,住处是一座三层楼高的阁子。从最顶层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远远的街市,车如流水马如龙。

我之于他是一份义务,他之于我是还一份墨墨继承的人情。

“夫人,”宛芳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有人送封信给您。”

这个时候会有谁呢?

信笺是百花莎草纸,宫中专用。

展信阅读,原来是烟琴公主的请柬——正月二十五,驸马府,大宴宾客。

正月初一,皇上照例大赦天下,曾有旨意:许我在京城内走动,但须得有家人陪侍。若是走失,则杨府上下共罪。而且,我还是不能出城。洛玉箫的葬礼,是杨不愁请旨后的特许,并不做数。

去,还是不去?我把奶妈凤嫂叫过来。

铜花菱镜里的脸模模糊糊,发是乌的,脸是白的,唇是红的,额心常点的一抹朱红已经被抹去,但是两腮已经不见出嫁时的婴儿肥,腮边的分明的轮廓带给这张脸的除了沧桑还是沧桑。两年了,我来这里有记忆的时间已经两年了。

“凤嫂,听说您原来和宫里挺熟?”

凤嫂因为可以同时带自己的儿子,做事格外尽心,此刻见问,便道:“是啊,我们家邻居有个大姐,就在宫里做奶妈,刚刚回来探了趟家!”

“哦?那您可知道这个烟琴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吗?”

奶妈已经听说烟琴公主下贴的事情,想了想说:“烟琴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柳贵妃生的女儿。柳贵妃命薄,公主一岁多的时候就西去了。皇上非常伤心,就请皇后代为抚养。皇上曾经说过,后宫百花盛开,不如柳色报春。所以一直以来非常喜欢这个公主。不过,皇后是上官太师家的亲戚,太师自刎后,皇后也悬梁自尽。没想到,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宠幸公主,连公主自己给自己选的驸马,都一口答应。”

“自己给自己选?”我有点搞不懂?自由恋爱?在这里?

“是啊!驸马爷当初也就是一个刚有点战功的倔小子,放眼京城哪儿轮得到他说话啊!公主因为皇后的事情,和皇上吵了一架,就擅自离宫。碰巧撞上这个傻小子,他也不知道是公主,一言不合就闹了起来,还差点打了公主。没想到,公主一下子就喜欢上他的憨劲。问明白后,回去就和皇上禀明了。没想到,皇上召见他之后,隔天就加封赏赐。唉,人要是走运啊,谁都拦不住。万铁子可能是升的最快的军官了。听说过了年就要升做中郎将,节制一方啊!”

“哦!”我点点头,那个山村的纯朴少年,站在雪地里搓着手,局促的模样和朝堂上惊鸿一瞥的少年将军相差太远,又有一个故人消失了,“这可真是传奇了。对了,那烟琴公主,和安平公主……”

“哦,您是指纪小姐吧?她们关系可好了。烟琴公主最喜欢听纪小姐讲江湖上的故事,听说这次出来她就声称要去闯什么江湖。为那时候,纪小姐和将军在塞外,纪相还专门进宫请罪。不过,皇上没追究罢了。”

“是吗?”我轻声的问。她们关系很近吗?

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去,还是不去?

“宛芳,把请柬交给将军,请他定度。”

万一他要诚心撇清自己,或者——有所勾连,我又该怎么办呢?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8 章
“夫人,公爷说这两天忙,他就不过去了。如果您过去,顺便把他那份也带上。”

是吗?他不去?

墨墨又在咕唧咕唧的吃奶,闭着眼睛皱着眉,吃一个抓一个,偶尔手重了,还挺疼的。拿开他的手,我低头看着他。

只要不自作多情,杨不愁这个人还是容易看明白的。

他的心里应该是天下,是皇上,是功名吧?这样一个天生富贵,又把祖先光辉的基业光耀几倍的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份荣誉,和自身的安全吧?

他不会开罪纪府;

他不会触犯皇上的怀疑;

他不会沾染和我有关的是非;

他把保护的能力局限在自己的府里;

他——不会许诺!

我要靠自己。

外面北风正隆,新年的焰火冲不散沉沉寒意。我把墨墨裹得紧紧的,抱着他来到室外玩耍!

孩子,挺住吧!这世道不易,若是忍耐不住,也不用留恋不舍。早些归去,找个好人家重新投胎。

“哎哟,夫人。这大冷天儿的,您怎么把小公子抱出来了。这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凤嫂急忙跑出来拦阻。我一把推开她,笑着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最后一个呢字高高的挑起。

凤嫂被推了一个踉跄,惊愕的看着我,愣在那里,“夫人,您、您这是——”

我拉动嘴角,试图摆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让墨墨看看焰火啊!”

砰啪!五彩的花火在天空炸开,墨墨瞪大乌黑的眼珠,向着声音来源转动着。

凤嫂也不是傻子,嗨了一声,转身跑出门去。

一个又一个的焰火在天空相继炸裂,冷空气在脸部凝结。我看着天空发愣,外面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咣当”,门扇无力的瘫倒在院墙上。

“你疯了!”杨不愁几乎是吼叫着,大手一伸,把孩子夺了过去,“凤嫂,带小公子回屋!”

应该差不多了吧?我合计着。斜睇杨不愁,他的怒火莫明其妙!

“进去!”他一拉我的手,连拉带拽的进了堂屋。

厢房里隐隐传来墨墨的啼哭。

“你——到底要干什么?墨墨还小,你这样会杀了他的!”杨不愁在屋里走来走去,半晌才冒出这么一句,貌似痛心疾首。

我没理他,对宛芳说:“宛芳,你会烟琴公主,就说墨墨病了,我要看护孩子,不能过去。明天派人把礼物送到。哦,对了,还有,请个大夫来。”我都不知道我的声音会这么平静。

宛芳走后,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杨不愁才不可思议似的问道:“就为了不去赴宴?你至于嘛!这是要死人的!”

我拿起茶壶为自己到了杯热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至于不至于。我只是应尽的小心罢了。”是的,我清楚的知道“太至于”!因为,我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你说至于不至于呢?

“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推托。没必要出此下策!”杨不愁继续说,很令人感动。不过我已经问过他了,不是吗?

“谢谢啊!我比较冲动,没想那么多。”我心不在焉的回复。这根本不用讨论。

杨不愁看着我,又是没说话,不过灼灼目光似乎要把我烧个洞出来。最后他才沉声问道:“你——不相信我?”

嗯?这是哪家的话?

我为他斟了杯茶:“公爷开玩笑呢,现下这个境况,我不相信您相信谁呢?况且您为我们母子作出的牺牲,红锦尚且不知如何报答。怎么敢如此侮辱大人?”

“那就好!”他站直腰板,“你要报答我很简单,墨墨姓杨,从一开始就姓杨。你只要保证墨墨可以安全的长大,就算报答我了。”

笑话!一顶绿帽子还要随时修补吗?鬼才信你!不过,这是目前大家维持和平的最好方法,姑且由之吧。

我毕恭毕敬的施礼:“自然,公爷说的极是。”

他忘了,墨墨只有娘,没有爹!

杨不愁拂袖离开,临走又多留了几个婆子。说是照顾墨墨,不如说是监视我。

这样也好。

宴会那天,我没去。原本很忙的杨不愁“拔冗”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黑着脸,把公主的回礼往我这里一放,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我问随行的家人,他们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讲。

第二天,让凤嫂去打探了一下,凤嫂回来也是吭吭嗤嗤。

“既然知道了,就没必要遮着瞒着,说吧,我迟早会知道的。”心里对讲什么已经有了一个大概。

“有人说、说小公子不是公爷的儿子。”凤嫂悄悄看看我,大概没见到值得害怕的表情,继续说:“有人说,您新婚之夜就被歹人劫走。是纪小姐把您救回来的。那时上官夫人看的很紧,杨大人又很忙,所以根本没碰过您。至于对外宣称的那些,有人说,根本就是掩人耳目。那一夜,那一夜大人是在上官夫人那里过的。所以——”

我四处看着找东西,终于找到《秋风赋》的帖子,“就这些?”

“嗯。就这些。哦,对了。大人听了很生气,所以没有久留就回来了。”

“知道了。您去忙吧。”我展开笔墨,开始临帖。

该来的总是要来。

但是,杨不愁一直没有和我说过这些事。对墨墨的照顾也不曾减少过。

府中既没有传出那个丫鬟的“绯闻”,也没有哪个新的继承人诞生。杨不愁像个鞠躬尽瘁的大忠臣,把所有的时间奉献给朝务。

流言,似乎消散了。

转眼到了阳春,清明时节。墨墨五个多月了,那场病也没把他怎么着,还是活蹦乱跳的。这个孩子的生命力也忒强了!有时候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咧开没牙的嘴,我也会莫名的开心。

杨不愁陪着我们母子又去了一趟洛玉箫的墓前。坟前有灰烬,另一个方向有一角衣衫消逝。轻盈的没有脚印。

“以后我不想来了。”看着孩子,话却是对杨不愁说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抢过话,沉默了半晌,我忍不住抬头看他,才发现他正皱着眉头看我。此时,便斟酌着说:“嗯……你要是怕麻烦大可不必。这点事情,我还可以做到。”

我拿起一摞纸钱,烧着了说道:“谢谢了。不过,我们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见面,死了更没必要了。再说了,不是有魂儿嘛,这时候也该投胎了。这会儿不定在谁家哭着吃奶呢,我们烧这些都没用。”想着洛玉箫躺在别人怀里哇哇吃奶,觉得很滑稽。扑哧笑了出来。

灰烬在半干不湿的空气里飞舞,吸引了墨墨的注意力。不停的扭来扭去,转动着胖胖的身子。十几斤重,几乎都要抱不住了。

“我来吧!”杨不愁伸手接过来。

君子抱孙不抱;。但是周围都是侍卫,奶娘也回家拜祭了。他不抱谁抱?

平日来的时候,他也抱过墨墨。再抱起来轻车熟路,大手一托,毫不费力。只是面上的表情,似乎便秘:“这个……,他终究……,是不是……太……”似乎不好说下去。

我接口道:“无情?那怎么办?”他为谁而死,因何而死,早在墨墨出生前,我就不欠他什么了。路是自己走的,别人都是看客。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个人说过:他一定要活得比我长,因为我这种女人……

算了,不想了。甩甩头,接过墨墨,回去了。

我只有现在,既不想殉葬,也无意牺牲,更没兴趣后悔。如果我做错了事,我会改;但是我不会年复一年的回忆那些疼痛,更不会等人死了以后才过来烧纸!

我下意识的瞪了一眼衣衫消逝的方向,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京城的四月已经姹紫嫣红,我怀疑这里的月历有些类似所谓的“农历”。我的记忆仿佛是洗过一般,凡是关于自己的都不能记起,偶尔几次似真似假的梦境又多半有个莫名其妙的喇嘛。但是,关于那个年代,关于那些宏观的社会,倒是记得很清楚。这是吃药能做到的吗?

凤嫂在家看护墨墨,杨不愁让宛芳和侍卫杨四陪我出来转转。晴好的天气,人也变得开朗些。最近太紧张了,在那个院子里时间长了会变态的。

花名我叫不出来,只觉得鲜艳明媚,百态妖娆。不过最喜欢看的是花下的绿叶,长短宽细,或密或疏,在喧闹中晕染出层层绿色,别样的优雅。层层叠叠的花木,因为这绿色,才有了层次,有了活力,相互间才像是不同的家庭,在阳光下戚戚喳喳的评论这看花人。

不知人看花,还是花看人?

我举高衣袖,透过阳光,看见细细的纤维丝上若隐若现的花粉颗粒。轻轻一抖,便四散飞舞,随风而去。花比人实际多了。

“夫人,您真漂亮。”宛芳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不解的扭过头,端正或许有,漂亮大概谈不上。

“真的,刚才你那么一笑,觉得比花都漂亮。”

“宛芳,你越来越会拍马屁了。难道我平常不笑吗?”

“啊!可是夫人从来没像那样笑过。”宛芳才十四岁,虽然在杨府七年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歪着头想了想道,“就是那种很开心,很轻松的笑。没有,奴婢反正没见过。杨四,你跟随将军时间长,见过吗?”

杨四憨憨的,有点像的卢,摇了摇头。

我笑着摇头看向别处,心情却没来由的沉重。

赛花,评花,是固有的赛事。不过远没有现代的超女精彩,充其量就是一群人围着彩台起哄。我们找了对面的茶楼,选了个好位置,坐下观赏。花会在白天举行,因为战事,宵禁虽然解了,但是晚上的“清街”还在继续。连大臣们加班,太晚了都不敢冒险上街,多半都住在官署。杨不愁也是如此,没有半分例外。的da

“您是……嫣梨公主?”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这个名字吓了我一跳,扭头一看,是一位员外打扮的老者。拄着马头拐杖,雪白的胡须,还挺和善的。

“您是——”

老人也不坐下,站着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行礼,“老朽是左大王派驻京城的德正尕,在京城已经二十有四年了。公主的经历小老儿都听说过,您受苦了。”

我摸摸鼻子,“老丈,您……恐怕认错人了。”

“哎,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护国公的夫人是诸汗国的嫣梨公主,老朽认得杨四将军,绝对不会错的。”

我沉吟着,这人冒出来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真的是左大王安插在京城的细作,凭他二十四年的经营,就算诸汗国内乱,他在这里也算是个头目。我自然可以得到他的帮助;若是他不是……问题可就大了。另一个问题是,我叫上官红锦,背后的纹身是别人陷害的!

老头也不说话,充满睿智的眼睛始终笑眯眯的看着我。

“老丈,请坐。怎么称呼?”杨四下去帮着宛芳选酒食。老丈上来的时机很好。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两人已经上得楼来,看见老丈都是一愣。

我有些心虚,停住不说。老丈道:“小老儿名叫朱德正,老家在沙棋关。因为诸汗入侵,家破人亡,流浪到京城。护国公两年前抗击外敌,小老儿感激不尽,特写了一副字感谢护国公,奈何护国公日夜操劳,小老儿竟没有机会面呈。一直延宕至今,请夫人代为转达小老儿的一番诚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副字来。的34

不知道他的字有什么好的,送字都这么隆重。我疑惑的看看宛芳和杨四,杨四道:“原来是格伦先生,您的字可是千金难求。公爷若是知道一定非常开心,您这样做真是太客气了。”

朱德正摆手道:“哪里!本想亲自呈送将军,但是等了这么久,也无缘得见。唉,人老了。唉!不定哪天就走了,等不起啦!”又对我做了一个揖,“多谢夫人了。”

我手下字,看老头颤巍巍的走下楼。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千古名将,保家卫国”。龙飞凤舞,却没什么藏头缩尾之处。

看了半天,看不明白。索性收好,回头再说吧。

这个酒楼做了很多和花有关的菜式。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猜着做法,也别有情趣。其中一个叫做金莲盛开,其实就是干炸荷花瓣,味道不错。一片片吃在嘴里,不仅没有油腥味,还隐隐有些清香。一时高兴,又叫了一份,对面的花赛倒是忘了看了。

宛芳和杨四也坐在桌子周围,一边吃,一边评论,好像刚才那个老头的出现再普通不过。蹬蹬蹬,传来上楼的声音。沉稳有力的脚步,我们听着没什么,杨四却不由坐直了。他的样子让我和宛芳面面相觑,有些紧张。

“哟,驸马爷!”小二的招呼声传过来。是万铁子。

“你和他……”杨不愁的询问回响在耳边。

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心里暗暗嘀咕一遍,仿佛那家伙就这么严肃的站在面前。

刚做好心里建设,万铁子已经撩帘进来。

孤男寡女,满城风雨的时刻,可千万别搞什么“破鞋事件”了!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29 章
万铁子是驸马爷了,行事做派和以前的傻小子截然不同。先是用眼角扫了一眼宛芳和杨四,宛芳已经迟疑着站了起来。杨四看看我,才站起来对万铁子鞠躬致敬,然后退到门口,面朝外抱胸而立。好家伙,不愧是杨不愁的下属,平白的都比人横。

The Myth 说...

万铁子坐下,我赶紧按照他的风格随之倒茶敬酒,他居然“欣然笑纳”!丫丫呸的村小子,装大也不能装到老家啊!当我不认识你是谁吗?

虽然当初有点阴影,但是并不妨碍腹诽一把。

脸上还是笑模样,静静的等着“贵人”开口。

铁子哼哼哈哈半天,从天气京城风貌,说到村里的春大娘的旧恨新愁,好大一个圈子也绕不到正题上。这倒让我见识了这小子官派作风学的很扎实。

“驸马爷,我出来已经很久了,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先回去。”

“嗯,好啊,好啊。”他频频点头,屁股却是不动。

杨四一撩帘:“夫人请!”感情他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

忍着笑,站起来向外走,万铁子才猛地说:“红锦,那个……对不起。”

啊?“驸马爷,这是从何说起?”我奇怪的问。

万铁子却不说了,一低头,连道歉也不说就跑了。

他逃跑的姿势倒是还和村里时一样,多少有几分故人的感觉。

路上想起杨四也和他一样在杨不愁帐下,或许知道些,便试探着问了。杨四道:“哼!亏他有脸说!那些流言都是从他们家传出来的,连自己老婆的嘴巴都管不好!”

杨四对万铁子颇为不忿,论资历,论军功,他都比铁子强。可是铁子就像吃了幸运药儿似的,刚来时,一报出处,就被将军留在身边。后来虽然看到将军把夫人从山村里接出来,心里多少明白些,终究觉得不是正道,已经存了小瞧的意思。后来虽有军功,无奈已经有人带了有色眼镜,当然看不进眼。后面飞升,基本上都是公主的缘故了。

所以,杨四的不耻也是情有可原。

听他嘀嘀咕咕的一路抱怨,我到约略看清铁子发达的轨迹。但是,我比较不明白的是,杨不愁何必要把他留在身边呢?就因为他是那个村里的吗?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倒是忘了流言的事情。待到想起来时,已经到家。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总提。

进了府,温管家迎上来:“啊呀,夫人,您可回来了。公爷正问呢?”

问?不是他让我出去的吗?

杨不愁在书房,进去报备。这也是我第一次进他的书房,小院里矮竹翠蕉,屋里琴棋书画,环境很好。不知道是摆设还是来真格的?

“怎么这么晚?”杨不愁又皱着眉头问。

幸好我已经习以为常:“哦,碰见一个你的崇拜者,要我给你一张字;还有驸马爷,跟我说道歉,但是原因他不讲。”

杨不愁看了我一眼,凤眼斜飞,剑眉倒插,除了好看,我看不出任何表情。把字交给侍从,乖乖告退。他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莫名其妙的人!

第二日天气晴朗,依旧草长莺飞。凤嫂带着两个孩子晒太阳,伸个长长的懒腰,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睡的这么踏实了。万铁子匆匆的道歉一闪而过,斑驳的光影中,那些血腥与阴暗就像睁眼前的黑暗,噗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洗漱完毕,坐在窗前,听凭宛芳把头发挽起:“诶,不要了。弄的很紧,头皮有些疼。”

“夫人,不紧点儿,怎么梳高啊?”宛芳为难。

摸摸头发已经到了腰部,厚厚的一大捧。翻翻梳妆匣,找出一根绳子,把头发在根部简单的束好,然后一圈圈的绕在一起。簪子有点短了。随手拿了一个玉柄堑金凤头啜珠的金步摇,斜斜的扎进去。宛芳赶紧把剩下的一些碎发抿好别好。

“夫人,这太简单了吧。”

左右看看,的确太简单了。花瓶里插着一只叫不上名字的花,近似牡丹,却有着肥厚的花瓣,三层重叠,风吹来,颤颤巍巍的。

“就它了。”折下来,插在厚厚的发髻上,刚刚遮住。菱花镜里,左耳的地方有一部分淡粉的花瓣探出头来。

“这……这行吗?”宛芳犹豫的说。

“啊呀,又不出去,自己看着好看不就得了。”拿着镜子,左右前后的照照。干脆跑到屋门口阳光充足的地方,让整个后脑勺的大花对着阳光,摇摇摆摆的照起来。凤嫂也抬头看我。

周围一时安静,我自恋的想,真是人比花娇,花趁人美,没见过我这么有创意的吧?说不定还引领潮流呢!

“这是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和这满院子的春光格格不入。

霍地转过身去,杨不愁背着手皱着眉看着我,一脸的不悦:“大早晨的,也不梳洗好就跑出来。”

鬓边又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很久没弄头发了,都有些生疏。随手把镜子放到门边的红梨木架上,捻着头发,对杨不愁道:“梳好了。就梳成这样。”一起来就被人呵斥,换了谁都不会开心。

“成何体统!”他没动,站在原地。皂色的薄底快靴上有一层尘土,好像刚刚回来。听说他每天早上很早起来去练武。

“又不出去,自己看还不行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表达一下不满,见好就收吧。我做好准备,要是他还和我说这事,立刻进屋重新梳。

杨不愁转头看着别处,切了一声,没再多说,径直进屋了。

他从我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一股汗腥味扑鼻而来,我有一阵的愣神,接下来是下意识的扇了扇手。

“嗯?”挺威严的声音,讪讪的把半空中的手放下来,还要恬不知耻的做出无辜的样子,难度实在太高了。

“好热啊!”我脱口而出。

他扭过去,没理我。

凤嫂把孩子抱进来,他问问孩子的近况,转向我道:“昨天玩儿的开心吗?”

我点点头,“多谢公爷。”

杨不愁道:“不用客气。今天打算去哪里?”

嗯?还可以出去啊?我歪头想了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好不容易舒服下来的头皮,“不出去了。”

“哦?为什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外面也没什么好的。等我想起来再说?”询问的看看杨不愁。

他眼神烁烁,似乎要把我看穿。大人物啊!心里啧啧叹气。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挺直胸膛,爱看就看吧。

“咳咳,”他咳嗽几声,好像吃亏的是他,“行,今天我要出去,晚上不回来了。有什么事跟老温说一声。杨四会陪着你出去,不用在跟我讲了。”

“哦!”我乖乖的点头,直觉告诉我有些事情很奇怪,但是——算了!

杨不愁走后,我陪着孩子玩了一天,中午还睡了一觉,晚上很早就睡了。

一切如常,可是总有什么不对劲。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杨不愁一直没有出现。我的不安越来越大。第五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刚刚熄了灯。

“嘣”,有什么东西插在床头。宛芳举着烛台进来,就着烛光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正插在床前的小柜上!

“啊!”“嘘……”

宛芳捂着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泪花闪闪。可怜的小孩子,吓坏了。

披衣下床,费了半天劲,才把匕首拔出来。上面有一封信:“明日午时,杜康酒楼见。尕。”

哦?那个走路都要拄拐杖的老爷爷?或许是他的属下?

翻过来,掉过去的看。思量再三,一抖手,在烛火上烧着了。

即使真如他所说,我也不能贸然出门。我现在记忆全失,连所谓的诸汗国语都不知道,就算联系上他又有什么用呢?

我是要走,但是不是从一个牢笼蹦到另一个牢笼。况且这个朱老头和杨不愁比起来,我更相信杨不愁!

为了维系我们之间微弱的信任,决不能贸然去见任何人。尤其是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人。

“睡吧。”我没有嘱咐说或是不说。需不需要告诉,取决于宛芳最终的主子,不是我能决定的。

第二日,杨府的警戒一如往常。我抱着墨墨在府里多转了一圈。府邸不大,也看不到当初结婚时并蒂莲般的房屋结构了。我的小院和杨不愁的居处实际只隔了一个花园。花园外边靠杨不愁院落的地方有个演武场。墨墨还不会走路,但是两个小爪子已经学着表达他的意图,拼命的指挥大家向那些“凶器”靠拢,嘴里发出嘎嘎的声音。我开始怀疑,也许他最先学会的不是叫“娘”,而是“刀”?

进了演武场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要抬脚离开,墨墨马上哭的震天动地。就算没眼泪,嚎也要嚎的你匍匐投降。

凤嫂家的娃娃很乖,让凤嫂把孩子送回去睡午觉,宛芳拿了一大块做好的地垫铺在地上。墨墨在上面咕噜着,毫不吝啬的流着哈来子,靠近那些武器。

墨墨已经七个月了,可以自己坐着玩儿。平常让他爬,他都不动,非要推着才能给个笑脸。现在看他卖力的样子,我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就把他扔到这里了,说不定都会走了!

一条腿绊着,小肚子大部分时间还在地上贴着,跟个肉虫子似的在地上轱涌。一只爪子压在身下拔不出来,另一只还不忘张牙舞爪的挥舞着,就是那颗大头还有没牙的嘴巴,时不时的要埋进地垫里。或闷或清脆的呵呵声全是他一个人制造的!

宛芳要去给他擦嘴,我赶忙拦住:“别理他,让他自己玩儿吧。”脏就脏点,别打扰他就行。谁知道那发育不全的大脑是不是正琢磨着怎么使劲呢?万一打断了思路就不好了,小孩子注意力不容易集中。

没一会儿,垫子上一块块的都是哈喇子,好像养了一只大沙皮狗。

“这是干什么?”杨不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指着墨墨说:“他要练武!”

杨不愁的嘴角抽了抽,看看地上软趴趴的东西。那个小玩意正拖着蛛丝一样的粘液,扯着没牙的嘴看他,然后又开始专注的“运动”。

“这是……这是什么?”

垫子是两块拼起来的,一块留给墨墨,另一块我坐。杨不愁盘膝坐下,斜眼一瞥,坐在我旁边。看他坦荡荡的样子,我也不好小气。

“爬。”指着垫子另一头的武器架,“他要爬过去,学关公舞大刀。”

“它?大刀?”杨不愁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接着就哈哈笑了起来。呼的立起来,两步绕过去,把大刀拔出来,咣啷一横,摆在墨墨面前。跪在地上和娃娃脸对脸的说:“来,拿拿试试!”

我家墨墨很有大将风度。看见目标变得触手可及,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费力的做起来,大脑袋一仰,杨不愁伸手一扶,把重心不稳的他扶住。然后墨墨嘎嘎一拍手,不光哈喇子,连鼻涕都出来了。

这个就太难看了。掏出手帕,给他擦赶紧。他已经半趴着双手支在比他手臂还粗的刀柄上,随着他的笑声,“啪嗒”“啪嗒”“啪嗒”,银白色的粘液沾上所谓的青龙偃月刀,打上属于墨墨的标志。

杨不愁苦笑着,干脆盘腿坐在刀的另一边。就见墨墨毫不客气的,上嘴就啃——一下,两下,持之以恒,直到——哇,墨墨终于哭了!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30 章
章节字数:4782 更新时间:07-11-03 00:21
杨不愁抱着墨墨转了好几圈,才笑呵呵的放到地上。也不知道是转晕了,还是杨不愁没有扶住他,大脑袋晃晃晃,啪叽,就趴下了;费劲坐起来,啪叽,又倒了。来回几次,可能他自己也难受,干脆四脚朝天的哭起来。

这下杨不愁慌了手脚,看我抱起来哄,嚅嗫着说:“这小孩子,怎么这么不经转。怎么这么不经传!我可没想怎么样他!没事吧?”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没事。他是饿了。又不会说话,想吃饭了当然哭了。”下意识的要喂奶,突然想起这是公共场合,当下就要告辞回去。

杨不愁突然说道:“我……我跟你过去吧?嗯,一起走吧。”也不问我同意不同意,一马当先,自己过去了。

回到后院,趁上楼的功夫,让宛芳下去告诉他一声,我在楼上喂奶。喂着喂着,就觉得奶头有些疼。低头细看墨墨的嘴巴,天啊,竟然长牙了!

长牙这个事实终于把墨墨从玩具变成一种“活物”。他可以发展,可以成长,可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力存在。他是活的!

墨墨还没吃饱,让宛芳带给凤嫂。轻轻的揉着乳房,勉强平静了一下诡异的情绪,还要应付楼下的人。

杨不愁坐在那里看我的临帖,边看边点头。见我下来,还点着帖子夸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屋子的缘故,还是因为下午,日头本来就偏斜了,我总觉得这里阴嗖嗖的。

“公爷如果有是,不妨直说。红锦目前能依靠的人,除了公爷也找不出第二个,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里隐约觉得和那个朱老头有关。

果然,杨不愁道:“前几天,纪青月找到我,和我打了一个赌。”

我觉得自己敏感过头了,怎么会注意到他叫的是“纪青月”而不是“青月”。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聊事,占用太多心力了。

“她说,她可以证明你没有失忆,纪家也没有给你下药。你依然记得自己是诸汗国的逃亡公主。”

我心中一晒,真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但是我就知道那个纪变态不会善罢甘休。

“朱德尕找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其实,左大王叛乱平息后,作为交换,我们不趁机进攻诸汗国。而诸汗国则要把左大王在京城布下的暗桩交出来。虽然他们肯定会重新布置,不过对皇上来说,至少可以趁这个时候,处理一下太师的事情。”

我明白了,人家是早有所谋。在我可能还有记忆的时候,杨不愁对诸汗国的那场战争消灭的是左大王的军事力量。然后诸汗国国主才能乘机拔掉这颗毒牙。当我陷落其中,纪府和太师府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正是皇上和杨不愁冷眼旁观,伺机出手之时!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问题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多少只黄雀!

他继续说:“朱德尕给你的那幅字,我以为你看懂了,但是考虑到安全所以没去。纪青月猜测朱德尕和你接触肯定有所动静。你平日不出来,那是他唯一和你接触的机会。绝对不放过的。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监视你。后来,她又冒充朱德尕给你送信,约你今日正午,杜康酒楼见面。她认为,你若是还有记忆,绝对不会第二次丧失机会。一定会出门见面的。而我也按照和她约好的,以明松暗紧的方式控制府里人员的进出。方才,我就是从杜康酒楼回来的。”

原来真是个陷阱!

我连冷汗都出不来了,呆呆的坐在那里。然后才听见自己的脖子吱嘎吱嘎的想,脑子里好像有一部已经转飞的机器,在满负荷超越极限的工作后,终于轰然一声散架了。

“然后呢?”的94

老顽童教训郭靖,不管别人说什么,有话没话的时候就问一句“然后呢?”英语老师说,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时,就问一句“really?”他们多半都会再重复一遍。

“没有然后了,我回来,看见你和墨墨在玩儿。觉得……觉得——很好笑!”他低下头,颇有些尴尬的喝了口茶。的af

我伸手去拿我那一杯,端在手里,却无论如何送不进嘴里。“当当当”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抖动的手腕把茶盏碰的叮当乱响。我竟然还能笑着说声:“对不起,太累了。”

这时,我最大的渴望就是找个地方睡一觉。最好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睡在电脑边上,这一切阴谋阳谋阴阳谋都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

可是,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倒下。

“公爷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红锦呢?”我费力的把那架机器架起来,让他重新转动。然后感叹,大脑可能是造物主最神奇的设计了!

杨不愁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说道:“洛大侠曾经留给我一封信,他把纪青月和纪府做的事情都说了。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他很清楚的提醒我,纪青月对你的怨恨已经让她走火入魔。”

这我知道。左右食指紧紧的勾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支撑整个身子的平衡。维持这个姿势,我静静的听着。

“别的我不说什么,但是纪青月那里我可以保证,我还不至于被她算计。”

如果他说“我可以保证你不受她的伤害”什么的,我是半个字不信。但是他说“我还不至于被她算计”,我就知道他说了一句实话。也许纪青月会通过别的渠道算计伤害我,但是杨不愁已经对她有了提防心。这一次的打赌,可能就是最后的分水岭!

我多了一个朋友?还是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看客?

“谢谢公爷。红锦和墨墨多谢了!”想了想,杨不愁不是那种白下保证的人,便试探着问,“不知道公爷需要红锦做什么?”

杨不愁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正是那幅“千古名将,保家卫国”八个字,从裱糊上反下来的。薄薄的一层纸,透明的几乎要破了。

上面有一些折痕。杨不愁似乎按照某种规律折了几下,最后又弄成一个小块的正方形,递给我看。

透明的纸页,早已被墨迹渗透。随着折叠,显出深深浅浅的层次。我横看竖看,找不到一点头绪。杨不愁道:“我知道你看不出来,因为这是诸汗国的文字。其实嫣梨公主自幼喜爱弓马,对我国文字并不精通。所以,一开始你的字迹和学养的确让我忽略了这个可能。不过,一路上我用诸汗国语言试你,你也浑然不觉。这使我想到,你可能真的‘忘’了这种语言。朱德尕留下的这个是请你第二天同样的时候老地方见面。可是第二天,你似乎忙着休息和摆弄头发。”

伟大的成吉思汗!让喜马拉雅的冰川全部融化,化成我的瀑布汗吧!

就算不能赴约,能不能有个聪明一点,像样一点的理由呢?这也太没面子了。

我觉得自己象一朵大花蝴蝶,稀里糊涂的被认作蜂鸟。人家约好几里外见面,我还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花朵上流连。

杨不愁道:“你没去,并不等于你不想去。我也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或者如何。所以纪青月那晚给你又送了一个消息,这回你烧了……”说到这里不说了,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比照上一次的理由,这回应该是正赶上我梦游,不小心烧了。”

杨不愁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这样的想的!”

切,拾人牙慧!

“不过,看你和墨墨玩耍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想去!”他笃定的说。

我哑口无言。不管他多么笃定,对我来说总是一种悲哀——无论何时,你的命运总是被别人摆布着!

“所以公爷愿意相信我了?”我接口道。

杨不愁看了我一会儿,沉吟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那颗七拐八绕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坐在那里安静的等候。好像医院里,那些坐在走廊上等候的病人似的。

“不!”沉吟了许久,他才这样冒出一句。然后说道:“在相信你之前,我要确定你究竟是谁?”

“怎么确定?”

杨不愁站起身来,啪啪一拍手,外面带进来一个人。

“朱——朱老先生。”我还是没法把这个一把白胡子的老头当作细作,间谍应该是普京那样的,精明、强悍、眼神充满力量!

杨不愁把闲杂人清走,只听朱德尕说道:“所谓三叶草的纹身其实不是纹身,而是一种特殊的药水。当宗主们遇难的时候,为了免于被敌人发现,这种从小带来的纹路是可以用药水洗掉的。”

那、那我后背那个——

我看着杨不愁,他没说话。朱德尕继续说:“但是,为了保证宗主血统不因战乱或者灾祸被丢失或混淆,每人都有一个无法磨灭的标记。对女子而言——”他停下来,看着杨不愁。杨不愁点点头,得了许可后,朱德尕才一口气说:“在阴部有一朵蓝色的火焰,是用草原独有的草汁染的,永世无法磨灭。”说完,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他不是细作吗?杨不愁不是监控他了吗?怎么搞得——好像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里也兴双面间谍?

看看门口,又看看杨不愁,我有些不知所措。

杨不愁缓慢但是认真的说:“我要检查。”

我舔了舔嘴唇,说道:“如果您认为这很必要,我奉陪。不过,小时候的印记,难道不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消失吗?”尤其是——那个地方有很多非皮肤类物质。

“不会的。”他简短的答复,表现的甚为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我点点头:“那您派谁过来?凤嫂?”宛芳可以向他汇报我烧了纸条,凤嫂也不是没有可能来执行检查任务。

“不,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你的情况。”他顿了一下,“我自己来。这是匕首。”我进来的时候,那把作为战利品的匕首也被他收了回去。

可是,我愣在那里,费力的回忆他说过的话。我发现自己似乎听不懂。

他是衣冠楚楚的,他是正经严肃的,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亲自检查?还给我刀子?

木然的回到楼上,天色将暮。我站在菱花镜前,解开自己的衣衫。生育过的身材绝对谈不上凹凸有致。小腹上还有一些妊娠纹。抚着妊娠纹,一路而下。浓密的女性森林组成神秘的三角地。

刀子在手指间利索的打了个转,仿佛西部牛仔手中的左轮手枪,然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略宽的刀锋划过森林的边缘,随着成片的树木软软的倒下,屈辱的感觉茁壮的成长着。好像你在做一个妇科检查,周围出现了一个男士!

我在做什么?

一遍遍的问着自己,夕阳落在繁复的花棱格子上,在木质的黑色和阴影之外涂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我在示好,像只狗一样的示好!愤怒汹涌而来。“嗤”,一个异样的响声,低头一看,红色的血从细细的伤口流出来,沿着树木的基部蜿蜒而下。

“这不是我的身体!”

“这是你的尊严!”

两个声音在大脑中交替呐喊,手机械而熟练的剃掉所有的妨碍。

“你是囚犯!囚犯!囚犯!”

“别做梦了,没有人会爱上你!没有人会喜欢你!”

“上官红锦,你是个无情无义的臭婊子。这世上不会有人喜欢你,爱你!”一个声音咆哮着,好像冲破什么禁忌落进我的耳鼓。是谁?

“来,让我看看。是什么让那个警察那么着迷,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除了装模作样,你还会做什么!”

“从小你就是这样,好像圣洁的不得了!谁不知道,你他妈的十几岁就不是处女了!”

“啪!”

我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那些难堪的话嘎然而止。

“当啷!”是我的刀子落地的声音。好像一道高压水龙,驱散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停下,杨不愁的声音响起来:“好了吗?”

我分腿坐在床上,利用镜子把最后一点阴毛剃掉。浑身像着了火一般的燥热。

深吸一口气,我穿好白色上衣,披着袍子掩住赤裸的下体,站了起来:“进来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慢慢的闭上眼。

当屋里多了一道别样的呼吸时,我静静的等着。

“很抱歉!”他的声音低沉稳定,不带任何情绪,好像我们只是在检查一个机器零件。

狂跳的心平静了一些。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莫名的声音,不去回忆那些肮脏的咒骂。

然后,我的手腕沉稳,指尖稳定,捏着袍子的开襟处,慢慢打开……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31 章
闭上眼,似乎那些恶心的厌烦的事情就不存在了!不管是暴露还是遮掩的,在黑暗里还有什么可争论的呢?

但是寂静的屋子里,杨不愁的呼吸清晰可闻。也许是这里太安静了,也许是我根本就没有呼吸。充斥耳边的只有他浓重而浑浊的呼吸:从压抑的平静到短促,再随着几声长的不能再长的深呼吸,复又变得稳定。然而……

随着呼吸的变化,一个热源慢慢的走进。我想起红外夜视仪里,被红蓝相间的区域勾勒出来的人影。凭着热源辐射到自己不同部位散发出来的热气的高低不同,慢慢的我也勾勒出杨不愁的样子。但是,当那几声深长的呼吸排出的气体喷射在我的额头、脸侧还有耳畔的时候,我的汗毛全部立了起来,那些幻影“噗”的就没了。

他离我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心跳——他的心跳。

通通通,紧促的跳动告诉我,他也很紧张。

如果敌人很紧张,你就有胜算!总比妇科里那些面无表情,拿着金属器械的医生好一些。憋了很久的浊气终于吐出来。我试着继续呼吸。

轻轻的一个圆柱状的东西点住三角地的中心偏上位置!

吸了一半的气体嗖的全部咽进肚子里,下意识的吸气收腹,生生将半口气堵在心口。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还有几分强装的冷静。当你试图让颤抖的声音变得平静,却更加颤抖时,那份强装就非常明显了。

心里数了三下,再加上一个下意识的深呼吸,我睁开眼。

他看着我。

丹凤眼里波光粼粼,绝对不是深情。我的嘴唇极为干涩,张嘴说话,才发现竟然黏在一起。用舌头勉强分开,一股腥甜顺着舌尖流入口中。杨不愁身形微晃,尖锐的喉头上下拉动一下,依然安静的等着。

我低下头,看见点在自己那里的是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食指。甲盖平滑,指尖圆润。

那手指微微一动,在上面捻滑而过,杨不愁重复了一遍:“这是……什么?”

“火……火焰!”我再度闭上眼睛。他的手指下面是一朵小小的蓝色火焰。

原来这具身子真的曾经是异国公主,原来在我之前,这里曾经住过一个灵魂。那么我的身体在何方?这具身体的灵魂去了哪里?

这些严肃而具有思辨性质的问题,在这个时刻变得软弱无力。肉欲控制了我的思绪,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指正沿着火焰的轮廓在三角地上移动着,描画着。而我的呼吸在这一描一画间变得粗重而短促。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双眼紧闭,在洛玉箫死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那么轻易的跨越肉体在道德上的界限,让自己的双眼把内心的欲望宣泄而出,即使我的身体已经呐喊臣服在熟练的挑逗之下。

杨不愁似乎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我之于他的尴尬,或者正是因为意识到,所以在欲望控制之下,要通过这种方式赤裸裸的报复出来?一种别样的“公示”?

我无法知道,他什么也不说。我只知道自己双腿酸软,颤抖着站在那里。他的手指不断的画着圈,一圈、两圈、三圈……随着不断扩大的圆圈,伴着无法控制的呼吸声,从一指变成两指,而后三指……五指!当手掌如盖子一般扣在上面,指尖向内弯曲,重重的抱住那里时,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抖起来。在蜜穴的门口,曾经描画火焰的手指承接着大量汹涌的蜜液。羞愧和欲望同时向我扑来,烧得我满面通红,软软的倒在他的怀里。

“火焰……”这次的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热乎乎的气体直接冲击着鼓膜。赤裸的下身一片冰寒,唯有他手掌扣住的地方如同火烧,和同样温度的脸一起,与对面紧贴的人一起燃烧起来。我们的渴望在无声的触摸中赤裸裸的暴露在彼此的意识中,驱散了所有的羁绊和伪装!

“红锦!”我听到一声喟叹,这声喟叹似乎从杨不愁哪里传来,又似乎从另一个空间传来。在我的黑暗世界中,这声喟叹丝丝缕缕,如同纤细而坚韧的触手从幽深的深渊深处蔓延出来。恐惧霎时布满全身!

“红锦……”闭嘴!我惊恐的挣扎着,躲避着后面随之而来的话语。但是,当我张开嘴巴时,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来!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而身后还有怪物想把我拉进深渊!

不,我不要万劫不复!

——谁也别想毁了我!

一股原始的勇气野蛮的冲进身体,狠狠一推。呼!冰凉的空气灌入胸膛,理智霍然清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瘫在杨不愁的臂弯中。他的眼神有些迷惘,但是很快,我们几乎同时松手后退,狼狈的掩住衣衫。

无须多言,有些东西回来了,尊严和礼仪重新抬头。这些在洛玉箫身上从不可能实现的世俗标准,是杨不愁恪守不悖的。而我,则是柔软的细藤,墙头的草。

——谁也别想毁了我!

那个心底传来的、恶狠狠的誓言好像撞响的黄钟大吕。在所有茫然的记忆中清晰无比-

这是我的话!

杨不愁看着我,眼神带了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有点——恨恨的?

这样的眼神让我心惊,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或许我应该顺从他,从此后成为他的禁脔,换来保护?就像我一开始对洛玉箫的设计一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不愁的碰触让我除了恐惧就是恐惧,每次都要尖叫着逃跑。

这是不应该的。我暗暗对自己说。

但是脚下仿佛生根一般,一步也迈不动。

杨不愁似乎渐渐平静下来,良久才低头说道:“你真是……公主。”

我点点头,试图借这个机会唤回理智和勇气:“可能,可能吧。我——”指指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自己来自何处,这个身体可能是别人的,“可能这个真的是她。”

“她?”杨不愁很快抓住我下意识的语病,“你认为你是谁?”这么尖锐的语气我从没听过,个人以为是欲求不满导致的。

当时我只是有一刹那的后悔,赶紧调整自己的语序:“嗯?不,我是。他这样说,我又有、又有……”嗓子有些阻塞,眼睛发酸。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背了装满赃物的包袱,面对指责时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人!

方才的幻觉和现在的指责逼得我发疯!

“我是!”我突然扬高头。压抑和沮丧还有深渊里持续的呼喊,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你说是就是,随便你们说什么!滚!都给我滚!”

手胡乱挥着,打在他的身上,推搡着向外扑打。我大概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妇!

杨不愁没有坐以待毙,反而一把反制住我。惊愕至下,相互对视,我才发现他的眼白已经完全的红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人!”

莫名其妙的丢下一句话,转身蹬蹬蹬的下楼而去!

我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风吹来,半侧脑袋凉凉的,半侧热热的,转动着头部,眼前的桌椅板凳越升越高,我好象无限缩小,缩小,缩小进入到原子世界,那个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夫人……”一声惊呼。

“红锦……”一声缠绵。

我如惊弓之鸟,迫不及待的躲开同样惊慌的声音,沿着那个多情的声源摸索过去。心头慢慢的被温暖浸润,然后,我就站在一个天蓝色的,布满书架的房间。

对面是个赤裸的少年。黝黑而纤细的身子,尚未成熟的骨架被结实的肌肉包围着。正紧张的看着我:“红锦,我,我就是想冲个澡!”

微微让开身,交错而过的瞬间,那少年突然抱住我。我才发现自己也是赤裸的!只在胸前围了一块白色的浴巾。

“红锦,我喜欢你!真的,真的。”迫不及待的诉说好像是一种解释,接下来是所有愣头青都会做的事情。

我来不及探知这具身体主人的情绪,已经顺从的躺在了床上……

男孩似乎也是第一次,茫然而兴奋的和女孩交缠在一起。那种感觉太熟悉了,是洛玉箫第一次和我在一起时的麽样,生涩的,急切的,没有章法,没有心疼,只有赤裸裸的欲望和焦躁。

有一瞬间我以为是洛玉箫伏在这里,但是转眼我就离开了他们。在这个天蓝色房间的天花板上,看着少女把牙齿深深的咬进男孩的肩头,泪水落进伤口,脸部扭曲着,却一声不吭!

男孩子的兴奋结束很快。当那个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子停止扭动时,女孩的头倔强的扭向一边。

“别哭!”男孩粗鲁的抹去她的眼泪,趴在女孩耳边低声说:“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不必了!”我吃惊的听见那个“自己”说,“我只想知道做爱是什么滋味。你走吧。”

男孩愣了,随即翻个身,呵呵的笑开了。笑声中带着满足和心安理得的无赖!他仰面躺着浅蓝色的床单裹着两人的身体,头埋在羽毛枕里。看不清面容。

“好吧!红锦,”休息了一会让,他扳过女孩的肩膀,“我知道你和她们不同,从不让我费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这玩意儿真他妈的爽!来,让我看看你!咱们……”声音渐渐放低,低到我不能听清。男孩压上女孩的身子,被单下的手上下抚摸着……

这一次,女孩发出颤抖的呻吟,生涩的配合着男孩的动作起伏着。第二次,他们似乎更在乎游戏的技巧了。一种愉悦在我心底散开:温暖的随着男孩绵绵的情话,从心底散开的愉悦,和着肉体的愉悦一起歌唱着……的bd

我知道那个女孩的心里有一个玫瑰色的梦想,和她冷然的表象截然不同!

“夫人!”高亢而尖利的叫声再度传来,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半途而废的窥视。也许那就是我的过去,但是,却是我无法企及的梦境。又或者现在就在梦里,方才是我回到了现实。谁知道呢?

睁开眼,凤嫂泪流满面坐在床前,看我醒来,不住的合十谢佛。杨不愁坐在床头的绣凳上,烛光在他的身后,看不清面容。

凤嫂喃喃了两句,和宛芳一起退下。外面响起淅沥沥的雨声,又是一场春雨。

我们沉默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不是该离开?

那个短暂的春梦似乎驱散了一些冰寒,我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按照这里的标准,这属于典型的不要脸,但是女人也有自己的需求不是吗?我也不是圣女。

杨不愁身上散发出来的男性味道撩拨着我的神经,我告诉自己,就是找牛郎,也比找他好。把头埋进被子里,慢慢的克制着想法。

太丢脸了,被人侮辱了,却做了这么个梦!

“对……对不起!”杨不愁结结巴巴的道歉。只是身体检查,却擦枪走火;或者谁都知道注定会擦枪走火,却半途而废了?“是我,是我失控了。我……无意侮辱你。无意!”他强调着。

其实,若是真介意,这两字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问题是,很多时候介意或不介意都取决于事后的解释。

而我,不想解释什么。是他把我撩起来的,他就应该为我灭火!

我心里像着了一把火,那个少年的抚摸似乎还停留在我身上,焚灭了理智和界限!

我慢慢拉开被子,解扣子的手有些颤抖。杨不愁瞪着我,越睁越大,几乎带了惊恐!

“这不是你要的吗?”我喃喃的说,“我是谁有用吗?看这里,全都给你!”双手捧起乳房。生育过后的乳房还带着奶香,丰满的在烛光下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连我的情绪都被这种赤裸的东西,托到极点!

杨不愁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又中电似的后退几步,说道:“没、没有!绝对没有!没有!你、你好好休息吧!好好休息!休息!”

说着,仓皇离开。碰到一只凳子,撞到桌子角,门框……还有楼梯上跌跌撞撞的脚步。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一片冰凉。

我听见自己的冷笑,熄灭烛火。在黑暗中,我摸索着自己身体最隐秘的地方,脑海里浮现洛玉箫的样子,痴迷的,温柔的,还带了些粗鲁。他回来了吗?那些温暖的充实的感觉在哪里呢?情绪在摩擦与抚摸中沉浮,意识明灭的过程中,我看到那个男孩在自己身上沉迷着,流连着,甚至连蜜穴深处对他的渴望与满足都那么的真实!洛玉箫消失了,古代消失了。

我终于回到现代,回到那个“红锦”的身上,躺在淡蓝色的床单里,和那个男孩尖叫着攀上欲望的高峰,一次又一次!

我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了。

躺在男孩的怀里,沉沉入睡前,我想,我只是梦里创造的人。

世上本来没有我!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32 章
醒来还是在那张雕满花朵和香草的大床上。想起洛玉箫来时,那张刻着充满挑逗意味的图画的大床,突然意识到,在杨不愁的心底似乎有一块地方和他表面上的成熟稳重截然不同。

撩开帐幔,天色已经大亮。日上三竿才起,我也算是“坏女人”了!不过这里没有公婆一干人等等我请安问候,唯一的“主人”似乎不太愿意见我。

昨夜的事情闯入脑海,一开始肯定是杨不愁的不是。那种要求太过分了,所以他也诚惶诚恐的向我道歉,在“走火”之后借着唯一的清凉嘎然而止。但是后来,我昏迷再度醒来后,似乎……是我挑逗他比较多吧?

一边洗漱一边想,突然想起《欲望都市》里的一句话,挑逗女人是很危险的事情。是萨曼纱说的吗?摇摇脑袋,想起他的不知所措,权且做扳回一城吧!

阿Q精神无所不在,连男女关系都不例外!

洗漱完后,宛芳的巧手为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我们正为插鲜花还是珠花争论,温总管过来说道,“夫人,公爷在书房等您。”

杨不愁肯定有话要说。昨天自己受刺激太过,行为失常。这么大的事,杨不愁一定要有所布置。

他既然对我坦然以告,并公然让朱德尕出现在我面前,必然有他的目的。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还算整齐的面容,对宛芳说道:“把那个圆形的攒花八宝插在髻上,然后旁边再插一只点金景泰蓝的蝴蝶簪就可以了。”

临出门前,一个念头擦过脑海:今后要减肥了!

杨不愁坐在书房里看书,大概是听见我的脚步,已经站了起来,指了指绣墩,各自落座,从人皆下。我突然有种彼此在谈判的感觉。

欲望就是这么奇妙,可以让两个人如胶似漆,也可以让在下一秒让他们为各自的利益拼死争夺。

“你有什么打算?”杨不愁问我。

“一切听公爷的。”就是有打算也不能直说啊!我觉得自己像面对危险的猫儿,伏下身……

“好。我不妨直说了。”他似乎也没有绕圈的打算。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推到我的面前。

匕首,那把曾经属于他,被我夺下,又物归原主的匕首。绿色的鲨鱼皮鞘包裹的刀锋,曾经压着他的动脉,划过我的……

自杀?他要我自裁吗?

扬眉欲问,他已经开口解释:“这个你收好,必要时还可保护你们母子。”我送了口气却坐着没动。样不愁继续说:“朱德尕的家业和族人都已经移入中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保护家业保护家人的机会。现在,他等到了。他找到你,引起两方的注意。纪青月找到他,我找到他,他可以开价了。”

我眨眨眼:“你的价格好?”

“纪青月倚仗纪府,不过朱德尕是何等样人!他早就知道纪相并不完全赞同纪青月的做法,而我,不是别人可以比的。选哪边,不言而喻!”杨不愁微微抬头,嘴角流出不可一世的傲慢。

看着他的自负,我计划着下一步的走向。也许真的可以留在这里?我是不是该加强一下自己的保护措施?比如——变成真正的夫妻?

杨不愁看着我,眼中带着得意继续说:“现在你的身份除了我,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心中一惊:“那……老先生——”

“换的全族和子孙后代的清白,很值!他们已经进一步迁往江南了。”

一个念头冒出来:杨不愁调换了朱家的官籍!从外族变成了汉族,恐怕连出生地都要变了。

或许,我的官籍……这样就不用躲进深山,不敢见人了!

但是,杨不愁——看来最可能保护我的人,反而成了这个计划最大的绊脚石。

估量再三,我暂时按下心头的激动,微一欠身,说道:“多谢公爷。”

杨不愁道:“你也无需担心了,只要在京城,在我杨府,一切有我负责。不过——”

他拉长了声调,我识趣的低下头聆听:“不过,你要把杨四随时带在身边。”他说的很郑重,我一愣,只听他继续说:“皇上已经对我起了猜忌。那个万铁子,分去一半的兵权。我这也算养虎为患了。如果有一天,发生了我不能把握的事情,你可以让杨四帮助你。”说着一笑,“那样爬窗户很危险的。”

我陪着一笑,心底却轻松不起来。万铁子分兵权,纪家分政权。一时风光的护国公杨不愁已经是四面楚歌了。还能保护我到什么时候呢?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你需要什么吗?”

我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来他已经把我当作自己人了。我斟酌着说道:“多谢公爷。不过红锦也有红锦的担心。”

“什么担心?”

“红锦乃敌国公主一说早就传遍京城,诸汗国国主应该有细作报知。但凡有所举动,不知会不会连累公爷。”

杨不愁冷哼一声,道:“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公爷勿怪!”我阻止他的插话,“休妻可以再娶,何况民族大义当前。再加上有心人居中拨弄,红锦以为,公爷应该都考虑到了。”

杨不愁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依你之见呢?”

我跪在地上,轻声说道:“公主可以死去。红锦愿效仿朱家!”

“你要走?”杨不愁的声音微微抬高。

我点点头。话已说尽,同意不同意就在他一念之间了。

“此去江湖路远,若是被纪青月发现……”他的话里有明显的威胁。

我道:“生死有命,总胜过案板上的鱼肉。”

“我以为你贪生怕死。”

“蝼蚁尚且惜命,小女子不过求一线生机。”

“我不能给你吗?”

“请恕红锦无礼,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公爷即给红锦生路,不如让红锦走的远些!”

“撒手不管,洛大侠会怪我的!”

“授之以渔,今后的路是红锦的命,生死与人无关。”

“墨墨怎么办?”

“母子同命!有我一口气在,就有他。”

“我觉得你是在找死。”

“在这里是等死!”

说到这里,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我没有抬头,慢慢的调匀呼吸,静静的等着。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的办法可以解脱他,而不必承担任何谴责。好处大的很!

“你……让我想想!”

终于,他慢慢吐出一句话,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我静静的等候着消息。因为我坚信,在追逐权利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肯放慢脚步,敢停下来。纪家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可是,一等三个月,京城里风平浪静。但是那些关于我身份的谣言不知何时已经转变的了风向,指向杨不愁。连他因公会见诸汗国在京城的质子都被传成“过从甚密”!

这些有的是我在坊间听说的,有些是凤嫂讲给我的。

而纪青月似乎也有她的麻烦事,纪家更愿意把她送进宫。

太子还小,诸王年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纪大人的目标很明确,是那个朱红围墙围着的权力中心。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醉鬼嘀嘀咕咕说的。

“上官红锦,你说!你凭什么那么好命!”纪青月揪着我的手腕,她的腕力极大。我下意识的捏住她手腕的某一处,好像条件反射一般,她的手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你会点穴?”她睁大眼睛。杏核眼里充满了血丝。

“这是点穴?”我反问。大概知道自己来之前是干什么的——一个外科大夫,可能还懂些人体构造?或者我选修了中医针灸?反正我懂且不记得了。

“哼!我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纪青月又灌下一杯酒,“报应啊,报应!活该你什么都忘了!当初爹怎么就不让你多吃点,现在死了才好呢!”

“我死了也不会有你的好的。”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慢慢的啜饮。

我们两个死对头怎么会在这个杜康酒楼上喝酒呢?

我回忆着。好像是我出来给墨墨选些好玩的玩具,这家酒楼的金莲盛开是我最爱的菜品,一时犯馋,上来吃饭的时候。听见隔壁有人醉酒闹事,还是个女子。本着钦佩的心情,我热情的加入看客的队伍。没想到见到的竟然是纪青月!

她也见到了我,一把揪了出来,又哭又骂,不过小二总算解放了。赶紧疏散人群,留我对付这个疯女人。

杨四起了大作用,把醉醺醺的纪青月和身不由己的我分开,然后我们就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恨她。因为她是始作俑者,没有她,没有她们家,我可能是另一番样子,而不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死去的人不计较了,可是活着的我不能不为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伤头。

但是,看她现在一副为情伤的模样,我竟然能够感同身受!好像我也曾经遇到过似的!想起梦里那个强装冷漠的女孩,想起那个惫懒不羁的少年,我知道或许很久以前,我曾经和她一样——为情所伤!

“为什么?”她醉醺醺的抬头问我。

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是真醉,或者只是试图喝醉。压力太大了,谁都需要一个借口,来释放自己。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不一剑把我砍了,而是和我说话?

或者是因为害怕杨四?身高体壮的杨四的确凛然不可侵犯,除了小丫头宛芳,似乎连杨不愁都奈何不了他。

“没什么!”我说道:“如果是你,洛玉箫就不会劫走你,而是悲伤的看着你嫁给所爱的人。而你会在杨不愁的后院和上——”

“不许提那个名字!”她突然尖叫着捂住耳朵,伏在桌子上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我只想吓唬吓唬她啊!呜呜呜!”

趁着哭的时候,叫来小二,给了几文钱,让他赶紧去纪府找人来接。

纪青月还在哭:“我不要进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要进宫!”

哭着哭着,她突然站起来,头发凌乱的跪在我面前,胡言乱语:“红锦,你走吧,走的远远的。把杨大哥让给我,我真的只想嫁给他啊!”

走?我何尝不想!

只是,就算我要走也和她无关。

我无言以对,伸出手来摸着她的头,好像摸着梦中那个少女。有许多的感叹,却堵在心口说不出来。

纪家的人来了,要拖走跪在地上的纪青月,挣扎中,状若癫狂的她突然破口大骂:“上官红锦,你这个臭婊子!你和洛玉箫生了儿子,还死缠着杨大哥。你是狐狸精!我要替天行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噗!”杨四一掌砍在她的颈后,对纪府家人说:“得罪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纪府的家人也很识趣,礼貌的谢过我们,还留下一份谢仪,才矜持的离去。纪青月已经睡在纪府的马车里了。

晚上杨不愁照例过来吃饭,说起这桩事,我知道肯定有人全说了,便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

“以后少出去吧!纪相很恼火,我们最好不掺和他们家的事。”

不掺和?

是不是意味着杨不愁已经和纪相划清界限,在朝堂上各自一派了?

外面是歇斯底里的蝉声。庭前绿树的阴凉投在轩窗之下,手里是杨不愁破了的袍子。想来是练兵时扯破的,他拿过来的时候我还很吃惊,不知道为什么不做一件新的。

他说:“练兵嘛,穿什么新衣服!补一下就行了。怎么?你不会?”

我赶紧摇头,在春大娘那里,女红学了不少。

他点点头就走,不过嘀咕了一句,我却听得真切:“都会给人家做鞋,就不会给我补件衣服?!”

他怎么知道我会做鞋?他去接的时候,我只说在做月子,做鞋的事情只字未提。他从哪里得知?

或者我应该给他做一双?犹豫了一下,万大娘骂人的一幕实在太刺激了,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飞针走线,很快完工。如果我是外科医生,缝衣服应该是有天赋的。

看着细密的针脚,我正打量。凤嫂突然惊慌的跑进来:“夫人,不好了!诸汗国的使节来了。他们说、说夫人是叛徒,要带走夫人!”

杨不愁曾经说过,诸汗国王室的这个秘密到了朱德尕那一代就算终结了。诸汗新主,按辈分应该是我的堂哥。当初为他点下那个隐秘标记的人就是朱德尕,而我是最后一个孩子。此后,朱德尕就被左大王派往中原。因为左大王希望在诸汗国内乱的最后时刻,可以凭借此事,证明他的兄长的孩子都不是王室后裔!

做标记的人是代代单传的,王室子孙出生时,他/她会被传来,秘密画上。只有国主一人知道这个秘密。诸汗现任国主是诛杀了左大王之后即位的,没人告诉他这个秘密。知道秘密的左大王已经被杀,朱德尕自刎,而杨不愁和我都不会主动说。

问题在于,即使只有假标记,对杨不愁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他需要的是反证。

杨不愁有理由沮丧,因为他本来希望我那里是“青白”的。这样他可以摆脱和诸汗国的瓜葛。现下这种情形,他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证明我“不是”那个公主!

我暗自揣测,杨不愁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不会成为纪青月的助手和帮凶,比如洛玉箫那样。这个说法除了向我做出一个有限承诺外,恐怕还有提醒他自己不要陷入洛玉箫的尴尬境地。

我这才惊觉,原来纪青月和我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一个男人的生命,并将另一个男人拽入泥潭!

这时我意识到,原来即使在这个男权社会,男人也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

当我还在水勺窝村的时候,的确期盼过杨不愁或者洛玉箫把我接出那个贫瘠的地方。现在,在这个富贵繁华乡中,我突然知道,那里的日子可能是我清醒时最自在的时候了。

但是走出去又谈何容易呢?躲躲藏藏不说,随时会被官府的人查问,到时地痞流氓贪官污吏欺负时,我一个人又如何应付呢?

安抚下凤嫂,天色已经变黑。杨不愁这一次踏入这个小院,带来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新的身份。

“汉水三镇的巡抚曾承我人情,一直没机会。他素性耿直,也很少掺和朝中之事。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最近战事结束,正在查核登记村镇人口状况,你可以用这个去他那里做个新。有了新户籍,便谁也找不到你了。除非,你和纪青月走个正脸!”

“那你这里呢?”

“明天上朝,诸汗国使节会索要你。我尽量拖延时间,你找机会逃走。到时候随便拎个死人就可以解决!”

人命如草芥,可是如果我的命必须用别人的来换,那些道义就暂且放下吧!

杨不愁的举动算不上光明,只不过是个利益平衡,各求自保的结果罢了。可是,毕竟他帮了我的忙,而我并不想白白受了。

那一瞬间,我想过以身相许,风流一夜什么的。毕竟他对我显示我兴趣。但是,在这个充满算计的时候,很难说出什么感性的话,创造出什么暧昧的气氛。而且,我也不可能上来就脱衣服搂住他!

他转身出去,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杨不愁!”脱口而出的竟是路上叫惯的姓名,急慌下顾不了那么多,拼命想憋出点什么,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留给我一个背影,不走,也不回头。就那么静静的等着。

“谢谢!谢谢你!”

简单的致谢却让我如释重负,我知道已经无可表达我的想法。他已经仁至义尽,而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用!”他低声说,“等日子好了,带墨墨回来看看吧。”

话里透着诡异,却说不清楚。我点点头,忘了他根本看不见。

The Myth 说...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33 章

第二日在煎熬中度过。我把墨墨送给凤嫂三回,又要回来三次。第四次让凤嫂带走墨墨的时候,凤嫂说:“夫人,您放心,我就在这儿。墨墨是小公子,怎么说也是公爷的骨血。他们不敢把他怎样的。”

这正是我担心的。杨不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骨血,所以我一直不敢相信他会不会保护这个孩子?

见四下无人,凤嫂又贴近我低声说:“公爷好像吩咐过,要把小公子保护好。”然后才站直身子对我说:“我一直不敢说,是因为这事不准。看现在这个架势,估计也没法确定了。公爷嘴上不说心里有谱,他既然吩咐去做了,肯定就又他的安排。夫人,您也放宽心。我看公爷对您挺上心的。别的不说,我来这几个月,没见他招过哪个丫头。”

怎么绕到杨不愁和谁睡觉的事儿上了!

其实我也清楚,他平日都来这里吃饭,吃完饭会坐着和我聊聊书法,逗逗墨墨。尤其是墨墨已经可以连爬带滚了,杨不愁就好像得了大玩具,反倒把我晾在一边。回去就是在书房里工作,有时会让宛芳送些夜宵去。他的起居简单的像一张白纸。

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新婚夜,他在隔壁制造的动静。一个精力旺盛的人,怎么可能……或者,他也会打手枪?

算了算了,什么时候,还向这些乌七八糟的。脑子转了一圈,感觉精神放松了一些。点点头,让凤嫂先把孩子抱到厢房。

快傍晚的时候,门口传来杂沓的脚步,温总管匆忙进来要我去接旨。

该来的躲不掉。跪在地上,听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申明他的“外交政策”,中心就是把我交给诸汗国,以示友好!

接旨后,杨不愁站起来,身边还有几个高鼻深目之人。对他们说道:“诸位已经答应过我,不会为难红锦。还请切勿忘记!”

那几人左手按胸,各自承诺。

杨不愁又转身看着我,似乎很为难:“你……一路走好。墨墨,我会带好的。”

虽然已经知道安排,可在这时我突然觉得不那么确定,好像他随时都会毁约!

“你保证说的都是真的!”

“你保证一定会做到!”

“你发誓!”

我一句接一句,他静静的立在我面前,细长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整张脸好像带了一个精致的面具。

说完了,我的情绪也平静了。只有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依然站着,半低着头看了我半天,才说:“我发誓,我一定照顾好墨墨。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他,护着他!”

我愣在那里,他也发誓了。只是还是不对我!

但是,我已经笑了!

没关系,对墨墨就够了。

他很实际,所以他不会许下不可能的誓言。

他会评估,他知道墨墨会把他当作父亲,会成为杨家理所应当的一员。

他看的清楚,我的背后是复杂的朝堂政争,是权力分配,是两国的角力。他深陷其中,自身难保!所以——

我站直身子,把头发抿在后面。有人已经把我的东西收拾好送了出来,今夜我就会搬到驿馆,明日一早离开京城。的cb

一切都会改变!除了已经得到的文件,剩下的所有计划都已经改变!

我摸摸贴身收藏的文件,只要有机会……

我还会有机会的!

“哇!”身后传来墨墨的哭声,脚下仿佛黏住一般。那几个诸汗国人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懂。

走吧,没必要回头!回头也是徒留伤心!

“等等!”是杨不愁的声音。

难道他改变主意了,我惊喜的回头去看。他却指着杨四道:“各位,我还是不放心。杨四追随我多年。这次不能亲自送内人回乡,心下已经内疚。可否行个方便,让杨四护送到边境,也算是表表在下的心意?”

我低头,为什么他要犹豫一下才派杨四呢?还是他本来不打算……

诸汗国人点头应了,我没有再留的理由。

身后是墨墨的嚎哭,我告诉自己:从此后,只当没有生过他!

上车了,放下帘幔闭上眼。

不管是谁,都不能毁了我!

到了驿馆,晚上的时候,杨府又把宛芳送过来。我以为宛芳会带来杨不愁的任何口信,没想到她只是哭哭啼啼的说舍不得我!看杨四束手无策的样子,我再驽钝也明白了。

让宛芳出去做水准备洗漱的空当,我叫来杨四:“杨将军,多嘴问一句,您成家了吗?”

杨四的脸腾的就变红了,蒲扇大手搓了搓,尴尬的摇摇头。

“家中可有亲人?”

“已经都在战乱中死去了。”杨四老老实实的说,黑红的脸庞更黑了。

“可有婚配?我是说尚未娶亲的未婚妻或者心仪之人?”

杨四脚尖一点点的向后挪,我怀疑他想跑但是不敢。

最后,他低着头摇了摇。

如果给他一个手帕,一定会绞成抹布的。

想起他趾高气扬的贬斥万铁子,我简直要笑出来了。

多好的年轻人!老实,可靠,怎么就没让我碰上呢?

“杨四,我……我也不知道此行前途如何。但是我在杨家的这段日子,多亏了宛芳。墨墨有公爷照顾,我不会担心的;但是宛芳——!哎,你介不介意代我照顾宛芳?”

我想直接问他要不要娶宛芳,又怕太直了吓坏老实人。但是这么“婉转”,我又担心他会意错了。

不过看杨四目瞪口呆,耳朵发黑的样子,估计是完全充分的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看着他,告诉自己耐心耐心一定要耐心。可是他的嘴巴都合上了,头都低下了,手快搅断了,还是没说话!

他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还是——沉默等于否认?

“夫人!”宛芳端着水进来。

啊?我和杨四都吓了一跳,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杨四连眼睛都红了。见过因为害羞红眼的吗?要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信!

不知道宛芳听见没有,反正她气冲冲的走进来,好像一头小母牛。铜盆里的水几乎都要溅出来!“彭”!搞不清是不是故意的,宛芳肩膀一撞,撞在杨四身上。平时杨四都会很机灵的扶住她或者躲开,今天是格外的木!结结实实的把宛芳顶了回去。

“啊呀!”“当啷!”宛芳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摇摇晃晃的坐到地上。水盆自然是摔倒地上,溅了一地的水。

“哇!”宛芳抱着膝头,埋头痛哭。

杨四赶紧拿起盆,想递给宛芳,人家都不看他。看看我,我赶紧站起来,低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拿起盆子,偷笑着出去了!

这一夜,过的格外开心!

第二天,出发前,宛芳偷偷告诉我:杨四已经修书公爷,把娶她的事情说了。只等此事完结便要娶她。我拍拍她的手:“不错,宛芳!你能跑出来我很喜欢你,这个是我送你的礼物!”随着宛芳的到来,杨不愁把宛芳的卖身契也送了过来。我和他真的是两家人了!

拿出卖身契,交给宛芳:“随你处置吧!今后你就自由了!”

“夫人!”宛芳突然明白,扑通跪下道,“夫人,宛芳真的是舍不得夫人的!宛芳——”

我打断她:“傻丫头,这有什么错的。快起来,你做的没错!能做这种事,那是积阴德啊!你把这个机会给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别想那么多!”

“夫人,奴婢……”吭哧了半天,才突然砰砰砰的磕头,“是奴婢太自私了,光想着自己。公爷吩咐杨四,不仅要把夫人送到边关,更要陪夫人进入诸汗国,随时保护夫人的安全。奴婢想,这一去不知多少年,所以……所以才……”

“我知道。所以你做的很对啊!”我扶起她,“好男人不好找,看到了就一定要抓住。哪怕天涯海角都随了去。钱没了可以挣,房子毁了可以盖,好男人错过了不好找下一个!”半是打趣,半是认真,我笑着说。

宛芳羞得满面通红,“夫人又打趣我!”跑了出去。

屋子里落的清净,我却从菱花镜里看见一个许久不见的身影,“你是我错过的好男人,还是纪青月错过的呢,阿洛?”

镜中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伸手抹去镜中的幻象,眼前是刺目的阳光,充耳的蝉声在聒噪中透着寂寞。

车轮粼粼,脚步踏踏,我坐在中间的大车里,貌似风光的出城了。

到了十里亭,竟然还有故人为我送行!

诸汗国人勉强请我下车,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人置酒。轻盈的身姿愈发的清瘦,紫纱织就的缠丝在风中像云一样围绕着她,宽大华丽的锦袍裹着过于苍白的脸。原本瓜子似的脸庞此时更显瘦削,就连我这个貌似受难的人站在她面前似乎都比她丰腴些。

“纪姑娘。”

还是那么傲慢矜贵的点头受礼,我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为我送死提前庆祝吗?

“杨大哥公务繁忙没时间过来,要我来送送你。”她傲慢的说。

“真的吗?”我站在她的对面笑问。

“你敢怀疑我?”

“为什么不怀疑?纪青月,你摸着良心说,你的话究竟值不值得相信呢!”

“哼!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一次我看你是在劫难逃。”

双手交叉着握在宽大的衣袖下面,我还没换回诸汗国的装束。焚风阵阵,我的额头渐渐冒出汗珠。当年她也是这样提醒上官飞花的吗?

“你信不信生死其实没有太多哦的区别?”我抹抹额头的汗,她无风自凉,我做不到,“当肉体消灭之后,我们的灵魂依然会存在着。不管是鬼还是神仙,不管记得多少事,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死也忘不了的。纪青月,你可以做瞒天过海,甚至骗你自己,但是你敢把你的那些借口和事情都摆在自己的良心面前晒晒吗?如果你不敢,这世上总有人,或总有什么东西敢的。你最好祈祷我到了诸汗平安无事,不然,我绝不会让你开开心心的活着。你以为纪府在江湖上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如果你不知道,回去问问你父亲,他会教育你的!”

“呼!”

“别动!”

几乎同时,纪青月伸掌掴我,而我已经把匕首准确的放在她的颈动脉上:“我不介意你打我一巴掌,但是这里只要划一刀就会喷血,一刀下去,因为强大的血压,鲜红的动脉血会至少喷出去一米远。即使你即使采取救治措施,也会造成大出血!相比之下,我完全可以忽略这一巴掌是不是?”

“你、你怎么、怎么……”

“我告诉过你们我的身世,是你们选择不听的。现在都是活该!我活该相信你们,你活该不相信我!”

僵持片刻,纪青月慢慢收回手,我也收回了匕首。在掌心微一旋转,就是一个完美的飞轮。我早就知道自己对刀子有多么的熟悉和热爱!

“不管你信不信,这回诸汗国要你回去目标很明确。你这样的人杀了也没用,充作女奴是至少的!”

“纪青月,你有没有新鲜点儿的内容?上官飞花那里是军妓,我这里就是女奴,你能不能换个新鲜些的?不过你脑袋这么小,容量肯定不大,换个新鲜些的对你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我就不强求你了。这大热天的,站这里说话挺傻的,要不,咱们边走边聊?”我诚恳相邀,还摆出让路的姿势。

她踏前一步就要走,突然站住:“呸!你这个逃犯,死到临头还这么尖酸。本小姐怎会与你为伍。”

不走我走!转身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嘴巴实在不愿意饶过她:“我一向不喜欢刻薄损人。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尖酸,跟上官飞花似的。宛芳,你帮我扫扫,可别被人附身了!”

眼角扫到一张更加苍白的脸,不由得摇摇头。

这样的报复太弱了,可是我能扑上去杀死她吗?那不是找死吗!

弱肉强食,偶尔兔子蹬下鹰,也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



千里东风一梦遥 正文 第 34 章
纪青月送了我一份厚礼。

上车后,一把带着仇恨的宝剑狠狠的插在马车的后板,突出的剑锋划过我的脸留了一道口子。

诸汗国人叽里咕噜的说话,我听不懂。问杨四,杨四说:“他们说我们不尊重他们,回去定要禀明国主,来惩罚……惩罚不知深浅的汉人。”

我捂着脸,苦笑着说:“看来我还得把这个伤疤养好,不能留痕迹才行。要不然纪青月和杨不愁联手赖账的时候,一旦开棺验尸他们就傻了。”

“不会的。”杨四断然否定,“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但愿吧。宛芳,仔细清理,放心,我不怕疼……”

这个问题无需争辩。

走了几天,看到眼前的这座山我差点没乐出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当年我就是在这个山口救下的杨不愁!

翻过去,离沙棋关会越来越近,杨不愁那边没有一点动静。

“杨不愁一定会来救我的!”上官飞花凄厉的喊声在山间回荡。

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我是在山那面碰见的她,是不是我和她一样,在翻过这座山之后还这样坚持认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不能重蹈覆辙。没有时间犹豫了。

傍晚,车队来到那家我曾经到过的客栈。心里砰砰乱跳。

做好必要的准备,专等夜色到来。宛芳和杨四睡在隔壁两侧的房屋,对面是那三个诸汗国的使节。其余人等都在楼下。

更深漏静,四野是夏虫的名叫和夜枭的笑声。小二早早的打了烊,等到敲了两声梆子,我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自己都快受不住了。扯了一件袍子,打散头发,开门出去。

“公主,您去哪?”一个诸汗国的使节探出头来。

我做睡眼惺忪状,含含糊糊的说:“茅厕!”伸手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的向楼下走去。

“公主小心。我派人护着您去!”

我嗯了一声,随便摆摆手。很快一个迷迷糊糊的人跟了过来,还不停的打着哈欠。

茅厕在后面的小院里,茅厕的门打了一个弯儿,要从后面绕一下。前面是一排稀疏的树林,遮挡味道的。本来各屋都有,但是贵妇人也要大便不是?

刚拐进去,我又走出来,那人勉强睁开眼问道:“公主,什么事?”

“嗯,这个衣服你拿着,免得脏了。”

“是!”

我折回去,走两步又回来。

“公主,又什么事?”

“嗯,你能不能远着站点儿,不……不雅!”

“唉,汉人的臭毛病!”

那人嘀嘀咕咕的走远一些,找了一棵树靠着。

我绕进厕所,发现没什么可以逃脱的洞口,除非从下面……

哦!差点没吐出来。

探头一看,那人正一点一点的打盹。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袍子里面早就包好了自己的衣服和物品。赶紧拿出黑色衣服穿上,略微有些宽大,可是,没有更紧身的了!

打点好,我几乎是屏着气从茅厕里出来。那人就站在我的对面四五米远的地方,中间是些稀疏的树木,我掂着脚尖,慢慢的挪动着,几乎忘了呼吸……

从女厕挪到男厕,短短的距离,好像走了一个世纪!背部紧紧贴着男厕的墙壁时,我才敢稍稍吸进些空气——虽然不够清新。

小院只有一个门,要出门必须从那人身边经过。我衡量再三,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勇气从那个人的眼皮底下毫无遮挡的偷溜过去。

正想着,“噌”一个黑影飘进来,心里嗵的一跳,那人已经捂住我的嘴。拉开蒙面一看:杨四!

他做了一个左手内扣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我看着他走到厕所紧靠着的围墙下,不知所以。他不耐烦的撇了一下头,我猜大概是让我过去。这个时候我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信任问题,就算是洛玉箫死而复生带着我走,我也会什么也不问埋头赶路!

到了墙角,他只扒挠两下便上了墙头。天下卖糕的,我怎么就把爬墙头给忘了呢!

闲话少说,杨四连拖带拽把我弄出了客栈,一口气跑进了森林,才停下脚步。我掐着腰,累的站不起来,呼哧带喘的把肺塞回胸腔。

“离京前,将军吩咐,夫人肯定会在路上逃跑。要我务必协助夫人离开。这是将军带给夫人的东西。”递过来一个包裹。

龇牙咧嘴的接过来翻了翻,无非是些衣物和金银,还有一封信。把信收好,其他的东西还给他。拍拍自己的包裹说道:“告诉杨不愁,他那点破玩意儿还没我自己的齐全!你告诉他,好好照顾墨墨,迟早我都会去接他的!要是墨墨少了一根汗毛,我让他——断——他自己掂量吧!”本来想说断子绝孙,可是自己似乎亏欠他一些,这个问题就不提了。

杨四看看我的包袱说道:“夫人的准备还挺全的!既然如此,请恕末将不能远送。诸汗国虎视眈眈,处处找茬。此番夫人逃脱,不知道会不会再引战端!”

言下似乎对我颇有微词。

我一摆手:“打住!杨四将军,我长话短说。除了我,人人都说我是异国公主,可是,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和你周围的姐妹亲娘有区别吗?再进一步,你扪心自问,即使我回去了。你们的战争就不能避免吗?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万事俱备,东风只是早晚。你告诉杨不愁,若是真的担心诸汗国。与其闷头琢磨拿女人换和平,不如赶紧秣马厉兵迎战外敌才是。”我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毕竟准备战争也需要争取时间,或许我就是他们为争取时间抛出烟雾弹。这一跑,烟雾弹变成雷管,杨不愁肯这样帮我从他以往的表现看,已经值得大书特书了!

杨四摆出女人不可说的样子,我也不耐烦他,点点头说:“你记得善待宛芳就是了。她是杨府旧人,和我关系不大的。”

杨四拱手称是,告辞离开。

我走了两步,赶紧喊住他:“你告诉杨不愁,我若是有一口气在定要接回墨墨。他要是把墨墨养的不认我这个娘,我和他没完!”

乌漆麻黑的,我也看不出杨四的表情,“赶紧回去吧!”

说的挺豪爽,等到林子里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后悔的不行不行的。原来是冬天,好歹有雪光。现在是夏天。虽然裹得严实,也架不住耳边各种奇异的声响刺激。总觉得突然从头顶上就要掉个蛇钻进脖子里,或者踩个黏糊糊的青蛙。

长话短说,在树林里转了一晚上,天亮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迷路了!曾经见过大路,但是没敢走,现在连大路都找不到了。

本想在树上做记号,又担心那些胡人循记号找来。只好尽量记路,从太阳方位,到叶子朝向,甚至树木的特征。所有我记得的书里教诲不管会不会用,都端了出来,一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还是没有找到出路。不过似乎这里树木的间距似乎比方才的要稀疏一些,难道要出林子了?

我正琢磨,从身后侧左边的位置,隐隐传来人声,有些听不懂,有些是汉语:“这里!这里有人走过!”

回头一看,几十个人影绰绰,正在向我这个方向聚集过来!

还没容我判断,突然有人指着这边高声呼喝:“看!那里有个女人!”

“是她!是公主!”

啊!

我撩起裙子就跑。什么方向密度,见鬼去吧!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甩掉这些人!

捡着能跑的空隙左穿右插,身后的声音依然断续可闻。心里,喉咙里,肚子里,腿上,腰上,凡是有感觉的地方都像着了一把火。连滚带摔,到最后全身都在哆嗦,就算我要停下来好像也是不可能的!

等到不知什么东西再次把我绊倒,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坡滚下去的时候,人声突然消失。提在心口的一口气立刻散的无影无踪,手脚瘫软在地上,好像根本就不是我的!

周围一片寂静,连夏天的虫鸣似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只闻见鼻子下面的灰尘,还有咯在我脸侧的石子。视野仿佛蒙上了一层塑料,灰蒙蒙的看不清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眼上的那层东西才慢慢散开,黄昏的光线里,我终于知道自己还活着!

太好了!

活动一下手腕脚腕,手肘,膝盖,随着这些地方酸疼的感觉带着针扎般的疼痛弥散在体内,我心里渐渐轻松起来。还好,没有骨折!

尽管我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可是我知道凭着他们的追踪技术,很快就会找到我。

勉强站起来,伸手去扶旁边的树枝——

“嘎——”一声脆响!

我下意识的全身绷紧,僵在那里。幸好动作缓慢,身子并没有倾斜太多。收回手臂,仔细探头看去,后背一股凉气嗖嗖的从尾椎骨开始向上冒——

若是冲的再猛些,下面就是数丈悬崖!

我绕着石堆走了半圈:我站的地方有些树木,往上紧贴着跌落的地方是越来越繁茂的树木,地势倾斜的很厉害,但是因为有树,还不算特别厉害。一块突出的巨石插在延伸下去的斜坡边缘,向下是更加陡峭几乎没有树只有几丛灌木的碎石坡。

剩下的地方干脆就是光秃秃的碎石,到了边缘便是一个几乎垂直的崖壁。

这里是死路!的ff

趁着他们还没来,我试图爬上这段斜坡。稀里哗啦的碎石在沉静的暮色中似乎格外清晰。刚爬到一般,远处已经传来人的呼喝声。这一次走运他们没有带狗。上去不可能了,怎么办!

小心翼翼的带着碎石向着没有遮挡的那两面滑下去,一步步尽量控制着身体。什么疲劳,什么酸疼,都见鬼去了。一直滑到边缘,石子跌落的声音不再连续,我才慢慢站起来,面向里脱下袍子,向后甩了下去。然后趴在地上,慢慢的移到方才摔下去的那个地方。

我希望,即使他们会辨认痕,也只会找到那道从上滑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边缘。站在悬崖边上,会看到我扔下去的外衣盖在碎石上面。这样我会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逃脱。

在山崖下面有一条细细的小河,只要有河就有出路。

人声已经非常近了。我贴着山根坡边的树木,缓缓的移向大石,刚刚移到大石边上,就听见坡顶有人说话:“好像是从这里下去的!”

有人瓮声瓮气的说:“那就查一下,免得落人口实!”竟是杨四!

“诶,杨将军多心了。我们也是为了公主好!能得到将军的协助当然是求之不得!”一个公鸭嗓子说。

“哼!”

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惦着脚尖一点点的向巨石下面蹭着。脚下传来枯枝折断的动静,尽管声音在他们的大声讨论中几乎可以忽略,还是吓得我半天才敢落下脚尖的另一半!

“这里有滑动的痕迹!”

“这里也有!”

我已经数次大脑停止运行了,贴着崖壁的后背蒸腾的热气让我怀疑自己脑袋是不是冒烟?这些烟会不会让人发现我?

哗啦哗啦,一阵滑动。紧接着

“啊!——”的9f

“小心!”

惨叫声?然而止,人群惊呼起来:“快,快点拉上来!”

脚步杂沓而下,借着乱呼,我挪到巨石的下面,蜷身缩进缝隙里。眼角一个小黑影,仔细一看,竟然是只小壁虎!的0f

平日最怕的东西此时看来变得分外亲切。油亮的小眼睛等着我,看起来竟然很慈祥!

“它能活下来,我就能!”如是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竟然不知不觉冲它微笑了一下,似乎这样就可以“促进邦交”,“睦邻友好”了!

“下面有东西?”

那些人如我所愿的看到被我丢弃的外衣。

“好像是公主穿过的衣服?”

“这里是公主衣服上的碎布条!”

“难道说公主已经遭遇不测?”又是那个公鸭嗓。我记得他是诸汗国使节的头儿,名字和官衔都没听懂,嘟哩嘟噜一串。

“或者下去找找?”又是杨四的声音,一副事不关己你们自己看着办的口气。

公鸭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此地地形险恶,我看明日一早再来搜寻吧!”

听说要撤,我刚要松口气,那个公鸭嗓又说:“来人,把这附近的树木搜一下,看看可有什么遗物?”

遗物?他是不信我就这样死了吧?

头顶上人群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偶尔的鸟群会被惊起,草丛还有兔子蹿起来。他们搜索的范围很大,有几次我甚至能看见有些人的脚或者撅起来的屁股闯进我的视野,下意识的更缩了进去。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壁虎,心里念叨:“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最后干脆闭上眼睛,真的眼不见为净!

过了一会儿,动静渐渐小了。陆续回报说没有发现。

公鸭嗓子和杨四带着大队人马纷纷离去,我才顾得上喘出第一口新鲜空气。

脚下是七十度的斜坡,稀少的灌木丛和漆黑的夜色。溪流泛着月色穿行在脚下的虚空中,我的时间依然不多。可是我知道,只要灌木丛中没有毒蛇,就算逃出来了


第 35 章

  爬之前还晓得怕什么,真的四肢并用,连脑袋都当腿用的时候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失去平衡滚下去!”
  有句老话不是说吗——上山容易下山难!爬过山的都知道,下山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平衡。一旦控制不住,骨碌下去,就等于把命交给老天爷了。是断胳膊断腿,还是磕着后脑勺那就看这山上的石头喜欢你哪里了!
  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是侧着身向下滑的,到了险要的地方几乎是倒退着慢慢向下走。时不时的把碍事的衣服撕开丢掉。有时候地面石子松滑,几乎要失控的时候,都能抓住旁边的灌木,手也因此不断的脱皮开裂。能长在石缝山崖上的灌木根都扎的很深,大概我的体重也不是很重,所以一路幸运的滑下来,没有遇到灌木被连根拔掉的情况。

  水声哗哗的就在耳边,,扭着头向下一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试了试脚底下的土壤,碎石似乎更多了,手边可见范围内可以抓到的灌木几乎看不见。怎么办?总不能冒冒失失的滚下去吧?
  额头上的汗成串的掉下来,嗓子里着了火似的向外冒烟。要是有什么能固定就好了?
  固定?突然想起杨不愁送的那把匕首,不知道可不可以试试?
  小心的拔出匕首,把刀鞘依样收好。寻了一个看似石缝的位置,斜着身子,把刀子狠狠的插进去,如果刀子不够长,或者那里位置太宽,我就要重新找地方。
  果然,刀子进去以后左右一转,轻易的挖出拳头大小的空间。心里一沉,紧贴在地上,又换了一处——依然如此。
  沉吟了一会儿,腿上用力,双手依次扣在这两个地方,慢慢向下滑了半尺。如是重复,我又向水声处接近了不少。
  这样艰难的地方大概持续了有十几步,感觉树木重新多了起来。但此时我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又丝毫的大意。收好刀子,紧贴地面抓着树根慢慢的移动着。
  天光渐渐放亮,一抬头,我哭笑不得——
山崖离我已经有四五步之远,再倒着爬几步就是溪边的鹅卵石地了。
  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脚。那些破处已经顾不着了。各处关节运转正常,呼吸心肺,大脑脖子脊柱,重要部位并无显著疼痛,我心里暗叫侥幸。等到抬头向上看来路时,我就知道幸亏是在黑夜,若是在白天,我绝对下不来!
  那处我用匕首开路的地方是巨石和碎石磊出来到凸起,和地面几乎垂直!
  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饶是如此,小腿肚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林中晨鸟鸣叫,万物从沉睡中慢慢复苏。小溪不大,清澈透明,在夏日的清晨欢歌向前。
  溪水可能是山泉汇流的,沿溪下行,应该就有出口了。自己方才下来留下不少痕迹,他们到这里找不到尸体,恐怕就会追踪过来。想到这里,我不由加快脚步。在大小不一零碎的鹅卵石滩上跑起来。经过自己那件被扔下来的黑衣服时,心头怪怪的,好像真看见一个死去的自己躺在那里静默无声。
  也许昨晚我真的死了?

  《西游记》里说唐僧在凌云渡坐上接引佛祖的无底船儿,打了个趔趄。行了一段看见一具死尸飘了下来,方才知道这竟是自己的那具“肉体凡胎”!
  这黑乎乎的衣服下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躺着一个上官红锦的肉体凡胎呢?也许我现在不过是个魂儿,没头没脑的乱撞。等到天明了,太阳一照,便消散的无踪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不再害怕那些追踪的人,反而怕起头顶的太阳。吓坏了似的沿着溪流往前方树影崖阴处跑。
  终于跑不动了,靠在大树下面气喘吁吁时才发现,在自己的脚边多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延伸成人的形状。贴附的躺在地面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歪着头打量了半天,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影子!

  搭手四处一看,前面竟然有了人烟。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拐角处有一面酒幡在迎风招展!
  “哧溜!”沿着树干,溜溜的滑到地上,搭手处是大树勃起的树根,分外的牢固结实!
  逃出来了!
  我忍不住咧开嘴呵呵的笑出声。鸟鸣水响,无人应和。笑得越发放肆,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散土灌进嘴里,我才咳嗽着停下来。吐掉嘴里的土,一抹脸——泪水和着泥巴,仿佛是最时髦的贝佳斯矿物泥面膜!
  藏起来休息了一会儿,顺便观察了一下那条路。并没有什么人,既然如此,那店是怎么做的生意?难道是黑店?
  且不管这些,从怀里取出绑的好好的包袱,外皮已经磨破了,内里还有一层,裹着里面的衣服和财物,不曾散损。在溪边洗漱一遍,从里到外换上干净的衣服。看换下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尤其是裤子,膝盖上两个大洞,多处都已经撕成碎缕,干脆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又怕别人找到,很费了一番功夫,在上面设了一层伪装。虽然烧了最好,可是烟雾会惹人注意,我宁可埋起来。
  重新挽好头发,用一块大手帕把几日没洗的头发抱起来,就着溪水一看,也是个农家妇人的麽样。就连脸上划破的地方,也仿佛是干活留下的伤痕。
  满意的笑了笑,抬头、挺胸、拧腰、摆跨,慢慢踏上大路。第一脚落下去,竟有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莫非我真是幻化人形走出山洞,准备吸食书生鲜血的山精女妖?

  “你是妖精,小妖精!”洛玉箫含笑的面容有出现在眼前。
  “噗”!用力的吹了一口气,那幻影便散了!
  踏上大路,心里还是犹豫着,万一那是个黑店,自己孤身一人,如何逃过?
  可是,肚子已经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掏出馒头吃了几口,差点没有噎死!
  也许不是黑店?抱着一丝幻想,摸摸怀里的匕首,再吃两口馒头,慢慢的走向小店。
  此时快到中午了,路上还是没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越走心越凉,终于站住脚步拔腿想往回跑的时候,一个青色的人影飘出来,脆生生的喊道:“哟,这位大姐,大热天的,来喝杯水吧?”
  抬头一看,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水桶似的腰身扎着一根细细的红色带子,发黄的围裙围在腰间,和她青色的布袄裙子倒也相配。
  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走。他们已经注意到我了,即使逃跑,这一带我有他们熟悉吗?还是跑回去让那些人抓到?
  正思量,老板娘已经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便往店里拖。顺着她的力道,我脚下一绊,来了个趔趄。
  老板娘又笑了:“敢情还是个娇娘子!慢点慢点,不要委屈了!”
  闲话少说,我坐在店里的时候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饭菜竟然没了胃口!若是里面有蒙汗药什么的,我找谁哭去?
  肚子再饿也不能吃啊!
  “怎么,娇娘子不喜欢我们这里的饭菜?哎呀,荒郊野店委屈你了。这两天开战,也没什么人来。店里的生意清净了好多!”
  “开战?”我疑惑的问,“什么开战?”
  “哟,你还不知道啊?,咱们杨将军的老婆就是诸汗国叛逃的公主,前天晚上,就到山前的时候,突然没影了。昨儿个,那几个使臣从我这里过,我听着好像是要找咱们算账。嗨,那诸汗国早把沙棋关围得水泄不通了。这开战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诶,我说大妹子,你怎么孤身一人上路啊?”
  我为难的左右看看,才低声说:“我……我和……和夫君出来,走散了!”
  老板娘左右打量了我半天,突然一拍巴掌大声说:“哦!我明白了,您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回是和情哥哥偷偷出来的吧?”
  我等的便是这话,根本不用想,眼泪就扑打扑打下来了。这一路的辛苦惊险,触及一点便是数不尽的心酸,流不完的泪!

  “别哭,别哭!”老板娘说,“你那情哥哥呢?怎么就你自己?”
  我抹抹眼泪哽咽着说:“他……他,我们在山里迷了路,他说去找吃的,就再也没回来!呜呜呜!”

  “哎,可怜的人!”
  “诶,怎么不吃东西?”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我赶紧擦干眼泪,定睛细看。一个短小粗胖的黑男子站在面前。

  “这是我当家的。姓赵。”

  “赵老板!”我赶紧施礼。

  那男子长了一双绿豆眼,看人的时候上下左右都是眼白,我下意识的看了看他的脖子。短粗的脖子上肥肉叠成了三叠,但还能清楚的看见大动脉!
  “小娘子别伤心了,先吃些东西。沿着大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古道镇,不用担心。”那男子说话倒是和气。
  我看着饭菜犹豫了一下,对老板娘道:“大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先沐浴一下?我那……嗯,夫君,留下些吃的,但是连日匆忙赶路,身子有些脏了。”
  “呵呵,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了,讲究就是多!”老板娘开始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着连声说有。连捅带推的把自己家男人弄走。
  很快,她就给我安排了一个楼上的房间。
  热水氤氲中,老板娘格外开心的退了出去。
  我却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找个借口不吃饭,却又招来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虽说在山溪里面已经简单清理过,但是热水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还算整洁的床铺让我恨不得立刻就到上去,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不管怎么犹豫,还是禁不住热水的诱惑,提心吊胆的洗了一个澡。进来提水的不是老板娘,而是那个姓赵的男人。他只用眼睛扫了我一眼,我便觉得已经被他扒光了。

  心中忐忑更甚,万一这里真是黑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走出这家店,我也走不出他们的势力范围啊!
  “小娘子还要吃饭吗?”老板娘笑嘻嘻的进来询问。
  我赶紧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正午的阳光真让人困倦。可否许我小睡片刻再用餐?”
  “没问题,没问题!”丝毫不见异状,老板娘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我一人的时候,脑子里冒出四个字“坐困愁城”!
  衣服也没敢脱,靠在床边打盹。正午的鸣蝉叫得人心烦,我想起所谓的迷香,便把四面的窗户统统打开。热气和着阳光烈烈的扑进来,纵然带着几分暑热,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将睡未睡时,一阵异样的感觉惊醒我。猛地睁开眼,那个姓赵的男人正一脸猥亵的看着我:“小娘子,独自一人不觉得孤独吗?”
  他真的来了,我到不那么害怕了。说实在的,如果是坏蛋,我更害怕他们到了晚上再动手。因为我已经太累了,能不能撑过那过漫漫长夜心里根本没谱。
  不就是男人吗?

  我往旁边挪了挪,嘴里却害怕的说:“你、你要做什么?”
  他就势坐在我身边,说道:“自然是陪陪你。”粗胖的爪子已经不安分的摸上我的胸口。
  打掉狼爪,他却不以为意,显然见的多了。我赶紧说道:“且慢!小女子虽说与相公失散,可也是……是有羞耻心的。就算……就算要委身于谁,也当……当有个说法。”

  “嘿嘿,你说怎么个说法就怎么个说法!”他努着猪嘴拱过来,双手环抱。
  我没有躲开他的手,却避过他的嘴巴,正色说道:“小女子已非完璧,君……果真有心……有心……与我……共效于飞?”

  “啊?”他一愣,紧接着说,“小娘子真稀奇,莫不是想嫁人想疯了!”
  我道:“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今日也是不得已的法子。我一个女人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孤零零活在世上,有谁可怜?怎么活下去!”这倒是和我自己相合,鼻子一酸,爽俐俐的哭了出来!
  “小娘子莫哭,莫哭!让我那贼婆娘听见,她那醋劲上来,你小命就保不住了!”
  我赶紧做害怕状倒进他的怀里:“相公救我!”
  背上有爪子在动,忍着恶心,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却护住门户,让他不能得门而入。
  “我这次是偷瞒着她过来的,你切莫大声!”
  我立刻从他怀里蹦出来,说道:“原来你也同那负心人一般无二,只想与我耍耍!罢了,反正我也没什么活路。不如就这样去死!”说着就往窗口跑。
  他自然要拉住我,不给我跑的机会,着急的说:“小娘子莫急。我且想个法子摆平那个婆娘,晚上再来找你!”
  “慢着!”我喊住他,门口隐约有影子在晃。自己的老公冒了贼心,老婆怎会不察觉!想到这里,我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问道:“你晚上可是要……与我洞房?”

  “求之不得!”

  “当然娶你!”

  “你发誓,待摆平你那丑婆娘后,今晚就要光明正大的娶我成亲。我便……便许你洞房!”
  “我发誓!待摆平那丑婆娘后,今晚就光明正大的娶你,——洞房!”
  他乐得好像一只张大嘴的蛤蟆,爪子一伸便在我胸前捏了一把,口中还说:“好物件,不知怎样的颜色?”
  “死性!晚上不就知道了吗!”我嗔他一句,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贱成这样。真是无“贱”不摧啊!
  “咣当!”狼爪还要继续的时候,门被大力的推开。老板娘疯了似的冲进来:“我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The Myth 说...

第 36 章

  “啊呀!”我惊叫一声,赶紧蹦到早就选好的位置。 那个男的抱头鼠窜,眼看要逃出门去,我一把拽住他的衣摆喊道:“相公,救我!”
  也许真的色胆包天,这家伙原本要自己跑的。听了这话,竟然转过来,对老板娘骂道:“死婆娘!我受够你的鸟气了!”

  胖手一伸,抓住老婆的手腕,两人便撕扯在一处。老板娘嘴里骂骂咧咧不停,那男子可能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对付老婆,有些胆色了,越发起劲厮打。只听了两句,我便知道,这真是一对贼夫妻!那贼婆是要等到晚上动手的,这贼公已经欲火烧心耐不住了,被自己老婆捉了个正着。
  我暗道谢天谢地,正要放松一口气。突然发现那贼婆娘似乎占了上风,骑在贼公身上,掐着脖子不肯放手!贼公一张蛤蟆脸憋得红通通,嘴唇开始发紫,看口型似乎是要求饶。
  不能让这女人得逞!

  我顾不得那么多,抄起手边的瓷器碎片,向一个位置戳过去!
“翼点,也就是平常说的太阳穴。它由颞骨鳞部、蝶骨的大翼、顶骨和额骨相接而成,有的成H形有的成一个点或线。它的内面有脑膜中动脉通过,一旦此处骨折,可引起动脉破裂大出血危及生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学到的,眼前仿佛是一个电脑分析的三维图像,把贼婆的大脑分解开来。
  “打这里,这里!打啊!打了就给他报仇了!打死我啊!下手啊!下手啊!”一个愤怒的声音冲我怒吼着。

  贼婆突然回头看我,贼公也注意到我的举动,长大了嘴巴。
  恐惧冲毁了一切,毫不犹豫的想着那个点直直的捅了过去!
  “噗”,没有想象中的坚硬,瓷片插进去,我竟然可以冷静的拔出来!一股红的白的东西喷涌出来,贼婆还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扑向我!
  “啊!”我惊恐的后退,随手拿了一个茶杯丢到她的头上,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
  我杀人了!
  这个认知刚刚出来,还没形成情绪。我就看见贼公嘶哑着嗓子要扶起贼婆,鲜红的眼珠子瞪着我:“你杀了她!”
  想都没想,右手的瓷片就冲着他的脖子划过去!他刚好抬头要站起来,如有神助一般,他的动作在我眼里变得奇慢无比,好像是案板上等待宰割的肥肉,而我早就量好了下刀的位置!无声无息的,一道红色的血线横切过颈动脉,渗出血珠!
  吼叫声,跌倒声,所有的声音重新回到我的知觉里。
  贼公摸了摸脖子,抓了一把血,竟然没死!
  那瓷片边缘不够锋利,只把血管切了一个小口!
  “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肥重的身子扑过来,我还没反应,喉咙便压上千钧重担!手脚酸软,肺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杀了你!”他疯狂的喊着!

  “来杀我啊!是我杀的他,是我!你来啊,来啊!”另外一张俊美但是邪恶的脸重新出现在面前。
  “滚!”我挣扎着要躲开,却徒劳无功!
  突然从袖子里掉出一个东西落进我的左手,是方才为了防身收好的匕首!真是好匕首,爬了半天山竟然没有崩口!
  窒息带着黑暗晃晃悠悠的试图淹没我,不可以!我挣扎着,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量,伸手一捅——

  世界突然静止了一般,声音消失了,动作也消失了。我只看见那张蛤蟆脸突然扭曲的无法辨识,暴突的眼珠子好像要掉落下来。嘴角的脓血已经滴滴答答的落在我的脸上!

  炽热的血液惊醒了我,我疯了似的用手里的刀子在他身上戳着!不时的有热乎乎黏糊糊的液体飞溅到我的脸上手上还有身上……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累的瘫软在地上。匕首被丢在一旁,高声嚎叫!
  啊——
  身后是熊熊大火,我蹒跚在路上,眼前仍然是墨黑的树林,但是这回我脚下有路。奔着古道镇的方向,我一刻不停的走着。血衣已经抛在身后,那把浸了血的匕首仿佛是个护身符紧紧的贴着我的手腕。夏日的晚上,多了很多燥热。可是再多的燥热,也敌不过心头的恐惧和急切。
  我要赶回汉水三镇,把自己的身份洗白!
  进镇之前,为了避免和那家被烧的黑店有关联,我又围着镇子转了一圈,从北门进入,谎称自己是从北面来的。北门是沙棋关来的方向,而我是从东边过来。若是去汉水三镇,必须要从南门方向,沿着大路向南走。
  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我要了一间上房,洗了一个真正的热水澡,又饱饱的睡了一觉,快傍晚了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那个贼婆一眼就看穿我不是“劳苦大众”出身,估计别人也会。与其欲盖弥彰,不如仿效纪青月做个“女侠”。一般人大概也不会惹我,惹我的人就算我不是女侠也不会罢休。换好衣服来到楼下,要了一碗米饭,一个素净的小菜,坐在角落里慢慢的吃。

  此时正是晚膳的时间,有些过路的客商聚集在厅堂里,聊着白天的见闻。大多是说那家黑店的事情。
  原来这家黑店在这里已经有几年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黑店,但是连年打仗,官府根本顾不过来。来往客商都管那个拐弯的地方叫黑风喉,单枪匹马根本不敢从那里过。可是,听到有人议论说是湘妃女侠纪青月做的,我也愣了。
  纪青月不是被软禁在家里,准备入宫吗?
  民间的消息向来灵通,有人已经问出我的问题,而且很详细:“纪女侠不是被纪相软禁在家里,要送入宫中吗?听说纪相这次是下了狠心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我在京城时,远远的看见,纪府周围的街道都堵的严严实实不让过了。”
  “嗨,你不知道啊!纪女侠真正喜欢的人是护国公,京城早就传开了。她能老老实实的等着入宫!”
  “诶?真怪啊!当初她不是躲着不嫁公爷吗?怎么现在要死要活的非要嫁了?”
  “这里面故事可长了……”

  民间的故事很传奇,纪青月成了追求真爱,自由恋爱的古代先锋人物。从最初的拒婚,和洛玉箫的分分合合,无意中认识了杨不愁,被杨不愁的英雄气折服,其中曲折足够一本悲情女性武侠剧了。如果不是我知道这是纪家从一开始就在谋划的赌注,如果不是知道纪青月本来就要监视杨不愁,我可能也会相信。
  “诶,你别说的热闹!还没说纪女侠现在在何处呢?”
  “别急呀,这不是正要说呢嘛!”那人喝了一大口茶,抹了抹嘴边的吐沫星子,继续说,“纪女侠已经偷偷的跑出来了。为了那个公主逃跑的事情,诸汗国兵围沙棋关,边关告急!护国公督察不力,被降为二等将军。驸马爷万铁子作为靖边大元帅将军前往沙棋关,护国公作为先锋要将功赎罪。不管怎么说,先把沙棋关的围解了。纪相忙于朝政,被纪女侠瞅了空子逃出来了。”
  “啊?那纪家不是欺君吗?”

  “嗨,那也就是私下传传,皇上又没下旨。再说了,宫里面陈贵妃圣眷正隆,纪家无非就是想锦上添花,皇上要不要还另说呢!”
  “她出来干嘛呀?”

  我侧耳倾听,那人做神秘的样子说道:“找那个逃跑的公主!”
  “啊?关她什么事?”

  “关系大了!你想啊,若是抓到这个公主,不仅诸汗国师出无名,必须退兵。护国公也可以官复原职啊!”
  “这么说来,纪女侠对护国公可是真好啊!不顾自己的安危,舍己为人,不愧为一代女侠!令人感动!”

  “哎,要说那个公主啊,真是祸害人!洛玉箫名声虽然不好,可也是年轻剑客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死在她手上了;杨将军也不知道想什么,就算是为了小公爷,但是不娶纪女侠就说不过去了!”
  “诶,我听说小公爷是……是洛玉箫的儿子!”
  “别瞎说!哪有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的。何况是杨将军那样的人,那样聪明的人天下哪有能瞒过他的!我听说这次出征,公爷执意要带上小公爷!”
  “啊?为什么?”

  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杨不愁此举究竟为何?
  接下来就是为墨墨究竟是不是杨不愁的儿子爆发的一场争论,涉及到男人的尊严和隐私。我扭过头去,不想再听。
  心里盘算,看来他们是准备往沙棋关去了,从出事到传出消息,再到出征的准备,大军应该尚未出发。诸汗国想必是早有准备。而纪青月逃出来抓我,又会往哪里去呢?她知不知道杨不愁为我弄的假身份呢?毕竟都是官府里的文章,若是查记录应该能找到。还有墨墨,杨不愁为什么要带他出征呢?它还是个孩子,这一路颠沛,他能受得了吗?

  在楼上思来想去,我决定在先锋队必经离此地最近的古远城藏起来。
  我要看看墨墨。
  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过了古远城往北过子辽关就是沙棋关了。到了古远城,我就病倒了。昏昏沉沉躺了三四天,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绕回来,从镜子里一看,早就瘦的不成人形了,和以前丰润的模样大相径庭,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
  将养了将近一个月,昏迷之际不断的梦见那个俊秀的年轻人龇牙咧嘴的骂我,有时又是百般怜惜。时间长了,竟然学会了不予理会。倒是那个叫做薄云的警察,每次看我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把他和洛玉箫重叠在一起。怎么可能?!
  隔着窗子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似乎有什么穿城而过,好奇的找来小二一问,才知道竟是杨不愁的先锋队
  推开窗子向下看,一队队的士兵整齐有序,快速的前进着。这里不是他们扎营的地点,但是万铁子的大军要从附近过,杨不愁帅一部分先锋队要知会这里的官员和守军,同时做些补给。今天是第一天进城,听说明天就走。
  马队腾起的烟尘呛得肺部难受,咳嗽了两声正要关窗。瞥眼的瞬间看见楼下不远处的高挑的将旗书写了一个斗大的“杨”字。死里逃生后,看见熟悉的东西难免有些愣神。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待到回过神来,正好与将旗下的人对视了一眼——杨不愁!

  “砰”,关上窗户,希望自己这幅鬼模样不会被人认出来!
  心神不定的时候,楼下传来呼喝声。走到楼梯口一看,杨不愁已经进店。他的中军正高声呵斥老板:“城中驻军,为了防止诸汗国奸细,所有房客均需登记。”
  我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从窗户望过去,另外两家旅舍亦是如此,看来是例行公事?
  “老方,别吓坏了住客。”杨不愁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来,“各位,大军将至,不得已而为之。希望各位可以海涵!”

  杨不愁的名声大概不错,楼上已经有豪客高声应和。就算有人不满,估计也不敢说什么。
  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伴着杨不愁的声音:“你们客气些,我四处转转。”
  坏了!他真的看见我了。我摸摸自己的脸,还以为别人认不出来呢!
  毫不犹豫的,门被推开。

  “你们在外面等着。”杨不愁对两名亲兵说道。
  关上门,自然好像在杨府。

  他没动,我也没动。

  我觉得应该上去扎他一刀,然后冲出去,最好能在他脸上踹两脚!但是墨墨怎么办?他为什么要把墨墨带在身边?他不是答应我要保护好墨墨吗?
  他没动,就那样看着我,我发现他的下巴略微有些尖,瘦了?朝里的事情很难吗?
  “你瘦了!”他终于开口。

  我朝天翻个白眼,能不瘦吗?这狗血喷的:“拜你所赐!你到底要怎样?墨墨呢?”
  话说开了,似乎气氛就没那么难堪。他走过来,我下意识的抓紧匕首。他的手更快,已经握住我的手腕,一翻,紧握匕首的样子便暴露无遗。
  他只是看着,没说话。我尴尬的一笑,说道:“警惕性挺高啊!难道最近经常有人刺杀你?”
  他摇摇头,掰开我的手指,拿出匕首。放进自己的怀里。
  “喂!给了不许要,你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他的行为给我一种很怪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他根本不可怕。说话态度也猖狂许多。
  “唉……”一声长叹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我还没问,后脑勺一紧,嘴上已经多了一个有点扎有点软的东西!
  他吻我?
  为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这个吻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浪漫,一堆问题涨的我头晕!杨不愁是最会算计的人,为了他的仕途,他可以转眼食言。把承诺我的放行,变成生死路的大门。为了那些名利功位,他可以把我玩弄于股掌,谈笑间毁人于无形。正因为如此,即使我救过他,即使他也曾温柔的看过我,我从不敢有任何企望。在出逃前,最后那一点浪漫的想法也在冷漠的大山面前压的烟消云散。可是这个时候,我活下来了,他来了,又来吻我?为什么?
  吻是强硬的,也是温柔的,却让我毛骨悚然。戒备的模样一览无遗的被他看见,他也只是回我一个苦笑,放开我说道:“红锦……”
  下面的话卡壳了。这就是英明神武的杨大将军?我被他搞得摸不着头,只得后退一步,防止他再度偷袭。

  “别去汉水三镇了,纪青月已经过去了。”好半天,他才冒出一句,好像是正经话。
  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后怕。转念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墨墨呢?你为什么……这样的行军他受得了吗?”

  “他在我身边。你觉得我拿着墨墨要挟你,和别人用墨墨要挟你,哪个更好?”
  “你要抓我回去?”我后退一步,跌坐在床上。不是他让杨四放我走的吗?难道他变卦了!
  杨不愁摇摇头:“不,你带墨墨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别让人发现了。”说完就要走。
  “哼,万一我死了呢?你也想害死墨墨吗?”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墨墨,即使在军中也照顾的很好,你放心好了!”
  他的淡然和我的愤怒在心里撕扯成两股不同的力量,彼此紧紧的崩在一起。我我脱口而出:“杨不愁!你站住!你差点害死我,你知不知道!”
  好像是香槟突然打开一个口,里面的液体喷薄而出。我扑上去厮打着他,“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摔死,差点被人强奸,差点被贼人杀死!我杀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杀人了!”
  我大声喊着,什么都不顾!他是罪魁祸首,就算今日要我死了,我要让这个罪魁祸首还我公平!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全身的血液一起涌向大脑,脚下早就站立不稳,眼前摇摇晃晃不知道有多少人?我想哭,我想叫,可是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杨不愁惊恐的眼睛,慢慢的陷入黑暗……

第 37 章

  睁开眼,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在军营中。而且是在快速行进的军中。马车宽大而且舒服,隔着帘子看见外面是井然有序的部队。不过似乎人不多。
  这里的动静被人发现,过来的是个年长的军官,看年龄已经快四十了。
  “夫人!”他抱拳行礼,“得须再走一个时辰的路。将军说——”他看看我,目光里似乎又什么东西,“将军说,到子辽关自然会把小公爷交给夫人。不过,将军希望夫人能留在子辽关。等到战争结束,将军自会给夫人一个说法!”
  呵,杨不愁终究不放心我。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能有什么说法了。秋菊打官司要的就是一个说法,可是真给她说法时,看着村长被警察带走,她也疑惑了——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个说法?而我,却是永远不需要说法。那些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听得看的太多了,多大已经麻木的无所谓了。

  但是,杨不愁就是杨不愁。他想留下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就像曹冲称象,他永远是那个顽皮的童子,挑着高高的香蕉,轻巧的走在前面;而我就是那只大象,看的见够不着,为了一点似浓还淡的希望,摇摇晃晃的跟着!
  我又何尝想这样受制于人,若他真的善待墨墨,若我真可以割舍,若是……
  叹口气,注意到车帘还挑着,那军官还在旁边纵马相随,便道:“有劳大人了。多谢!”
  好像我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怪圈?

  马车摇摇晃晃,好像没有尽头。
  又看见那个喇嘛了,他依然微笑着看我,旁边是明亮的光圈。摆摆手,我却犹豫了。
  “怎么?你不要看了吗?”他开口说话,迷蒙的雾气把光圈晕染开来,心里有些失落。
  “能回去吗?”

  “你这么想回去吗?”喇嘛问道。

  一道灵光闪过,我忍不住问:“不会……不会是我自己……”

  喇嘛却点点头:“机缘巧合,有了这场偶遇。您自己选择的路,现在要回去了吗?”
  “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自己选这样一条艰苦的路,难道他不提前警告我一下?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让我非做不可吗?
  喇嘛道:“为什么?其实喇嘛也很想问啊。为什么您明知这里艰苦却仍然要来?”
  哦,看来我是很清楚这条路的。

  “我总是梦见一个人?还有,薄云是不是……死了?”
  喇嘛点点头:“所见即所发生。”

  “现在如何了?”

  “喇嘛被困在这里,不知道。”

  “这是哪里?”

  “过去、现在、未来。”

  “我可以回去吗?”

  “可以!”

  “怎样回去?”

  “把过去变成现在,把现在变成过去。”

  “太玄妙了。是不是说我记起过去,选择回去。到那时,现在这些事就成了一些……幻觉?”
  “是吧,也不是!喇嘛修行不够,不知道啊!”
  “我什么时候会记得全部的事情。”

  “他们就在这里。”喇嘛伸手一指,那个光圈重新出现,我克制着慢慢走过去,看见自己和那个已经长成大人的少年在一起。
  只是,场面有些尴尬。我站在门边,地上是凌乱的衣物,他赤身坐在床上,旁边是那些衣物的主人——一个精裸的女子。身材曼妙,五官精致的尤物。
  这个男人正兴致勃勃的把那个女人往上拱,浑不在意门口立着的人。
  直到他尽兴的嘶吼着,和那女人一并开心到死后,才似乎注意到这里似的摆摆手:
  “怎么?想通了?我说过,在现在这个社会别说报仇了,你就是要个烈士称号都得求我!”
  还是那个翻身的习惯,只是现在已经皮厚的根本不在乎床单的遮掩。挥手拍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屁股,骂道:“快滚!没见这还一个催命的等着爷呢吗!”
  那女人嗔怨的看了一眼门口,两腮还有着欢爱的潮红。却忙不迭的抱着单子,勉强遮着身体,侧身快步离开。
  我看见自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而那个男人休息了一会而,才走下床,毫不在意的裸露着,伸开手臂,下流的笑着说:“红锦,来,让我看看你这个医生的本事!哈哈哈!”
  我心里一阵揪痛,略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定格了——
  光圈里的我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搁在他的脖子上:“我的本事。周子难,你忘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手术狂人。刀子,我很熟。”刀尖下滑,从他昂然的生殖器上贴过,轻轻拍了拍,“这个本事,喜欢吗?”
  短暂的沉默,周子难重新放声大笑,一把揽过眼前的女人,放肆的吻起来。
  我以为那个自己会杀了这个男人,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任由这种侮辱性的侵犯继续着。周子难吻够了,拍拍——那个圈中的女人的脸:“老老实实的在我身边待着有什么不好?好歹我们也算青梅竹马,招惹那个警察做什么!今后老实了么?”
  我看见那个女人艰难的咽下一口气,说道:“那薄云的称号,和抚恤……”
  周子难桀桀怪笑,听不出喜怒,却把女人生生的挤向墙边,毫无预兆的狠插进去。扯着女人几乎变形的脸颊说道:“那要看你会不会让我开心了,大医生!”
  拔出来已经充血的东西,按着女子的头让她跪在面前……
  我猛的转过身,闭上眼不想再看!

  
  静默了许久,喇嘛耐心的等待着。

  我问道:“这些都结束了?”

  “不知道?”

  “我一直都可以这样选择吗?随时——都可以?”
  “不,只要您把手上的那串佛珠交给喇嘛,这一切就不会再出现。”
  佛珠?想起来了,是杨不愁送的,我一直带在手上。摩梭着,犹豫着,看着光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不舍:“让我……再想想。”
  喇嘛点点头,并没有强求。
  到了子辽关,杨不愁已经到了沙棋关外扎营,听说万铁子的大军已经快来了。
  “大战在即,将军怎能私自调拨人马,擅自留下一部分呢?”等着送来墨墨的空当,我问那个军官。

  他叫林风,少一臂。听说是在战场上砍的。
  “我们都是杨府的家将兵丁,保护小公爷的。”
  “大人在军中何职?”

  “不过是军前效力的士兵罢了,当不起这个称呼。”他推辞,沉吟了一下,才说:“我是大人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将军也曾问我是否愿意为官。我只希望能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别的没什么好想的。所以这次,将军特地命在下看护小公爷。”
  原来如此,难怪我看鞍前马后,这一路都是他在照应安排。原来杨不愁身边还有这样的“隐士”。
  墨墨送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他已经睡着了,个子大了很多。这一个多月两个月的时间,不仅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墨墨也长的“改天换地”了。
  看着墨墨熟睡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累,好像我从来没有像墨墨这样睡过:“林风?”我轻声喊。
  “夫人?”他从外面走进来。

  我说:“你家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他似乎有些为难,看看我才说:“将军说夫人的命在,末将的命就在;反之亦然。”
  “我很擅长逃跑的。他不怕我带着墨墨跑了吗?”
  林风犹豫了一下才说:“夫人此番逃难应该知道世事艰难。其实,依末将看,夫人是个聪明人,知道只有将军才能保护的了您——和小公爷。”
  我懒得与他辩解,杨不愁不会保护我就像我永远不会相信他一样:“若是我真逃了怎么办?”
  林风垂目道:“将军说,若是夫人真的逃走。这护送夫人的二百一十二人全部陪葬。”
  “哼!”我轻哼,就知道他有后手,“我会在乎?”
  “将军说,夫人是不会在乎不相关人的性命。可是这二百一十二人中还包括凤嫂和宛芳,杨四。”
  “胡说!”我吓了一跳,“他们不在此处!”
  “在万元帅的大营里。这也是元帅的意思!”
  明白了!原来是万铁子和杨不愁合计好的,拿人来要挟我!
  我想告诉自己,个人有各人的福气,碰上我是他们倒霉。我抱着墨墨走到住处的门口,吹了一会儿夜风,竟然有些秋天的凉意!秋高气爽,星空万里,明月无踪。
  我看着高高的天空发呆,所有的心事——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挑出一丝丝的温柔,却发现这些温柔丝线的那端都系着一条人命。杨不愁,他真的掐着我的七寸啊!
  叹了口气,折了回来。

  摇摆的灯影下,林风仗剑而立。看我回来,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认命的挥挥手:“放心吧,我不走!”
  原来以前是杨不愁从不曾留过我,所以才那么轻而易举的被劫走,轻而易举的逃脱。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回头才发现都是别人的游戏!
  三天后万铁子进城,城里已经开始动起来。我住的地方是当地一个土财主的家,院子不大,只有三进。因为战乱,财主一家都跑到古道镇。这里只留了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代看院子。大概杨不愁已经安排好了,我进来的时候径直住了进来。
  万铁子的行辕设在总兵衙门里,他住在和我这院子一街之隔的地方。
  我不想惹事,却隐隐觉察到,他似乎是奔着我来的。
  趁他们没来,把林风找来,斟酌着问:“林风,杨四和宛芳都好吗?”
  “回夫人的话!杨四已经向宛芳家里下了聘礼,只等战事结束就要成亲。”林风回答的恭敬。
  我赶紧说道:“啊……,没事的,没事的。如果……如果将军吩咐你不必理我,你大可走开。我不介意的,真的不介意!”

  “夫人说笑了,将军并无此类吩咐。”林风倒是个憨人。
  我说道:“既然如此,我其实……其实……”结结巴巴的,我突然问不下去了。其实我很想知道自己下一步的命运,可是他能知道吗?就算他知道能告诉我吗?
  林风仿佛了解一般笑了笑说道:“夫人是不是还想知道将军对诸汗国的态度?”
  我点点头。他道:“其实,在古道镇的时候,将军把夫人抱回军营就已经有人飞报回去。”他面上显出一丝不屑,傲岸的表情让我想起杨四,怎么杨不愁手下竟是这样一些人?看着恭谨,骨子里却傲气的没边!
  “后来万元帅曾经派人过来索要夫人,将军说,此系家事,不劳别人操心。信使说,这不仅是万元帅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将军道,此去定当生擒敌酋,外保边疆,内保家国。嫣梨公主已经交给诸汗国,交妻之事一次已是大丈夫之羞,不能再为第二次。说什么也不肯交出夫人。”
  我心道,你若是不理我,我们擦肩而过不是更好。说到底,有今天全是你自找的。对他慷慨之处全无感觉,反倒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林风继续说:“之前杨四飞鸽传书,说夫人可能坠崖身亡。将军……唉,我从没见过将军会那么没有主心骨。连发三道急信,告诉杨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微微欠身,为用词致歉。我亦回礼,但说无妨,“隔了一日,杨四说崖下只见到夫人的衣服,看方向是沿着溪流走了。将军这才放心。那几日,朝中为是战是和争论不休。将军原本作壁上观,此时却甘犯龙颜,力主作战。被纪相讥为:为女子而坏国之大义。最后,将军立下军令状,圣上这才答应出兵。但是还是派了一个万铁子来节制将军!”说到这里恨声乍现。

  我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据我所知,兵者乃国之凶器。历来用兵当慎之又慎。圣上怎么能为一纸军令状就——未免轻率吧?”
  林风看看我说道:“夫人虽是番邦人,却知道的不少。其实,诸汗国屡次骚扰我边境,虽然讨厌,却不构成威胁。只是现任国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仅中止岁贡,还口出狂言。对诸汗国用兵,名为攘外,多是为了安内。”
  我了然,比如最初的用兵是为了削夺太师的兵权,后来又是为了调动兵马,杀回京师。那现在——,我不解的看着林风。

  林风低头不语。沉默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圣上要借刀杀人?”
  “夫人言中了。功高震主,其实将军早有退隐之意。这一次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那他此去必败无疑?”

  “倒也未必!万元帅会大获全胜,将军可能会有些失手。”
  可是,这是打仗啊!一失手就是成百上千的人命!
  “他就那么笃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风摇摇头:“出来后才知道,将军此去,是抱着必胜的念头的。他要一劳永逸的铲除诸汗国!”

  “他……他一个先锋……怎么敢?”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以为万元帅会同意他的看法!”
  万铁子?那个曾经憨笑的少年,那个矜持的坐在我面前,模仿权贵的驸马爷,那声结结巴巴的对不起,交织在我的心头,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元帅不同意呢?”
  林风轻轻的说:“大丈夫当马革裹尸!”
第 38 章

  坐在房里我闷闷发呆,林风什么意思?杨不愁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我是祸水?或者他的意思是只要我去投案自首,就可以消弭战争?
  然而对让我感兴趣的(可能这个词很没心没肺,但是即使是自己的八卦也会引起人类的兴趣。)是杨不愁的态度,为什么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走的时候,他还毫不留情的不肯立誓护我,在路上又出尔反尔不肯派人带我逃走。杨四把我送出大门,甩手就跑了,害得我在林子里迷路还差点摔死!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变成情圣了?
  “妮、阿妮!”墨墨龇着乳牙费力的发音,怎么一个小子这么早学说话?这算早慧,还是早痴?抱起他来。他倒是利索,已经没那么软的小胳膊一横,哈哈的叫起来。

  我歪着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比划了半天不能顺心,小嘴一撇就要哭。说是哭,噙着泪却不吭声,黑玻璃球似的眼珠看着你,好像在说:我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啊?

  小祖宗,你就是让我起死回生我也不知道啊!
  “哟,小公爷这是想飞呢!”

  “凤嫂?”她们不是在大军里吗?万铁子不是明天才到吗?
  凤嫂已经笑道:“大军行的快,啊呀,我这把老骨头可是颠坏了。小公子,将军不在这里,飞不起来啊!”说着把墨墨从我怀里接了过去。
  哇,墨墨终于明白小嘴咧大,嗷嗷的嚎起来。
  随后进来的是宛芳和杨四,像往日一般,宛芳安静而识趣的给我倒茶,只有眼角眉梢可以看见相逢的喜悦。杨四的脸依然虎着,不过看他打量我的神情——我姑且认为那是关心吧。这样的人,这样的环境,真让人舒心!
  一时间,我忘了林风的话,好像真是在自己的家里遇见偶然造访的老朋友,惊喜欢快愉悦的心情让空气都跳起了欢快的小步舞。
  “宛芳,来,让我看看。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有什么不同?”
  宛芳立刻来了一个大红脸,恨不得把脸埋进衣服里。杨四左顾右盼,嘴巴却咧得大大的。凤嫂也跟着凑热闹,拿宛芳打趣。墨墨一眼认出杨四,张着胳膊依依啊啊的叫。杨四抱着他转了几圈,才算安静下来。
  问了住处,才知道是在万铁子那边的别院。凤嫂和墨墨住在我这里。说起这些,他们的表情才慢慢沉重起来。
  “凤嫂,你带着墨墨在外面玩儿会。”
  凤嫂会意,带着墨墨出去。名为玩耍,实为把风。
  我问杨四:“他们究竟怎么打算?”

  他们可能是万铁子和杨不愁,也可能只是万铁子,现在的杨不愁让人捉摸不透。
 
  杨四的话与林风大致无二,但是说道万铁子是否认同杨不愁的做法时,他皱着眉头道:“其实将军早就想制服诸汗国,镇关靖边。可是,朝中屡遭变故,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眼看诸汗国新主坐大,将军以为再不动手就会错失良机。所以才有此意。”
  这个比冲冠红颜理性多了,似乎可以接受。杨不愁本来就是一个“大英雄”似的人物,这样谋划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本来将军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圣上提出来,可是纪相拿夫人的事情迷惑圣上。说什么只要交出夫人,诸汗国依然是我属国,根本没有动兵的需要。圣上本来就不想用兵,所以——,哎,将军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结果被纪相算计,惹怒了皇上,不得不带罪出兵,还要受人节制!”说到这里,他露出和林风一般的表情,甚至不甘之处尤甚林风。宛芳轻轻拍拍他的手,看来他和万铁子的矛盾连宛芳都知道了。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

  屋里有了暂时的沉默,杨四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将军曾经和万铁子有过一次长谈,便是这次长谈加强了将军的想法。不过,这一路上,有几次我看见那万铁子和朝里频繁通信,更和——和几个像是诸汗国的人来往。但是,这都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也无法凭此向将军汇报。”
  说到这里,原本攒起的眉头高高的隆起,眼神也变得深沉凌厉。
  我问道:“你……以为……”

  他看看我,不答反问:“夫人觉得呢?”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诸汗国的叛逃公主,但是杨四看着我反问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我和他们的不同:“我是诸汗国人,你忘了吗?”
  杨四不以为然的一笑:“夫人,杨四带您走的那天晚上就知道您绝对不是诸汗国人。”
  “何以见得?”

  “您虽然聪明,身手却是一般。诸汗国民风尚武,嫣梨公主从小骄横以武著名。我查看过您留下的痕迹,不仅在林中迷路,而且爬岩而下的痕迹深且明显,若非当时情景巧合,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这绝不是身手敏捷的嫣梨公主所为。江湖上也不少这样的豪杰,暂时没了记性,可是身手反应绝不会忘记的。”
  嘿嘿,我这个大脑控制的植物神经比正主控制的能力差多了。但是有人终于相信我了,还是令人非常兴奋。
  不由自主的送了口气,宛芳竟然回我一个极为舒心的微笑,简直暖到我心坎里了。一种一家人的感觉油然而生,对杨不愁也多了几分爱屋及乌的怜悯:“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言。将军此举甚为冒险。万——元帅是怎样的心思我们不知道,也不能随便猜测。以我之见,你不如把这日所见所闻如实的告诉将军,不要加入任何自己的意见。我想将军自己会判断的。”

  杨四点点头:“我已经这样做了。可是眼下……”顿了顿,看看我又看看宛芳,“眼下我被拖延在此,不能到将军帐下效力,实在不甘!”
  宛芳眼神一暗,我想了想说:“这个我也没有办法了。不过我觉得在这里你可能也能有些作用。你可知道万铁子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母子吗?”
  杨四道:“我等是尊奉将军的命令留在这里。记得当时是因为万铁子这厮不信夫人能主动留下,所以才有此举动。”

  我脸上一热,这鸟厮猜的真准!不过——
  我道:“那姓万的既然要与将军合作,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我们母子?”
  杨四沉吟道:“这个将军没说,不过我猜那姓万的定是为自己留着一个后手,若是将军失败,他会献出夫人,以求暂时的和解,回去向皇上交代!”
  “哼!这帮男人真没道理,竟把我们孤儿寡母当作挡箭牌!也不想想能不能挡住!若是挡不住呢?”我一边骂,一边反问杨四。
  杨四也愣了,似乎没有人想起万一要是挡不住怎么办?
  “哎,看你们平日里算计这算计那,怎么连这么点事都考虑不到?”宛芳忍不住抱怨,“夫人说的有道理,孤儿寡母的能做什么啊?这分明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宛芳说对了,我们就是替罪羊!

  外面突然响起惊天炮响,杨四撇嘴道:“万铁子进城了!哼!小人得志!”
  
  我以为万铁子怎么也要等到安营扎寨,一切停当之后再来处理我这个人质。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就来了。凤嫂在外面拦住他说道:“元帅,虽说是战争时候,可这孤男寡女的,将军又不在,这个时候恐怕不合适吧?”
  我赶紧扫了一眼屋子,里面并无值得怀疑的东西,这才摆出无所谓的样子,逗着墨墨玩。墨墨在地上推磨似的转圈,我在他身上栓了两根绳子,好像遛狗,摔倒了也不让人扶,愿爬愿走随便他。开始还好两声,没人搭理后自己也没趣,现在已经学会由着性子满地乱滚,连爬带走带骨碌,淌着哈喇子自己玩儿。绳子一拽,自己就爬回来了。

  宛芳在旁边看着有趣,捂着嘴嗤嗤的笑。
  万铁子进来的时候,墨墨正和身上的绳子较劲,想去够门槛。门一开,推的猛了些,吓得我一拽绳子,原本爬着的娃娃“阿嗷”一声向后坐在地上。
  万铁子吓了一跳,墨墨也吓了一跳。低头研究了半天自己的姿势,才呱唧呱唧的拍起巴掌。回头看着我这个始作俑者,小嘴吧嗒吧嗒的。
  我赶紧把绳子交给宛芳,给万铁子施礼:“罪妇见过靖边大元帅!”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目前的这种状况,反正是挺热的。宛芳要带着墨墨出去,被我拦下。但是万铁子瞪着宛芳。宛芳委屈的直瘪嘴。最后还是墨墨厉害,冲着万铁子噗噜噗噜的吐口水!
  是福不是祸,看着万铁子越来越黑的脸,我让宛芳先下去。
  其实万铁子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走之前那些话明里暗里都是说要娶我。杨不愁又说过他要立功娶寡妇的事儿,虽说被我蒙了过去,也就是场面上的糊子。反正他已经娶妻,大家也乐得装傻子。
  “这个……”他坐在那里,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双布鞋,“我一直收着。”
  打眼一看,心里有点酸酸的:“我以为被大妈踩烂了。”是那天被万大娘扔进雪地里猛踩的布鞋。仔细看,上面还有一些黄斑,有些地方还有磨烂的豁口。
  他低头摸着鞋面,好像无比珍贵的样子,嘴角还带着笑意:“我走之前,特意去捡回来。原先想着能留下来做个念想,等衣锦荣归的时候,用它换一双你做的新鞋。没想到……”
  世事多变,没想到我现在成了他的阶下囚。
  本想打个哈哈,却接不下去。其实我也不是尖刻的人,他这般怀旧,那些冷嘲热讽在嘴边打了个圈子,又回去了。
  “你不会笑话我吧?”他晒然。我接口道:“哪里会呢?给我看看。”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富贵荣华少年得志的大元帅,萧杀的秋夜里我仿佛又回到了水勺窝村,在春大娘的屋檐下坐着。
  接过鞋,左右翻了翻:“我的手艺还行,鞋底子没事,只要换个鞋面就好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就是面不行了。多好的暗喻!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身份却都不一样了。
  本来要把鞋递给他,说完这句话却愣在那里。手直直的伸出去,收不回来。
  “红锦……!”

  手上一热,万铁子已经握住我的手。心里一惊,再要撤回来已经不可能。挣扎间,他索性站起来,长臂一舒,便把我带入他的怀里。
  头上是热热的话语:“红锦,离开杨不愁,他不能让你幸福!”
  心中一动,我停止挣扎轻轻的问:“为什么?”
  万铁子旋即说道:“他不行了,皇上和宰相都要办他。这次是他咎由自取!”
  铁子的眼睛有些发红,我却觉得兜头一瓢凉水。站在那里,除了眨眼,什么也不会。
  
  看着我的模样,万铁子似乎也冷静下来,慢慢的说:“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的要办他。不过若是能趁机教训一下诸汗国,皇上也很乐意,所以才由着他来。纪相因为纪青月的事情,对杨不愁非常恼火。我听烟琴说,纪相曾发狠说,这次一定要杨不愁死掉,断了纪青月的念头!所以,你跟着他只能被当作替罪羊送回诸汗国!”
  我慢慢的坐下来,伸手摸着冰冷的锦被,脑子好像炸了一般,嗡嗡的响个不停:“那……那你要我怎么办?”
  万铁子走近一步,半跪下来急切的说:“跟着我!”我看着他的脸,却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个白板,眼前这人是谁?
  脸颊两侧多了双热乎乎的手,耳边是万铁子充满诱惑的声音:“我在村里建了一所大房子,你回去和娘住在那里。战事结束后,我会申请驻守沙棋关。公主不能离京,到时你我便可长相厮守。两三年后,我们的儿子也大了,你跟我回京皇上也不会怪罪。”

  “可我不是诸汗国叛逃的公主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嘎嘎的,好像金属相互摩擦。
  万铁子低笑道:“那都是整杨不愁的理由。你是谁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放心,现在我手里有天下的兵权,就连纪相也忌惮我三分,要为你正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我惊讶的看着他,那得意的笑容分外刺眼。他怎么能说出这样幼稚的话?别说他在军中根基不深,手下的兵将多是杨不愁的旧部,就连皇上那里也是深浅莫测,他怎敢如此托大,说出这种近似反贼的话!
  我虽然不太了解这个世界官场的忌讳,但是这种明显恃宠而骄的话放在哪里都会为上司所忌。他今日荣宠在身,可比的过当年杨不愁受封护国公时的荣光吗?以杨不愁的功绩根基,尚且落的今日下场,他又怎么敢——
  我深吸一口气,若是跟了他才是真正的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转个念头,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立场。
  站起来做倒水的模样,脱开他的掌控。
  思忖着问道:“杨不愁那里且放一放,我只想知道你现在打算将我们母子怎样呢?”

第 39 章

  “母子?”万铁子愣了一下,打了一个哈哈,走过来扳过我的肩说,“红锦,你不是说笑吧?让我做墨墨的爹吗?”

  我心里一凉,以前担心过杨不愁,只是他接受的太过自然,反倒让人觉得顺理成章。万铁子的话提醒了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现成的爹的。心里的想法越发坚定,但是,我不能——
  沉吟着没有说话,万铁子顿了一下道:“也罢!墨墨就留在你身边。不过,从今往后,不能再提杨不愁。”
  类似的条件杨不愁也说过,心里冰凉凉的。记得孩子起名时,洛玉箫还在身边,曾问孩子姓什么。一句有名无姓原本是无奈之举,心里还有那么点期盼,希望将来能有一个男人给墨墨一个完整的家。万铁子的反应真的是提醒了我。比起他,杨不愁那样深沉的城府,我怎么就那么笃定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什么事情开始,我竟然忘了这个世界的规矩?是这个世界逐渐融化了我,还是我逐渐忘了这个世界?

  “如此,多谢元帅了。”礼还是要行的。
  万铁子扶着我说道:“何必见外!”意气愈加风发,一抖袍裾,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喝着我端来的香片,悠然的说,“想当初我初到营中,杨不愁便问我你的情况。我知他嫉妒我,怕我立功回去娶你,就故意留我在中军。那些老兵见我寸功未立,对我冷语相加,处处与我作对,想把我挤兑回去!我偏不让他得意,几次战事下来,谁人不知道我万铁子上了战场不要命。打京城外围的时候,若不是我紧急关头提醒杨不愁,恐怕今日的局面就要重写。”

  虽然猜到杨不愁早就知道自己的落脚处,但从别人嘴里七扭八拐的知道,中间还夹杂着截然相反的评价,听在心里怪怪的。放下奇怪的感觉,我顺着万铁子的话问道:“哦?那杨不愁素日冷静算计,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失态?”
  万铁子叹口气,说道:“太师那老贼也忒狠了些。把杨府上下百口作为人质,吊在城头,逼杨不愁退兵。唉,那场面……哭爹喊娘的听着都惨。杨不愁开始还挺着,后来就不行了。准备按照老贼的要求兵退三舍。可是,内城还有皇上苦撑着。他这一退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犹豫着说:“是……你提醒了杨不愁?”
  万铁子顿了顿,才慢慢的点头,随后仿佛解释似的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便是要我们的头,也是但给无妨啊!何况是一家老小!”
  我仿佛看见有一个小小的杨不愁,在快速的成长着。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气候会不会等到他长大那天才变脸?
  连我都能感觉到那山雨欲来的紧张,他们身处暴风,不得已处的抉择,各有理由,恐怕那些压力体会更深。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万铁子抬起头,脸上重新有了光彩,“皇上知道后,对我大加赞赏。也因此,因此……”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看了我一眼,低头喝茶。
  也因此视为心腹,把烟琴公主嫁给他。我说当初只是一席谈,怎能让那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大加赞赏”。因为,万铁子是整个军队中唯一一个和杨不愁撇的干干净净的人!

  杨不愁执掌军队多年,树大根深,此番万铁子一时意气说了不该说的话,就算杨不愁不记恨,其他人也不会忘记的。比如杨四,比如林风。他们都是杨府的家将,平日里和那些管家丫头妈妈的都有来往,眼睁睁的瞅着死在眼前,却又反驳不了,这口怨气憋着能好受嘛!

  这样,万铁子等于一开始就和杨家站在了对立面。有这样的人在军中,对于急于揽权的皇帝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有一阵子没说话,万铁子吭哧道:“你也知道……娘一心盼着我光耀门庭。虽说杨不愁不怪我,可是事后他总是有想法的。我也得……”眼巴巴的看着我,还有几分急切。

  我心里叹气,原来他也不傻。

  杨不愁一向精于算计,几番取舍都能站在“正确”的一边,唯独这一次,他忘了,有时候上天根本不给人取舍的机会。天生一个万铁子,差不多就是克星了。
  我心里想着他们的关系,才发现不过短短几个月,杨不愁已经从威风八面的护国功臣变得四面楚歌。而万铁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山村穷小子,变成朝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所谓翻云覆雨不过如此,我不知道是该感叹那只强大的手,还是命运!
  而我自己,似乎也要面临一个转折。端着香片,默默的提醒自己:狗咬狗是狗的事,看热闹的不要被咬着。
  想不到水勺窝村里近乎闹剧的一场误会,还有这般衍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万铁子的“念旧情”究竟是帮了我,还是继续添麻烦呢?
  我心里也没谱。
  “红锦!”万铁子在屋里走了两圈,突然靠近我,气息不稳的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啊?”我下意识的抬头,猛见黑影袭来,竟然极为冷静的偏头躲开!他气息紊乱,他意动神摇,与我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看他涨红的脸庞,我觉得有些好笑。
  正盘算该怎么躲开他,万铁子已经攫住我的胳膊,低声说:“今晚……你就……”
  “夫人!”门突然打开,凤嫂抱着墨墨笑呵呵的推门进来,“小公子要睡了。”
  万铁子眉头一皱,扭头叱道:“不长眼的,这时候进来!要你奶娘做什么!”
  凤嫂委屈的愣在那里,我赶紧安抚他道:“不妨事,墨墨平日都是随我睡。凤嫂不管的,是我的主意。你要生气冲我来好了。”心里却对万铁子呵斥奶娘的举动有些反感。

  万铁子青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缓了缓才说道,“明天就搬到我那里去吧?”
  我赔笑说:“怕不合适吧?毕竟现在仗还没有打,这样传出去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了你的把柄。万一战事不利,推到你身上就不好了。”
  嗯……,他想了想,点点头:“那你早些安歇吧!”
  “诶,我有点事,你能帮我一下吗?”
  “什么事?”
  “凤嫂白日里帮我带孩子,宛芳是我的贴身丫鬟。你看能不能让她们……”
  万铁子笑着捏捏我的脸颊说道:“连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还能不给你配好了。这样吧,让她们过来陪陪你,我再多派些人来。还有护卫。至于林风他们,我看留杨四在这里就够了,都打发回去算了。”

  他终究是不放心我,好在我已经习惯。若是慨然应允,我还怕他有什么算计,估计又要失眠了。
  墨墨一直对万铁子噗卢噗卢的吐口水,即使人都走了,也对着门不停的噗卢着。凤嫂叹道:“哎,就是小孩子也懂啊!”

  我看了一眼凤嫂,低下头。在她眼里,杨不愁是我最好的归宿;可是在我心里,却忘不了屡次三番被推出来的事实。纵然来去都是身不由己,他毕竟也是那只覆在我头顶的莫测大手,怕了,惧了,且成习惯了。
  这一路,我的归宿始终是我自己。

  以前是,以后也是。
  接下来空气骤然紧张,第二天万铁子已经没时间找我的麻烦。因为杨不愁那边已经开战了。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前方隐隐约约的战鼓声,那天还看见通天的火光。我有心看看战况,和周围监视的情况。刚刚披衣,睡得好好的墨墨突然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无奈之下,只能抱着他他爬上屋顶遥遥望去。
  北面的天空黑中透着血一般的红光,地面传来的震动,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兵马在奔跑。在我的头顶山个,夜色浓黑如墨,如钢锅铁盖罩在万物之上,封住所有人的耳目。我竭力张开耳力目力,想把远方的情形看清楚。是不是杨不愁正在催马冲锋?是不是那些血色红光里有他溅出的鲜血!我的心砰砰直跳,头一次清醒的意识到,原来这个生死未卜的人其实与我有着很强的牵绊!
  一路行来,处处都是他若隐若现的影子。那些算计,那些离合,他冷眼旁观,即使施以援手也有紧随其后的陷阱杀戮。我知道,他无心杀我;我亦知道,我是他手里一颗过河卒子,生也罢,死也罢,全是为了他的大局。可是,人就是这么贱。越是不拿你当一回事的人,你就偏要做给他看!
  做来做去,就成了冤家。未必是爱情,也是一种感情。作为生命力的见证,他若是死了,谁来证明我曾经活着?就如我若是死了,会有谁来告诉墨墨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原来每个人的“本我”其实并不只是问心无愧自己开心,我们真的需要在别人嘴里留一个“我”。有时候,我们更在乎那个“我”!所以上官飞花疯了,所以纪青月不肯嫁,所以洛玉箫死了,所以我不希望杨不愁死掉。那么我呢?

  凝望远处,想到自己我的大脑立刻黑屏。我拒绝承认自己是公主,是假千金,是贱人,是妖精。但是我是什么?我是谁?

  有一个可以确定,我是墨墨的娘。
  想到这里,突然发现墨墨很久没哭了。惊讶的低下头,才发现墨墨正瞪大了眼珠看着北面的火光,纯净的眸子已经被染上一层血红,透着妖异的神采!
  不!心里一惊,伸手盖在他的眼睛上。手心是婴儿长而浓密的睫毛快速抖动带来的酥痒,胸前的衣襟被小手紧紧的揪着,好像揪在自己的心上。那双妖异的童眼浮现在眼前,还有半夜不期而至的哭声,难道小孩子也有感觉吗?
  低头凑在墨墨的耳边,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哼着:墨墨乖,墨墨乖!就算是我多心吧,可是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让墨墨记住那些血腥的象征!
  战争只能被和平抹去,人类对幸福的向往或许可以消弭那些不幸和妖异。轻轻的哼唱起明朗的歌子,那些美丽的蝴蝶,扑闪着银色的翅膀,在清泠泠的泉水上掠过。妈妈巧手下的美丽金匾,爸爸扬鞭处的碧绿草原,一家人欢悦和谐的笑容,墨墨啊,你可知道,那才是我们永远的记忆!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
  歌声里,墨墨不安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嘴里呜呜的哼着。我走回温暖的屋子,把血腥与骚动关在门外。上帝的还给上帝,我的抓在自己的手里。
  锦被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墨墨小小的身子缩在我的怀里,和我的肉体紧紧相贴。那一刻,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他依偎着我,还是我依赖着他。忘掉杨不愁,忘掉万铁子,忘掉我来自何方,忘掉我因何而来,只有我和墨墨两个人,想着美丽的蝴蝶泉,想着大凤蝶扇着银色的翅膀,在我们母子周围盘旋……
  “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
  ……
  晨风送来远处的硝烟。隔壁小院里凤嫂和宛芳起床走动的声音传来,我活动一下麻木的腿脚。墨墨的小嘴勾起一个甜甜的微笑,细腻的脸蛋上还有昨夜的泪珠。的70c639df5e30bdee440e
  宝宝,娘就希望你快乐。就算是梦里快乐也好!
  “夫人,这么早就起了?”

  “哦,昨天好像那边打仗了。睡不着。”
  “诶?真的吗?”凤嫂一贯浅眠,听了这话并不相信,“我怎么没听见。”
  难道是我幻听?还是我的幻觉?

  宛芳笑着打来洗漱的水:“一会儿杨四来了,问问他不就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杨四几乎是一头撞进来的:“太好了!将军昨晚发动夜袭,烧了他们的军粮和大营!现在正驱逐残部,沙棋关之围立等可解!”
  “太好了!”凤嫂和宛芳也兴奋起来。凤嫂问道:“那将军可好?”
  杨四道:“将军安好。这是探子回报的。估计下午就有将军的口信了。”
  外面的骚动似乎更胜,我问杨四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杨四满脸的兴奋立刻化为乌有:“有人想偷桃子!”
  “怎么讲?”凤嫂问。

  “万铁子这个小人,见将军大胜,竟然下令不许将军入城,须得他到之后才许进入。”
  据我所知,就算敌军撤退,城中巷道也不免有些战斗,若是不趁机接管,只怕对方会抓住机会反扑啊!
  果然杨四道:“信虽然送出去了。可是我把那送信之人截下了。”
  “啊?你……”宛芳扑过去敲打他,“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万铁子早就想拿我们,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我一把拉开宛芳,对杨四说:“既然如此,趁现在万铁子还做着进城抢攻的大梦,顾不上我们这里,你带着宛芳赶紧离开!”
  “夫人!”宛芳止住哭泣,愣愣的看着我。
  杨四似乎早就想好了,说道:“要走大家一起走。我护着你们走!”
  我道:“我不能走!万铁子说不定还想在我面前表表功,我在这里拖住他。你们放心,只要将军无恙,他就不敢把我怎样!来日方长,还能有机会!”
  “可是,将军吩咐过——”

  “阿弥陀佛,哪有那么多可是!你们若能跑出去,以后还可以救我。现在不跑,万铁子抢功不成,迁怒于人,我们就什么机会都没了!快走!”
  把我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塞进杨四的怀里:“这是我自己跑路的东西,借给你用了。怎么躲避不用我指点你吧。宛芳,路上一切听杨四的,不可撒泼!听见没!”
  宛芳木木的点点头。杨四嗨了一声,抱拳道声珍重,带着宛芳消失在晨雾中。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墨墨。他也好奇的看着我,又看看凤嫂。凤嫂神情有些发呆。
  轻轻叹口气,牵着凤嫂的手进了屋:“凤嫂,我们现在念佛保佑他们平安吧!”
  “对对对!”凤嫂如梦初醒,一叠声的合十应承。
  屋中本来就有一尊观音像,正好方便凤嫂祝祷。我也轻轻的跪在凤嫂后面,杨四的本事我知道。万铁子的部队里,一半多的军官都是杨不愁的旧部,给个方便装没看见应该没问题。怕就怕万铁子派自己人监视他们,若是发现的晚,多半就安全了。
  我低下头,双目微闭,暗暗为自己祈祷:“神佛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把我送到这个世界,又把墨墨赐给我,必定是给我生的机会。这次一定要保佑我和墨墨安全离开!”

第 40 章

  杨不愁没有拿到万铁子延迟攻城的命令,按照原计划拿下沙棋关。万铁子恼羞成怒,拒不进城。并以违抗军令之罪降了杨不愁的军职。现在的他在军中也就是一个三等的将军。借着这个缘由,所有杨家军的将士不仅未因夺城封功,反而因此遭到牵累。至于我,留在子辽关,原地待命。在这里也听到不少牢骚,可是杨不愁那里始终沉默着,牢骚并没有变成哗变。按照现在的消息,万铁子在军中的地位是愈发的牢靠了。

  纪青月迟早都会来,可是我没想到这次见面会如此的不同。
  “你必须帮我!”一见面她就疾言厉色的如此“命令”我。
  原因很简单,在来路上,她得到确切消息,纪相和万铁子合谋,准备利用杨不愁攻打诸汗国的急切,以戴罪立功的名义,派他出征。待深入草原后,要断绝一切后援,即便不被诸汗国人打死,也要饿死在草原沙漠的深处!
  万铁子也说过,纪相欲置杨不愁于死地。想不到这么快就动手了:“你自己去不是更方便吗?”

  纪青月和所有的江湖客一样穿着灰色的斗篷外袍,里面是简单的灰色外衫,风尘仆仆的样子,和她的绰号截然不同。尤其是那张脸,憔悴的好像比我大了十岁!这样子入宫——?
  她苦笑着说:“杨大哥现在根本不信我。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我也不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我下套?”我心里已经有些相信,毕竟有万铁子的话佐证。但是,这个女人反反复复的本领实在太高,就算信也不能告诉她。
  “你!”她立刻恼怒起来,仿佛我根本不配这样说似的,“要你去你就去,人命关天,你这种无知女人,知道什么!耽误了军机大事,害了杨大哥,你担待的起吗?”

  “担待不起!所以,你可以当作从没和我讲过。门在你的右手,慢走不送!”
  “上官红锦,你不要放肆。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纪青月,你也不要叫唤了。犯不着和我这种小人物较劲。与其在这里冲我吼,不如去找林风他们,或许能帮忙。”

  “我……”纪青月突然语塞,眼泪扑打扑打的落下来,“我爹和杨大哥闹翻了,他们根本不理会我。”

  “或者是明面上不理你,但是消息总是要传递过去的。我想你如果真找过他们,杨……将军大概已经知道了。”
  “真……真的吗?”她小声的。

  我看她一眼,这个女人对我实在是蛇蝎,可是对杨不愁——哎,她就算对不起所有的人,也对得起杨不愁了。这个杨不愁何德何能,前有上官飞花,后有纪青月,如此为他死心塌地?
  
  或许我的话起了作用,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折了回来:“我听说你已经投靠万铁子了?”
  “啊?这话从何说起?”

  “哼,现在军中上下谁不知道万铁子为什么不让你出子辽关!你还算杨大哥的夫人,杨大哥又认了墨墨,打下沙棋关,说什么也应该让你过去。可是万铁子把你软禁在此,连杨大哥过来看看的要求都被拒绝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默然,杨不愁要来看我吗?他还记得我啊!不过万铁子也不错,年轻有为,和并娶二妻时的杨不愁有的一比。
  “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像棵墙头草,哪边风硬哪边倒。当初和玉郎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是被逼无奈,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是水性杨花,贪权爱势。”
  “多谢评价。不过要不是我贪权爱势,现在也没人听你说这些废话。”
  “我一定要告诉杨大哥,让他死了心!”
  “纪青月,你说笑话也不说点有水平的。杨不愁什么人,他心里能有女人的地方?你跟他这么久,连这都没看出来吗?”
  “哼!上官红锦,亏你把男人迷得团团转,竟连杨大哥的心都没看出来。若不是为了你,他能出兵诸汗国,冒着和我爹决裂的风险一定要打这一仗吗?”
  我叹气,这里没有言情小说吧,怎么纪青月这么小白呢?
  “纪大小姐,你是真看不清朝中的局势,还是一厢情愿把什么东西都要看成爱情表达?”我说的太直白,纪青月搞了一个大红脸,继续说吧,反正我也没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功高震主,你明不明白什么是一山不容二虎?连我这个不闻外事的人都知道你爹和杨不愁根本不可能共处,皇上扶持万铁子削减杨不愁的兵权,他早就四面楚歌了。若我是皇帝,现在还要怀疑他攻打诸汗国是不是想割裂一方呢!”

  “不可能,杨大哥绝不是这种人!”

  “当然不是。他要是就不会任万铁子剥夺兵权降低军衔,自己留在营中一声不吭!”
  “那……那怎么办?”纪青月要哭出来了,“他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万铁子算死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撮合他与烟琴公主。”
  我瞟了她一眼,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何况她也不过是刚好碰上了,以万铁子的为人和条件,就算没有烟琴公主,也会蹦出个水勺公主啥的。不过,纪青月显然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是她爹在幕后一手操纵,那万铁子不过是个提线傀儡,有什么好怨的。

  打了个哈欠,外面日头老高,风和日丽,初冬的天气正好睡个午觉。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睡觉!你想办法救救杨大哥啊!杨大哥……他,他喜欢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生当为人雄,死亦作鬼杰。他们想死的时候,我们拦不住的。”
  “无耻!”纪青月骂了我一句,几乎飞了出去。我伸个懒腰靠在软榻上,洛玉箫死了,杨不愁找死了,难道我的将来真的要交给万铁子吗?他似乎不喜欢墨墨啊!
  人挪活,树挪死,我身上还有杨不愁留给我的户籍文书。虽说已经被人知道,不过这些都是真的,找个小地方猫起来也不难。
  一时间,那些战争,那些富贵,那些爱恨,都融化在暖阳里。只有我和墨墨,还有貌似灿烂的未来!
  一觉醒来,良心也跟着苏醒。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凉薄了?就算杨不愁对不起我,那随他出征的将士,也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啊。就这么陪葬了——
  哎!我叹口气,就算我要救他又怎么办呢?万铁子不傻,把我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上午纪青月来了,这会儿消息恐怕早就过去了。
  正想着,有人送信来,展开一看,是万铁子的口气,但是笔迹流畅应该是他身边的师爷写的:“沙棋关甫定,杨将军欲与家人团聚,是否愿来?”
  真是,来就来,还问是否?

  提笔回了一封:“奴家浅薄,不懂大局,一切但凭将军做主。”哪个将军我就管不了了,都比我大,我能说什么!
  然后叫来凤嫂,去纪青月下榻的客栈把她找来。指着窗外那个送信的:“你认识吗?”
  纪青月摇摇头,我又问:“他认识你吗?”
  纪青月想了想说道:“这是万铁子的人,都是新提拔上来的。应该不认识。”
  “那就好。凤嫂,把宛芳的衣服那几件来,让纪小姐换上。”
  凤嫂偷偷瞪了几眼纪青月,把衣服拿过来。我懒得解释,催她去内室换衣服。纪青月是个聪明人,虽然疑惑却明白可能跟杨不愁有关。
  另一方面,把那个送信的叫来:“这是我的回信,无比交给万将军。另外我这里有个丫鬟,心思很细,杨将军在外没人照顾不行。送个知冷知热的,也算我能为将军做的一点事了。”
  “这个……元帅没有吩咐过啊!”

  “自己家的私事,找什么女人睡觉还要元帅同意?”我竭力说的粗俗些,咯咯咯的笑着。心里爽到极点,纪青月你可是我“送出去”的哦,按她的骄傲此时定是恶心到极点了。
  果然,出来的时候,一张脸臭的不行不行。我心里无比欢快,催着他们赶快离开!
  

  “夫人,您怎么能让纪青月那种女人服侍将军?”凤嫂不平的说。
  我道:“她有大事和将军商量,我不过是提供方便。”
  “谁知道是不是又在变着花样勾引将军!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为了讨男人的欢心什么都做的出。”

  我笑着说:“凤嫂,你说的不是纪小姐,是我!”
  “嘿嘿,夫人说笑呢!凤嫂可不敢说您。哟,小公子是不是饿了,我去看看。”
  
  子辽关和沙棋关相距不远犄角相望。来回也就是一天。半夜三更被红了眼的纪青月叫醒,我虽有准备,还是困的不想让它发生。
  “杨大哥不让我掺和。他什么都不信!他不信我说的。”纪青月语无伦次。
  “你太疲劳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行!杨大哥三天后就要出征了。”
  “厚厚,找死还有这么迫不及待的。”不合时宜的调侃引来纪青月的暴怒,结果——
  她嚎啕大哭!
  天,还不如拿剑劈了我!

  凤嫂赶忙进来:“夫人,这大半夜的……”
  我指指蹲在地上痛哭失声的女人,凤嫂莫名其妙:“她,她又来干什么?”
  
  她又来干什么?疯狂的女人不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当我裹着厚厚的貂裘坐在沙棋关外的树林里等杨不愁的时候,心里不停的抱怨。
  这个女人真是我的克星。我都这样以德报怨了,她还把我劫出来。万一让万铁子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取信于他?说实在的,我也认为在这盘棋中,杨不愁是注定要输的。

  以前是他推开我,现在我也可以推开他了!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我坚信,那天晚上的恐惧绝对是半夜噩梦吓得后遗症。
  “青月告诉我你在这里,我还不信。”

  马蹄声已经告诉我某人来了,不过是我乌龟的不想看。所以即使身边多了一个热源,我也只能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哈,你来啦!”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着说:“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很擅长这个!长话短说吧,我现在的时间不多了。万铁子把你的回信给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根本不想来。”
  “为什么?”我只说将军,又没说哪个将军,他应该明白啊。
  杨不愁低头看着脚底下被踩倒的青草说:“你请万铁子定夺,自然……自然……”
  “卖糕的!”我恨恨的说,也不知掉哪里来的火气。
  “啊?你想吃糕?”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不也是将军吗?”慢慢说出后面的话。我知道这容易让人误解,但是我会慢慢解释的。

  杨不愁果然聪明,黑红的脸上只是眼睛眨了眨,然后深吸一口气就笑了:“你想让我和万铁子吵架?”

  聪明!不用解释了。我两手摊开:“说谎会变成长鼻子的。所以我只能这样做了。”
  杨不愁仰天大笑,惊起林中的鸟儿,唧唧喳喳的乱叫:“真是这样,你的鼻子恐怕要从沙棋关拖到子辽关了。”
  “是吗?”我微微不悒,“我真的那么爱说谎吗?”
  杨不愁还在笑着:“不是吗?你告诉我是自愿嫁给洛玉箫的,还说我们不是夫妻,怎么不是?哈哈!”
  我正色看着他,说道:“如果我不是说谎呢?”
  笑声嘎然而止,我继续说:“我以为洛玉箫只是一般的受雇于人,你又不可能来救我。他不杀我还愿意娶我,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杨不愁的嘴唇动了动,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你……你——”
  “没错。我喜欢他。”承认了没什么不好,其实我很早就承认了:“我没有撒谎。”
  阳光依然很好,杨不愁背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阳光照在我的脸上,也照在我的心里,说出去了,心里变得敞亮。也许这是我和他之间最后一次谈话,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是吗?”终于杨不愁低声说了一句。转身慢慢的走了。
  一直到他准备上马,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能活过这一仗吗?”
  “怎么了?”他的声音没了方才的得意。
  我说道:“你知道我们孤儿寡母不太好活。那个……趁你活着,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再正经不过了。纪小姐让我来劝你不要送死。可是我觉得还不如趁你活着,看看你能帮我做些什么?”

  “嫁给万铁子。”他不耐烦的翻身上马。
  我赶紧抓住他的缰绳:“我要离开他。”
  他顿在那里,好像不相信似的看着我:“他可以保护你,绝对的保护你!”
  “下来,下来谈好吗?我的脖子不舒服。”

The Myth 说...

第 41 章

  我的话让杨不愁大吃一惊,微微弯下身子不确定的问:“你……不想嫁给万铁子?”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大家都这么说?”

  “人名!”
  “!”
  杨不愁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我几乎要踮起三七步了:“纪青月告诉你的?”
  “恩哼!他们说你只想找个人庇护。”
  “真客气,原话肯定没这好听。”

  “我不信。”
  “那还有谁?”

  “万铁子!你们在水勺窝村的时候不就在一起了吗?”
  “他……他告诉你的?”

  “他说你们两情相悦,立了战功就回去娶你!”
  “那你还……”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我没阻拦他娶公主!”杨不愁自然而然的接下去。
  我愣在那里,他也突然不说了。

  看着他青白变换,然后渐渐更黑的的脸,我突然觉得很得意,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用一种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声音说:“为什么?”
  有点沙哑,有点拖腔,还有点坏——女人的坏。


  没有期待的饿虎扑食,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肢体接触,他很有节制的看着我,然后说:“因为……因为他不配。”

  “谁配?”这是一定要问的。我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可以更亲密的男人。尽管理智叫嚣着远离,可是这一刻,我不妨比喻成“寻欢”。
  是谁造成的这种暧昧,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他已经下了马,站在我面前,隔着衣料,我可以摸到下面的软甲。解开如何?

  “我!”不出所料的答案。他抓住我的手,不让我乱动。
  我想了想,问道:“可你快死了。看,我是这样的女人……”手继续向下走。
  他倒吸一口气,这么厚也能感觉的到,多半是意淫。
  “我会活下去的。”他嘴角含笑,仿佛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纪相和万铁子筹划的很周密。”
  “我也有我的奇兵。”他志得意满。

  我放开手退后一步:“那……祝你成功!”
  他张开手,苦笑道:“你就是这么劝说我的吗?”
  我不自觉的抬起下巴:“杨不愁,我已经活下来了;可是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继续活下来。证明你能配的上我吧。我给你的时间也不多。”
  “笑话!”他不屑一顾,“跟林风走,他知道带你去哪里等我!”
  我不置可否晃了一下脑袋,目送他上马而去。
  这世界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无论是渺小的我还是伟大的杨不愁,也无论是我面临的劫杀,还是杨不愁面临的争夺,都是招招要人命,步步紧算计。各活各的,路还长的很。
  

  “怎么样?杨大哥答应了吗?”纪青月紧张的看着我,林风还没有来接我,纪青月先抢着问。
  “没有。男人的事,我不理解。”我慢慢走着,林风已经过来了。
  “你!”纪青月两眼冒光——泪光。这个女人怕是爱他爱惨了。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的爱情她自己解决吧。
  不过我还是好心的加了一句:“这个男人……你怎么会看上他?”
  纪青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杨大哥是人人敬仰的大英雄,难道你不是一直……”
  “夫人!”林风适时赶到,看见纪青月再次施礼:“公主。”
  “走吧,我们先回去。”我前面走开。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就没有过激情,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耗光了,用尽了。

  回去的路上,分外的疲劳。到了驻地,倒头便睡。心里空荡荡的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凤嫂抱着墨墨在小院里玩耍,北地风寒,但是太阳也很好。晒着暖和的太阳,院子的空地上开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朔风离弯下腰,却在艳阳下扬起了脸。纵然起伏摇摆,那灿烂的紫色还是开的人心花怒放。
  墨墨还在学习走路,凤嫂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杨不愁在府里如何娇宠墨墨。我忍不住笑道:“凤嫂,你是说我这个娘当的还不如将军?”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嘈杂声。我下意识的把墨墨抱进自己怀里。墨墨也乖巧的缩进来,大眼睛忽答忽答的看着外面。这个孩子,好像敏感的过分了。想起从孕育之初时即受的罪,不由把孩子抱得更紧。
  门被推开,鱼贯进入两列衣冠鲜明的女侍男从,宫灯绾扇,虽然多半没用,充个排场还能吓唬人。
  院子不大,进来的人很快无法维持队形。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威风犹存略带滑稽。从大门的正中间走进来一个珠围玉绕的年轻女子,一身繁复的锦绣华服,再加上脖子上那圈厚厚的白毛几乎要淹没了她。
  “杨氏,见了烟琴公主还不行礼?!”有个太监模样的人尖着嗓子呵斥我。
  哦,原来是烟琴公主!烟琴公主旁边的人更认识——纪青月。
  公主是她请来的吗?难道她放弃利用我了吗?
  见礼,让进屋中。那公主倒还客气,即使明显在打量我,嘴里还是“杨夫人”长,“杨夫人”短的称呼。
  “不知道杨夫人意下如何?”

  啊?光想着纪青月的意图了,烟琴的话没有听清楚。我愣神的功夫,纪青月突然接了话茬,还是“托盘”!

  “公主,现在杨将军正在前方备战。昨日杨夫人还专门探视了杨将军,我想还是暂留此地,不宜回京。”


  “哦?是吗?怎么本宫听说元帅软禁了夫人,不许杨夫人和将军见面啊?”
  我干脆看着纪青月,她既然托盘,那就托到底吧,我看看你又要玩儿什么花活?
  “怎么可能?昨天是元帅特意嘱咐我保护夫人去见将军的。沙棋关太靠军前,子辽关相对安全一些,留在这里也是杨将军的意思。”

  那烟琴终于坐不住了,嘴巴左右动了动,终于忍无可忍的低声道:“青月姐!”
  哦,我心里暗笑。敢情这姐俩儿来这儿没商量!

  烟琴公主恨恨的咂了一下嘴,突然站起来拖着纪青月到了外间。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谈话的内容。
  “青月姐,你不知道万铁子以前就……就要娶她么?”




  纪青月的声音很低,谨慎的多。烟琴公主的声音扬了起来:“我不管!万铁子想把她留在身边,他的算盘我不清楚吗!他拿国家大事建功立业搪塞我没意见,可是这女人我要带回京城!再说了,她不是逃犯吗?应该带回京城法办的。”

  “现在不行!”纪青月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心头一跳,抬头看看凤嫂,她抱着墨墨专心的玩儿着。
  纪青月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竭力猜测着谈话的内容,直到烟琴公主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传来:“这样行吗?”
  声音又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是杂沓的脚步声,我赶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纪青月到底不肯放过我。杨不愁是否意识到了呢?

  烟琴公主口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绝口不提回京城的事情。的e70611883d2760c8bbaf
  当天晚上我就知道纪青月要干什么了。拎着我走了也不知多远,才扔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我的脑袋费力的被人从袋子里面扒拉出来以后一时还适应不了这些黑暗。眨眨眼,才发现是草原。
  “我已经派人通知杨大哥了,按时间来算,他现在应该知道你已经失踪。我相信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你。希望能截住他,不要出征。”的4f6ffe13a5d75b2d6a3923922b3922e5
  “什么时候出征?”我的脑袋里装着一百二十只小鸟,总算发现一个问题。
  “明天,或者说两个时辰以后。”纪青月也不理我,呆呆的看着远方。的8d5e957f29
  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扛着我走的路还真不近:“这是哪里?”我记得沙棋关关内一侧都是山,草原在关外,她不会傻了吧唧的把我弄到关外吧?

  “子辽草甸。”

  听说过,子辽关附近唯一的大草原。从沙棋关赶来还真需要时间。若是她想在这里捉迷藏,看着一人半高的草也够藏的。

  “你杨大哥要是知道你把我劫走了,恐怕对两家关系不太好吧?”我试探着说。
  纪青月道:“别傻了,他不会知道是谁做的。这里和关外的草原连着,晚上还有狼,你自己小心些。”

  我立刻抬头看天,幸好还记得北极星的位置,现在是初冬,很容易看见猎户星座。时间变了,星座的大体位置还没变。

  周围安静下来,我爬出袋子,顺手把袋子裹在身上抵御寒风。呼呼的北风刮着,我斟酌着怎么和这个疯狂的女人搭话。

  杨不愁不会来的,我有预感。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一定要绝了她的心思。毕竟她可以把我带出来。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办,纪青月粗鲁的把我的手脚绑起来,扭身要走。我连忙叫住她:“喂,等等我!”

  她反而走的更快了。

  “纪青月你想干什么?”我扯着嗓子喊,手脚被束的紧紧的。
  “你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求佛保佑杨大哥快些找到你。”

  “你给我解开绳子啊?你去哪里?”

  “我自然是帮着杨大哥找你,你以为我会在这里陪你吗?对了,你好好呆着。放心吧,我会像亲娘一样照顾墨墨的。”说到最后她已经无法控制的尖声笑起来。
  我颓然的坐在地上,心疼的想着墨墨管她叫娘的场面!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完没完?她和杨不愁的烂账为什么总要算在我的头上,要我的命还要我的儿?我真想象希瑞一样大吼一声,然后奇迹就会出现,一匹漂亮的独角兽带着变成英勇女战士的我,乘云驾雾,把纪青月砍翻在地,抓着墨墨飞到美丽的彩虹森林深处,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可是,四周除了北风的呼啸和似远还近的狼嚎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奇迹,没有宝剑,没有独角兽。我转动身子把袋子裹得更紧一些,即使不被狼吃了,也可能冻死!
  我坐在地上努力弯腰去够自己的靴子,久未锻炼的筋被扯的生疼。这个动作可以参见瑜伽要求,幸运的是我可以慢慢曲腿,但也不能太弯曲,因为那样会挡住我的嘴,够不着靴筒。
  宽袍大袖当然好看,但是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将就穿着简直是找死。自从来到子辽关,我就按照胡人的传统,穿着他们的衣服,不仅是因为干净利索,更因为那样可以光明正大的穿靴子。这样我的匕首就可以像男人一样插在不被人重视的靴筒里。纪青月已经搜过我的袖子,她以为我和她一样会在那里藏东西!事实证明,我比她聪明

  我竭力胡思乱想,驱逐筋和肌肉被强迫拉伸的疼痛。狼嚎声远远近近,额头上的汗愈发的密集。偶尔我会安慰一下自己,这下不用担心冻死。
  我一直不知道柔软的舌头除了吃饭和接吻,还可以脱鞋。脚上配合着搓动,用舌头顶着靴子边,慢慢的露出匕首的尖部。

  要是舌头再长一点,能像青蛙一样卷住东西就好了。我龇开牙,伸长脖子去够匕首,脖子上的皮肤和肌肉好像被生生的扯裂,火辣辣的烧灼着我的喉咙我的脸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我盯着匕首顶部的红宝石,求生的喜悦一层层的在心里翻滚,再使一点点劲儿!再来一下!

  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呼出去,身子一点点的贴下去,随着肚子里气体的减少,好像筋和肌肉都变得更加具有弹性——

  嘎!一声轻响,我兴奋的一甩头,匕首被拔出了靴筒,落在面前。
  双膝夹紧皮鞘,手柄对着外面,低下头,抿紧嘴巴,用下颌轻轻的一点一点的加力,试图磕开绷簧。
  使力如果太大了,匕首弹出去不好找还在其次,万一它弹得太高了,划到我的嘴唇,开成三瓣嘴,这荒郊野外我到哪里找药啊!
  “绷!”一声轻吟,匕首稳稳的弹出皮鞘,露出半个毫光闪闪的身子,其余的部分还插在其中。我心中大喜,省了不少事!
  用嘴咬着手柄,把匕首叼出来,左拧右转的先把脚上绳子割开。从没这么感激过杨不愁,这把还回来的匕首是他送给我的最好礼物。
  那天他把匕首收走后,隔了几天林风带给我时告诉我,将军已经把崩了口的刀刃重新打造了,要我收藏的时候小心些,免得又伤到自己。
  真是好人,真是好刀,简直是削铁如泥。草绳碰上就断,“这纷纷断草已坠落,美好前途就在眼前!”想起两句《水中花》的歌词,实在是“纷纷”两字太恰当,改的乱七八糟倒也应景。
  心情好了没一会儿,又低了下去。手背在后面,怎么办?成龙可以像跳绳一样跳到前面,我不行啊,我的筋骨早硬的连弯腰都费劲,怎么可能那么软!
  老办法,嘴脚并用,把匕首倒着插在地上,刀刃向上,转个身,使劲扭着脖子,认准锋刃轻轻磨蹭手上的草绳。
  纪青月大概没把我当回事,缠的并不复杂,我当然要从最厚实的地方开始,要不割着手就糟糕了。还是那句老话,缺医少药的时候最后不要受伤,万一感染了,就是有刀子也没得救。难不成我还现培养青霉素吗?!
  割一点挣扎几下,终于,手上有些松动了,稻草的隔离作用几乎没有了,锋刃离肉皮也很近了,我使劲扭着手,连搓带拉的把最没用的左手解放出来。
  呼!长嘘一口气,我猛地蹦起来连跑带跳,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然后高声宣布:我是小强!
  心中豪情万丈,天如何,地如何,纪青月杨不愁,你们等着,老娘还要活下去
第 42 章

  解脱了手脚,头一件事就是找到回家的路。在方才又转又咬的过程中,我已经忘了纪青月消失的方向。四野茫茫,哪里才是回去的路呢?北边是诸汗国的方向。他们正在抓我,可是杨四也说过,他们其实早就忘了嫣梨公主的模样,之所以咬定是我,也无非是因为纪青月指出来的纹身罢了。不过……

  我摸摸后背,叹口气。

  朱德正临死前把洗掉纹身的药水给了杨不愁,可是那药水根本不管用!我身上的纹身是用汉人都普通的方法永久画上去的!当时杨不愁说大概我出逃的时候已经洗掉了,可能洗的不是很仔细,被纪家瞧出端倪,又重新画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想假装不是嫣梨公主也不可能了。
  沿着北极星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就算是诸汗国吧,至少也是人群,总比周围都是狼群的好。
  子辽关的草甸和诸汗国所在的撒云青大草原接壤,天亮的时候,也没碰见只狼,但是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人间烟火!

  这里本来就是关口交接之处,牧民和关民经常往来交通,只不过夜间看起来荒凉些,白日多走几步也能找到。难怪纪青月要绑着我,否则我找到人家回去一说,她的苦心就全废了!
  在牧民家里讨了杯水,顺带吃些饭。东西还没吃完,部落里一阵骚动,说是要打仗了,必须赶紧撤。我连忙问是谁和谁打?他们说是汉人的杨将军打过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磨磨蹭蹭从牧民那里掉队出来,就看见杨不愁打头部队的旗幡。我也没想到人会这么多,乌鸦鸦的,万一他们不信我,那我就更糟糕了!
  躲在一边的小山丘上向下望,正看着呢,身后有个冰凉凉的东西戳在脊梁上:“什么人?”
  回头一看,杨不愁的前哨!
  “我是诸汉过来的,要见你们杨将军!”
  哨兵左右打量了一下我,似乎有些不信。但是我在牧民家里的时候,人家见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已经送了我一套本民族的衣服,还带着矮矮的小帽,看起来也有几分外族的模样。
  士兵想了想,连捅带拽的把我攮下山。我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了,直接说是杨不愁的老婆不是更好吗?  走到营门口,和另外一些探子抓到的零零散散的所谓“奸细”混成一队,跟着往里进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谨慎的好处了。纪青月在营里。  青衣短打,宝剑流苏,黑色的翻毛大氅披在身上,朔风一吹猎猎作响。严肃的表情俨然是位重兵在握的女将军,她刚从宝顶大帐里走出来,看见我们这队人,站住脚步。

  她的目光扫过来,我赶紧低下头,只恨帽子不够高。然后听见她问前面带队的头儿:“都是什么人?”
  “是抓来的诸汗国的探子,准备交给林风将军。”
  “哦,都是探子吗?”

  “是的,都是探子。”

  “将军没有吩咐寻找夫人的事情吗?”
  “将军已经吩咐杨四将军专门带人寻找了。我等并未发现有女子在这附近。”
  我看看自己的衣服,难怪那家老太太不好意思,搞半天让我穿的是男子的!福大命大,老天爷都看不惯纪青月的作为,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想到这里,胆气也壮了些,腿肚子不再抽筋哆嗦。

  有人说怎么这么熊啊?你想想,人家砍脑袋比我切菜都利索,就算我会玩儿小刀,那也是抽冷子来一下子。好像段誉的六脉神剑,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怎么会的!能跟她苦练多年的本事比吗?我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到了杨不愁的地盘,她就不敢把我怎么着?说句难听点的,按照杨不愁的前科,我对他所有的话都全部打对折!
  这次我失踪并没有阻碍杨不愁的大军,可见他心里对我其实并不是太在乎!说不定纪青月又有什么他需要的倚仗,若是我贸然大喊大叫,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左思右想,连纪青月走到我跟前都不知道。直到听见有人在我耳边问旁人倒:“这是谁?”
  “回公主,是诸汗国的探子。在九原一丘那里发现的。”带队的回答道。
  我大气也不敢喘,自己方才说是从诸汗国来,有情报带给杨将军。这位大哥可别献殷勤把这个也说出来。

  好在那个领头的很有分寸,没有多说。

  “哦。”纪青月脚步没有停留一个个走下去。那个领头的又说:“公主,军情紧急,将军行军还需要他们提供的情报,您看……是不是……”言下多了几分不耐烦。

  我看见纪青月大氅动了动,然后队伍就开始向另外一个大帐快步走去。抹抹头上的汗,我轻轻抖了抖衣服,跟着就要进帐。林风我认识,他应该不会难为我吧?
  “等等!”好事多磨,身后又有人叫停。铁甲铿锵的声音,一双战靴塞进我的视野,头顶上有人问话:“这是谁?”

  “回将军,是诸汗国人,自称有情报给您。下官正想带他去见林将军。”
  “不用了,带到我那里吧。”杨不愁的话响起来。我心里没敢放松,因为视野里还有另外一双青色皂靴。

  纪青月的声音清朗而带着几分温柔说道:“杨大哥,您已经很忙了,不如让青月先问?”
  “哼,我不知道纪相连我审问敌人探子的事情都要插手吗?”杨不愁的话出奇的尖锐。
  纪青月含着委屈抗争道:“杨大哥,我是自愿过来帮您的,与我父亲无关!”
  “是吗?如果这样,还请公主殿下早日回鸾,这里苦寒,不适合您。”
  我正听得开心,猛听杨不愁怒喝一声:“还不走!”
  呵,吓得一哆嗦,赶紧缩成一团跟在后面向大帐走去。
  经过纪青月身边时,还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踮起脚步擦肩而过。

  “都下去吧!”杨不愁进了大帐声音明显放松很多。脑袋上一松,帽子被人摘掉,我才抬起头来。还没说话,杨不愁已经一把揉开我的头发皱着眉头说:“都被熏臭了!哪个男人的衣服你就穿!”
  我让开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看你抖衣服就知道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会热?”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过类似的动作,不过我吓着的时候多半会出汗,应该是经常的事,只好实话实说:“吓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杨不愁低头看军情,哼了一声没理我。我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问道:“占你点时间,墨墨还好吗?”

  “在后面!”他头也不抬的说。

  啊?你先锋打仗,孤军深入,大家都认为你是在送死,可你还把墨墨带来了!
  
  “对了,”杨不愁突然抬起头满面笑容的对我说,“墨墨会叫爹了!”
  啊?什么意思!带着我儿子送死实在太令人震撼,我还不能消化他的决定。所以对墨墨的生理发育没有表现出一个当娘的应有的激动。
  杨不愁一挑眉接着说:“他还不会叫娘!”神情万分得意。

  我扑上去揪住他的脖领子:“你丫再说一遍?”

  他吃惊的看着我,皱着眉头似乎在研究我的反应,我不耐烦的问:“你凭什么带着我儿子来送死!”

  他才恍然大悟,悠悠哉哉的拿掉我的爪子,一点也不费劲:“我带他看看大漠风光,顺便让他远离那个没用的娘,总是连自己都保不住!”
  “谁说我保不住自己了?”

  “那是谁睡得跟死猪似的,还被劫走了?”

  “她下药!”
  “那你就不能警醒点儿!”

  “我哪儿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咚,撞进某人的怀里。冰冷的护心镜差点磕着我下巴。杨不愁猛地吻了下来,不对,不是吻,是咬!

  他咬我!
  是我死里逃生!

  他竟然敢咬我!还笑话我!

  抬脚踢他,被夹在他的两腿之间动弹不得。挣扎又没劲,干脆——
  来而不往非礼也,忍着嘴唇的疼痛,我不管不顾的张开嘴,两排牙齿之间多了一块肉,软软的,带着一丝血腥味。
  嘶,有人痛了!

  头被一股大力扯向后面,杨不愁龇牙咧嘴的骂道:“疯婆子!”
  我仰着头,不甘示弱的回嘴:“臭男人!”

  他完全掌控着主动权,说咬就咬,话音刚落,他又堵了上来。不过这回没有咬我,只是紧紧的堵着我的嘴,鼻孔里呼呼的喷着气。不知为什么,好像一下子堵在我的心上,眼睛一酸,泪水就冒了出去。流在我们紧贴的脸颊之间,冰凉凉的,黏黏的,很多很多……

  我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拉开距离。刚刚看清什么,后脑勺被人狠狠一按,连肉脸都没得碰,直接贴在铁甲上。自己的牙咬到碰进嘴里的肉,我呜呜的喊着:“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放开我啊!凉,凉!”
  杨不愁的手松开一只,另一只还摁着我。我怀疑他是存心耍我。
  呼哧喘气的终于分开了,他的脸还是那么黑,我被方才的发现震撼到了,一心琢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哭了!
  “行了,回来就好。一会儿有人给你送衣服,你先到后面看墨墨吧。”他迅速转过身去,坐在主位上继续读那些战报。

  我琢磨了一下,决定儿子是第一位的。
  刚要抬腿,就听见门口小校高声说:“公主!”
  想都没想,抬脚立刻变成小跑,钻进后帐。临转进去的瞬间,无意中一回头,正看见杨不愁往我的方向看,仿佛正在笑话我!

  凤嫂带着墨墨在后面,令人惊奇的是还有宛芳。
  比起凤嫂的开心和墨墨的混玩,宛芳似乎有些心事。
  我问过凤嫂,凤嫂说大军虽然行进很快,但是给她们赶车的都是一流的好手,而且也没见什么打仗。

  真是搞不懂,这个杨不愁搞什么鬼?

  墨墨张着没牙的嘴发着一个奇怪的音,我扭头问宛芳:“杨四呢?”宛芳的心事是不是和杨四有关。

  墨墨又叫了一声,他的奇怪发音多了去了,我想着杨不愁的意图,和宛芳的怪异,没有理会。
  “哼,有你这么当娘的吗?”杨不愁很快就回来了。从我手里接过墨墨,像举哑铃似的上下先抛了几下。墨墨发出嘎嘎的声音,很快扭头冲我又喊了一声。

  这回我听见了:

  “娘!”
  虽然不清楚,但是足够表达一种含义了。我愣在那里,突然明白什么是天籁,突然明白什么是圣洁!

  “乖,再叫一声。”我颤着嗓子说。

  小不点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埋进杨不愁的怀里呵呵笑着不吭声。
  “哼哼哼,”哼哼了几声,我张开嘴想表达一下内心的感情。可是那些往事突然在这一刻阻塞我的大脑——

  挺着大肚子在夜路上奔逃;从刀光剑影下连滚带爬的逃开,到现在后背还有刀风划过时的冰凉;那些死人冰凉的肢体冻在手上,还要小心的避过隆起的肚子,因为我坚信死尸身上有病毒;拖着杨不愁在树林里转悠,我不停的和身体里的宝宝说话,就为了保证清醒的理智;还有在狭窄的大车里,僵硬的身子几度使我怀疑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而此时,那个曾经不相关的人正抱着这个差点因他离开人世的小孩一起开心的笑!
  “爹,爹!”墨墨仰起小脸,开心的叫着杨不愁。
  我站在那里,扯出一个笑容。杨不愁把墨墨交给凤嫂,上前抱住我,很亲热的拥紧了,然后俯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墨墨始终是我的儿子,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

  我几乎是立刻的反应,伸手圈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朵说:“谢谢!”
  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谢谢。那些死去的,那些悲伤的,都抵不过现下我们母子的活命重要。他肯保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说一声呢?
  可是,我还是哭了出来。不知道是为了墨墨的第一声叫娘,还是为了那些逝去真的已经成风的往事,还是为了不可测的现在?
第 43 章

  我不想沉浸在对往事的无限追想中,杨不愁目光烁烁正逼视着我。

  他认下了墨墨,并不等于忍下了我和洛玉箫的过去。每次在我自认为认清他的时候,他又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比如现在,我刚刚以为他那几点可怜的水珠是心疼我的遭遇,但是转脸的威胁让我毫不怀疑——他掐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到底为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最好能碰见那个喇嘛,这里真不是人呆的。

  天从人愿,喇嘛真的来了。还是在梦里,我毫不犹豫的把佛珠递给他:“拿走吧,快点带我回家。”

  喇嘛反倒没有接,笑着问我:“你在那边没有家啊!怎么回家呢?”

  “什么?我不是有个姑姑吗?他们还给我介绍对象呢。”

  喇嘛开口叹道:“你可以以任何理由回去,唯独回家,是我做不到的。”
  原来我在那里没有家吗?犹豫着走到窗口前,我看见一个大约十六七的女孩子站在追悼会的家属位置呆呆的掉着眼泪。旁边的女人好像是那个姑姑,只是年轻一些。女孩子的另一侧是一个高瘦的男孩。我认出来就是那天闯进房间的男孩子。他握着女孩子的手,眼神有些怜悯又有些不耐烦。
  终于刺耳电话铃响了,他低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那个男孩子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但是肤色白皙,身材高瘦,带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痞气。隔着灵堂的大门,可以看见几个同年龄的男女围住他,一个女孩子轻轻的挽住他的胳膊,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离开。我回头看看那个年轻的自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纪青月,痛苦的狠戾的,满满的全是不肯放手的决心。

  难道接下来的日子,都是这样纠缠吗?

  我突然不想看了,转头问喇嘛:“那个男生不是我的亲人吗?”

  喇嘛犹豫了一下才说:“您来的时候的确是跟着一位男子,但是您似乎很厌倦了。”
  “我什么也没说吗?”

  “说了。请您选择的时候,您说没什么好选的,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一切,哪怕再艰难您都不回回头。这里已经没有您的家了。”
  “师傅,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有一种解脱可以永远的离开这些烦恼。”

  “您这是鼓励自杀。”我气结。

  喇嘛其实还很年轻,我一直看不清他的面相,但是几次下来,对他觉得分外熟悉。他道:“您是高原上的雪莲,圣湖里的清水,只要放弃执着,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就缺执着,你说我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喇嘛笑而不语,我再三追问,他终于说:“也许您心里从没放弃,只是不敢尝试罢了。”
  似是而非!我嘟囔了一句。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窗口,好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在那个摩登世界里不停地追逐着一个虚幻的影子,当这一切都变成陈薄云的鲜血时,那个我终于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也晚了。
  “大师,您知道吗?我很庆幸那个人与我无关。”我指指窗口外的摩登女郎,她也叫上官红锦,她和我长的一样,但是我们是不同的!从本质上看,她应该是纪青月。如果有轮回,我现在看到的纪青月才是她的前世。
  “是也是,不是也是。前世后世也许就是一扇窗口,关系不大。”喇嘛合十吟诵。
  我无语,心中似有所感。

  “时候到了,您该回去了。我还在这等您。”喇嘛道。
  我赶紧问:“那要是我死了呢?”

  喇嘛顿了顿,慢慢的摇摇头。

  我突然问道:“您——是不是也有执念?”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面前的薄雾会散开,可是很快便又弥漫了。我只听见他的声音,“感觉”他的情绪:“是。”

  谁?我来不及再问,便被轻声的呼唤唤回来。
  黎明了,大军准备开拔。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才让梦中带来的悲哀慢慢散去。
  前生后世,就是一扇窗口,看到的和感觉到的,已经成了不同人的故事。我们能拥有的,大概只有今下了。
  一时间,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慌慌张张的在做什么。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起来了?”门口有人撩开帘子,杨不愁一身戎装站在那里。背着光看不清脸,但是身形很高大。晨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我突然想到《大话西游》里面朱茵对她那个金甲神的期待。孙猴子不可信,杨不愁也未必可信。
  回路茫茫,眼下的世界同样艰难。

  “起了,你要走了吗?”我站起来。

  他点点头,说道:“你用马车吧。我已经吩咐好了。”
  我本想骑马,可是想起墨墨还需要照顾,也许下次要带着一起走了,便没有多说。他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外面只有走来走去和车马移动的声音,偶尔有军官低声快速的呼喝。带着凤嫂宛芳,抱着墨墨上了车。杨不愁大张旗鼓的让我恢复了女装,军士有疑问的也不敢问。林风点了点头,擦肩而过。纪青月的目光扫过来,我赶紧放下帘子

  我们随着大军移动,杨不愁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和敌军遭遇。我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样漫无目的的追击一个游牧民族,不啻以卵击石。偶尔遭遇到小股的敌人,一打就跑,杨不愁在军中放言,要三天内拿下诸汗国主。整个军队弥漫着一种节日的气氛。
  连续奔跑了两天,晚上的时候大家似乎都有些乏了,围坐在火堆边说唱笑闹的声音明显不如以前。

  我抱着墨墨坐在一边,纪青月悄悄挨了过来。她不可能看不见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她看着火光悠悠的说:“真没想到竟让你跑了出来。”

  “让你失望了?”我累的腰酸背疼,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杨大哥说你是自己走丢的。你这样和他讲的?”纪青月偏头看我,美丽的杏眼周围有些小小的细纹,舔了许多的凄苦和憔悴。
  事实上杨不愁根本就没问我,这两天他只在一早一晚的时候过来打个招呼,逗逗墨墨就走了。我就算想告状也不可能。但是,既然杨不愁这样说,那就随他便吧。

  更何况,我以为纪青月这种问问题的方式笨极了,要不是她太笨,就是她根本不关心我和杨不愁讲了什么。

  不置可否的动了动头,看着火光发呆。凤嫂把墨墨抱回去睡觉,我继续陪着纪青月聊天。看她总在大帐外徘徊却没人待见,也挺可怜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邪劲,让她连自尊都放下了?爱情,你真是个魔鬼

  “我不会谢你的。”还是那种口气,似乎这两天的奔跑也把她累坏了,“就算杨大哥要杀我,我都认了。我这辈子死活都是他的人。”

  这口气难道两人真的有过什么关系,我斜眼瞥了一下。她似乎感觉到了,恼怒的说:“别拿你那种下贱的眼光看我,我和杨大哥是清白的。”
  我抬头看天,她就高贵吗?没看出来。我以为贴上疯子的标签更合适。
  “这两天,我们追击的路线分明是沿着小股敌人的撤退路线走的。九原区域有不少山丘和沼泽,若是真的中了敌人诱敌之计,杨大哥就危险了。”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在草原上时间长了,眼睛会有些长进,多少能看出方向和不同。这里地势起伏和以前的确不一样。不过,我已经准备号粮食,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尽量保住自己和墨墨的。
  “不过,杨大哥英明神武,我不担心这些!”说到这里,纪青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和甜蜜。我嗤之以鼻,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且听听她担心的事吧。

  “白天收到京城的传书,说杨大哥携妻儿上阵实属违例,要把你们送回去。朝里别有用心的人很多,他们说……说杨大哥怕朝廷留你们做人质,才带出来。打诸汗其实是想割据独立,和朝廷分庭抗礼。”

  造反?这可是大罪,我赶紧道:“这事儿你最清楚!我来这里纯粹是因为你把我扔进来的,能碰见大军是我福大命大,我不信杨不愁有远见卓识到连你的计划都算计进去。”
  纪青月神色一僵,慢慢说道:“就算我想替你解释,已经有既成事实了,别人怎么肯信。”
  我知道她有目的,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哦,那你说怎么办呢?”

  纪青月下巴放在膝头,轻轻的说:“杨大哥不喜欢我跟着他,我便听他的。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做些什么。明天一早我就回京城,你们母子跟我走。到了京城,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我“耶”了一声,往旁边躲了躲:“你?算了,谁知道你又打得什么算盘。就算我现在跟着杨不愁是找死,也总算明明白白的。跟你走了,就算做成人肉包子,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怎么这么粗俗?!”她似乎有些恼火,扭头瞪着我。娟秀的脸庞在火光中隐约不清。我突然想起摩登世界的自己,纠缠在爱恨中无法自拔的那个女人,不知不觉,竟然和她混在一起,声音也放柔了下来:“这究竟是怎么了?回头看看你做的那些事,真的就放不下吗?”
  纪青月被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愣了。我看着她,试图把自己的幻象剥离开。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纪青月才扭过头去,赌气似的说:“与你无关!”

  我竭力按下心头的波动,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多少次你都差点把我搞死,我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现在你说无关,是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啊?纪青月,你是不是真的屎糊了眼睛。除了杨不愁,别人在你眼里都不算命吗?就算我是个贱人,那洛玉箫呢?你敢说你没对他动过心吗?你怎么就那么狠心逼他!”
  越说越气,我扬高了嗓门。

  纪青月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没有你玉郎根本不会死!”
  不可理喻!我真拿小刀剖开她的脑袋看看,究竟是不是人类的结构!
  “都是因为你,才害死了玉郎,害得杨大哥和我父亲反目,害得他一世英雄却向万铁子那个小人低头,都是因为你。若是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激动的说。

  我看看四周,人不多,都远远的坐着。风声比人声还要清楚。
  “那是谁把我拉入这个游戏的?是我自己自愿的吗?是谁在我后背画上那些拙劣的画,又是谁伪装恩人,给我下药,害得我自己不认识自己?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吗?”我也提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的质问着。

  问完了,我们都已经坐直了身体,怒视着彼此,粗重的喘气清晰可闻。
  我又加了一把火:“纪青月,你自诩侠义中人,你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事,够不够侠义二字。看看你爹设下的局,算不算磊落!你有什么资格怨我,我才是最无辜的!你算什么侠女,你的江湖道义,正直善良都喂狗了。你当初凭什么嫌弃人家洛玉箫,你还不如他!”

  “够了!”纪青月突然站起来。眼前一亮,她红着眼把宝剑架到我脖子上。
  再大的火气也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我甚至没勇气的缩了一下身子,那宝剑如影随形,紧贴着我的皮肤,冰冻的感觉仿佛冻上去一般。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反正杨大哥总要卖我父亲的面子!”纪青月声音打颤,显然很激动。她是不是还有理智?我严重怀疑。
  “信,你只要手指用力就可以做到。”我看着宝剑,没骨气的承认。关于死亡,我多次和它擦肩而过,这次在这个疯女人的剑下,不知道还能不能躲开?

  “都是你!你是贼,你偷走了我的一切。”纪青月带着哭腔哭诉,我只能静静的听着,但愿她说完了能恢复一些理智,“要不是你,我应该嫁给杨大哥,要不是你玉郎不会死,要不是你,杨大哥不会被和我父亲反目成仇,为皇上猜忌。要不是你,杨大哥不会嫌弃我,不会赶我走!这不是我第一次随他出来,可是就因为有了你,杨大哥处处给我脸子,让我难堪,还要赶我走!我不走!”她疯了似的又哭又喊,我不敢看她,生怕哪个眼神不对劲惹怒了她。

  她的手腕一抖,我心里一颤:慢,慢点!
  透过宝剑的反光,我看到一抹红色慢慢延伸,可是脖子上竟然没有任何痛感?上麻药了?
  “你还给我!你把杨大哥还给我,我爱他,我才是最爱他的啊!”纪青月扔掉宝剑,抓住我的肩膀疯狂的摇晃着,我被摇的连午饭都要吐出来了,嘴巴赶紧答应:“慢、慢点。我、我答……”
  “砰”,纪青月倒在我身上安静了。我咳嗽两声,才看见杨不愁站在我面前,还吩咐两外两个小校:“带公主回帐休息。明天让信使把公主带走。”
  小校答应一声,架起纪青月往回走。

  我赶紧站起来,问道:“我也要走吗?”

  杨不愁看着我半天没说话,然后才说:“你刚才要答应她吗?”

  “答应什么?”我摸摸脖子,真疼,“有没有伤药?流血了。”
  他没说话,抓着我回帐上药去了。

  那种情况就算要我命都会先答应再说啊,杨不愁是不是傻了?问这种白痴问题!

The Myth 说...

第 44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把吃奶的那段改了,心理活动澄清了一下。别的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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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青月是个有涵养的疯子,她有她天生的尊严。所以她走的时候非常安静体面,只有幽怨和充满恨意的眼神提醒我,她会一直跟着我的。
  杨不愁干脆让我一起见信使,然后对信使说:“内子饱受刺激,不仅往事没有记忆,连最起码的生活都很为难。上差想必也知道,内子神志不清,前几天竟然独自走失。若非上苍保佑碰见了我的军队,现在恐怕已经天人永隔。这些原本是家丑,下官实在不愿意对外宣扬,只是——唉,不管怎样,她是我墨墨的阿娘。于情于理,下官都对她有一份照顾之责。反正诸汗已经不堪一击,等战事结束,下官一定会亲自把内子带回京城向皇上说明。”

  我爆汗,原来我才是“疯子”!
而是这个理由可以勉强为杨不愁抵抗谣言。

  送走他们,杨不愁仍然命令军队就地待命休整一天,我也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了一觉。
  中午吃了些饭,墨墨抓着木质的小刀在一边玩儿,已经周岁了,可是兵荒马乱的我都忘了。连抓周都错过。

  小刀是杨不愁做给他的,实在想象不出来杨大将军一点点削出木刀的样子。不过,听凤嫂说,抓周那天除了这把刀子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杨不愁是想让墨墨做将军还是做杀手,在我看来没啥区别!
  “墨墨是个好苗子,将来一定可以当个出色的将军!”杨不愁走进来看着墨墨骄傲的说。我白了一眼,说道:“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做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个贼!
  杨不愁坐在墨墨的小毯子上,墨墨拐着两条软腿,歪歪斜斜的扑过去,又钻出来跑到我这边。哈喇子少了很多,我担心是不是喝水少了?
  正想着,墨墨爬进我怀里躺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我心中一窘,这小子想吃奶了。前一阵子忙着逃亡,早就断奶了。凤嫂一直喂他。大概是心疼这孩子没娘,并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早早断奶。而是拖了一阵子,后来我回来才发现这小子已经养成习惯,即使凤嫂没奶喂了,他还是喜欢往人怀里拱。

  当初,凤嫂为了让他断奶,用了些手段,把他吓到了。可是我回来后,他习惯了这个怀抱,发现和凤嫂的不太一样,就故态复萌。我来来去去,也没有当回事。反正他正常饭也吃,大概是小孩子没有安全感,喜欢往母亲怀里钻。而且,他已经学会选人,不像以前随便什么人都贴。作为母亲,不胜烦恼之余,也会觉得非常开心。
  但是,今天真是自作自受!

  “凤嫂,把小公子抱回去睡觉吧。”我赶紧搬救兵。

  墨墨好像听懂了,抓着我的衣襟撇嘴就要哭。小孩子哭起来不管不顾,虽说有利于健康,可是现在在行军途中,我们母子本来就是累赘,再惹人烦就不好了。

  一咬牙,对杨不愁说:“将军能不能回避一下。”腮帮子有点热,我自我安慰这是因为我还有羞耻心。
  但是杨不愁没有,他饶有兴趣的点点头说:“墨墨不是吃饭吗?他想干嘛?”
  凤嫂“咕叽”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宛芳向外走。

  墨墨已经自己使力,扯着我的衣服去找奶头。这小子有当色狼的本钱,能不能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忍一忍!

  抓住孩子乱动的手,我再次提醒杨不愁:“将军,要不要回避一下?”
  等了一下,周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我没敢抬头,低头抓着墨墨,想象着自己身处四野清风的大草原……下巴被人轻轻托起。
  被迫看着杨不愁正经的模样,他说:“就算我这次可以回避,下次也不会。现在情况很清楚,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会像洛玉箫那样稀里糊涂的被你蒙了。你好好想想,晚上给我个答话。记住,别想敷衍我!”
  站起来,很酷的走了。

  我坐在地上,墨墨已经含住奶头吸吮起来。力气有些大,把他打掉。他委屈的瘪瘪嘴,停下来,贼溜溜的看着我。小爪子又慢慢往上蹭。

  我心头一片茫然:洛玉箫只想毁了我,我只想讨好他保住自己,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们都没料到。现在,杨不愁指的又是什么?
  我当然清楚目前的情形:我需要他的保护,他大张旗鼓的告诉别人我是他的妻——他说的可是这个?做他的妻吗?
  我想起洛玉箫说他要娶我,要带我远走高飞,要等退隐江湖后娶一大堆漂亮小姑娘。最后,他把我交给纪青月自己走了,一走就不回头,只留下一个墨墨。
  娶妻生子大概很简单,可是做人妻子呢?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迷茫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纪红锦了,我至少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知道没有别人,我也能走下去。路很艰苦,可是我已经上路,独身上路。他要把我扯到另一条道路上,难道绕了一大圈,我还要回到初嫁时的状态,还要变成第二个上官飞花吗?
  想起上官飞花,我心里打了个机灵。就算杨不愁现在看穿了纪青月,谁知道在以后的漫漫时间中,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纪青月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应付,我更怕陷入上官飞花的境地,自己毁了自己……
  

  晚上,我让凤嫂请他过来。大军在原地滞留了一天,一种休闲的气氛弥漫着。杨不愁没有穿硬甲,只罩着武将的软袍,施施然的踱进来。
  闲话叙过,聪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直截了当的问他:“你要什么?”
  他只是好心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从今天开始,你做我杨不愁的妻,以后要听我的话,好好的留在我身边,不要勾三搭四胡思乱想。只要你做到这一点,你的过去我既往不咎。”
  原来如此,他大概在军中时间长了,憋得想女人了。
  我不想乱说,同样回以端正的颜色道:“你就是让我死,我也得听吗?”
  “不会。我不会让我的老婆送死的。”
  “我很早就嫁给你了。”

  “我不想要,是他们硬塞的。你们的命生死由天,跟我没关系。”

  “是吗?我是通过考验的那个,所以可以荣幸的被您看上了?”
  尖刻的语气让我有些后悔,他看看我说道:“差不多吧!”
  气结!
  “我记得以前我就说过,你未必能活下来。所以你配不配得上我,用你的话说,就是‘你’,”我特地加强了语气,“你能不能活下来娶我都是个问题。你还没有证明给我看。”
  “可是你说完就被人劫走了,能逃出来是你的侥幸。没有我,你们母子根本活不下来。”
  “你现在孤军深入,身后全是算计出卖你的人,你又怎么证明你能活下来?”
  “绝地求生,你们女人不会懂的。”

  “我不答应你。”我断然拒绝,“你清楚,就算答应你,我也会反悔。如果……”我顿了一下,“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女人,我……”
  “你以为我是洛玉箫?”他冷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丽春院的姑娘比你年轻漂亮的有的是。这一路上部落族长的女儿也有比你水灵的,你说我缺吗?”
  “所以,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剥去客气,我实事求是的说。
  杨不愁皱紧了眉头,嘴巴张了又闭,最后才说:“我也想知道。”
  伸手一推把我推在床上,“你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接下来,他的动作和墨墨一样,扯开我的衣襟……

  我一把摁住,完全是反射性的。他一手支着床面,一手被我摁着,动作受到阻拦。眉头一皱“嗯”了一声,以目光示意我给个解释。即使这个时刻,他也要摆出将军的臭架子。我是不介意,但是——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抽出手捏捏我的脸颊,说道:“你这人口是心非惯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做的又是一套,我又不是什么笨蛋,说了就信!”
  他暗指洛玉箫,却不肯点名,我自然也要避讳。目前看来,他更像我的老板。就像师太说过的“同老板并肩做战,无论亲密到什么地步,且莫管他少了你,抑或是你少了他行不行……人前人后总要分个尊卑。”亦舒说是公开场合,对杨不愁这种人,尊卑意识已经是他的骨他的血。不过,这是大原则,原则之下总有可操作的地方。比如现在——

  “那你要什么?”

  杨不愁已经俯下身来啃咬我的耳垂,而我也只能勉强在他耳边咕哝着。在洛玉箫那里是我要他的保护,那是具体而明晰的,杨不愁这里似乎我是要——逃跑?
  “都要!”他乱七八糟的回复一句,我一愣,正要琢磨话中的含义,不提防屁股被拍了一下,脖子上亦被狠狠的咬了一口:“专心些!”
  好吧,看在生理要求的份上,但愿你的技巧能让我满意。我抛开顾及,让自己沉浸在情欲里。
  杨不愁是个很奇怪的人。

  我躲避他,他生气;我配合他,他还是生气;欲拒还迎的挑逗他,他更生气!动作总是在粗鲁和温柔两级之间徘徊,温柔一会儿便要突然来一下子,让我吃痛不住几乎将他推开。
  即使什么也不说,那些细微之处的变化仍然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心烦意乱直接影响到我。不耐烦到极致时,我终于忍无可忍的将他推开,大声喝着:“你到底要干什么!大不了强奸算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他赤裸着,我也赤裸着。帐子里点着热腾腾的火炉,一角留着一点小小的烛光。我们在半明半暗的床上对坐着,我可以看见他胸前颗颗滑落的汗珠
  他大口的喘着气,什么也不说。没有解释,没有怒喝,只是红着眼瞪着我,好像看的不是我似的?


  他不会是虐待狂吧?

  我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杨不愁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猛地扑过来,好像狮子扑到猎物一般把我压在身下。没有任何前戏的挺身上前,把早就昂扬的欲望深深的送入我的身体。
  疼痛从一点如核爆一样扩散全身,黑暗袭来,我直接飞离了现场。低头看去,杨不愁抿紧了嘴唇,抓着我的腿在那里发泄似的进进出出。晕眩的感觉一阵阵的,闭上眼,再睁开,杨不愁消失了。
  眼前是三十多岁的周子难和那个现代的我

  周子难和杨不愁除了一样漂亮的丹凤眼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陈薄云却和洛玉箫长的一摸一样,难道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另外一个古代周子难吗?
  他做着和杨不愁一样的事情,而他的上官红锦还不如我,手被倒绑着,隐约可见青色的淤痕。
  “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个警察更爽!”周子难揪着那个红锦的头发,几近变态的高吼,眼睛是同样充血的红色。我看见自己被迫抬高脑袋,脖子上的静脉血管几乎要爆裂。脸上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嘴里也在疯狂的哭喊着:“周子难,你放开我!我宁愿不认识你,从不认识你!”
  “现在后悔,晚了!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周子难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在那个红锦的耳边得意的说,“你就算是狗,也是我养的!”
  “放……你妈的……狗屁!”那个红锦眉头在紧皱和舒开间急剧的运动,唇边已经渗出血丝,“我发誓,若是有机会,一定不爱……不爱你,永远不爱!”哭声和发誓的声音合在一起,我心里跟着搅和着。
  “是吗?”周子难突然停下动作,“这么说你还是爱我的?我就知道你只能爱我!”
  红锦趁着他松手,费力的扭过头去,我看见自己变形的脸:“我瞎了眼!”
  周子难的笑容僵在脸上,伸手一捞,几乎要拧断红锦的脖子似的把头扭向自己,低下头吻住她,狠狠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吻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已经征服了那个正在受虐的女人。
  我扭过头,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薄情。所遇非人,由爱生恨,想必是逼得走投无路了,生无可恋之际,有了一次选择,便不管不顾的来了。可是……
  我看着紧紧交缠在一起的二人,一声“红锦”仿佛是从谁心里叫出来的,那么的撕心裂肺,是周子难吗?

  每次都会有眼泪,每次都会心痛,即使回神依然在沉浸在心痛中,难以自拔。
  身体已经起了些微的变化,回神后,杨不愁几次和周子难的脸重合在一起,又顽强的分开。我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廓住他的脸庞,试图看清楚,这个人绝对不是周子难!
  这个世上不能再有第二个周子难了!

  身下的撞击一下比一下更强烈,杨不愁突然停下来,俯身拉我起来,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他没有继续动下去,而是静静的贴着。就着我的耳边喘息着问:“洛玉箫也是这般么?”
  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我已经不想再讨好谁了:“上官飞花也是这般么?”
  身子一晃,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些,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汗嗒嗒的贴在鬓边,怒视着我。我懒得理他,身体里叫嚣着更进一步的结合。双肩在他的桎梏下依然向后打开着,双乳显得愈发高耸。微微上倾了前身,用乳尖轻轻点着他的胸膛。
  看那些密布的汗珠下面,细小的疙瘩一粒粒冒出来,他的身子已经微微发抖。我用力向他贴近,低声的说:“你想对我既往不咎,可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放开你的过去!既然如此,你不觉得现在开心最重要吗?将军,我现在是你的!”
  杨不愁手一松,我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前。借着力量向里一坐,便又深入一层。我们都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了,他的心结昭然若揭,伸手压住他的臀部,向自己的方向给力。他微微动了一下,伸手托住我的,抵着我的额头咬牙切齿的说:“你究竟是谁?”

  随着问话,他猛地向前一冲,顶入花心最深处,好像有千万烟花在我的眼前绽放,漫天的星星共灿烂的花火把黑暗的世界点缀成最美的圣诞树,而我就是圣诞树顶端的仙女,轻盈的飞了起来……


  我们几乎同时倒下,喘息着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彼此。脚尖艰难的挑动一下,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杨不愁慢慢合上眼睛。我想他这回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有些东西,比如信任,比如誓言,比如……心,我永远不会给。

  那些是我失去的,还不曾找回来。

  但是我不会告诉他,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找回来。
  丢了也许更好吧?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享受当下不是很好吗?何必要我的未来?何必管自己的过去?
  临睡前,放纵的思维跳跃到心灵的深处,我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层层假象遮住了欲望。我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些东西不是丢了,不是放弃了,而是被藏起来了?

第 45 章

  第二天天气晴朗,撩开帐篷的帘子,黄绿相间的草原和远处微微起伏的山丘组成一幅壮美的图画。杨不愁毫不顾忌的从后面抱住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下巴放在我的脸侧,笑着说:“好看吗?”
  有鬼!这里面一定有鬼!

  握住他交握在我腹部的大手,我也笑着回答:“你打什么鬼主意,最好明说。若是我不知道演砸了,你可别怪我。”

  他在我耳边啄了一下,说道:“不用演戏!好好享受就是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调调。”
  “你怎么知道?”

  “女人嘛,我当然知道。”

  我心里冷笑,看来以前他也是这么哄上官飞花的?
  “我不喜欢这个调调。”分开他的手,慢慢走在草原里。这里的草大概有半人高。我突然想起自己在草甸里奔逃的夜晚,头上的北极星,脚下的草地,耳边的风声和呼吸声,若是我碰见狼群,若是我掉进沼泽,若是我刚巧走进草原的腹地,没有碰见牧人,没有碰见军队,现在的我已经躺在地上永久的闭上眼了吧?就像上官飞花,变成冰凉的尸体,不知道她爱的人正在和别的女人调笑!
  我可不可以像那个年轻的喇嘛,在时间的夹缝里等人?这样我就不必面对一个又一个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割舍。
 
  腰上多了一道有力的胳膊,耳边有人威胁:“别闹别扭,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自会有你的好处!”
  我靠进他的怀里,温暖的气息让我有些软弱:“你觉得我会不听话吗?我怎么敢呢?”软软的话语却让自己的心更加坚硬起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二万五千里长征之后就是全面的胜利。我愈发相信,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生气了?”他今天似乎很开心,早有亲兵把方圆百米之内扫荡无人。远处有些士兵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过来,他似乎很喜欢让大家以为他是个色迷心窍的将军?
  色迷心窍?难道又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计策?
  “不是,就是有点不太适应。一直以来,我们……我们似乎相处的不好。”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且看下文吧。收起那些风花雪月的念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眼前的情况。
  “你知不知道你有走神的毛病?”他点着我的鼻尖,“想什么?还是怎么逃跑吗?”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么明显:“是啊,想我以前怎么逃出这个草原的。想我如果逃不出来,也许就是另一种见面方式。”

  “什么方式?”他的眼神暗淡下来。

  我学着前哨口气说:“报告将军,前方发现一具女尸!”我的声音太尖了,不像前哨像太监。与这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环境格格不入,忍不住捂着嘴巴呵呵的笑起来。
  杨不愁没有笑,我发现的时候有些讪讪的。收了笑声,尴尬的问:“不……不好笑吗?”
  “不好笑。”他很严肃的说,随即问我:“你怨我?”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是答案而是分寸,我拿捏着说:“怨?谈不上吧?毕竟是纪青月的打算,谁也防不来的。”
  他已经答应保护我,却还让纪青月得逞,这样说真是便宜了他。
  “说实话!”他简短有力,像是逼供。

  我想躲开:“都过去了,我也好好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聊别的吧?……嗯,看,今天天气多好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家里的天都是灰的……”
  “家里?”他重复了一句,“你想起什么了吗?”
  “一点点。”

  “是什么?”
  “天气,很阴的天气。”

  “……”呆了一会儿,他说,“你耍我呢?”
  我正色道:“你问的。我就想起这些。”

  杨不愁看着我,我觉得他太信任自己的眼神了。就算再漂亮的凤眼,也不可能变成X光机。而我比较担心在对视中变成对眼,况且直勾勾的看着别人的眼睛很不礼貌。笑着点点头,看向别处。
  杨不愁才说:“其实……我觉得你可能跟我不是一国的人。但是肯定不是诸汗国。”他径自说道,“洛玉箫最后送给我的信里提到你曾经对纪夫人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回去。”
  “我忘了,不过应该是骗人的吧?难道我是神仙?若是真的,我怎么会轻易的告诉别人?”
  “你说纪夫人与你的姑妈很像。”他研究似的看着我。
  我别过脸去。的确,后来那次见面我已经认出来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坦诚——我以为自己遇见了亲人的前世。其实,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的另一个人,那些情感,都已经洗牌重来了。为了亲生女儿,纪夫人根本就没理会我这个送上门来“攀亲戚”的人。我之于他们,始终是工具。
  “真的?”杨不愁追问。

  我道:“也许吧?我都忘了,要是你还有什么消息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有一天我能想起来,然后就飞走了。”
  本来是一句笑话,可是我们都没有笑。

  “飞走要翅膀吗?”杨不愁的表情很奇怪,口气也很怪。手掌贴在我的肩胛骨,掌缘慢慢下滑,有些挑逗。

  我侧身想闪开,这是外面,擦枪走火的风险还是不要冒了:“不知道。也许需要吧?”
  “我听说,妖精才有翅膀,神仙是用羽衣的。”他的手跟着过来,人也贴的更近了。
  我咽了扣唾沫,微微后退:“是啊,我也听说了。”
  “你是哪种?”他不依不饶的跟进。

  “哪种?就是……就是……啊!”脚下踩了一块土包,踉跄着向后跌下。
  杨不愁本就与我贴身站了,伸手一捞。我的上身猛地向下弯去,腹部以下紧紧的贴着他的。等到弹起来时,他的欲望已经清清楚楚。
  “就是永远飞不起来的那种。”杨不愁接过去,低头含住我的嘴唇。动作很轻柔,吞吐濡沫之间,一股酥麻从我的嘴唇舌尖颤抖着传遍全身。

  “将军!”急促的声音撞破春情,杨不愁猛的停下。我才发现自己和他都已经跪在地上,彼此拥抱着,手放在衣服里紧紧的贴着皮肤。他的束带已经开了,而我的上衣被大大的扯开。见有外人,杨不愁唰的一搂,滑落的衣服已经罩住我的肩头。
  弯腰捡起束带,他的口气很不耐烦:“讲!”
  “山丘那边似乎有诸汗军队!”

  杨不愁顿了一下,加快了动作。我捂着领口站起来,沿着小校指着的方向,除了山丘什么都没有。
  “走!”杨不愁站起来,一边束着腰带,一边急吼吼的向回赶。跑了两步,突然顿住,我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身上。他胡乱扣住我的衣服,让我抓好。然后,他弯腰竟抱起我,匆忙向回跑。我想起电视里面军人的越野训练里有一项叫“负重”!
  到了营门口,杨不愁一指我的帐子:“回去待着,到时候有人接应你!”
  “林风呢?”
  “已到大帐!”

  “虎队呢?”
  “已经集结!”

  ……
  一声声质问,营地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我跑回自己的大帐,凤嫂和宛芳抱着墨墨紧张的坐在床边。
  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头发一挽:“快,收拾东西!”

  凤嫂和宛芳很快把行李收拾成两个大包。
  “夫人,您那是做什么?”凤嫂奇怪的问我。
  外面喊杀声震天,宛芳站在门口撩开一个小缝向外观瞧。
  我的帐子和帅帐有段距离,以前我认为杨不愁不信我,要刻意把我和他的军事分开。但是现在我庆幸不已,那顶帐子快成了刺猬了。
  大营被牢牢的把守着,远处是男人们声嘶力竭的呼喝,还有马蹄雷鸣般的轰响。
  我正试图把东西分门别类,挑选进一个小包袱里。不错,小包袱,我自己跑路用的小包袱。
  凤嫂的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宛芳跑过来按住我说道:“夫人,您不能走!将军已经安排杨四过来接我们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看,我就知道杨不愁有鬼!

  “说清楚点!”

  “杨四回来以后,将军派他明着去剿灭附近的一个山匪实际上是带着一部分人藏起来,等到将军这里安排好了,他会冲出来把我们救出去。”
  “杨不愁就这么安排的?”

  “这是杨四告诉我的,纪小姐找过我,让我劝将军。我只能告诉杨四,杨四这样告诉我,还说将军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夫人,你放心将军不会放弃我们的。”
  我几乎要笑出来:“宛芳,杨不愁死心塌地的带着我们,又费心费力的救我们出去,究竟是为什么?当初不带不是更好!”中间还可以让信使带走,杨四从城里救我比从战场上更容易,杨不愁怎么会这么弱智!
  宛芳张口结舌,我知道她也没想那么多。
  杨不愁真的只是因为单纯的舍不得我才安排了这么个蹩脚的计划吗?
  不,他不会!

  突然,外面的喊杀声里多了些东西。宛芳跳着脚的喊着:“来了,来了,救兵来了!”
  我心里有很强烈的预感,那是荒野里的动物对于恶劣环境的自然反应。几乎是立刻,我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行囊。看着墨墨,我心里犹豫了一下。我想把它留在身边,但是对于杨不愁而言,一个忠实的潜在的优秀战士可能比一个随时准备跑路的妻子重要!

  以前他就选择放弃我保护墨墨,如果这一次有什么——危险,我相信杨不愁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外面马蹄声声,惨叫阵阵。宛芳紧紧的抱着凤嫂,我抱着墨墨,正犹豫着要不要交给凤嫂。突然,一个血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喊道:“不好,敌人混进来了!”
  “啊!”宛芳尖叫一声,大声的哭起来。墨墨也跟着扯着嗓子嚎。
  我完全是下意识的抱紧墨墨,或者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东西,抢上去问那个士兵:“将军呢!”
  “在……在……”那人还没说完,“嗖”——“噗”!一股热烘烘的东西溅上我的肩膀。一只流箭射中了士兵的后心,原本就快死的人连挣扎都没有就软了下去。
  我吓得连连后退,帐篷东倒西歪。四周不断的有人在碰撞摇晃它。
  “凤嫂,宛芳,快,快出去,帐篷要倒了!”
  我抱着墨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挺身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是宛芳的哭声和凤嫂的尖叫,然后就是轰然一声巨响,帐篷塌了。

  周围围着些士兵,在拼命阻挡诸汗族人的攻击。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泥土,人好象都长得一摸一样。混乱中一个人突然靠近我,我顺手拔出地面的刀,准确的划开了他的胸膛!只是刀有点钝,衣服有些厚,他只是有些破皮。但是愣神的功夫,已经被旁边扎来的大枪捅得透心凉!
  墨墨放声大哭,即使这样,在这里也显得微不足道!
  很多战马包围了我们,有人对我喊:“夫人,把孩子给我!”
  我努力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钢刀。胡乱的挥舞着,逼退每一个靠近我的人。我不会武功,但是我知道怎样开膛,我知道从哪个位置下手最快,死的最利索。
  手臂又酸又麻,可是不能停下来。

  “夫人,把孩子给我!”

  这一次我听真了。几个逼近我的胡人突然死掉,杨四从马上弯下身,焦急的伸出手:“夫人,把孩子给我!将军有令,务必救出孩子!”
  我把手递给他,他却躲开我的手,借着马匹踏过交错的空隙,伸手抓住墨墨的衣服,像老鹰拎小鸡似的抓到自己的怀里,然后高高的坐直了身子。
  一切变的很慢很慢,我诧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墨墨,我的孩子呢?墨墨!
  我看着杨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灰尘漫天的世界里,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驰骋来去,怀里抱着我的孩子。马匹转过去,留给我一个巨大的马屁股,刚刷似的马尾扫过空气,脸上火辣辣的疼。
  “杨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而又尖利。
  然后杨四回头看我,只有一眼,充满怜悯的一眼,便绝尘而去!
  杨不愁再一次抛弃了我!

  我的意识刚刚恢复,就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胸口狠狠一击,然后我就四脚凌空的飞了起来!眼看世界瞬间失去了方位,我的脸已经紧紧的贴着马肚子,腹部被一个好像马鞍子一样的东西硌着。“哇!”早晨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去。
  “这个脏女人!”生硬的汉话!

  不是杨不愁,不是杨不愁的人来救我!
  我被俘了!

第 46 章

  我被俘了。

  趴在马背上,听着那个胡人哇啦哇啦的大呼小叫,眼看地面在迅速后退,胃里在翻江倒海,可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去想杨四的举动。洛玉箫这顶绿帽子,他真的恨到这种程度,要用这么费劲的方式害死我?
  我不信!我不相信杨不愁是这样的人!
  我费力的抬起头,试图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到处都是马肚子,偶尔会有一两个木桩。泪水汗水混成泥水,从我的额头上眼皮上面颊上流过。我不停的告诉自己,杨不愁没理由杀你!这只是意外!他还会救我的……

  最后一个念头击溃了我,不,他永远不可能救我!
  我颓然的趴在马背上,放声的哭出来。什么战场,什么世界,见鬼的一切,都去死吧!没有人救我,没有人在乎我,即使周子难也比这个冰冷的世界好!

  又是天翻地覆的旋转,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紧贴一个人坐在了马背上。身后明显是一个带着臭味的男人的躯体,坚硬似铁的肌肉顶着我的后背,浑厚的声音在已经安静下来的战场回荡:“杨不愁,你老婆在我这里,还不投降吗?”
  我勉强睁开眼睛,混乱的战场分成两边,我的对面影影绰绰很多人,我的身后模模糊糊很多人。究竟是人影还是我头发的倒影,我已经分不清楚。大脑里好像有一台不停工作的碎纸机,嗡嗡的声音带着强有力的震动,把所有吸收的信息搅得粉碎。
  我之于这个人就是一个破布娃娃。他甚至抓着我的后心还晃了晃!
  我垂下头,绝望的放弃了一切希望。

  杨不愁不会救我,我被人抓的牢牢的;他是忠勇神武的大将军,我是叛逃的公主;他是战场上的勇士,我是敌人手里的人质;他的背后是国家是热血是肾上腺激素,我的背后是耻辱是背叛是永不磨灭的绿帽子。我想起那个年轻的喇嘛,我死了,他还会在那里等我吗?

  战场上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我就想刑囚室里的死刑犯,面对可口的饭菜等着最后一枪的到来。可能我是整个战场上唯一一个希望沉默无限延长下去的人!

  刷刷的声音,是风声,也是马蹄踏过衰草的声音。我费力的看过去,那个早晨还温柔的和我调笑的人正踏着夕阳金盔金甲的走出队列。

  孙猴子来了,紫霞死了;杨不愁来了,纪红锦玩儿完了。我听见扑哧一声,是我自己笑了。
  “花布刺,我答应你。不过你要让我部下安全撤退!”

  唰!朔风骤紧。

  我费力的晃晃头,他说什么?投降?我好像听不懂啊!
  “哈哈,你们听见没有?常胜将军杨不愁要投降了!哈哈!”那人故意用汉语说了一遍,身后士兵戚戚喳喳,嘘笑起来。

  杨不愁转身命令道:“杨四,你带人撤退。”顿了顿,翻身下马,解下随身佩剑和印绶交给同样下马的杨四,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我想他大概说了什么有愧之类的话。杨四忙不迭的伸手去挽他,杨不愁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对花布刺朗声道:“花布刺,放我的部下们走!”
  花布刺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原本围着的人马快速散出一条通道!

  “将军!”杨四突然大喊一声,滚下马跪在地上,“您不能——”下面的话已经哽咽着说不出来。

  “将军!”众人异口同声的叫着杨不愁,一时间愁云惨淡,甚至有隐约的哭声传出来。
  杨不愁慢慢的走过来,我还是不肯相信他真的这么爱我?

  “慢着!”杨不愁身后有人大喝。我费力的看过去,原来是林风。
  他跳下马来,连滚带爬的走到杨不愁面前,说道:“将军,林风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林风不能让您自己走!”

  众人皆不作声,林风朗声道:“林风只追随将军一人!”
  林风的话好像炸开了一锅热油。几十骑奔涌而出,围绕在杨不愁身边。场面甚是悲壮。
  “杨不愁,你们还走不走?”身后的胡人大声喊叫。
  杨不愁站在那里对林风视而不见,只是看着杨四。杨四慢慢站起来,退回到战马旁。突然翻身上马,大吼一声“撤!”人已经当前冲了出去。
  我看见墨墨还在他的胸前紧紧的绑着。
  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昏迷的时候,耳边总是有人叽叽咕咕的说话。我听不懂也听不明白,身处灰色的空间,没有看见窗口也没有看见喇嘛。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我盘地而坐,托着腮帮子想心事。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里?以前是什么样?那个窗口是什么?为什么要有喇嘛?我都不知道。
  只是觉得很熟悉,很熟悉。

  迷雾之外有人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红锦”。
  沿着声音走过去,左手右手各有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一样的不清楚。心头一个激灵,全身已是一片冰凉。头疼的厉害,我抱着头坐在地上,死命的堵住耳朵:“不听,不听,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墨墨,红锦,墨墨很好。”其中一人突然换了话。

  墨墨?一个胖娃娃出现在浓雾中,嘎嘎乐着,伸出胖胖的小手。我好似婴儿一般站立不稳,蹒跚着试图抓住他的手。

  “墨墨!墨墨!”我费力的喊着,一声接一声,终于有一声冲出喉咙,整个世界突然变了模样!
  “醒了,醒了!”又是生硬的汉话。我勉强睁开眼,一个大胡子出现在我面前,黑色的胡子好像交错的丛林,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像是丛林里不适宜的一处盐矿!
  “杨不愁,你老婆醒了!”他没理我,径自向旁边的人喊着。
  哦,我想起来了。我叫上官红锦,一个倒霉的穿越女,以逃跑为己任,有着堪比小强的生命力。那个叫杨不愁的,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刚才在战场上,他很诡异的放弃了救我,然后又很气短的为了我投降了。
  我记起来了。头一歪,朝向里面,闭上眼。
  “嘿嘿,兄弟,你老婆生气了。你自己解释吧!”大胡子的声音很亲热。我心里暗暗纳罕,他们不是敌人吗?

  杨不愁没有说话,闷闷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大胡子拍他的肩膀,瓮声瓮气的说:“女人啊,你不是很有办法吗?嘿嘿!”不怀好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嘲笑,随着大胡子沉重的脚步在帐门外消失了。
  灯火暗了暗,身边的微微下陷,有个人一声不吭的躺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责备他?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他是老板,我是雇员,我不应该自作多情!

  可是,我累了。我不是邦德,也不想做特工。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可是,我竟然那么该死的清醒——
  “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我想这不是好好享受就可以解决的对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手术刀落在托盘里发出的金属撞击声。
  身后那人一动不动,半天才说:“对不起,吓到你了!”这时才有手臂横伸过来,我“啪”的一声推开那只胳膊,腾的弹起来,神经质的喊着:“少来这一套,快说!”
  杨不愁盘腿坐好,正色说道:“好,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红锦,在我说之前,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做什么,听见什么,都要相信我!”
  这简直是最大的笑话,可是现在不是卖聪明的时候,我压下心中的恶心说道:“杨不愁,这是最无耻的要求。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杨不愁向两边看了看,摆在膝上的手不自然的开合一下才说:“我给你的任何解释,红锦,你会信吗?”
  我说道:“会啊,比如说你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必须同舟共济;或者说在这里除了你我没得依靠,像我这种人离开你,要不就是被草原上的狼吃了,就是被抓回来群奸;甚至你还可以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信任你,你会立即杀了我之类的。好点的,送我离开,躲到什么深山老林一辈子,都可以。我会信的。”
  杨不愁没有说话,歪着头看着我。我被他瞧得不自在的动了下肩膀,把被子捂的更高,看着他盘起来的膝盖尖。我知道,不管他怎么说,我都会有一百个理由否定他,选择不相信他。然后假惺惺的敷衍他,最后一走了之!
  他知道的很清楚!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

  我一拍被子,说道:“你自己的信誉你自己清楚,我几次死里逃生,直接间接你都脱不了干系。咱俩换换,现在你会怎么做?”

  杨不愁低头说道:“没时间换了,我只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听见什么都要相信我。”
  我撇嘴道:“你这个问题可不可以换句话,叫做我必须答应随时准备为你牺牲?”
  杨不愁斟酌着说:“应该是我们两个随时准备为对方死。”
  “这不可能,我们的能力不对称,相对的,死的概率就不是一样的。我比你更容易死掉。”看看他已经黑掉的脸,我还在嘴硬,“比如现在,你可以一刀杀了我!”

  谈判陷入僵局,他垂头坐在那里。我心里乱七八糟,一会儿说信他,一会儿又说不信。根本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抬头道:“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但是杨四不能接应你,你自己要小心。纪青月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怕我坏了你的大事,说你和敌酋称兄道弟?”

  “你不是那样的人,除非……有人逼你,你肯定会用来交换的。”他露出一个笑容。
  烛火下这个笑容有些突兀,好像是一个不期而至的访客,带着些清新的空气和温暖。女人从来不是理智的动物,我更不是。
  “睡吧!”他倒下要睡。我伸手拦住他:“慢着,这次我就信你!我信你会带着我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信你可以给我机会让我从此平安。这样可好?”
  他看着我,然后笑开了嘴,点点头:“果然是你会说的话。我一定会小心的!”
  “不过……”我慢慢悠悠加了一句,“作为交换,你必须告诉我一件你这辈子都不打算说的秘密。”

  “不行!”他断然拒绝,果然有啊!

  “不行拉到,算我没讲!睡吧,明天上路。”
  躺下去,背过身心里有些忐忑。万一他要是真的不说,我是不是还要走呢?
  正想着,背后贴过来一个热烘烘的胸膛。杨不愁扒拉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你答应不许告诉任何人!”

  “行!”我有点兴奋。

  “除了你,谁都不许说。就是孩子也不行!”
  孩子?我愣了一下,以后再说吧。“没问题!”太激动了。
  杨不愁咬着我的耳朵,热气一缕缕的吹进来:“我最害怕江南的菜青虫。”
  啊?
  我转过身,用同样压低的声音说:“你……不是唬我呢吧?”
  他着急的抓住我的手:“我这辈子都不想提这事儿!不信你摸!”
  我的手被生生拽进他的怀里,原本光滑的地方竟然有了一层密密的小疙瘩,俗称鸡皮疙瘩。
  “嗤”,是我的轻笑。他讪讪的说:“笑吧,笑吧。你不要往外说就好了。”
  闷头笑够了,他身上那层鸡皮疙瘩还在那里,我恶意的呼啦呼啦,他也乖乖的不动。
  我才休战:“好,成交。今后,我相信你,听你的。如果有什么意外……”我知道自己不放心,但是路是自己选的,就要自己承担后果,“算我倒霉好了!”
  杨不愁伸展手臂,让我的头枕着他的胳膊,低声说:“不会的,你不会有什么意外。我的命就是你的命!自从你坠崖后,我就知道我根本不能让你再次那样做!”

  我心里一颤,这算是告白吗?还是博取信任的手段?抑或是绝境下人性的释放?我心里始终对他有怀疑,但是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压下这份怀疑相信他。
  于是,我在他的胸前闷闷的说:“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爱上我了?爱我如命?”不等他回答,我便截住道:“不用回答,不用回答!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对,不用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夜色催人眠。可是我满腹的心事,根本睡不着。
  “你能告诉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吗?还是像白天那样欣赏风景?”

  杨不愁这次依然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告诉你,这个主意还是你帮我想出来的。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实现。”

  我?什么时候?

  他没理我的疑问,继续说:“花布刺小时候曾在京城做质子,和我关系甚好。他和现任诸汗国主是亲兄弟,但是因为曾为质子,被那些亲贵看不起。回来后,就被派到图元沙漠绿洲一带守护。后来凭借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现在,诸汗国主大肆对外用兵,国力空虚;同时又加强镇压,民怨沸腾,许多亲贵已经暗地策划要推翻他。我这次假投降,会带着亲兵给花布刺一个回城的机会,然后里应外合,把国主推翻。帮着花布刺成为新任国主。只有那样,才能永久解除对你的通缉,才能……才能一劳永逸的换来边境至少五十年的平安无事。”

  说的简单,他们那里不知道计划了多久!这些真的跟我有关系吗?

  “我……我跟这个计划有什么关系?”我迟疑着问出问题。
  杨不愁道:“诸汗国主暴虐无道,反复无常,屡次犯边。我早就想教训他。可是朝中内乱频仍,一时顾不过来。皇上对我甚为顾忌,我原想豁出去不要这份身家把诸汗国灭掉。即使在出征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诸汗国来接你的使臣中竟然有花布刺的人,暗中与我联络。花布刺想找个理由正大光明的进城,然后出其不意的杀死诸汗国主,可是他是外藩,没有宣召不得入城。即使入城也不得带兵。这个主意便是他最先想出来的。俘虏了我,没有理由不宣他;而我们这些俘虏会配合他驻扎在城外的军队,拿下王都!”

  我听得云山雾罩,但是总算明白因为我的身份,他们有了接洽的可能。的00ac8ed3b4
  “那什么是没人可以帮你实现啊?”

  杨不愁迟疑的握住我的手:“因为,这很危险,即使成功了也很难让皇上相信我可以全身而退,放弃权力。唯有你,他会信的。”
  “为什么?”我纳闷。

  “是个男人都好色!尤其是你那么特别!”他有点不正经。我也懒得问。不过——
  “你这可是投降啊,以后怎么办?就算立功了,皇上会不会……”撇开不着边的人情,事实该怎么解释呢?
  杨不愁的胸膛震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皇上早就想亲政,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搬开我这块绊脚石。我也不能让他搬开我,因为杨家还要继续风光下去。我这样是一招险棋,希望皇上可以赐我还乡归老,而不是掘坟灭族!”
  杨府几乎被太师杀光了,皇上能做的大概只有挖坟了。我无语。
  “你……你怎么想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屈膝一跪为红颜,传出去多窝囊啊!”
  “这样以后才对皇上没有威胁啊!曾经不可一世的杨不愁也被化作绕指柔,宁做寓翁,不做宰相啊!”
  他的话里透着无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爱情和人生的其他得失比起来,会在某一刻显得非常非常的渺小。那些沧桑,那些无奈,会把爱情挤得像朵轻浮的泡沫,或者气球。
  我伸出手拍爆它,注意力转向目前。“下一步,我做什么?”
  “囚徒,”他抱紧我,“还有我心爱的老婆。我是为你投降的,人人皆知。”
  “是吗?”我低声咕哝了一句,“我相信你,最后人们一定会说你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发动这场战争的。”

  他拍拍我的后背,埋在我的脖子里闷声笑了。
  “红锦,谢谢你!”临睡前,他轻轻的说,“只有你的机智和勇气才可以帮我应付未来的事情。”
  我闭着眼睛嘟囔着:“白天那种戏不要演了,太草菅人命了。”
  他低吟:“也是不得已啊!已经尽量减少伤亡了。杨四和宛芳会照顾好墨墨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都到这个地步了。还管的了那么多吗?

The Myth 说...

第 47 章

  杨不愁想做什么的时候绝对可以做到最好。
  他现在一心要让天下人都以为他花痴他好色他为某人神魂颠倒,连我这个某人也差点被他骗过。反正这俘虏当的挺轻松的,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

  诸汗国主已经宣召花布刺入王城献俘。杨不愁白日也很少与花布刺联络。偶尔几次,也是匆匆说完就走。有几次,便是在我帐中。我看到他们计划的很详细,连王城的地图都画的很清楚。
  花布刺谋划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缺的大概就是个机会。杨不愁算计诸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他缺的也似乎机会。而我,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思虑不够的人,已经被生拉硬拽的拖了进来,栓的死死的。

  “想什么呢?”他似乎抱我抱上瘾了,放下手里的兵书,又圈了过来。
  “没想什么!”

  “这是什么?”他拿起我手里的东西往自己的脚上比划比划,又放在自己的手掌掂了掂,“鞋?”

  “嗯,给墨墨的。以后……哼,回去的时候他应该又大了些。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想起这个孩子,心里就酸疼酸疼的。摊上我这个娘真是莫大的不幸。
  杨不愁没有接下去,顿了顿才用轻快的语气说:“对了,你怎么不给我做一双。”指指榻边自己的鞋说,“看,都快——脏了。”想必是要说破了,可惜崭新的鞋,连脏都很难。
  他能缺鞋,才怪!分明是见不得人闲。
  “你不是有嘛。大人的太难做了,我手懒。”这两日被他宠得有些晕陶陶的,说话也懒得拐弯。其实心里是有忌讳的,水勺窝村里,女子送男子鞋是定情的表示。这是万铁子在子辽关时告诉我的。
  “哼!”杨不愁哼了一声,明显的不快。站起来走到一边,随便抄起一本书就看。半天也没见翻过一页。

  果然,他终于放下书,摆出一副无比耐心的模样坐在我面前问我:“给我做一双鞋都这么难吗?”
  我摊开手掌笑着说:“先给我十文钱,十文钱一双。”
  手掌被人握住,杨不愁道:“不,我要你送我的。”
  “即是送人,当然自愿。怎么能要?”
  “要了便是要了,你送还是不送?”他有些恼。
  那张黑中泛红的脸似乎和洛玉箫万铁子重合。我低下头,轻轻的说:“送人的鞋要慢慢做,心急不得。”
  耳边似乎有人叹了口气,衣衫簌簌的声音,他起身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他带来杨四的口信,说墨墨、凤嫂和宛芳已经被秘密送走。但是,纪青月听说他被俘,已经追了出来。纪府派人拦截,纪青月杀了拦截的人,声称和纪家没有关系。
  看到这个消息,帐子里静悄悄的。

  我幽幽的想着:若是杨不愁也爱纪青月那该是多令人羡慕的一对啊?的d7a728a67d90
  想到这里,我问道:“你为什么不选纪青月,她可以为你去死。而且武艺高强,更能自保啊!”
  杨不愁看看我:“我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鞠躬投降吧?”

  可是,这样对我很危险啊!他倒是找得合适,有没有想过我的安危?这些话哽在心口说不出来,人都是自私的,他为自己选择本就无可非议。我只是倒霉的被选中罢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他抓抓我的头,本来就乱蓬蓬散着的头发更乱了,“纪青月性子太偏激,我哪有时间应付她。何况纪相老奸巨猾,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算计了。我才不会引火烧身。”
  “你已经做了。”我拿起梳子梳头,“据说这次纪相害你,就是为了让纪青月死心。”
  “哼,就算不为了纪青月死心,他也不会让我好过的。”杨不愁接过我手里的梳子,慢慢的给我梳着。

  “你头发怎么这么短?比别人的都短?”他奇怪的问。
  我想了想才说:“那次在黑店放火的时候,不小心烧到了。就剪掉一段。”
  “我从那段路走过的时候,尸体还在冰雪里埋着。虽然烧焦了,可是身上的洞不少。”他慢慢的说着,“你……吓坏了吧?”
  我全身冰凉,拒绝回忆:“还好,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已经把他们……”

  “我饿了!”打断杨不愁的话,我猛地站起来去拿吃的。头皮一紧,走的太猛,杨不愁还没松开手里的头发。头皮扯得生疼。
  “你干什么啊!”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杨不愁已经松开手,可是我还捂着头顶,瞪着他:“你想干什么啊!有这么梳头的吗?你全扯下去算了!”
  “我、我……”杨不愁结结巴巴的说。
  我上去推开他,眼里已经全是泪水:“走开!”
  “红锦!”他不仅没走,反而抱住我。温暖的怀抱让人软弱,我嘟囔着“疼死了!”眼泪却不争气的越流越多。
  骗谁呢?

  杨不愁只是抱着我,没有说话。有个地方可以哭真好,我想起自己那次生病竟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越发哭的大声。就算发泄吧,我已经快憋疯了。

  自从在他怀里哭过之后,那天下午大家都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女人对提供“哭泣场所”的男人都有些心理倾向呢?反正杨不愁在我眼里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以前最好的时候也就是把他看作一个牛郎,帅气英武。现在好像变得有些像人了,我看着他专心和花布刺商量事情的侧影,发现他的鼻子是那么的挺拔,嘴唇的轮廓是那么的坚毅,而脸庞的线条却是不可思议的柔滑!只有隐去光线,隐去他脸上那些刀削斧凿般的肌肉雕刻出来的阴影,才能看到那些温柔的线条。而我,在俘虏营的大帐里,意外的看到了。

  花痴!他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又功利!一个声音及时响起来,我赶紧低下头去。犹豫不定时,他 一个微笑就能让我倒戈;在他怀里哭了一通,竟然乱发感慨认为他是温柔的人!我才是屎糊了眼睛的人!
  这一阵子,很少再梦见那个喇嘛,即使我想进去,他也不出来了。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大哥,你老婆想你了。”大胡子花布刺调侃着大声说,我知道他们的谈话结束了。赶紧站起来。杨不愁走过来挽着我的手。大胡子继续说:“以前没时间陪,现在应该多陪陪嫂子了吧?”
  明明杨不愁看起来更小一些,却是大胡子的大哥,这些人连长相都不说实话!我没有深究话里的含义。
  杨不愁擂了他一拳:“臭小子,混说什么!”
  花布刺认真的说:“我那个三夫人给我生了一个胖小子,你们什么时候添个丫头,我们也好结亲家啊!”
  他的汉语不是一般的好,除了发音不够标准,语法错误很少。
  我低下头,腰间某人的手动了动,杨不愁笑骂着把花布刺推了出去。
  “生个宝宝吧?”那天晚上,杨不愁轻声在我耳边说。充满了诱惑。
  宛芳说过,她曾听别人私下里说,将军给曾经骗上官夫人喝过汤药,不让她怀孕。我想起自己前两天养病也喝过不少汤药,是不是……
  唉,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自动的向相反处想,都成习惯了。

  事情很明显,杨不愁竭力温柔待我,而我却总是别别扭扭。
  越来越接近王城,空气也有些紧张。我坐在外面的空地上吹风。这里已经走出草原,或者仍然是草原的一部分,但是林木已经渐渐茂盛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我以为是杨不愁,转头一看是林风!好久没见了,他来做什么?我知道杨不愁要依赖他带领杨家军配合花布刺的。那不是很忙吗?
  我赶紧站起来施礼。林风笑着说:“夫人,您越来越客气了?”
  我嘿嘿傻笑,心里也纳闷自己最近的反应像是绷紧了弦的弹簧。
  林风收了笑意道:“将军说,您答应帮助我们,在王城掩护将军。”
  原来这是我的任务?杨不愁和我说的可没这么清楚,不过他说的比这范围更广。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
  林风道:“我知道您不乐意,也知道您奇怪为什么将军……将军会这么做?”
  难道是杨不愁请他来做说客了。

  林风继续说:“我在杨家也算老人了。杨家世代武将,打打杀杀从来没什么。但是将军这么费力的谋划一件事的确不多见。”他看着前方,好像沉浸在往事里:“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走的路是夫人已经走过路。那时候杨四说他看见将军把夫人落在悬崖下的衣服带在身边。那座山不大,我们行军的时间有限,可是将军还是抽出一部分人马搜山。翻过山才看见那个被烧毁的黑店。当地人说,这是个黑店,老板和老板娘专门干些坑害良家妇女,劫杀单身客人的事。不知道是谁竟然把这店烧了,实在是大快人心。老百姓不愿意理他们,保长报了官就没有下文。我们从废墟里面拔出两具尸体,军中有人懂仵作,说这二人都是被杀死后再烧死的。将军命人把二人投进山谷,曝尸于外。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后来将军找到夫人,任何关于把夫人送交的建议都被驳了回去。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将军已经不是以前的常胜将军了。”

  我静静的听着,他似乎要告诉我杨不愁是爱我的。但是爱一个人和爱自己可以并存,也有先后,这一点我已经从洛玉箫身上学的够多了。
  “将军十五岁的时候,老将军带他去了京城最好的妓院。为他选了三个头牌花魁做生日礼物,同时送了他一匹战马。老将军说,女人是好东西,可以用来换利益,换权势,换功名,甚至换和平,但是战马却是军人的生命,一匹良马需要最细心的呵护和照顾。后来,将军用那三个女人消弭了朝中对他意见最大的两个大臣的异议。奔赴边关建功立业。”

  我心里冰凉冰凉的,我和上官飞花何尝不是这样有交换价值的“东西”呢?
  “老将军还告诫将军,女人是很麻烦的东西。太亲近了她们会像蛇一样缠住你,直到把你勒死。她们不停的向男人提出要求,直到把这个男人榨干。她们是缠死大树的菟丝草,不断吸收男人的精华。所以,男人一定不能让女人的情绪左右自己。”
  这个恐怖了点,是人就又要求,男人也不是没有。
  “可是——”林风看看我,低声说,“我觉得将军最近的情绪变化很大。您对他的影响很大。”
  这个罪过可大了。!

  我赶紧表白:“林将军言重了。我和杨将军不过是在演戏给别人看,您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王城那边的怀疑让我们顺利进城。”
  林风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找到任何说谎的痕迹。但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对绝对的真心话!
  “如此甚好,此次背水一战,胜败全在一举。希望夫人能以大局为重!”林风再次强调。
  我赶紧保证:“红锦心中明白,非将军无以救红锦性命。红锦定当全力以赴,帮助将军完成大业!”
  林风跪倒拜谢,我坦然接受。

  草原风烈,衣衫飞扬,我隐隐看见,路的尽头没有路。
  “林风找你了?”晚上杨不愁问我。

  我点点头。
  “来,帮我量量脚。”他脱鞋坐下。

  “干嘛?”
  “做鞋啊!你慢慢做,不过得先量大小对吧。”他兴致盎然。
  我犹豫了一下,拿出绳子量好,又剪了样子。
  “他找你说什么了?”杨不愁不经意的问。
  我说:“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你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三个大美人和一匹战马。”
  杨不愁仰天大笑:“那是我爷爷送我的成年礼。”语气不乏骄傲。顿了顿,又俯过身来在我耳边说,“怎么?吃醋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哪个大丈夫不是三妻四妾!你现在多大了?”
  杨不愁道:“刚过完生日,三十了。”

  我以为他才二十多,可能是黑的原因,边境风霜对他的侵蚀并不明显。
  “今年怎么过的?”我随便问。

  他突然僵住,然后才说:“喝酒!”

  “喝酒伤身,你也不怕喝坏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的眼神怪怪的。
  良久他才说:“头几天我接到杨四传书说你已经逃出去了。但是就在那天,我收到消息,说你可能死了。坠崖死了。”他看着我,似乎有很多话,但是嘴巴已经抿成一条直线。
  我躲开他的目光,也许又是一场戏。

  “我没死,诈他们呢。你们找到衣服看不见尸体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杨不愁慢慢放松下来,含糊不清的应了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我剪下鞋样子收好。伺候他更衣就寝,浓情欢爱过后睡意朦胧的时候他嘟哝着问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看着交握的手心里也有同样的问题。

  我曾经自作主张嫁给一个不能娶我的男人,现在是不是也在自作主张信任一个注定背叛的男人?
第 48 章

  一路急赶,终于到达王城郊外。这里林木环绕,俨然江南。王城不大,也不能和京城的规模比,也就是子辽关大小。但是通往外面的大路人来人往,各色人等显出一个地域中心应有的繁华和热闹。花布刺的部队被命令在郊外扎营,诸汗国主派人提前进驻大营,我们被诸汗国主的人看管起来。
  待遇没有变,可是气氛已经很紧张了。
  营帐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越来越多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们对杨不愁的态度还算恭谨,但是眼神里的蔑视是藏不住的。那些充满探究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射向我的时候都变得赤裸裸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卑躬屈膝?

  我们被要求仅能在营帐百米范围内活动,我似乎对那些目光很适应,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想想那些零碎的梦境,我觉得自己以前可能也是某人的情妇,甚至离经叛道的在学生时代就“交代”了,异样的眼光应该是经常的事儿吧。倒是觉得这些人看到自己没那么漂亮会不会很失望?
  “你笑什么?”走在前面的杨不愁停下脚步等我,大概看见我在乐,开口这样问。
  “没什么。诶,你觉得我好看吗?”这张脸和以前那张脸挺像的。
  “嗯,”他似乎有点窘,四周看了看才说:“差不多吧。”
  我已经追上他的脚步,并肩慢慢走着。

  “挺好看的。”静静的散了会儿步,他突然开口冒出一句。我顺嘴接下来:“是啊,我觉得墨墨是最漂亮的孩子了。不知道将来会找什么样的媳妇。”
  “哦……”他顿了顿,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接差了,杨不愁已经说下去,“当然是找个……好媳妇。”

  说到墨墨心情似乎好多了,也开朗很多:“对了,他十五岁的时候,你会送他什么?”
  这个问题有必要,我跳到他面前,尽量站直身体,半仰着头看他。
  他看看不远处慢慢跟随的亲兵,然后咳嗽了一下才说:“我以为林风找你说的都是正经事儿!”
  心情大好,不过也不感太放肆,嘿嘿一笑,转身继续和他并肩走。

  这里还是冬天,但是温差很大,上午还披着狐裘,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已经热的几乎穿不住外袍了。
  杨不愁解开我的裘衣交给随从,依然沉默的围着营帐转圈。
  我看见远处波光粼粼,隐隐水声似乎不像是人工河:“那水深吗?”
  “不太深。但是河底不够规则,而且有流沙。所以才把王城修在这条河边上。这是王城的第一道防线。”
  “我本来是想问你可不可以游泳的,没想到你一解释好像我要攻城作战似的。”
  “什么叫游泳?”

  “啊?那个……就是戏水!”我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子滚来滚去,好像圆圆的足球。一个矫健年轻的身影从脑子一闪而过,漂亮的射门姿势仿佛永恒的剪影牢牢的固定在眼前。
  “射门!”下意识的,我抬脚起射。看着石子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落在不远处,才拍拍手,尴尬的说:“哎呀,臭球!”
  身后没有动静,我突然意识这么做不妥,忙转身去看。杨不愁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搓搓手,咂吧一下嘴,才说:“小时候的游戏,好玩儿吧?”
  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跟在我旁边。

  转回营帐,简单用了些餐。杨不愁道:“你在昏迷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下去,“叫过一个人的名字。”
  我已经拿出东西准备做鞋,不是真的想做。而是实在无聊,总要做些事情。针尖一晃,差点扎在手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还以为自己睡了一个好觉呢?”
  杨不愁等了一会儿,见我没话,就问:“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我放下针,营帐的小窗投进一束束的阳光,那消失在延长线上的针尖挑起一抹光团与灰尘共舞。
  下巴被轻轻的托起,杨不愁半跪在我面前:“别咬了,在咬嘴唇就破了。”袖口轻轻的擦过嘴唇,也解脱了那里的束缚。
  他的目光充满怜悯,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温柔,那双美丽的凤眼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多了些我不敢承认的东西。
  凑过去吻上他的眼睫,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僵在那里。我轻轻的从他的眼睑上一点点的描画,认真的用嘴唇——这块脸上最柔软的皮肤——去感受那双美丽的眼睛,去体味它曾经加诸于我的几乎不能逃离的宿命。
  慢慢离开他,睁开眼睛,我知道,即使什么也不说,他也能猜出大概。他是个聪明人,也是有分寸的人。
  “你要回去找他吗?”杨不愁看着我慢慢的问。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几乎是我的宿命,我从十几岁把自己交给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固执的附在他的灵魂里,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纵然是我的一腔情愿,但事实如此!除非死亡,我已无力走出惯性。
  “希望没有机会。”我觉得这个回答很妙,还笑了出来。
  杨不愁皱起眉头:“怎么回去?”

  他真的相信我是异世界的来客,而不是妖精鬼怪吗?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脑子里的东西绝不是一句“封建分子”所能概括的。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回哪里。”我把话题拉回现实,我是失忆的人。
  他叹气,把针线从我手里拿走,轻轻一推,我便倒在床上。
  “别,现在是白天。”

  “闭上眼就是天黑。”

  好熟悉的歌词,难道他也穿越?
  一下午,我们都没有出去。杨不愁几乎不停的需索,战场暂停的时候就是沉默的抱着我。
  我心头也是沉甸甸的,那些凌乱的梦境渐渐汇成简单的认知,一个立体的绝望的我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这就是我一直寻找的“本我”吗?
  我有机会放弃“她”,但是现在我却身履陷阱。不知道心灵的绝望和高危的环境是不是都会导致同样的结果?我好像一个拙劣的棋手,悔棋后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却发现只是殊途同归。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乱糟糟的混成一团,让人心烦。只有欢爱带来的高潮,和杨不愁的抚摸带来的刺激可以让我暂时忘记那些。

  他以短暂惊讶后的狂热回应了我。

  我知道,这时候我们是有共鸣的,那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同时笼罩在我们头上。沉默像瘟疫一样蔓延,又像隔离膜保护剂,压下沸腾的欲望。
  入夜,筋疲力尽的我们早早的休息。

  我又看到那个喇嘛,模糊不清的面庞却可以奇怪的让人感到他的悲伤:“你还不决定吗?”
  “回去吗?”我问,“那里会比这里好吗?”
  喇嘛摇摇头:“不知道,好与不好总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心里一动,冲动促使我把话说出来:“若是你,会回去吗?”
  “我不能……”

  “我只是假设!”我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粗鲁,“你会怎么选择?”
  屏住呼吸,仿佛那就是我的选择。

  “我……我会……”他结结巴巴的说着,似乎要下定决心,又似乎不能决定。他向前走了一步,却又站住,“不。我不能带你回答。红锦,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在这里等着。”
  我想起了红尘摆渡人,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发音方式令人惊奇的耳熟:“为什么?”
  “我希望,你幸福。”他是超发脱俗的圣人,可是我听见的却是红尘中被用烂了的一句话。
  “你是谁?”
  雾气更浓,喇嘛沉声不语。我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却抓不到他,连个影子都没有:“洛玉箫,是不是你,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躲在这里装神弄鬼!”
  对面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情绪传递过来
  我停止徒劳的努力,带着哭腔喊着:“走哪边都是死!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活路,我不可能幸福!”我跪在地上掩面哭泣,他不会出来帮我,每次都不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帮我!

  “红锦,你一定会幸福的。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会死。相信我,你一定会找到幸福的。”头顶似有大手暖暖的抚过,眼前是一团又一团的浓雾。我颤抖着,哭泣着……
  慢慢睁开眼,周围一片黑暗。喇嘛的话留给我一丝希望,我可以活下去。随即我又想到,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暗示,因为我太怕死了?
  翻了一半的身,突然发现身边不对劲。
  杨不愁哪里去了?

  半边床榻空空如也。摸摸被窝,还有余温。
  不安在心头盘旋。也许是我神经,经从呼哨的风声里,听见了隐约的耳语,更敏感的辨认出其中一个是杨不愁!
  为了听得更清楚,我掂着脚跟,摸索着来到营帐后面的内壁。那里有一扇小窗,现在被遮得严严实实,可是从里面还是很容易打开。
  风很大,夜色却很清朗,月光似水,铺满一地。就在小窗的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影各自紧贴着营帐站立,仿佛是营帐的一部分。若不是我听见声音,根本不会注意到那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人的侧面俨然是杨不愁,那个侧影我看了无数次,隐藏在刚硬下面的温柔是我的新发现。
  但是,另一个是女人。
  “不行,现在不能跟你走!”是杨不愁的声音。
  “可是——”
  “明日进城后,子时你来找我,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杨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青月,你要相信我!”

  我觉得手脚冰凉——

  “红锦,无论你听到什么,看见什么,都要相信我。”
  “青月,你要相信我。”

  杨不愁,那句话才是真的,还是两句都是真的?
  我竟然能够掂着脚尖回去,顺利的爬进被窝。还没闭上眼,杨不愁悄悄的进来了。他的动作很轻,轻的几乎让人觉察不到。
  但还是有股寒气渗透进来,我不自觉的向内错了错身子。他似乎也向外动了动。
  我闭上眼,心底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封住。其实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短时间来看,敌人之间的合作也需要信任,是我把问题看的太严重了。

  “红锦?”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继续装睡。

  “红锦,醒醒。”他摇了摇我。

  是了,他没有发现我在装睡。揉揉眼睛,翻过来,哼哼着说:“嗯……天亮了?”
  “没有,我有事要和你说。”他的声音很严肃。
  我也清醒过来,难道说是我多心了?

  翻过身,杨不愁俯在我的耳边说:“明天晚上子时,他们要有所行动。花布刺说我们进城后会和林风他们分散在城东城西。我们要吸引诸汗国主的注意力,林风会带人悄悄打开王城的大门。这里不分内城外城,只要城门打开了,进攻很容易。”
  这是大事,不能掉以轻心。我亦压低嗓子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跟着我,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诸汗国主的注意力吸引到城东,让林风他们有时间开城。”
  他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能泛泛的告诉我基本的原则。接下来全部是“见机行事”了。我知道自己很害怕,肾上腺激素迅速分泌,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本能的冲动,让我的心跳砰砰砰的跳动,急促而有力。
  “害怕了吗?”杨不愁的声音很轻柔,轻柔到让我突然想起方才的情景,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还有更重要的:“有点儿。明天的安排不是已经通知了吗?受降仪式后会是宴会,如果这个宴会拖得足够久的话……”
  杨不愁点点头,说道:“不错。但是,如果可能,我要和林风尽早会合。”
  我沉默了一下,“你是说,我在宴会上掩护你离开,同时拖住诸汗国主。”
  杨不愁没有说话,他的手比我的还凉:“不!改了。你和我一同离开。我们提前到戌时结束宴会,估计这些人也喝的差不多了。戌时到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也就是刚休息下不久。即使林风他们行动,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
  如果我够英雄,应该让杨不愁按原计划办理。因为那样的保险系数更高一些,可是,我很胆小。我装作服从的样子,接受了修改方案,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能把自己放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不是每次站在悬崖边都会幸运逃脱的。
第 49 章

  第二天一早进城。受降仪式结束后,随来的诸将军士被暂时住在城西。诸汗国主在城东王宫里设宴款待杨不愁。我虽然顶着嫣梨公主的身份,但是那国主说,既然已经是杨夫人了,就既往不咎。众人皆大欢喜,我像吃了一个苍蝇。这个破身份几次陷我于死地,他们却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吵吗?喊吗?然后呢?

  只是跟着杨不愁谢过国主,站在一旁。周围都是诸汗国重臣大将,不大点的地方被挤得有些臭气。我擦擦额头的汗水,歪头瞥见杨不愁。他神情自若,微见失意,手却牢牢的握着我的手。一切都和真的一样。
  酒席之上,我推辞不会喝酒。有人照例冲我乌拉,杨不愁笑着乌拉一遍。我一片茫然。招手把通译叫来,才知道那人说,我不仅忘了自己语言,连自己的本事都忘了。嫣梨公主可是有名的喝酒能手。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好像另外一个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要叫国师来收收。
  杨不愁告诉他,我生过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病刚好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是慢慢和周围人学的。喝酒是一定不可以的,不然会晕倒。身体到现在都有内伤,并非不愿。

  嫣梨公主是逃出去的,大家都知道。杨不愁含沙射影,暗指前尘。那人既需要说,被那个国主咳嗽一声截住了。
  我乐得装聋作哑,对问话一概摆出茫然状。一切都交给杨不愁代答,他有时回答,有时却含笑不语。只是脸色一会儿一变,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国主没有和我讲话,但是猥亵的目光却一次又一次的扫过来,似乎已经把我扒的光光的。
  纵然我置身于外,但是看杨不愁额头上的青筋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知道这一片乌糟糟的声音没有多少好听话。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发作气恼,宴会成功的延续到戌时结束,一切似乎都向着预想中的方向发展。
  在宣布离开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杨不愁,他正也看向我。手心被紧紧的握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挑,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轻松。
  就在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国主突然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旁边立刻有通译说:“杨将军,国主说驿馆太过寒碜。嫣梨公主既然身体受过重伤一定要好好保养,不适合住在那里。不如这一阵子就住在宫里,等将军安置好住地后再把公主接出去。”

  呵呵,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杨不愁有心否定之前的方案,现在看来似乎又回到原点了。
  他走,我掩护!

  低头看着原本交握的手,他的手心密密的全是汗水。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办,那手就像太过湿滑似的,从杨不愁的大手里慢慢的“脱落”出来。后来,我用了半辈子时间考虑这个时刻,始终搞不清楚究竟是我自己“挣脱”了他的手,还是他放开了我的手?
  但是,松开后我就立刻明白,自己处在“道义”的一方。至少在事实上,杨不愁变相的“正在”违背诺言。慢慢举起手,让它停在我们两人中间。杨不愁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我看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审美疲劳了!
  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我知道杨不愁对我可能有那么一点不舍,或许正是这点不舍可以救我呢?敏感时刻,还是尽量放大一切——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吧:“再见了,亲爱的。”脑子一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已经吻上杨不愁的嘴角:“我信你!”话一出口,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全身发抖!
  我知道自己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当场说出他的阴谋。但是我不敢肯定,就算我说出来,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杀了杨不愁,然后再杀了我?也许我可以在诸汗国活出一分天地,但是焉知诸汗国主不是另外一个当今皇帝?这里就是与世无争的桃花源?不!我的嘴闭得紧紧的,慢慢走到诸汗国主的身边。
  杨不愁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弯腰以诸汗国礼告辞退下。

  男人对女人的想法通常是一致的。即使诸汗国主和杨不愁之间仇深若海,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差别。我记得杨不愁他们晚上子时要动手,我至少要熬到那个时候。
  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看看更漏,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
  半个时辰,我一定要拖下去。既然美好的方案已经破灭,至少还有另外一个方案,总比什么准备都没有强。
  就算我不信杨不愁会救我,但是我信杨不愁会攻城。拖住国主,助他开城,就是给我自己机会!
  “嫣梨你也不过如此,杨不愁怎会为你投降?”他的汉语竟然也不错。我还犯愁语言不通的问题会不会导致“严重的肢体冲突”。如果是那样,我也认了。毕竟也能拖上一会儿。
  猪手伸过来。我想起黑店的老板,打掉它。
  “国主怎么也说的这么好汉话?”

  “哈哈,嫣梨,你还是这么辣。我喜欢!”他绕着我走了一圈,若有所悟:“想不到杨不愁的趣味难道……你在床上让杨不愁……”他淫亵的笑笑。人已经扑了上来。

  我不敢用强,只是推开他的下巴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耐烦的挣脱我的手:“你忘了我们都要学的。就你调皮,死活不肯学,所以现在说的这么流利,大家才奇怪的。”

  这算不算结束一个话题?

  “诶!”我扭着身子躲开他的嘴巴,顺便脱开他的怀抱,“我小时究竟什么样?”
  “嫣梨,你不要这样逗我。我都被你撩得心痒痒了。”说着他径自解开自己的衣服。我赶紧“自投罗网”为他掩住。

  他顺势抱住我,我也不再挣扎:“若是杨不愁知道了……”
  诸汗国主愣了一会儿,才说:“哼,反正他也撑不了几天了。我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还敢肖想你!”
  “好!”我突然拔高声音,他吓了一跳,“那你说说,干嘛当初要派人抓我回去?”我做出愤愤不平状,希望他还不至于用强。
  估计一般男人还是不喜欢强奸的,毕竟那样对于男人而言也容易受伤,除非变态很难享受。
  

  诸汗国主嬉皮笑脸:“嫣梨,你误会了。我是想把你接回来,根本不是抓你。你不记得从小我就很喜欢你吗?”
  呕,又一个青梅竹马。我忍着恶心,低下头,顺带看了看更漏。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脱衣服,我赶紧拦住:“好,我从你便是。只是……”我看看一边,希望摆出的pose够娇羞,轻声道:“你不想知道杨不愁迷我哪里吗?”
  啊?透过国主长大的嘴巴,和眯起的眼睛,我好像看见一头巨大的鳄鱼笑眯眯的看着我这个猎物临死前的表演。
  “嫣梨,你和过去果然不一样!”他揉着我的肩膀,胸脯,继而向下。我不敢阻拦,只是希望他足够好色!
  “是哪里?”晚上吃的东西一阵阵的向上翻,腰胯间贴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在蠢蠢欲动。猪手抓着我的乳房,从猪嘴里吐出一句:“可是这里?”
  “哎,瞧你着急色劲儿,莫不是也不行!难道天底下就样不愁一人可以吗?”我放松身体,任他乱摸,做出无聊状:“算了,想上就上吧。早来早结束。没意思!”
  他的手倏的停住,包括已经和地面平行的阳物都不动了。喉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这个国主竟然嘿嘿怪笑起来:“好好好,嫣梨你说,我倒要看看是我厉害,还是那个杨不愁厉害!”
  我向下一瞄,越发的孛懒,自己走到榻边,倒在上面:“算了,我看你也不行。还是不要玩儿的好,免得……”下面不说了,我掩口而笑。想象着自己一脸贱样,不知道像不像接待恩客的妓女?
  国主大步跨上来,粗鲁的骑坐在我身上,压着我的下体:“这也不行?”猛的一拱。
  我扭过头去,无所谓的说:“街边的乞丐都可以,能玩出花样才算本事!”
  身上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心里好像敲着小鼓,咚咚咚,生怕他兽性大发连男性尊严都不要了。事实证明,不管哪族的男人,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好,你说,什么花样?本王倒要看看,那杨不愁好在哪里!”
  他还在我身上骑着,我只能半支起身子,笑着说:“先给我准备沐浴的水,你在外面等着,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另外找些西域的香油和松油来,我保证你会开心。”

  “嘿嘿,嫣梨,你果然够骚!”

  他的汉语真不是一般的好。感谢上帝诸神,没有派个纯正的外国人折腾我。
  一切就绪,走进房间前,我又加了一句:“在外面等着,若是进早了,没了情趣,你自己看着办!”伸手还不怕死的拍拍他的裆部,那东西跳了跳。
  “放心,本王绝对让你满意!”他嘎嘎笑着。

  一路上没怎么洗过澡,顶多也是借着雨水随便擦擦。杨不愁那么“好动”,每次都大汗淋漓,实在是不够卫生,借这个机会好好洗洗吧。那个家伙正在和自己较劲,我且等等,等到他撑不住了……
  撑不住了还没有攻城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没有想好,洗洗搓搓,弄得干干净净,叫人进来再换一次水。国主隔着门问道:“嫣梨,好了没?”

  我大声说:“怎么?这么一会儿都不行?要不就算了。”
  “谁说的,你继续弄!”他还很生气

  心里偷着乐,手下却安静的不再制造更大的声音刺激他。我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儿,不管是忍无可忍冲进来把我强奸了,还是自己在外面一泻千里,哪个都不是我希望的。刚才评估过他的器官,应该不是太弱的部位。这个诸汗国主听说是个比较残暴的人,好武斗狠,身体条件应该不错。
  躺在浴桶里反复评估当前的情形,时间竟也慢慢的耗了过去。

  已经三刻了,我心提到嗓子眼。他可一定要撑住啊!若是这时冲进来,办那事不需要多久,我还是要和一头猪交媾。那滋味可太惨了,尤其是交媾完了之后,还有可能和猪一样被拖出去评估说:这个虽然曾经是人,但是现在已经算母猪了吧?到时候,就算是西施也不过被扔进湖里了事!
  贞节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它是一个很重要的砝码就不一样的。我快速的扫视着四周,把香油和松油混在一起泼洒在屋子周围,尤其是进门地方。又把所有织物团在一起,放在水里浸湿了——
  “嫣梨,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香?”国主的声音响起来。
  我平了一下呼吸,说道:“当然要香了,想想,这味道可是会从身体的每一处发出来呵~~~”拖长了最后一个音调。我紧张的把蜡烛拿在手里,心里正要开始计数——

  “国主!”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而且还是汉话。听流利的程度,似乎不是诸汗国人。
  “怎么了?”
  “有奸细潜进杨不愁的驿馆,我们已经围起来了。”
  “惊动杨不愁了?”

  “还没有。那人似乎没找到杨不愁的地方,正在四处转悠。”
  “哼,杨不愁投降这事儿有点奇怪,你好好看住驿馆。另外派人把城西那帮人看起来,免得出事儿。”
  “是!”
  我知道纪青月已经进去了,但是诸汗这边也张开了网。杨不愁不仅要吸引住这边的注意力,还要赶到城西与林风会和,他怎么做到呢?

  “嫣梨,宝贝儿,你好了没?”国主的声音藏着隐隐的怒气,“你最好老实些,不要想玩儿花样!”
  我贴身的匕首藏在靴子里,已经被人搜走。方才把蜡烛拔了出来,烛台上有根尖尖的针。
  也许这个消息已经引起了国主的疑心:“宝贝儿,我可要进去了。咱们还是玩儿些实实在在的吧!”

第 50 章

  “吱嘎”门被推开。我心里强自数着数,却连呼吸都没有了,紧张着拿捏着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

  纪昌学箭要把跳蚤看成土豆,我一直以为非斗鸡眼莫属。但是这一阵子的经历告诉我,人的注意力如果高度集中,则周围物体的运行速度会相对变慢。比如我现在,全身血液沸腾,大脑几乎要被冲爆了,手中的东西蓄势待发,思维高速运转,瞬息间可以处理千百万兆亿个信息,相比之下,国主推门进来的动作简直慢的像卡壳的DVD播放。解码器不是不匹配就是有问题,出来的图像都是一帧一帧的。
  门开了,眼前是一次次加进来保持温度的热水升腾起的热气。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立在浴桶后面,门完全展开,一个略显肥胖的身躯出现在面前。所有的力量汇聚在口腔,我以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这辈子迄今为止的最强音来表现我的惊恐“啊”——
  手中浸泡在水里的大团织物被大力的扯起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我身上,大批的水花铺天盖地的落在国主身上:“嫣梨,你在干什么!”
  “噗”,我听见一声闷闷的撞击声,不知道有没有戳破?在他低头的瞬间,我手中的烛台已经抛了出去。我一直知道自己对刀子的痴迷,即使在周子难与我亲热时,床头也有一把闪亮的银色小刀。那玩意儿似乎与我从不分离。
  希望我会抛刀子!

  从没想过能凭这个杀了国主,但是我已经足够腾出手抓住放在一边凳子上的三颗蜡烛,嘴里还不停的打马虎眼:“讨厌,谁让你进来的!”
  雾气氤氲中,我看见自己的手臂飞舞着,三朵火花滚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早就浸透油的木头和器物,以及我不需要的织物立刻变成火神的宫殿。小心的不让地上的油水混合物沾在身上,可是已经披在身上湿答答的织物早和地上的水进行了沟通,那些油花已经跑了上来!
  国主进门的时候脚上踩油,火起时自然烧到他的脚下。问题是,他只蹦了几下,火花就要灭掉。四处腾起烈焰和大火,在不出去我就要变成烤乳猪了。
  可是门口有国主守着,他正大吼着:“嫣梨,你他妈的在玩儿什么花样!”
  我豁出去了,身上的织物已经烧了起来,索性脱了这一切,赤条条的奔到他面前。
  火中窜出这样一个裸女应该很刺激。门口大敞着,风刮进来助长了火势,国主身处风口反而没事。
  我原本算计让他进来踏上油,着火时便连他一起烧了。可是毕竟不是纵火惯犯,这种定向放火的高难度工作显然不胜任,不仅没烧着人家,还把自己烧成乳猪。
  “这个花样!”张开手臂,右手还拎着着火的织物,火苗舔着指尖,火辣辣的疼,“国主,这个刺激吗?”我竟然笑得出来。向前迈开一步,靠近那个男人,眼角的余光扫见自己迈出的右大腿上布满反射着火光的水珠,赤裸的脚在火光中显得更加洁白,“想要吗?”这时候我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好像真的邀请人在烈火中做爱!
  烈火焚烧是有声音的,香油在烈火里分解是有味道的!那声音那味道都带着惨烈的凄美,连我的下身都起了反应!国主直勾勾的看着我,双臂猛地平伸过来——
  想也没想,手中的织物一甩,如同一朵火云将他兜头罩住。就着错身的功夫,我已经转到他的身后、门口的位置。
  北风呼呼的吹,烈火噼啪的烧,国主只要挥动两下胳膊,那个不堪一击的织物就会碎裂,然后他甚至不用回身就可以抓住我!
  所以,我下意识的从他背后用力一推,看着人踉踉跄跄的跌进火场!
  通常规律,我应该高叫救火。但是现在我赤身裸体,那火又不够大,国主完全可以自己跑出来!
  死死扣住门栓,里面传来拍打叫骂的声音。墙外是被惊动的人群!
  “彭!”风助火势,大火完全烧起来了,窗户塌了进去,火焰骤然高涨。我踉跄着退进院中,一跤跌倒在地。“砰”!大门推开了,冲进来一帮人,惊慌中竟没人注意到我。我打了个滚,隐进旁边的花木丛,趁乱绕出大门。
  但是,我不能这样赤裸着走啊!来不及细想,我窜进临近的一间房子,就着外面的火光,在里面翻找着。不知道哪个仆役住在这里,找出裤子褂子刚穿上,外面已经听见国主的咆哮。
  屋里充满了烟火味道,隔壁的大火已经蔓延过来。
  我跑到院子里,隔壁的房梁轰然倒塌。溅起无数火星碎屑!
  门口根本出不去了。一咬牙,还是爬墙。幸好这里的人大概住惯了营帐,刚刚定居,围墙都不高。几个翻身已经爬了出去。

  “乌哇乌哇!”刚跳下墙,一个诸汗国人冲我乱喊。手里还端着盆子。
  我回身一指同样着了半边的隔壁房子,做惊恐无言状,双手乱挥!火光中,他的惊恐使我镇定不少。手里一沉,塞过来一个盆子。他又说了一大通,转身就跑了。我看他跑没影了,端着盆子,往另外一个方向逃跑!
  一路上好像碰见无数的人,我一概端着盆子指向火光冲天处。今天晚上风大,火势更大!
  昏头昏脑的不知道撞了多久,我终于累的靠着墙根儿平静下来。不大点的王宫竟然走不出去,我捂着心口,向四周打量。这才发现不对劲。
  远处有喊杀声!

  杨不愁他们起事了!

  我心中一喜,忍不住翘首张望,走出了掩映自己的阴影!
  “红锦!”有人叫我?

  刚一动,那人就扑了过来,我心中暗叫不好,想躲已经没机会了!
  “果然是你!”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只捏着我脖子的手的主人就是纪青月!
  她不是和杨不愁在一起吗?
  纪青月上来拽我:“走!”

  “干什么!”我跳到一边。

  “将军吩咐要我来救你!”她压低声音,万分急切的样子。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不愁不是不相信她吗,他应该知道这个女人恨不得我死,现在怎么回来救我?
  “你骗人!”脖子一凉,宝剑架上来。
  “没空跟你这贱人瞎啰嗦,快走!”

  “等等,我信你。把你的剑放下,跑路方便!”当断不断,其阵自乱。不管真假,我不能让自己的脖子上架把凶器!

  “哼!”
  她前面带路,我在后面紧紧的跟着。
  她比我清醒多了,对王宫的地形也熟。虽然我是穿越,但是在勘察地形登高蹿低表现人体极限等问题上明显不占优势,我怀疑即使跳舞,她的姿势也比我美很多。女人的思维真是不可思议的快,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不是她迷奸了杨不愁,就是杨不愁和她通奸!

  随即我就否定自己,那她应该上来就砍了我,杨不愁和她就都解脱了,而且不影响升官发财带儿子。
  我讶异自己大脑这么发达,一旦脱离千钧一发的险境,竟然能上下几万里的纵横驰骋胡思乱想!
  他要纪青月来救我,想必是自己要赶到城西会和林风脱不开身。在他和纪青月之间一定有了某种妥协,或者本来就是计划之一,先前的那些矛盾和闲言碎语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对我好也是了?

  我不争气的想起他这几日火山喷发一样的温柔,恨得牙根痒痒。
  “噗!”不小心撞到纪青月身上,估计她瞪了我一下,混乱中也没看清楚。小心的伏在她身后站好。
  四周看看才发现已经到了一堵高墙下面。她竟然把我带出了王宫!
  果然是来救我的!
  周围一团混乱,我可以看见王宫的大门敞开着,乱七八糟的人群跑来跑去。
  不时有人向这里呼喝。

  纪青月低声说:“我还有个任务,要把东门打开。都是因为救你,耽误了功夫。现在这里把守人增多了。你从那个简易通道上去,把城门顶上的跺盘砍断,我护着你。这是匕首,你防身用。我在下面开门。”
  杨不愁他们从西边打过来,开东门不是放跑敌人吗?
  我迟疑的站开一步,说道:“杨不愁要从东边放跑国主?”
  纪青月呸了我一声,“不要胡说!花布刺在东边亦有呼应人马,两面夹击王宫!”
  哦,原来如此。

  我接过匕首掂了掂是个普通的小玩意,比杨不愁给我的那把轻多了:“开刃了吗?”万一没开刃,杀不了人,人就把我杀了。
  “少废话,快点!”纪青月不耐烦的跳出去,冲着人群切菜瓜似的乱砍。
  我猫腰躲进阴影里,从一个死尸身上扒拉出一把大刀。匕首怎么砍断舵绳?她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啊!


  上面的人越来越多的涌下来,很快就有枯竭的现想,估计是调到西边守城,或者到王宫救火去了。王宫的火越来越大,照亮了半边天。东门关着,护城河的水调不进来,看样子城里的消防系统也不完善,反正已经开始向周边的民宅和街道延伸了。
  我叫声罪过,想起那个喇嘛,不知道算不算造了杀孽?
  人不多了,拾级而上。走到一半,上面又冲下来一个人,看见我一愣。兀立玩啦乱叫。我下意识的挺胸抬头学着方才冲下去那些人的模样,呵呵的呼喊着,转身向下冲,好像要去和纪青月拼命。没走两步,身边有人咚咚咚的冲了下去。我扭身向上跑,一口气到了顶上。
  顶上相对安静一些,我探头看看,没什么人,在舵盘附近探头探脑的蹲着两个人。若是语言相通,或许我可以装模作样的骗人,但是现在我根本就不懂这些人说什么!

  仔细观察那个舵盘,厚厚的绳子,紧紧的绞在一起。我是不可能冲过去砍掉那两个男人的。不过既然有绳子,就有绳子延长出来的部分。我履着墙根贴到城楼,天助我也,一个男人跑到对面的墙角撒尿。我从另外一个男人后面绕过去。绳子是从一个井洞里延伸下去的。井洞里舵盘大概有三四米远,我若是上去就剁肯定让这两人发现。这个纪青月怎么不自己来?

  那二人嘀嘀咕咕的在一角说着什么然后向下探望着,大片刀肯定是不能用的。就着城楼上的火把,绳子上一闪一闪的。我突然记得在老乡家里为了让绳子经用不腐蚀,都要抹上桐油!这城楼上的没道理就是一根草绳!
  看来我今晚要和火神交朋友了。

  理我大概两米的地方一个火把,在风里忽忽悠悠的明灭着。那二人还在向下看。我屏住呼吸,悄悄拿起火把,错前三步,点到舵盘的绳子上。呼的一声绳子就烧了起来,那两人惊叫着向这边跑。我干脆一甩,拿着火把当刀使,瞄着绳子探进去的孔洞扔过去。洞不大,刚好插进去卡在当见。他们两个一个去灭火,一个来杀我。
  我吓得腿肚子转筋,自动自发的向楼下跑,嘴里还高声尖叫着,本能的释放着恐惧。
  刚好转过楼梯口,“当”,不知道是不是我幻听,身后似有利器砍在城垛上!
  “啊!”我吓得连刀都仍了,三步并作两步向下跑。一个不注意,身子一歪,本能的抱住头,就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千百个人在不停的踢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过了很短,身子被一个冰凉凉的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东西挡住。忍着疼痛,龇牙咧嘴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和一具死尸并肩躺着。
  死尸不怕,我想我不怕死尸。因为我曾经是外科医生,虽然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个死尸嘴上的血还在向下滴答,粘嗒嗒的好像在冲你笑,除非道士,医学博士一定会晕的!
  我没晕,大概是这里太乱了。但是我竟然稀里糊涂的站起来了。
  如果我装死,或者真的晕了,估计除了被踩踏之外应该不会被砍。但是,我竟然晕头涨脑的站了起来!

  周围不光有走路的人,还有骑马的,诺大的城门正吱吱嘎嘎的开着。我想起骇客帝国的里的小战士,冲破机器章鱼的封锁,打开大门,把他们的战舰迎回来的场景,无比自豪。
  后背一阵火烧,我迟疑的回过头,正看见白色的寒光悬在我的头顶,像闪电一样缓缓上升,然后……

  啊——
  我尖叫,闭上眼!

  等死!
  当~~~~
  腰上一热,落入一个人的怀抱!

  腾云驾雾一般,我发现自己已经跨坐在马上。
  又被俘了?
  “坐好,笨蛋!”是杨不愁这个挨千刀的!
第 52 章

  后背原本是火辣辣的疼,贴在杨不愁冰凉的铠甲上好像肉煎锅,浇上人油照样滋滋冒烟。忍不住呵呵嗷的叫起来。
  “怎么了?”杨不愁推开我一点低下头问。
  撕拉,我的内心听见自己的后背发出超级残忍的剥皮声!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本要掉的眼泪被钻心的疼痛烤的干干净净。提起来的胳膊再也转不到后面,也放不下去。只能指着前方呵呵呵。

  杨不愁一把把我摁回去:“知道了,国主他们关住王宫大门,估计要负隅顽抗了。你坐好,不能让他们有时间喘息!”

  振臂高呼:“杀啊!”周围群起响应,如山呼海啸扑了过去。
  我的大脑慢慢的凝固。方才推开,冻在铠甲上肉皮和血被生生扯下去,他动作快,我也就是麻了。摁回,原本扯下的皮肉又贴上身体,黏黏呼呼还滑溜溜的。我听见他说“坐好”二字时,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救我的,还是杀我的?
  勉强睁开眼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一个睁着眼的人头从我眼前飞过,向我眨眨;一只五指叉开的断臂落在马鞍上,被我扔了出去;脚上被什么东西抓住,低头一看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刀光,只有一个断腕挂在脚上。抖了抖,就掉了。
  慢慢的林风和纪青月各自骑马围在杨不愁身边,花布刺打马过来,大声说:“我已把王宫围住,里面火势很烈,不用冲进去了!”
  杨不愁指着向南北两边街道蔓延的火势说:“南北有没有隔离出来?不能再蔓延了!”
  林风答道:“那两边都控制了,已经派人处理!”
  花布刺大笑着说:“奶奶的,真是老天爷也不饶这小子,在这个时候起天火!灭了他!天不饶他!”他的声音很大,身边很多人都听到了,跟着高扬起武器呼喝。
  我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耳边有人说:“是不是你做的?宫里的和城门的,都是你对吧?”

  我想点头,可是没力气,想说话,才发现张不开嘴。从鼻孔里哼哼两声,算是回答了。
  花布刺仰天大笑,哈哈的声音几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胸中气血翻滚,身后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不断的释放着所有的热量和能量,堵也堵不住。
  纪青月突然惊叫:“杨大哥,你受伤了!”
  低头一看,在我和杨不愁之间,通明的火把映照出一大滩鲜红浓艳的血色,铺在他和我,还有胯下那匹白马的身上。我知道,那不是杨不愁的。我也知道,人若是流了这么多血,有个专有名词,叫失血过多。刚想明白,脊柱就像被抽走了一般,再也无力支撑身子。所有的景象,鲜血,人肉,担心,嫉妒,大火,刀光,都慢慢的扭曲成红黑交错的抽象画,然后美术馆熄灯,抽象画隐藏在黑暗里。
  
  往日见喇嘛时我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或者只能见到一部分。这一次我却看见了完整的自己,身上烟云缭绕,似乎穿着一层白白的纱衣,又似乎什么也没穿。
  身子很轻,心情很愉快。翻翻手腕,那串佛珠还在手上。站在原地,脚下是温暖的柔软的白色地毯。一种笃定在心中蔓延,我静静的等着。
  烟雾渐渐散去,年轻喇嘛出现在我面前。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我轻轻打了声招呼:“嘿,好久不见。”
  “嘿!”他点点头,指指地,便盘腿坐下。
  我随着他的样子做好,仿佛置身一处白色的房间,左右手各有两堵白墙,扭头齐平的高度各有一个漂亮的大窗户,外面是两个世界的精彩。
  右手:一个女人躺在白色的医疗床上,身上插满管子或者夹着探测针。先进的仪器发出低低的嗡嗡声,或者简单的滴滴声。匀称而有规律,这个女子只是深度睡眠,并没有危险。周子难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闭目休息。满脸的胡子茬,看不到昔日的狠戾风流,刀削斧凿般的脸部肌肉已经松弛下去,透着浓浓的疲惫。喉结慢慢的上下滑动,发出微微的鼾声。

  左手:古老的营帐里灯烛高照,女子趴在床上背部缠满了白纱,黑色的头发像是被狗啃过一般,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有烧焦的痕迹。杨不愁拿着剪刀,慢慢的把她的头发剪齐,一根根的齐平,非常专注。身后的帐门口,一个细弱的身影贴门而立,默默的注视眼前的一切。风从她的背后掠过,乌黑飘逸的长发在空中绝望的伸卷收缩。
  “这次为什么可以看见两个?”我问喇嘛,或者叫他洛玉箫,或者叫他陈薄云。
  “因为时候到了,都要死了。”他笑着回答。
  我想弄清一个问题:“我叫你什么?你是谁?”
  他想了想:“阿洛,我叫阿洛。”

  那是欢爱时我随便给洛玉箫起的名字,很久没用过了:“洛玉箫?”
  “不是,我不是洛玉箫。也不是陈薄云,我是阿洛。”他又重复一遍,指指我手上的佛珠串,“是它把我留在这里的,看着这个入口,让你有机会选择。”
  我想起我就是穿越过来的:“是你到现代把我带过来的?”
  “不是。你在那里碰见的高僧不是我。我根本回不到你所谓的人间,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把这个空间撑开,等着你回来,等着你选择。”
  “如果没有这个空间——”我迟疑着看着右手,“我是不是就死了?”
  “是!你去西藏,不是朝圣,而是为了自杀。没在你准备结束生命的时候,那个高僧找到了你。你做了选择。”
  “为什么是他找到我?”

  “因为缘分,你手上的那串佛珠引导他找到你,帮你打开空间的大门,把你交给我。”
  “他知道你在佛珠里,不,佛珠带来的空间里?”
  阿洛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面?”

  “不知道,用你们的话说是一束能量束,用佛语说可能就是一抹执念。洛玉箫的执念,陈薄云的执念。”

  “那他们两个是……”

  “可能是,可能不是!”

  “杨不愁和周子难呢?”

  “是,也不是!此一生,彼一生,各有各的缘法。”
  “我呢?是不是,因为这串珠子,少过一世?”
  “怎么可能?肉体和灵魂之间也需要匹配啊!其实随便就能相和的。”
  难道说,我这一世真的是……
  长久的沉默,没有任何思维活动,就是呆呆的坐着。完全的放松身体,让每个细胞都轻轻的飘起来,散入四周的白雾中。

  良久,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轻吟,阿洛道:“红锦,时候到了。你必须决定,去哪一边?左边还是右边?”
  “当然是幸福的那一边。”

  “这不是答案,你看,我的力量已经不多了。看着你经历那么多辛苦,看着你一点点的活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要走了,这里撑不了多久的。”
  “撑不住会怎样?”

  “左右慢慢接近,然后融合。如果之前你不选择,那么融合的瞬间,你手上的佛珠最先碰到哪一边就决定你会回到哪一边。”
  “你以前让我把佛珠交给你,其实是觉得会现代比较好?”
  “可能吧?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了。你有你自己的活法,无论哪个空间,你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活的。从这个角度看,没有太大的不同。”
  “你说过我两边都要死了。”

  “佛珠会给你复原的力量,但也仅此一次。”
  “我若回去,哪边的男人会真正爱我?”
  “这……,他们都爱你,也都不爱你。”
  “哪边会给我真正的幸福?”

  “幸福在你自己的心里,他们谁也给不了。”
  “哪边的路更好走?”

  “没人知道前面有没有路,我和你一样无知。”
  “你这叫草菅人命!”

  “至少你还有机会!”
  我一点也没生气,看着眼前那副清秀的眉目,心中一动:“阿洛,你带我走吧。”
  他依然和眉顺眼的看着我说:“去哪里呢?谁知道下一次姻缘簿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我们不投胎,做这样的能量束也不错。”
  “红锦,你真傻。”他摇摇头,“别逃避了。你一直那么勇敢,只要坚持走下去,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阿洛,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直爱的人不是你呢?”我一定要争取一条新路。
  “那又如何呢?我已经做出选择了。无论是自杀,还是殉职。时间不能倒流。”
  “选择?你知道那次任务会死人?”

  “不知道,但是知道周子难会掐脖子。可是,陈薄云是热爱人民爱岗敬业的好警察,他的生命是奉献给国家,奉献给人民的。”没有任何讥讽,好像只是淡淡的谈论一道选择题。
  “好歹这次你选对了。”国家大义比纪青月好多了,他总算修正了一个错误。又是一抹希望,“也许这一次你会修正在我的问题上犯的错误?”我的内心充满希望。
  他比那两个人好多了,至少单纯正义许多。
  他摇了摇头:“我选了。在这里为你留一次生的机会。很多人有这串佛珠,但是肯留在这个空间等的,只有我一个,只有你一个。”
  “这就是你说的我的幸福是你的幸福吗?”
  他点点头:“红锦,我希望你幸福。”

  两边的墙慢慢的推进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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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画面没什么变化,周子难还在睡觉。杨不愁像个老猴子一样,从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的头发里捡出焦发细心的剪掉。
  “阿洛,我们还有墨墨。”

  “红锦,不用费心了。我之所以控制不了这里,是因为我已经很满足现在做的和得到的,没有什么好执着的了。”
  “我不会选的。活着就是受罪,除了欺骗还是欺骗,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红锦……”
  “不必说了,随便他们怎样吧。回去我就死,你看着!”
  “红锦!”
  “你纯粹是自虐!”

  “红锦,放弃吧。就算你选择我,在这里不走,也没有第三条道路可以选择!”阿洛厉声说。
  对了,他说对了。我不过是在选另一条道路罢了。古代还是现代,我都不想回去了。
  我们对视着,终于我下定决心,脱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盘坐的两膝中间:“那就听天由命吧。”

  喇嘛终于拧起了眉毛,膝盖已经有了压力。我心头纷乱如麻,周子难和杨不愁轮流从我眼前走过。从京城赴西藏的路上,周子难难得的体贴和温顺;去王城的军中,杨不愁灿烂的笑容和双眼。哪个都令人不舍,可是,追思前尘,每个都不堪。谁知道将来会怎样?会不会更加痛苦?我不知道!以前不知道,可以不去想,现在呢?
  难道我要在未来承受痛苦的时候还要承受后悔吗?
  “红锦,你不要墨墨了吗?”阿洛慢慢的说,“他是我们的孩子,也是你的未来啊!”
  膝盖上传来巨大的压力,好像要扭动起来。我突然伸出左手,把佛珠扯了过去……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那些刻意压低的声音一下下的撞击着敏感的耳鼓,生如巨雷,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勉强睁开眼,周围的东西不停的晃,嘴里像烧了一把火,肚子里坠了千斤秤砣,莫不是我也是城楼,藏在喉咙的绳子被人烧断了,肚子像大门一样被人打开了?
  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受。做手术吗?终究是回现代了,墨墨恐怕真要叫别人阿娘。竭力回忆过往,关于现代的部分依旧模糊不清,反倒是古代的过程,一幕幕清晰如昨。

  转动眼球,看清楚周围的景象。没有机器,没有噪音,只有粗糙的白布铺在眼前,还有扑鼻的膻味。把眼皮抬到最大,看见一个束发长袍的男人。
  他好像听见动静,转过身,蹲在我面前:“你醒了?”
  我回古代了。纵然不知道前路如何,这里多一个割舍不下的孩子。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我也几次差点抛弃它,现在想起来,差了一点就是一点的事。“舍不得”不需要太多,一点就够了。
  “水……”我立刻住了嘴,若是失血过多,现在不能喝水。紧紧的闭上嘴巴,就是灌也不能喝。阿洛说了,选择了就没有机会了。
  “大夫说你现在不能喝水,先忍忍吧。”杨不愁说着。一块凉凉的湿布在我的嘴唇上擦着,滴水甘霖。
  “墨墨……”我为他回来的,心中着实想知道这个小玩意是不是个白眼狼。
  “凤嫂带他回京城了,一切都很好。圣上已经宽恕了我们,等你好些,我们就启程回京城。”
  京城呵,龙潭虎穴。

  我觉得自己嘴巴动了动,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来,疲劳再度把我打到,昏昏睡去。

第 53 章

  身后的伤口是一个刀伤和部分烧伤。当我从火中向国主甩开毯子的时候,火舌从后面舔着我的肌肤,手臂也被烧伤了。那时太过紧张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后一连串的历险让我根本没时间体会疼痛。至于那个恐怖的刀口,我知道是我站起来的刹那,那道闪电劈下来的。

  十几天之后,伤口结痂了。杨不愁道:“青月说是她把你带到东城的。她想帮助我们破城,所以擅作主张要打开东门。本来计划是让林风做的。”
  我觉得很疲惫,闭上眼睛听他讲,也许纪青月是对的。她只是想帮忙而已,之所以告诉我那是她的任务,并且被我耽误了,是因为这样才能不让我拖累她。
  “她想向你道歉,但是——怕你不肯原谅她。”
  不,不是我不原谅她。而是她不肯放过我。她也不是想向我道歉,而是给你一个解释!
  我想起墨墨的笑容,心已经飞的远远的。阿洛说,我在这个世界会有幸福的。我一定能找到。
  “你……怎么想?”杨不愁问我。

  我转转头,他小心的扶着我的肩膀,免得牵动背部的肌肉,我说:“没什么好计较的,反正已经活下来了。继续活着才重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想激怒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只希望这是一幕喜剧,每个人含笑看完表演,我可以鞠躬下台,平静的开始新的生活。
  杨不愁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的烧伤怎么都在背面,在宫里发生什么事?”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说的太仔细的好:“国主不怀好意,我放了把火,结果把自己烧伤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藏着很多疑问。可是我已经不想理他,也不想问他,为什么要派纪青月来救我。那是他的事情。
  “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想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我们按约定到宫门外,却等不到纪青月和你。这时林风派人说纪青月在东门,她把你就出来之后和你走散了,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猜你只能在东门附近,所以就赶过去了。没想到……”他顿下来,摇摇头,抓着我的手不再说话。
  若是再晚一步,我可能就被劈死了。但是也许,我已经被劈死了,是阿洛生生又把我拉回来了。我心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对自己的死活都产生了疑问。
  “这次攻破王城,青月立了头功。”杨不愁说,“圣上也嘉奖了她。估计纪相的事情会好些。”
  “纪相什么事情?”我奇怪的问,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这次破城一把大火烧了王宫,但是在别处他们还收着不少资料,其中有纪相与诸汗国交通的来信。而且花布刺手里还有纪相通知他陷害我的书信,为了笼络万铁子,花布刺已经交还给他,让他决定是否交给皇上。”
  “万铁子?难道他也……”

  “其实是他和纪相一起谋划的,但是皇上似乎不太愿意动他,花布刺也不想过多的树敌,万铁子做元帅比换个新人好多了。”
  “哼,这个花布刺,真狡猾!”

  “不错,所以他才够明智,不来犯边。”
  “万铁子不会……”

  “已经呈上了。”杨不愁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皇上大怒,纪家已经全部下狱。青月现在虽是随军,实际上已经被看管起来。虽说她有头功,不过生死之间也在皇上一句话了。”
  我觉得他对纪青月的关注远远超过了上官飞花。也难怪,这样一个女子不顾一切甚至和家里断绝关系,千里迢迢的来救他,换了谁都会感动的。
  前路似乎很清楚,我对这个话题倍感厌烦。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墨墨?”我不知道自己的不耐烦表现的那么明显,下意识的补充了一下,“我……我想他了。”

  杨不愁观察了一会儿我的神情,即使不看他,也能感觉道目光中的怀疑和自问自答,然后他说:“快了,为了安全,凤嫂带他在乡下我的别墅暂住。这次回去,让人把他接来就是。”
  “不用了。”我脱口而出,“我想,我想离开京城,四处转转。”
  “等我忙过这阵子,就陪你去。”

  “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就可以了。京里……我不习惯。”
  “唉……”杨不愁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手背,“我知道了。你休息一会儿吧,过一会儿我再来陪你。”
  罪责都免了,纪相也倒了,他必是首位功臣,权势熏天。我不能再被烧着了。
 
  即使在路上,杨不愁依然很忙。往来公文不断,驿马不时的跑来跑去。守着空空的营帐,有点怀念被俘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即使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快和猜忌,当他满心满眼都是我陪着我的时候,我依然甘之如饴。
  云上的日子总会被阳光驱散,每个人都会经历从云端跌落的不适。我掰着指头数字日,想着能见到墨墨的时间。
  “夫人,纪小姐来了。”军中有些健妇,杨不愁找她们过来照顾我。凤嫂和宛芳能够随军,看来都是杨不愁安排好的,到他大将军为红颜屈膝,整个计划便到了高潮。其实就算我真的一狠心不理墨墨,从山崖下逃脱后就走,估计他也布好人马在别处等我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原来是这般含义。
  “有请。”我懒洋洋的趴在床上,玩着铺在地上的棋子。
  “你命真大。”纪青月也不客气,进来就是一句。当然周围除了我们没有旁人。
  “谢谢。”懒得和她废话,“你不是来夸我的吧?”
  “我听说你没有和杨大哥讲宫里的事情。不过,我倒是从俘虏里听到一些流言。”她有些洋洋得意,“不知道杨大哥知道了会怎么样?”
  诸汗国主死于乱军之中,这件事情不好查清。
  “你想做什么?”
道,“你的那些烂事我可以不理。”
  我扭头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蠢到不可救药:“那你告诉我,怎么跑才能让杨不愁永远找不到我?”
  纪青月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道:“这是你的事,我只要你不再缠着杨大哥。”
  “好!”我点头,“我需要两样东西,你帮我从杨不愁那里搞到,我保证离开。”
  “说!”
  “一封休书,一份保证。保证我和墨墨今后安定生活,没人来找麻烦!”
  
  纪青月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几番变换后才说:“你不想离开?”
  “不。”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想安全的离开。”
  “你在他身边也不会安全。”纪青月语带寒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条命!”
  “无所谓。活一时算一时。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男人身上费那么多心思。想想你父亲,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回报他什么了?你擅自跑来救杨不愁,虽然很感人,但是很明显,即让你父亲失望,也给杨不愁的计划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纪青月,你还执迷不悟吗?”

  “你不要胡言乱语!”纪青月激动的喊着,“不错,我是救杨大哥的,杨大哥的确意外。可是我能帮他,我立了头功,是我帮他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力,是我打开的城门,是我救得你!你能做什么,除了让男人玩,你能做什么!”
  我闭上眼,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好吧,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大可要求杨不愁娶你,我不会阻拦的。”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

  纪青月突然无语,怪异的安静下来的帐子里响起了蜂鸣般的哭泣声:“他不会娶我的。我知道,这是报应。我害死了上官飞花,这是上官飞花给我的报应!”
  略略一想,心里明白。今日的纪相就是往日的太师,她纪青月不也是那时的上官飞花吗?上官飞花还是杨不愁的妻子,纪青月又算什么呢?
  “不是,你不一样。你为他做那么多,他会记得的。”我闭上眼睛扭过头去。我曾经为周子难做过很多事,最终不也换来了他的一丝依恋吗?
  “纪青月来过了?”晚上杨不愁回来后问道。
  “嗯,来了。”我试着站起来,他扶着我慢慢的绕着帐篷走。今天回来的格外早。天色还没万全变黑。
  “说什么了吗?”

  我看看他,想着是说谎呢,还是说实话。
  杨不愁没有催问,只是扶着我一圈一圈的转圈。
  “将军——”
  “你怎么总是那么客气?”他笑着打断我,“夫妻间就没什么悄悄话吗?”
  “什么悄悄话?”

  “至少不能老是称呼官衔或者连名带姓吧?”他话里含着笑谑。
  “好吧,你说叫什么?”

  杨不愁立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神情很轻松,低头说道:“阿难,这是我的小名。我要你叫这个名字。”
  阿难?
  大脑暂时短路,怎么会这么巧?

  杨不愁搓搓手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总是叫我的字,那还是我在外求学时为自己起的,已经很久不用了,你是如何知道?”

  “什么字?”
  “子难。”
  轰,身子晃了晃。两个人的影像重合在一起,杨不愁和周子难——!阿洛不是说没关系吗?
  “来,叫一声听听。”屋里没人,他表现的难得轻松,仿佛又回到被俘的日子。
  我却叫不出来。

  “还是——还是不愁吧,你叫我红锦,我叫你不愁,好吧?”
  “也好,你喜欢就好。”杨不愁的心情很好。

  走到床边刚刚坐下,他说:“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吞咽的有些困难,可是我觉得还是要说:“我是想,我想请你看在这一路大家都很辛苦的份上,也看在我还活着的份上——”
  他的笑容倏的收起来,铁青的可怕。我低下头不敢在察言观色,一定要说的:“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冷冰冰的声音,和方才截然不同。
  “给我一封休书,然后让我离开。”我咬牙说下去。他的威风不是盖的,先天后天累积的威严都压在我的头上,随着我的话越来越难看。
  “我不会娶纪青月的!”他硬邦邦的说。
  “这不是你娶谁的问题。不管是纪青月还是上官飞花,我的要求和她们无关。我只是害怕,不知道下次、下次还能不能这么好运。”
  一路奔逃,好像提着一口气,到了这时,终于筋疲力尽,气散了,勇气也没了。胆怯和恐惧占领了一切。我没他想象的那么勇敢,也不知道没了阿洛的保护是不是还那么走运。
  “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不会让别人害你。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呆着,没人会害你。”他的声音干巴巴的,我觉得他可能底气不足。
  “是吗?难道一直以来是我主动没事找事吗?”说出来心里就觉得委屈,口气也不太好。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情,“你是国之栋梁,杨家都靠你了。开枝散叶,传宗接代,里外应酬,都需要一个能登上场面的女人。现在全国都知道我是什么人,在诸汗国遇到什么事情,就算你现在不介意,将来也会难堪的。与其等到将来,不如现在请你放过我。”

  我或许可以再次逃脱,可是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一个存心找到你的权臣而言,找人不难。我不信自己能躲的起来。所以,宁愿在这里和他说清楚,尽管要冒出不少废话。
  “你吃醋?”他的声音有点异样。

  我几乎无语,这是两码事。但是说实话,连我自己也分不太清楚。
  “没必要吃醋,”他的声音便的更加柔和,“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那你放还是不放?”我快失去耐心了。
  “你还要走?”他的声音比我还冷。

  “没错!我被推上城墙的时候就发誓,若是能活下去,一定离你离你们远远的,好好的活下去!”

  “推上城墙?”杨不愁攒眉重复。

  我扭过头去,他若是对真相有兴趣,应该自己查。
  “你和青月到底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希望你能快点送我见墨墨,还有休书。希望你早点准备好。”我转过头正视他,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和周子难的确长的很像,不是面貌,而是眼神。一样的凶狠,一样的无情,一样被无法琢磨的微笑覆盖:“杨……不愁,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勇敢,我也想凑合着在你身边呆一辈子。但是从一开始、从上官飞花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现在我几次死里逃生,已经不再委曲求全了。放了我,你的身边依然会有很多让你满意的女人。而我,也会踏实。”

杨不愁脸部的肌肉几次抽搐,最后终于安静下来。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The Myth 说...

第 54 章

  连着三天,杨不愁没有过来,我没有过去。有的时候隔着行车的帘子,能看见他的背影,依然那么挺拔。纪青月在车后跟着,她的行动被限制住了。
  纪相已经下狱,第一道圣旨嘉奖她,同时赦免了我;第二道却是要纪青月即刻回京。并命万铁子提领本部兵马带纪青月杨不愁等一行人回京。
  看来,皇上并没有忘记杨不愁投降的事情。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被证明不过是一条计策,可是,似乎没有人肯轻易原谅他。
  一进沙棋关,我们的队伍就被万铁子带兵接管了。
  我作为随军家属,始终跟在杨不愁身边。万铁子也不来看我了,曾经远远的对视了一眼,是很陌生的感觉了。
  每个人生命里都有这么一个故事,当时的死去活来或者豪情万丈,最后可以被机遇被时间消弭的干干净净。水勺窝村的岁月于我于他,都已经成为过去。何况,烟琴公主已经怀孕。他的人生正在徐徐展开。
  这几天我经常想起被俘路上的日子,想起杨不愁陪着我静静的散步的样子。他是个很会享受的男人,在性的方面能给人留下非常难忘的印象。我也怀疑性和爱是不是可以分开?但是我觉得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打动我的不是高潮和快感,而是在他的抚摸中那种微妙的珍爱。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怀疑他是不是爱上我了?虽然之后不久,他就用事实证明,他爱的依然是男人的事业。
  我们住在各自的营帐里,扎营时相距不远。有时候休息散步,他也会走出大帐,与我偶尔相遇。这个时候他只是向我微微点头,客气而又生疏。
  而我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他的门口或者背影发呆。看着他和一群男人站在一起,指点着周围的人和事。皇上没有说他是罪臣,所以还在处理公务。晚上他的营帐会很晚熄灯,每次我都撑不住了自己先睡。有一天夜里,我不小心醒过来。被自己帐内的人影吓了一跳。幸好,我已经学会不那么大惊小怪。只等着那人靠近我,便给他一刀。可是,他还没走进我,我就从气息和轮廓上知道那是杨不愁。原来我已经在心里描摹过他很多遍了,只是一个影子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认出来。因为这个人太可恨!太功利!太目中无人!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却在他把被子悄悄盖在我身上时变得无语。
  女人容易心软,何况是面对曾经缠绵过的男人。我只能在阳光灿烂的白天和自己对话:想想以后要面对的莺莺燕燕,那些温柔背后的刀光剑影;想想他可能再次把你推出去,你还心软什么!就当是一段故事的终结吧,有点暧昧,有点离愁,终是不相干的人!

  他注定是这个王朝的权臣大人物,他的生活和我隔着十万八千里。那些过往的记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可是也足够我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已经受够了周子难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和床伴,难道到了这里还要忍受另外一个周子难吗?事实已经证明,我自己可以活下去!

  一直以为一夫一妻是感情的事情,是浪漫的理想;经历了这些才知道,原来对于女人来说,一夫一妻更是生存的要求。要想活的放心,睡榻之旁就不能有第二个女人!
  快到京城的时候,杨不愁派林风给我送来休书,并且让他带我去乡下见墨墨。他本人没有来。
  “不愁……将军有什么吩咐吗?”

  “将军说,无论夫人走到哪里,都要给他去信,哪怕是报声平安。不过,这两天可能会有圣旨,所以暂时不要离开别业。”

  也对,杨不愁前途未卜。我虽然被休也不能说就可以免了连带责任。赦免的是死罪,不知道有没有活罪。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点点头,心里又涌起那些淡淡的离愁,这下连晚上的那点碰面也没有了。
  
  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来到马车前,地上放着一个木制的脚踏。眼前一闪而过的是阿洛那张平静祥和的脸,所求已得,他应该无憾了吧?
  上车坐好,几次心中反复,终究撩开车帘。辕门已在身后,不远处的树林中,几骑高头大马,一抹青衫混在官道两边的鹅黄翠绿中,春天到了。
  马车停下的时候,才看到眼前是一座精巧的小庄院。乌漆漆的大门正在缓慢打开,凤嫂急匆匆的抱着墨墨出来:“夫人!”
  “娘!”墨墨的声音清脆响亮。天上有鸣禽飞过,和着一声清吟,绿草抖出阳光,阳光分成七彩,庄院旁边的杨柳也都无风自动,飘摇起舞。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手掌握成双拳,又放开。张开双臂,让清新的空气撞进胸膛,人也凭空清爽了很多。
  抱起墨墨,沉甸甸的孩子已经让我力不从心。
  “夫人,您受过伤,还是我来抱吧。”
  “走,走、走!”墨墨在凤嫂怀里不停的踢动,短短的小腿竭力够着地面。
  “他要走,就走走吧。小孩子,摔摔结实。”
  “诶!”凤嫂答应一声,把墨墨放在地上,我才注意到,他那肥肥的腰上还别着杨不愁送的小木剑。
  “把那个拿下吧,免得摔跤的时候伤到。”都是过去式了,我于他已没有价值。墨墨也没什么价值了吧?
  墨墨死活不让,架不住大人的哄骗,缴枪投降。我把木剑交给林风:“请将这个转给将军,往日的照顾我们母子多谢了。”
  一把木剑,还与不还皆可,何况我随身还带着他赠送的匕首。我只是不想让墨墨身上留下他的痕迹!
  这座庄院是杨不愁在京郊的别业,我理解是我们母子暂住的地方。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了,自然会离去。
  这里看起来有一阵子没人住过,凤嫂告诉我杨四把她们送到这里安置后就走了。宛芳也在,眉间多了几分开朗。杨四现在升到御门将军,主管御林军平日的训练。从官阶上说,杨不愁还没他高。宛芳悄悄的说,杨四想去外面做总兵,不想在京里呆着。因为他看着万铁子就不舒服,曾经念叨过等将军回来就办这事儿。
  “那个时候他怎么知道将军一定会回来?”我笑着打趣宛芳,连杨不愁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呢!
  宛芳反倒笑我了:“夫人,您怎么对将军这么没信心。他要做成的事情,我们真不知道有失败的!”
  看着宛芳不以为然的样子,我突然明白杨不愁在他们眼里竟是个神一般的人物,哪怕天已经塌了,只要他说没有,大家都可以高枕无忧!难怪纪相不惜通敌也要搞死他,难怪皇上不语功劳,让万铁子五万大军压阵推着我们这不足百人的队伍往京城走!
  那一刀侥幸没有砍伤脊柱,却砍断了一条筋,虽然有医生妙手接筋,可是后遗症算是留下了。我慢慢活动着后背,外面阴天了,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抽抽。或者我可以找人按摩一下,但是这个世界能找谁在一个已婚妇女身上摸来摸去,又不让人说是非啊!

  “凤嫂,我大概要嫁个大夫才行。”凤嫂帮我简单的捏着。杯水车薪,也仅是聊胜于无。
  被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为了我的面子谁也没提。林风在庄子里要安排一年的事务,包括庄户们的耕种和税役。我才知道,原来除了家将,林风真正的身份是杨家外产的“隐形管家”。杨家到底有多少处产业、多少财产、多少人丁,估计林风最清楚。原来杨不愁也不是像京里传闻的那样,为国为民,“两袖清风”!
  “夫人,您也是,怎么就……哎——,这叫人怎么说呢!”凤嫂唉声叹气。
  我看着池塘里的碧水,随着她的手劲舒展筋骨,让阳光充分落入每一寸肌肤筋骨里:“可能是我没福气吧。”我如是对她解释。
  既是对人解释,就没必要论什么真假。只要捡最能让人接受的,认可了这个结果就行了。
  果然,凤嫂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连连叹气,偶尔会冒出一句:“也是,要是纪青月进了家门,还真没活路了!”
  女人对自己地了解还是很清楚的,比如凤嫂,不懂天下却明白纪青月。
  做丈夫不是打仗,天下江山那是你男人的本分,了解女人也是你丈夫的职责,至少不能把她看成宠物吧?
  凤嫂去带孩子了,我看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不得不承认,在那个世界,我之于周子难,不过是只宠物。
  “夫人。”林风走过来,黑瘦精干的样子,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显眼。便是这样的人,却是联系杨家黑白两处的纽带。当年做下这种安排的老爷子可谓用心良苦。
  而杨不愁又何必让我知道这一切呢?

  他大可以让我住在庄子里,做个无知的过客。我心里隐隐不安。
  “夫人,下午末将就要回京了。”林风局促的站在那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大人但讲无妨。”他本身也是领着薪俸的将领,尊称大人应该没错。
  “方才林某辞行,在外面听见夫人和凤嫂的谈话,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他听见了?杨不愁都放我走了,他还要说什么吗?还是杨不愁又有什么打算?
  我无话可说,从脚底冒出一股凉气。尽管是春天,还是有倒春寒!
  “夫人在诸汗国遇到的事情,林某也亲见。将军对夫人的确不同于他人,末将的确没见过将军如此对别人。我想,您对将军可能有误会之处。那纪小姐所作所为,将军已经查明,她已完全承认是她故意把您带到城东开启城门。虽然纪小姐巧舌如簧,可是将军非常清楚您受到的委屈。只是现在纪家是钦犯,纪小姐身份复杂,又有军功在身,将军不好处理。但是,对您将军的确用心良苦。”林风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纪小姐如此行事,不是有欠考量可以解释的。相信将军心中自有公断。无论如何,纪家的事情,于公于私都和杨府无关,将军也不会再为她说情。我不知道您和将军之间究竟有什么说不开的误会,百年修的同船渡,您这样就……,未免……唉!”
  我想他要用“草率”两字下结语,但是又不好意思吧?
  “林将军,多谢了。我想从将军把我留在王宫里,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夫人此言差矣,当时的情形将军也有不得已之处。那诸汗国主本就怀疑我们,两处驿馆,都有重兵把守。若是将军和国主起冲突,否则整个杨家军包括城外埋伏的花布刺的部队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那国主明为留下夫人,实际是试探将军有无反意。诸汗国主以夫人为人质,实在……实在出乎……出乎意料!”林风急急解释。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事情那么明显,不说也就算了,何必给自己抹金呢?
  “林大人过谦了。里应外合,智取诸汗。若不是花布刺对国主了解甚深,将军从出征开始就在步步布局,甚至连墨墨都计算在内,又怎么能够成功!现在说出乎意料,真是大大的谦虚了!若我是将军,就算知道红锦真的摔死了,也会用墨墨来代替。用亲情而不是血战,即可以取信于人又避免最大限度的损失有生力量,很划算的!”

  林风噎在那里,半晌才说:“不管怎样,将军一直在担心夫人的安危,一直在小心照顾小公子。何况,将军与我们汇合后,本应攻打东门。可是却临时修改计划攻打王宫。那时花布刺还有一半的军队被拦在东门之外,我们的力量和诸汗国主也只是相当而已。将军这样修改计划已经是冒了极大的危险。若不是宫内起火,乱了国主的阵脚,恐怕胜负还不可知!当然,是夫人机智,在宫内放火帮了我们的忙,将军没有看走眼。”

  “不止吧?”我冷冷的接下去,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还福大命大,从诸汗使节手里逃脱,从悬崖边上爬下来,从黑店里面跑出来,从狼嘴里面活下来,林大人,您说的远远不够!”
  我大大的歇了口气,一直压抑的心情总算有些发泄。但是发泄完了的无奈,却让我更加失落。
 
  林风倔强的立在那里,一副“就算是我错了也情有可原”的样子!
  索性把话说开了去,那个问题哽在心口难受:“也罢,林大人,劳烦您可不可以替将军解释一下。纪青月往日陷害我,处处与我作对,甚至要洛玉箫杀我你们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还派她来救我,岂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理由又在哪里呢?”
  林风皱着眉头,脸上却显出一脸茫然的样子,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纪青月啊,洛玉箫的事情纪青月已经向将军道歉说明了。何况那洛玉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想夫人看的太重了。至于其他的,我只能说那纪青月太善于伪装,在营里的时候总是正气浩然的样子。即使那几次,我们也都认为她是为国考量。毕竟纪青月素有女丈夫之称,小小年纪便闯荡江湖。我们都……”说到这里,他才面色微赧,有些解释不下去了。

  这个世界多奇妙,在你看来一清二楚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眼中的纪青月和我眼中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一个人!杨不愁所谓认清了,也只能比林风好上一点点!
  我心里叹气,这些男人啊,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女人,也懒得了解女人。女人在他们眼里,大概就和家里养的小狗一般,只要乖乖呆好了,就万事大吉了。直到有一天小狗咬人了,他们才想到,原来狗也有牙!
  杨不愁曾经说过,他再也不信纪青月了。可是,女人在他眼里终究是不上心的。时间久了,就会少了提放。尤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总会多几分侥幸。我相信他也犹豫过,我相信他也不放心,所以会修改计划。但是无论如何,他选择了纪青月,这一点谁也改不了
  我相信林风不会骗我,下面的事情也不难猜。
身手会对行动有帮助,又不在国主监控之下。所以两人才有那夜的商量。后来,纪青月定是按照商量去大闹驿馆,吸引了守军的注意,同时掩护杨不愁与林风汇合。
  杨不愁当时可能嘱咐她,要她来救我,纪青月不会为自己留下话柄,照做不误。却又用一石二鸟之计将我带到城东乱军中。不管我能不能打开城门,她的功劳和辛苦是板上钉钉的,而我却极有可能被乱军杀死。到时候,她解释起来也只是用立功心切,且被乱军冲散就可逃脱。而我一个身无所长的弱女子,被吓坏了神智失常到处乱跑也都是可能的。她手不血刃,就可以把我消灭掉,其手法和当初吓死上官飞花如出一辄。

  其实,我想她还不如在宫里就灭了我,又何必非要带到城东呢?
  这就是所谓聪明人的自作聪明吧?

  老天爷帮我,阿洛帮我。

  我还有今天!
  与林风不欢而散,一席长谈不仅没有解开心头的纠结,反而让心情更加郁闷。
  坐在树下,靠着锦缛,太阳很好,花很香,墨墨在不远处走来走去,和凤嫂的儿子一起游戏。我看着簸萝里的鞋样发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生活着一群什么样的人?我是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呢?也许他们犯的那些错误,正是我在犯的?
  拿起鞋样,一针针的扎下去,在密密的针眼中,我好象看到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像两场电影同时放映,我坐在大银幕的面前。
  记忆就这样不期然的回来了

  回来也只是一种纪念了——

  为了忘却的纪念!

  我非猛士,只是不得不直面这个惨淡的人生。

第 55 章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我的世界。它的惨淡是面向任何人的。
  林风走了的第三天,皇上下诏,第一接受诸汗国新任国主花布刺的顺表,正式册封诸汗国新主为宝顶大王,并将德王爷的第八女柳月公主嫁与诸汗新主,择日成亲;第二,免去杨不愁一应官衔爵位,留京待查。
  杨不愁也提到过功高震主四个字,这样的下场恐怕也是意料之中的。
  我在庄园里始终没有消息,凤嫂去外面探了探,带回的消息说:杨府已经被围了,将军被软禁起来。街坊上的议论说,杨不愁虽然最后智取诸汗,却胜之不武,有失天朝上国的体统。而且未得元帅万铁子的应允擅自行动,是触犯军纪。更有人说,杨不愁骄狂自大,这次取胜不过是侥幸而已。最荒谬的地方竟然有人说杨不愁这次能够取胜完全是靠着他老婆把诸汗国主搞到手了,杨不愁还没举事的时候,他那“无坚不摧”的老婆就在床上把诸汗国主杀掉了!也正因此,杨不愁咽不下这口气,才在回来路上把老婆休了!

  我听的目瞪口呆,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一般。
  连凤嫂都迟疑的问我,可是因此和将军分开?
  我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让凤嫂不要去信那些人。
  意外还不止这些,监狱中的纪相坚称自己是冤枉的,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把诉冤的状子绕过层层关卡直达天听。在状子中,他说杨不愁乃是国之巨蠹,家中富可敌国,在军中朝中遍插亲信。皇帝震怒,杨不愁下狱,家中被抄。并指令万铁子审理此案。

  案子一下子变成了牵连案,京中一时间人人自危。林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送来消息,放在我床头,上面是杨不愁手书的“速离,毁掉”四字。
  事情恐怕已经超出他能掌控的范围了,皇上是要利用这个两个权臣打架,把所有阻挡他亲政的拦路石搬掉!
  抄家的时候,我们这个小小的庄园也在所难免。一个陌生的中军过来,很客气的请我们搬走,并且用略带讨好的口吻说,是大元帅特地吩咐的,说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
  
  坐在离开京城的车里,凤嫂犹豫着问我是不是去和将军告别一下?
  墨墨也牵着我的手连声说:“娘,爹,要爹!飞飞!”
  “不了,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可是,现在将军的情况……,怎么说你们也夫妻一场,将军又是墨墨的父亲,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您不去看看未免不近人情吧。”
  “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我已经离开杨家,无所谓人情了。凤嫂,过会儿大哥过来接您和儿子,您也可以享享清福了。哎,这些年闹腾的,也没让您过上个好日子。”

  “夫人可别这么说,将军和夫人待我是极好的。一点没亏待我!”
  点点头,谈话告一段落。凤嫂几次想开口,又打住了。
  车行粼粼,很快就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向左走是江南的方向;向右走是京城方向。
  “娘,墨墨要爹!”墨墨再次重复,小嘴嘟起来,带着几分被忽略的怒气。
  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开外的汉子,凤嫂带着自己的孩子下了车。轻轻的抹着眼泪:“夫人,您、您就这么走了?”
  “凤嫂,你们保重吧。”看着那汉子沉默的走到凤嫂身边,轻轻护住她们母子,“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母子,让您受惊了。”
  “那……夫人,您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无论如何,总要先去一趟江南。”我漫声应到。
  “夫人,”凤嫂的丈夫突然开口,“临来时碰见杨四将军,他说将军……将军在狱中不是很好,希望您能……”杨四虽然救走了大部分杨家军,立了大功,没有受到牵连,但是现在还是在家中候命。这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他竟然还想到这个,实在不是个做官的料!

  墨墨睁着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我,京城淹没在青山黛色中,我摇了摇头:“请将军自己珍重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的事情红锦无能为力。时候不早了,各位还请上路。”
  
  山迢迢,水遥遥,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种消息总是和风一样在民间流窜,即使是个封闭的社会,流言的速度也可以媲美电子社会。
  走到江南的时候听到消息说,皇上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几个“杨党”,杨不愁家中并非如纪相所言是什么巨富。看来林风的工作做的不错,杨家累世王公,深谙朝堂不测风云,为了自保给后人留些后路应该是早有准备的。何况这一切都在杨不愁的算计中,除了他自己身处不测之外,杨家其他人倒也安然无恙。杨四甚至还有所提升,倒是林风听说已经辞官不做了。

  纪相那边比较糟糕,虽然他力主皇上亲政,却大权独揽。这一番折腾,查出不少“纪党”,上大为震怒,纪家是在劫难逃。听说,在查处纪党的时候,那个元帅万铁子起了关键作用,多钢牙铁嘴的人放到他手里肯定能撬开。尤其是纪青月,虽然有军功,又是烟琴公主的好友,可是在万铁子第一天问案便废了她的武功,说是怕逃狱。
  烟琴公主为此大闹天牢,万铁子早把纪青月转移了关押地点。一无所获的烟琴公主跑回后宫哭诉,万铁子早就负荆请罪,在宫里候着她。不知道他和皇上说了什么,反正皇上还把烟琴公主训斥了一顿。纪青月的案子翻出来不少江湖事,纪家暗中勾结江湖豪客,收买高人的事情被捅出来。纪青月一口咬定都是自己的朋友,那些人却受不了大刑,纷纷指认收了纪家的钱礼,还有在地方作威作福的,都一股脑的算在纪家头上。

  其时,我正带着墨墨在去往桃花坞的路上。有信使拦下我,送了一封信,上面无名无姓,只只简单的写着:“恶女已除,一路保重!”
  墨迹厚重,却有很重的描摹气息,是正在练字的人写的。我看向京城方向,在京城以北更远的地方,群山怀抱中,有个小小的山村。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已经无法回去了。
  纪相终于树倒猢狲散,斩首于菜市口。纪青月功过相抵,废掉武功,没入官府为奴。听说还不得停留京师,而是发配岭南而来。杨不愁第二次抄家,贬为庶民,永不叙用。万铁子问案有功,再次飞黄腾达。同时他的外室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在宫里的默许下,光明正大的嫁入万家。烟琴公主醋意大发,后院再起纷争,万铁子干脆不怎么回去了。一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堪比当年杨不愁并娶二妻之事。
  我和墨墨到了桃花坞,发现这里一棵桃树也没有,只是因为远处的青山好似桃花瓣。
  那里找不到任何洛玉箫的痕迹,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远不如在心里留下的永恒。我会告诉墨墨洛玉箫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告诉他桃花坞的名字,但是这个地方——不妨放在身后吧。
  溯江而上,杨不愁曾说无论倒哪里都要写信,估计现在这个情形是不用写了。
  
  游山玩水的沿江而上,走的奇慢无比。转眼墨墨就要过三岁的生日了,小孩子开始好奇身份问题。一路走在,他的世界在不停的变化,那些和他同龄的小孩子打架的时候都会把自己的爹摆出来,墨墨开始追问:为什么别人有爹,他没有?
  “娘,别人都有爹,墨墨的爹呢?”小娃娃低着头,小脚踢着地上的石子,无限落寞。
  “你爹……你爹……”我看见卖糖人的,拉着墨墨过去,暗甩一把冷汗,不知道这样还能骗多久。
  天渐渐的冷了。到冷雨飘飞的初冬时,我们终于到了汉口三镇。墨墨关于父亲的问题越来越深入,可能是旅游的缘故,他要比一般的孩子成熟一些。
  在汉口镇,杨不愁给我准备的新的身份是在这里。不过那个熟人是不用找的,现在草木皆兵,没人问就没必要自投罗网了。我带着墨墨看了几处房子,希望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墨墨一边吃饭一边满嘴跑花的问问题,从江水为什么向一个方向流到塔为什么上边要比下边小,再到旁边的大叔是不是江湖人(我以前和他讲过)。

  我扭头看看,带刀佩剑,满面虬髯,好像是个江湖人,但是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最后,墨墨突然安静下来,半天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盯着我身后。我顺着他“腼腆”的目光看过去,眼球哆嗦了一下。果然是在一起呆过的,小孩子的直觉真强!
  只一眼,我便迅速收回目光,盯着眼前的桌板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同时后背抽筋似的疼起来!

  那人走过来,抱起墨墨,凑在我的耳边问:“娘子,好久不见了。”
  勉强扭过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见牙不见眼。
  “坐吧!”叹口气,他说过解甲归田——此所谓说到做到。只是中间太过曲折。
 
  “有事吗?”我强作镇定。

  他倒是不急,为自己斟了杯酒,抱着墨墨问:“想不想爹爹呀?”
  墨墨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高兴的点头,狗头点的像狗尾巴,让人无语。然后对我说:“娘,爹,爹爹!” 他怎么问也不问就接受了呢?我没少讲大灰狼的故事啊!
  “好儿子!来,爹赏你的!”杨不愁拿起我的筷子,点了一滴酒放进墨墨的嘴巴里。我上去拍掉他的手:“你干嘛?”

  杨不愁有点下不来台面:“什么干嘛?我奖励孩子不行吗?”
  声音大了些,周围有人向这里张望。我才看见林风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宇间都是轻松。
  我压下声音:“他还小,不能喝酒。”
  “不小了,我的儿子可以喝了!”

  “杨不愁!”我咬牙切齿,“谁说墨墨是你的儿子了!他叫墨离,你听好了,不姓杨!我们跟你没、关、系!”
  一把抢过晕头转向的墨墨,转身就走!
  脚下一绊,胳膊被人牢牢的抓住。我恨恨的转过头,怒视着他。杨不愁的嘴巴抿成一条细缝:“坐下!”半天才从那里蹦出两个字。
  手上的力量不是盖的,我疼的要死。乖乖坐好,死死抱住墨墨,戒备的看着他。
  这时,林风才让小二送来碗筷。杨不愁脸色又恢复轻松的模样,笑着夹起一口菜说道:“赶了一天的路,还没吃饭呢。”

  我耷拉下眼皮,看见一双干干净净的鞋底:“赶了一天的路脏不到鞋帮,您的本事真高啊!”
  杨不愁不以为意,呵呵一笑,满脸欠揍的表情:“好吧,不开玩笑了。”放下筷子,却喝了口酒道:“算着你们水上的时间,我是提前几天赶到这里。总要安排一下才好。这一路上玩儿的还好吗?”
  “托福!”我谨慎的回答,什么叫安排一下才好?跟我们有关系吗?我们一路上的事情他都知道?这回他又在玩儿什么花样?
  “找好住的地方了吗?”他还是很“亲切”的样子。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还没。”低下头有些底气不足。

  杨不愁没有说话,好像是在斟酌什么,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个圈然后轻轻一点,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红锦,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有瓜葛。”他停下来,目光如刀。
  墨墨已经睡着了,小嘴巴微微张开,发出低低的鼾声。这个动作帮助我忽略了那两道目光的压力。
  “但是,你应该知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他轻轻的但是坚决的说。
  意料之中的,若是他会那么轻易的放弃,他就不是杨不愁了:“你答应放我们走的,休书也是你自己给的。”
  杨不愁笑了:“休书是要加盖地方官的大印,和乡老的证词的。你看看那上面可有?”
  这个世界的官僚机构在这时候终于闪耀登场,我和他绝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们现在可以补办。”这叫徒劳。
  杨不愁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说道:“没必要了!”他露出大大的笑容,“那些事都过去了,皇上既往不咎,不会再有什么事牵连了。你还是我的妻子,墨墨是我的儿子,他叫杨、墨、离。”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的说出来,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杨不愁,我不欠你什么。我救了你,还帮你破了诸汗,我也不要求你还我什么,就此两清,不行吗?”我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他却一伸懒腰说:“最近特别容易累,有什么话回家再讲吧。”
  回家?我连忙告辞:“那您慢走,我们还没吃完,就不送了。”
  杨不愁吃惊的说:“是吗?那你慢慢吃,我帮你抱着孩子。”
  我下意识的一扭身,他的两手落在空中,脸又沉了下去。
  “我自己抱着好了,习惯了。嗯……谢谢!”装着没看见他的样子,单手拿着筷子拨拉着米饭。
  杨不愁收回手,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我吃饭,问道:“这一路你都是这么吃的吗?”
  我顿了顿,一粒粒嚼着米,只想把时间无限期的拖下去。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来吧。”他没有说别的,在我放下筷子准备喝汤的时候,他端起我的汤碗,自动的舀了一碗。我说声谢谢,就要去接,他却没理会,径直用勺子搅和一下,舀起一勺递到我的嘴边:“慢慢腾腾的,也不怕凉了。”
  我觉得耳朵根像着了火一般,有什么好害羞的,但是——
  哎,偷眼看看四周。那个虬髯客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结账走了。其他人有的像看热闹,有的摇头不耻,还有的眼里闪着猥亵。
  赶紧喝下去,正要说话,杨不愁掏出袖子里的帕子,又给我擦擦嘴!
  震撼!
  我赶紧把墨墨递给他:“不用了,不用了。麻烦你帮我抱下墨墨,我好吃饭。”
  他喜笑颜开,得意的说:“这才对了!”
  我气结,看着眼前的白米饭,一点食欲都没有!


第 56 章

  “不吃了?”杨不愁很“体贴”的问,“那我们走吧。”头前带路,抱着墨墨先走。
  果然是有预谋的,出了酒楼,门口就是一辆马车,杨不愁很有模样的把墨墨安置在里面,然后把手伸给我。

  我在旁边出于惯性,想了N种逃跑路线,然后扶着他的手上了车。就着上去的力道他在耳边又加了一句话:“还想跑吗?”
  我以前就知道自己能逃跑成功多半是因为他懒得费心,或者与他无关。像他这样的人,若是上了心,眼风一扫就能看穿别人转了十八个弯藏起来的心思。我自认是没那个功力,竟然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叹了口气。
  杨不愁嘿嘿一乐,撑着我的胳膊肘上车。自己翻身上马,就差一路高歌了。
  这是他吗?朝中那个冷面大将军,杀人不眨眼的政客呢?我撩开帘子的看着他的背影,在马背上正随着马匹走路的频率有节奏的摇晃着,颇为享受的样子。在朝堂上斗败的公鸡到这里寻找胜利感觉了吗?
  马车走出镇子,在一处小庄院门前停下。灰瓦白墙,甚是干净。也没有常见的层楼叠栋,看起来不是很大。
  “到了。”帘子外面传来他的声音。

  抱起墨墨,先交给他,撑着车沿蹦了下去。杨不愁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随着他们进了庄院才发现竟是别有洞天。除了第一进具有明显的会客和议事功能外,第二进似乎有书房和会客的功能,大概是杨不愁私人聚会之所。布置风格上明显具有他本人的个人色彩。简单的白色和结实的家俱,墙上挂着宝剑。东西厢房差不多,但是有一些多宝格,上面放这些古玩儿珍器。
  绕过这里,是一个垂花门,看来这才算是内宅。进了垂花门,绕过花廊,再过一个垂花门,便是主屋。我向另外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那边似乎是一个小花园,倒也隐隐听到流水淙淙的声音,还有假山亭榭在冷雨蒙蒙中隐现。
  堂屋的布置一如京城,不过多了些彩屏绣架,西边的屋子还有一架古琴,墙上挂着一柄长笛。我环顾四周没见到宝剑之类的东西。
  “奶娘会带墨墨去西厢房休息,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和翠雅说一声就好。以后她就是你的丫头了。翠雅,见过夫人。”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看起来倒也伶俐,过来见礼。
  “我还有点事,在书房里。你方才见过了,估计不会忘了路吧?”他意有所指,我只能低头应是。不仅没忘路,还把墙头看了清楚估计一遍。
  杨不愁转身出去,我坐在床边呆呆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爷!”翠雅的声音响起来,杨不愁又去而复返。
  “啊?还有什么事?”我一点也搞不懂他。
  “你先出去。”他让翠雅下去,施施然的走到我身边坐下。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你去桃花坞了?”他似乎问的心不在焉。
  “嗯。”
  “有桃花吗?”

  “没有。”
  “为什么叫桃花坞?”

  “山像。”
  “洛家……还有人?”

  “没有。”
  “连熟人都没有?”

  “没有。”
  “怎么没留下?”

  “想转转。”
  “哦,转完了还回去?”

  “不知道。”
  “你在这里找房子?常住?”

  “没……没想好。”

  “红锦,”杨不愁突然严肃起来,“我现在不能四处乱走。每到一处,当地的地方官就会把我的情况向上汇报。所以我打算在此地定居。”
  “嗯,是吗?挺好的。”

  “你也留下来吧?”他偏过头,热热的气息喷在我的侧脸,让我想起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接触。
  “这个……”他威胁过我,说天涯海角也能把我翻出来,现在却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我反躬自省,是否有掳虎须的胆量,看似没有。也许可以先敷衍他一下?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他突然说了一句。
  “我似乎很少说实话!”我下意识的反驳,对他的威胁反感至极。
  “那这句是真是假?”他突然笑了,手臂伸过来,把我的身子转过来,“你只能留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宝光流转,迸出五彩光华。
  “好吧,说实话。”我妥协,“我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也许有一天我呆不下去了,难道还要留下吗?”我直视着他,“你应该明白!”
  杨不愁放下手臂,坐的依然笔直,良久才说:“若是我答应你,你要走的时候绝不拦你,还有墨墨。你现在可愿意留下?”
  “那我现在就要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没大脑的话。
  杨不愁的脸本来就黑,此时更加黑,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说话。
  我拍拍他的脸:“算了,逗你的。墨墨要个爹,你还行。我们先凑合过吧。”
  杨不愁还是黑黑脸,拿下我的手说:“当真?”
  “当真!有效期到你给墨墨又找了一个娘为止。”我沮丧的说。
  “哦,那个不着急。”他的手毛毛起来,“我觉得墨墨还需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看他总是自己玩儿,挺孤独的对吧?”
  我推开他一段距离,“别,现在是白天,外面还一群人呢!”
  “嗯。”他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放开手,弯腰脱我的靴子。
  我吃惊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很快,他扔掉手里的鞋,找到匕首,甩手扔的远远的,咕哝着:“我就记得是在这里。”翻身把我压倒。
  我无奈的放下帷幕,还没收回手,已经被他拢在头顶:“看,都瘦了。”腰间麻酥酥的,是他另一只手在上下滑动。

  “嗯……”一年多没碰男人了,想起他的“勇猛”我怕自己受不了。
  “怎么了?”他的反应很敏感。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激怒他是不是就能落跑了,哪怕是被赶走也行啊。别怪我这么白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享受他的“关注”!
  “没……没事。那个……那个一年多没……没有了。你……你慢些!”这够直白了吧?再白就是二十一世纪了。我怕他以为我挑逗他。
  “嘿嘿,我知道!”他得意的在我脸上啄了一口,“从草原回来我就没碰过女人,你还是忍着些吧!”我来不及对他第一句话表示感动,第二句已经把我打趴下了,紧接着第三句更是劲爆:“下次我会温柔点的。”
  下次?还没问频率问题,他已经按耐不住的呻吟起来,手下嘴里的力道都加重起来。
  “哦,红锦!”他习惯性的呻吟。

  老毛病了,我不记得以前听壁角的时候听他说过话,但是我们亲热的时候他似乎对我的名字情有独钟。记得有一次事后问他为什么,他竟然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过!

  几乎没有什么花样,一探知我那里湿润了,他便长驱直入。疼得我头上直冒冷汗,双腿不由自主的紧紧夹住,堪比被洛玉箫破身那次。
  他动了两下,突然停下直勾勾的看着我:“你、你怎么跟……跟……那么紧?”
  我疼得泪花都冒出来了,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还没完,我怎么知道!早知道这样,老娘天天找人练!唔唔唔……”

  嘴被无耻的堵住,泪水被别人舔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也少了很多。毕竟是妇人了,他只放慢一小会儿,我便适应了情况。刚想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看看那个肇事者的情况,“啪嗒”有什么液体打在眼睑上,脸上,嘴巴上。
  喘气声愈发的粗重短促,杨不愁急促的说:“红锦,我我我……嗯!”狠命的撞击毫无预兆的顶过来,我一张嘴,正好撞上他的牙齿,再度袭来的疼痛让我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
  “啊、嗯、嗯……”

  我觉得身上有条鱼在胡乱的抽搐,身体里有无数条小鱼在乱游,麻麻的,上不上下不下,吊的人心慌意乱,他已经趴在我身上不动了。
  奶奶的宠物熊,心里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鸟。我也贪恋他的“美色”,这么快就投降了。我正视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在期待下一次。
  男人和女人,可以凑合过日子,绝对不能凑合做爱!
  那天下午到晚上,杨不愁果然“尽职尽责”,让我彻底爽了不止一把。
  第二天早晨起来,他一边坐起来穿衣服一边嘟囔:“天啊,这一年多不见,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又羞又怒,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胡说什么呢!”
  他也不在意,又趴在来研究似的看着我:“我以为在草原上那几天已经是你的极限了,想不到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全身都像要散架了一般:“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有把握啊!我天天提心吊胆的,哪有那个心思!”口气完全没有最初时的戒备,一片轻松满足。
  男人征服女人要经过她的阴道,辜鸿铭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而非貌似有些道理。
  “嘿嘿,辛苦你了。”杨不愁傻笑,却对那段时间避而不谈,“你再睡会儿。乖!”
  也罢,我们都需要时间去面对过去。谁也不能一厢情愿的要对方接受自己的感受。我想他固然对我内疚,但是大多数还是认为那是计划中必不可少的风险,是天意的选择。

  昏沉沉的闭上眼睛,放开一切,我放纵自己沉浸在假想的安全中。
  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气,遥远而模糊,却缠缠绵绵久久不肯散去……

  杨不愁果然是个男人,白天绝不踏进后院一步。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后面的花园里的演武场练武。
  开始我也不敢打搅他,但是他来后院的时候,经常会打发人来抱墨墨。我也只能跟着过去。
  墨墨很好动,看着杨不愁比划,自己也在一边兴奋的跟着。不过他还小,平衡能力差的不行,时不时的就要摔一跤。杨不愁也不勉强他,顶多哈哈一笑,拽着他的胳膊腿摆摆姿势。
  练武间隙,他让墨墨扎马步,自己光着膀子晃过来。已经冬天了,我裹着厚厚的裘衣,看着满头大汗的爷俩儿,羡慕的很。

  翠雅呈上衣服,杨不愁穿好了,才在亭子里坐下,笑着说:“你怎么穿成这样?有那么冷吗?”
  我从衣服里伸出一根手指头,探了探空气,缩了回去:“跟下刀子似的。”
  杨不愁哈哈大笑:“当初在军中,别说这天气了,朔北下着大雪照样光膀子练武。要你不得冻死啊?!”
  “是啊,所以你当兵我不用当兵,这叫能者多劳。”其实还有一句,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你送死我不送死”。那句话不适用我的情况。
  “爹!”墨墨拖着哭腔立着,小腿开始哆嗦。
  杨不愁不理墨墨,反而看我,若有所思的说:“你不心疼?”
  我白了他一眼,凉凉的说:“我还指望他将来救我呢,你最好多指点指点。”站起来回屋去。
  “你去哪里?”手被拽住。气氛突然有点紧张。
  “回屋啊?难道在这里冻着?”

  他瞪着我,嘴巴松了又紧松了又紧,攥着我的手不放,回头对林风说:“好好看着小公子练武,不许偷懒。”转头很粗鲁的把我打横抱起,蹬蹬蹬的回主屋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心想,得过且过吧,反正现在也不错。等不行的时候再想办法!
第 57 章

  年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杨不愁高兴的大摆酒宴,把全庄的父老乡亲都叫来,喝了个四脚朝天,回去吐了个天翻地覆。
  翠雅帮着我把他收拾利索了,才算安静下来。
  他的醉相不错,打着呼噜睡觉。虽然呼噜响了些,好歹不算是闹人的。
  睡到半夜,我被摸醒了:“干嘛?怎么,渴了?”
  “红锦,我没做梦吧?”他答非所问。
  我不耐烦的拍飞他的手:“没有!再问就是我做梦了。来,喝点水。”端着解救汤灌进他嘴里,他哼了一声又四脚朝天的睡着了。只是这一回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抽也抽不开。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我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如果真的是做梦,也是个美梦啊!”
  是呵,不看过去,不看未来,这一切真的是理想生活:一个专一疼宠你的健康老公,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一个中等富裕的家庭,还有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
  美梦呵,不知何时醒过来?

  “不愁,我该怎么办呵?”我忍不住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为什么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脸上湿漉漉的,伴我入眠。
  墨墨知道我怀孕的事,也不知道杨不愁怎么跟他沟通的,认定肚皮里面的是他妹妹。像模像样的跟在身边,叫嚣着要保护妹妹!那把小木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他手里,别在衣带上,连走路都和样不愁一样横着走!
  他已经彻底的倒向杨不愁了,连说话都学着他的口吻老气横秋的模样。有时候真能气的人七窍生烟,杨不愁除了看戏就是傻乐,根本指望不上。
  过年了,我的肚子还没有那么不方便,杨不愁左右护着,一副好爸爸的模样。庄子里人和外面的官员时有来拜访的,杨不愁一般都不见。除非乡老或者原先的几个家将,其他的都被林风挡驾了。倒是清净许多。白天也打破了君子不入卧室的规定,陪着我在后院转悠。

  下雪了,我不能出去。杨不愁带着墨墨在旁边的小花园和家丁一起打雪仗,墨墨的尖叫和欢呼声,还有杨不愁颇有微风的呼喝声时有传来,他心里对那些戎马生涯还是有眷恋的吧?
  突然,杨不愁的声音打了个锛,顿住了。安静了一会儿,听见他吩咐家人继续陪着墨墨玩儿,自己似乎是出去了。
  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好事,似乎又有什么坏事,有点忐忑。完全没有来由,可能是直觉。
  下午监督墨墨看完书,晚上吃饭休息。一直到就寝,他都没说什么。
  心里有事睡不着,翻了两个身。腰部被人轻轻托住:“怎么,不舒服吗?”
  “嗯,有点。”

  一个软垫垫了过来,是我自己做的。

  我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反而说话了:“今天……今天……纪青月从这附近过。”
  我有种做噩梦的感觉,全身都僵了。

  “这里的地方官曾经承过她父亲的人情,让她们到这里绕了一圈。”
  我听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你……去了?”
  那他回来的时间还挺早。

  “没有!我让林风给她送去些吃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中间那么多烂事,理也理不清。”
  他沉默下去,我意识到下面还有话,竟是屏息等待。果然,他说:“刚才,林风说,地方官来报,纪青月已经死了。”

  “死了吗?”我喃喃自语,“死了呵,也许不是死了,是穿了!”
  “什么穿了?”杨不愁问我,“穿什么??”
  “哦,没有。你听错了。”

  “林风已经验过了,是她没错。地方官还行,把她运回纪相的老家安葬了。”
  纪青月,女丈夫,一代侠女,也算是天之骄子了。在这茫茫雪夜,客死异乡。算计来算计去,终究算得一干二净!
  “她……没留下什么话吗?”

  杨不愁道:“没有。林风说,她一见林风就说已经知道是这样了。然后什么也没说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倔强,爱一个人爱到这种绝决的份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揣摩杨不愁的心思:“能被人爱成这样,也是你的福气。”
  杨不愁轻揉我的后背:“造孽吧!上辈子造的孽。说实话,我还有点害怕。真的害怕,不知道下边她会有什么样疯狂的举动。”也许是黑夜消磨了棱角,杨不愁慢慢地说:“知道飞花是怎么死的时候,我就想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当时还有些得意,真是傻透了。后来看见她一步步搜集证据,心思缜密的陷害你,我就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有病。她一定是疯了。被她看上了,能有什么好果子!”
  “那你还让她救我!”我嘀咕一句,虽然林风已经解释过了,心里还是不平。
  “我……”他语噎。

  “算了算了,我都知道了。林风都讲了。心里不平嘛,没得连说都不让说!”我堵住他的后话。自己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唉,总之是我对不起你!”这是他第一次明朗的表态,不过已经没那么多的期盼了。
  “嗯,是啊,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来,先帮我捏捏肩胛骨那儿,有点酸疼。唉,我还说找个大夫呢,省的刮风下雪的难受。”
  “找什么的大夫,我不行吗?这个力气合适?……”
  他小心的捏着,力道不大不小,一股暖流慢慢的爬进酸楚之处,熨平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肚子越来越大。心情也时好时坏。
  那天不知想起什么了,想起他去沙棋关路上受伤,我挺着肚子陪他跑路的事情。其实以前的事情我们从来不提,也从不谈论,除了那天杨不愁自己说了句“总之是我对不起你”,再也没有议论过以前的是非。也许是既往不咎,也许是掩饰前非,无论如何,我很满足目下的状态,多少有些自欺欺人。

  但是今天既然想起来,心里就像猫抓一般放不下去。
  “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杨不愁看出些端倪,放下手中的笔,过来询问。
  我们在西厢房,他在练字,我在擦弄那些古玩玉器。一尊娃娃玉枕,可以反复擦了看,看了擦。
  “没事。”我尽量憋着,有些犹豫。怕说出去打破了某些平衡默契。
  他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俯下身子听了听,然后说:“你怀墨墨的时候,我就一直奇怪那里面是什么杨的。”他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车上,你突然动了一下,我问你怎么了,你说小孩踢了你一下?”
  我记得,那是在车上。小小的空间,他闭目养神。我大概叫出声了,他冷冷的看过来,问我原因。我据实相告,他嗤之以鼻:“胡说!”当时懒得理他,现在他竟然自己提起来。
  杨不愁笑着说:“其实我当时就想看看来着,不过不好意思。嘿嘿,现在可要让我摸个够了。”他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的复杂,风轻云淡的说出来,好像那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旅行。

  看着他俯身去听肚子里的宝宝,我咽了口唾沫,也把那个问题咽进肚里。我想问他,那时是否知道赶路对我的身体不好,很有可能把墨墨流掉?我想问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得已,还是不得已中有快意的故意?!
  但是他现在对墨墨很好,不,应该说他一直对墨墨很好。向前看吧!
  忍,是心上一把刀,是把怨怼藏在心里,扎在心头;恕,是心头的如果,是对前路另一种生活的期盼。我承认,杨不愁抓住了我的七寸,他把我梦想的生活完整的呈现在眼前。好像做梦一般,让我不愿意醒来,让我对另一种如果恋恋不舍。
  “诶,她又动了!”杨不愁惊叫,“啊呀,怎么这么小的力气!肯定是个女孩子。”
  “你不喜欢女孩子?”我知道自己没出息,知道自己有些懦弱。但是不管我怎样挣扎,我所要求的不过如此。求仁得仁复何怨?即使将来有一天这个梦碎了,于我而言不过是再去寻找相同的梦境罢了

  “女孩子不好吗?”是啊,女孩子太容易满足。我心里感叹。
  杨不愁道:“好啊,怎么不好。一个墨墨就够了,太淘气,要是再来一个男孩儿——”他摸摸额头,连连摇头,一副受不

  “不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要说什么?
  “啊?”杨不愁的声音也温柔下来,“怎么了?”
  慢慢靠近他的怀里;“没事,就想靠会儿。”
  “哦!好吧!”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慢慢的抚着我的头发。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提往事,专心养胎,享受着在古代的贵妇生活。秋天的时候,第二个宝宝出生了,果然是个女儿。但是,这个养尊处优生出来的孩子反倒不如墨墨结实,三天两头闹病。哭声小小的,墨墨一见她就喊“吱吱”,说她像个小耗子。一来二去,可怜的小丫头就得了这个小名。起名的事情交给杨不愁,但是一直到孩子过了满月,名字还没出来。其实已经有了上百个名字,只不过的都被他自己否决了。看他着急上火,嘴上长泡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安慰他慢慢起,不着急。
  我想杨不愁心里对我大约是有亏欠的,有时候喝醉了,他会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说害怕。他说他不知道我是哪里人,总觉得我不是嫣梨也不是纪红锦,也许哪天就飞走了。醉言醉语,真假掺半,时间久了,连我都没了问罪的心思。过日子吧!
  他对我是越来越好,大概没有外人的骚扰,日子过的有些放肆。原先摆的谱在自己家里都放下了,感觉有点黏。我先前还有些惧他,时日久了,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等到大家发现老爷其实很没地位的时候,事情已经定型了。
  “轻点,轻点!”早上起来,杨不愁眼角的宿醉还没消,已经龇牙咧嘴的诉苦,“墨墨,别让墨墨看见。”
  我松开拧在他腰上的手:“让你少喝点,少喝点你就不听!非要喝吐了血,喝死了才罢休啊!”
  “有那么严重嘛!”他讪讪的拿过衣服穿在身上:“以前……”
  “打住!”我厉声喝止,实在是太生气了,“你在军营里面,天天练武。你自己掰掰手指头,你已经多少天没去演武场了?墨墨都比你强!”
  “啪啪啪”,拍在他的小肚子上,“看!肚腩都出来了!肥肥的,丑死了!我告诉你,不把这个肚腩消下去,你别想再喝酒!”
  “诶,大男人的哪能没肚子呢!”他不以为然的反驳。看我似乎想说话,赶紧向外跑:“我去,我去!我这就去练武不行吗!”
  “杨不愁,你回来!冰天雪地的,你想冻死啊!”
  肚子没有消下去,但是也没有继续发展。他喝酒练武两不误,兴致高的时候还在庄子里面摆擂台,和年轻人过招。看他乐陶陶的样子,我也只能经常“提点提点”。
  墨墨也有样学样,对庄子里其他的女孩子非常的好!和他爹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庄子里的风气让杨不愁带的比较彪悍,尚武成风,无论男女老幼都能嘿哈两下。墨墨虽然先天不足,年纪又小,但是杨不愁抓他的功课还是很紧,在孩子堆里不算是最差的。可是,他对女孩子“温良”的名声比他打架的名声还响亮,以致于杨不愁都听说了。

  当时,他老子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咱好男不跟女斗!”墨墨本就视他为神,这下更有了依靠。

  终于有一天,一个女娃娃把他揍了,哭哭咧咧鼻青脸肿的回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我告诉墨墨:“你要是对女孩子这么好,她们会蹬鼻子上脸欺负你!所以,对女孩子好也要分人的。”

  墨墨抹着小花脸迷茫的看着我,我也觉得不好讲,只能简单的说:“就你除非你想要她做你老婆了。”
  “娘啊,什么是老婆啊?”

  “嗯……老婆就是你愿意被她欺负。就算被打得像猪头,你也开心的不行,根本不会哭的意思。”
  这时的墨墨已经快五岁了,刚学会举一反三:“哦,就像爹爹和娘一样吗?爹就被娘打得像猪头也不会哭的!”
  “诶……,差不多吧!”最好别让杨不愁知道,我继续教育,“如果是那样,你就可以对她好。否则该还手就还手,决不手软!”我可不想培养出个花花公子来。墨墨长得和我比较像,估计皮相不会差到哪里去。
  墨墨站在那里,墨黑的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巴掌:“哎呀!我可不能让如花做我媳妇!”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冲。
  我吓了一跳,一把没拉住,连忙喊他:“诶,你干什么去?”
  墨墨的黄毛在空中飞舞,豪情万千的挥着胳膊向前冲:“我去揍她!”
  跑到院门口,和进门的杨不愁撞了个正着,打了个招呼,就跟泥鳅似的跑了。
  杨不愁纳闷的问:“怎么了?刚才说他哭着回来了?没事吧?”
  我摸摸鼻子:“没事!摔了一跤。”

  总不能说墨墨认为你被我揍得像猪头吧?

The Myth 说...

第 58 章

  吱吱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糟糕了,但是小丫头已经对这个称呼有了条件反射,叫别的名字也不搭理。杨不愁想了想,干脆改成同音字,名字变成杨莫芷。墨墨随了杨家的排字,幸好排下来也是个“莫”。

  孩子的名字都定下来时,杨不愁鼓掌大笑:“莫离莫止,好名字!诶,红锦,你看我们的孩子都希望我们莫离莫止啊!”

  爱不分离,爱不停止吗?的确是个好想头,我看着纸上的名字,心里酸酸的。
  “诶,你怎么又哭了?”杨不愁赶紧抹眼泪,粗糙的指腹沙啦啦的疼,“你怎么啦?最近动不动就哭?连墨墨都问我呢。”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哭,抽抽着擦掉眼泪说:“是吗?当然是你欺负的。都怪你,都怪你!”我转身推开他,赌气往回走,边走边说:“你干嘛让我这么幸福,干嘛给我那么多希望,你让我将来怎么办?”是啊,万一将来这一切都成空,我该怎么面对失落呢?我该怎么重拾希望呢?
  “胡说什么呢!”杨不愁紧赶两步追过来,“将来我们只能比现在更好,不许胡思乱想!”
  有没有听说过幸福多了也会让人承受不住,快乐太多了也会让人崩溃?尤其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薄如蝉翼的基础之上,我现在越来越害怕一觉醒来,他的手再次松开!
  “红锦,我们不会再分开的!”他的胳膊像铁箍,匝得死死的,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紧紧的贴近他的怀里,不留丝毫缝隙。让泪水统统落进他心里去!
  似乎要印证杨不愁的话,平静的生活一直无波无澜持续了五年。

  墨墨的小身板无论怎么练都是筋巴瘦,胃口很好。在杨不愁的教育下,对自己的小伙伴也有了些大将军的风范,举手投足都是“横横”的。杨不愁揽镜自照,长长很纳闷的问:“我有那么凶吗?”凶不凶看看他的大胡子,和突起来的肚腩就知道了。年纪大了,身材也有些走形。不过肌肉还是很结实,一个中年人的相貌。
  “英俊吗?”他厚脸皮的问。

  “嗯,还行吧!”

  “什么还行!”他不满意的反驳,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昨天我去张老儿家里做客,他那个小七老没事往我身上靠。哎,我躲都躲不开。”
  “是啊,你骄傲,你自豪!那你再娶一个呀!后门都快被你儿子拆烂了,进来出去的多方便!”
  “啧啧啧,吃醋了吧。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就见不得人家说我好呢。再说了,我就是想娶,也没那个心力了,光应付你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我推开他:“讨厌,乱说什么!”嘴角却是忍不住的吊起来。他在私生活方面的干净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发现他对女人的兴趣,远远低于训练庄丁,管理庄园这是事务性的事情。当然,还有杨家暗中的庞大产业,每每会把他搞得精筋疲力尽,叫苦不迭。

  “那你可以不要啊?”有时候被他喊烦了,我也会说些风凉话。
  他却认真的说:“那怎么行!这是爷爷传下来的,我可不能当败家子。等墨墨长大了,交给墨墨,咱们就轻省了。”

  我描着绣架:“等墨墨?我看有的等了,他那性子,当兵还差不多。”
  杨不愁挺胸腆肚,“将门虎子嘛!”

  我心里一沉,墨墨的身世这时候反倒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将来若是有人挑拨离间,我不想见他们父子反目。况且他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孩子才六岁,也许不用说,但是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告诉他的。
  莫芷好像有些先天不足,大夫说是因为母体太弱了。杨不愁一直很努力的造人,无奈我的肚皮似乎不太争气。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至少可能是那里有些炎症,不一定是我的问题,也许杨不愁那里年轻时不注意也有关系。先慢慢吃药调理吧。

  吱吱都五岁了,出于强身健体的目的,我们让她跟着墨墨一起练武读书。
  墨墨自从“受教”后,男女一视同仁,都成了他手下的兵。我告诉他,妹妹不能这样训练。他问妹妹和老婆有什么区别,我一时语塞。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人,怎么知道妹妹和老婆的区别。让他去问杨不愁,杨不愁心知肚明,却无法对一个九岁的孩子说。只好板着面孔说:“不许欺负吱吱!”
  墨墨口服心不服,暗地里使绊子。没多久,竟然把文静的吱吱搞得跟假小子似的。虽然还是闹病,不过都是小孩子的常事了。我松口气之余,也知道墨墨已经学会了阳奉阴违,杨不愁作为父亲威信正在受到挑战。但是,这是他们父子的事情,我没必要掺和,继续演好慈母的角色。
  吱吱好静不好动,尤其喜欢跟着杨不愁看账本,对我画的那些阿拉伯数字非常好奇。我也捡着一些记得起来的数学题教她,更多的时候,是她自己找着数字相关的事情玩。比如别人会觉得院子里树木繁茂,吱吱会说,院子里有五棵树;爹的书房有一棵芭蕉;哥哥的卧室里一共有三盆花,打碎了两盆,还剩一盆。
  杨不愁说:“不对,明明是三盆。”
  吱吱说:“就是一盆。”

  大家过去一看,明明三盆。吱吱过去一推,“哗啦”,完整的盆就散成一堆。把墨墨精心伪装的“盆景”给破坏了。

  杨不愁很生气,花还在其次,那个瓷盆可是在外做巡抚的杨四送来的宝贝,他舍不得用留给墨墨,全让他当靶子打烂了。

  墨墨还强词夺理,说什么这是无影脚,看着受伤没痕迹,其实内脏已经碎了。他不小心扫到的,没想着弄坏它。
  结果不言而喻,杨不愁领着墨墨去演武场把真正的无影脚学了一遍。
  “叛徒!”墨墨学的不亦乐乎,却对自己的妹妹恨恨不已。
  我看见怀里的吱吱偷偷乐,晚上趁他们父子不在,吱吱说:“娘啊,这是不是叫报仇啊?”
  我无语,对孩子的教育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吱吱对数字和账簿的钟爱一日千里。杨不愁纳闷的说:“难道将来吱吱会继承家业?”
  我觉得未尝不可:“她能管好就让她管呗,大不了找个倒插门的女婿,反正也不会吃亏。”
  杨不愁真的点点头,以后碰上收租处理事务的场面,不仅要带上墨墨,连吱吱也跟着去了。
  我算了算日子,时间一晃眼的竟然过了七八年了。对着镜子,镜子里那个鬓发乌黑满脸笑容的女子是我吗?

  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即使现在也不到三十,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又一辈子。很久没有想起周子难,陈薄云了,偶尔我会问自己那是不是真的是个荒唐的梦?

  箱底有一双我自己做的鞋,但是始终没有送出去。
  “看什么呢?”杨不愁从外面回来换衣服。
  “看自己啊,你看这里好像有皱纹了?”我挑起眼角。
  杨不愁凑过来看看:“啊?真的诶,有了,还挺深!”
  啊?我赶紧细看:“哪儿啊,就是一点嘛!”
  “没有,挺深的。”他摆出实话实说的样子,越说我越生气!
  “你再说,我丑了你就开心了?”

  杨不愁做无辜状:“你就是很丑啊!”
  天啊,杀了这个男人吧!我伸出无影手,掐住他的腰:“你再说一遍?”
  “嘿嘿,慢点慢点!我是说,你是丑婆婆,我是丑公公,都不用担心被比别人抢走!”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想推不敢推的样子,一脸的“贱笑”加“鬼笑”,“你敢说,你没有把我往丑里变。”
  “变也不告诉你。”我松开手。

  “变也心甘情愿!我的红锦最漂亮了,不用他们知道,我知道就好。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的宝贝……”

  “什么啊!大白天的,孩子们都在。”

  “没有,都跟着林风出去了。难得清闲。诶,好久没玩儿过了。宝贝儿,看看为夫的本事……”
  如他所言,闭上眼就是天黑,我的皮也跟着不是一般的厚!
  大概受孕都需要风和日丽,花好月圆心情愉快,杨不愁再次做父亲。
  妊娠反应的厉害,鼓起来的肚子也大。杨不愁断定是双胞胎。
  我说:“你家有双胞胎啊?没事竟瞎说。”他在孩子方面的预言似乎挺有“天赋”,老是神叨叨的。
  “有啊,我爹就是。”他以前从来没提过,“他兄弟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战死了,还没娶媳妇。我娘生我的时候,我爹也已经战死了。”
  哦,难怪他总是说爷爷如何,原来是个遗腹子。
  这样一来,连我都相信腹中的应该是双胞胎了。
  六个月的时候,京中传来消息,当今皇帝驾崩了,举国致哀。杨不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三天没有出来。我督促两个孩子如常学习生活,但是压不住的担心和不安还是被敏感的小孩探知了。
  “娘,我看见爹哭了。”墨墨偷偷去书房窥探,回来报告。
  “墨墨,以后不要去了。让爹安静一会儿。等他出来了,看见你武功进步了,自然会高兴。”
  墨墨一反常态的乖巧,领着吱吱出去。吱吱也不和墨墨闹别扭了,乖乖的去当兵。
  三天后,杨不愁出来,竟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鬓边徒生灰发,令人唏嘘。他半生的辉煌是系在那个皇帝身上的,如今那个人死了,就好像杨不愁的过去终于死绝了。

  “洗洗吧。”我无言。他倒在我怀里,一声不吭。
  三个月后,新帝登基,下诏大赦天下,同时给杨家恢复爵位,并宣召入京,辅佐新帝。
  圣旨到的时候,杨不愁卧病在家,鬓角灰白的头发老态毕现。随同来传旨的竟是多年不见的万铁子。
  我也要多看许多眼才能认出来,他变了。鼻翼的法线纹深刻而清晰,嘴角微微下垂,透着自负。瘦削的身子没有元帅应有的挺拔,稍微有些佝偻。与其说是武将,不如说是文官。听说先帝驾崩前,将他贬至北地,路上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同时宣他和杨不愁入京。

  晚上,杨不愁设宴款待。声声咳嗽撕心裂肺,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凑到他耳朵边说:“不用那么用力吧?过了啊!”

  墨墨十岁,吱吱六岁,小大人似的奉陪在座。杨不愁最近一直在书房自己捣鼓,孩子们不明就里,神情间都是难得的严肃。
  因为万铁子是被贬的,烟琴公主留京,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六夫人,一个如花一般的女子。神情有些倨傲,听说是个很有才华的官家小姐,不知万铁子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家搞得家破人亡,强娶过来,倒也算是疼爱。怀中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怯怯的。

  我听见墨墨悄悄对吱吱说:“你看那小子了吗?你小时候还不如他呢!跟耗子似的。”
  吱吱说:“胡说!我小时候聪明伶俐,才不像某人是个野蛮人。”
  “你说谁野蛮,别以为爹在我就不敢揍你!你打小报告,我懒得和你计较,别蹬鼻子上脸啊!”
  “你敢打我!你自己敢作敢当还用我打小报告吗,分明是你心虚,做了错事不敢承认,没骨气!”
  “你!”
  “嗯哼!”我赶紧咳嗽一声,墨墨实在太不会怜香惜玉了,他们兄妹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这个年龄,女孩子还占着些优势,我不小心的纵容,变成墨墨心中的男女不分。好歹他还明白不能以大欺小,打架时留着力气,让我足堪心慰了。
  我没打算给孩子们灌输这个世界的道德观,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成长。也许多一分纯真,留一些本我,对将来会更好一些吧?
  男子何必重意气,女子亦应当自强。我只要他们多一些感恩,多一些同情,多一些坦诚就好了。每次我这么说时,杨不愁并不多言,只是深深的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像两只小心翼翼的大鸟,张开翅膀把他们护在身下。莫非为人父母都是如此?
  心猿意马,连万铁子问话都没听见,杨不愁踢了我一下,我才醒过来。的a01a0380ca
  就听杨不愁说:“托将军的福,已经快七个月了。”
  万铁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杨不愁谈论起天下大事。杨不愁虚声漫应,装傻充愣。我打起精神,招呼着万铁子的六夫人。不过,总觉得那个六夫人对我好像有几分敌意。
  宴席结束时,六夫人临走突然低声问我:“夫人闺名可是红锦?”
  我不知何意,只能点头称是。六夫人张口要说什么,杨不愁已经扶在我的肩膀上,不胜虚弱的送客。万铁子和六夫人告辞返回客房。
  我把六夫人古怪的言行告诉杨不愁,杨不愁吭吭哧嗤半天才低声说:“哼,万铁子存心找别扭。他那两个女儿,一个叫万红,一个叫万锦。什么东西!他们家烂事多着呢,别理他!”
  “哦,对了,你装成这样干什么?还要拿一把皇帝吗?”回到屋子,我低声问他。
  他说:“我才不去做那个鬼官呢!先帝的小鼓死了都敲那么响,亏我那么对他!”
  “什么小鼓?”

  “万铁子已经在京城扎了根,先帝怕新帝登基后受制于人,重蹈覆辙,便贬斥万铁子。然后让新帝召回他,做个天大的人情。他知道万铁子刻薄寡恩,怕他衔恨在心,不服新帝。又把我宣召进京,牵制万铁子。我看他是要等到新帝能真正把控局面了,就把我们一脚踢开!哼,这种把戏,我已经陪他玩儿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
  “不许和我学!快说,你到底怎么办?”
  杨不愁抱着我贴着耳朵说:“我们做桩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在箱子底放了一双鞋。我不去当什么摄政王,你把那双鞋给我吧?”
  我费力的咽了口唾沫,嗓子里突然很堵:“什么跟什么啊!想去就去,那鞋我爱给就给,不给就不给。跟你当官有什么关系
  “唉,”杨不愁叹了口气,侧身支在我身边,两手捧着我的脸。低头啄了啄。屋里黑灯瞎火的,我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你呀,这些年你一直担惊受怕,夜里做梦都哭,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吗?你呀——”他的视力明显比我好,竟然能抹去我脸上的眼泪。

  我觉得脸都麻了,哭了都不知道。

  “当了半辈子官了,打了半辈子仗,杨家世代为官,宦海沉浮,不是为国捐躯就是死在政斗中。当初我娘死活不同意我入仕,后来,我保证终有一天会退出朝堂,她才同意。太师屠杀我杨府满门,皇上百般猜忌,我已经心灰意冷了。后来,你又……”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停住,然后说:“杨家的产业很大,我应付这个就行了。将来墨墨要是想入仕,我也会和他说清楚的。”
  “不愁……”我张张嘴巴,“你……真的舍得下吗?”我记得他总是提军队,提往日的辉煌,他怎么能忘呢?
  “舍得,舍得!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在民间也有民间的事情可做。更何况我并非无所得啊!”他错过身去,听了听我的肚子:“看,我有墨墨,有吱吱,有这两个宝贝,还有你!千辛万苦,终于得到这么多东西,我已经很知足了。”
  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哭也不由我,笑也不由我。
第 59 章

  杨不愁终于没有上京,在他庆寿的那天晚上,我让他换上了新鞋。其实就是比着他的脚做的,给与不给都是一样。我嘀嘀咕咕的抱怨,他却乐呵呵的说:“怎么会一样?好比你喜欢我,却总要留一手,那多闹心。”
  “呸!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胡来,敢不理我,看我怎么整你!”往事依然无人提,因为真的都已成烟,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幸福更重要的。
  阿洛说错了,幸福不是我一个人能找到的,它需要两个人的共同努力。
  后来我真的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小男孩,分别叫莫貅、莫骐。
  再后来我看着孩子们都大了,墨墨满十五岁之后,我和杨不愁把他生身父亲的事情告诉他。当年的事情重新说一遍,当真如揭开旧疤。杨不愁执意陪在我身边,不管难堪也好,不堪也好,他说:“总要面对。”
  墨墨没有吵闹,第二天,他留书出走,说要去桃花坞看看,要去江湖看看,要去见识见识世界。三个月后,墨墨的书信回来了,信的抬头是:父亲大人台鉴……结尾是问爹娘的安好。行文极为潦草,无非是说吱吱派人跟踪他,让他很恼火!最好能把她早点嫁出去。

  我们松了一口气,杨不愁欣然提笔回信,告诉他,吱吱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但是他既然在江湖就不妨帮妹妹物色一下合适人选,首要的条件是一定要倒插门。

  墨墨一走,吱吱就更懒了。不过她还记得墨墨是怎么“残害”她的,如数奉还给两个幼弟。并且高举墨墨的旗号。两个小孩印象里从此多了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哥哥。
  杨不愁说:“阿貅偷偷和阿骐说吱吱是妖姬,被吱吱知道了,不仅没修理他们,还免了他们的课。你说这孩子怪不怪?”

  我笑得直打跌:“也许吱吱也是穿来的吧?”
  杨不愁蹙眉问:“你总说穿来的,穿来的,什么穿?穿什么?”
  我歪头看着他,该不该告诉他呢?
  (全文完)
番外-周子难

作者有话要说:
本番外关于死刑犯的执行过程系参照贺卫方教授博客文章(点击进入)—> “我陪的最后一个死囚是刑警”by李贵仁(转引自贺卫方博客“鹤之天空”)。因系多年前回忆,与现今死刑执行程序或有不一,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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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陪号的人喂我吃了点东西。手脚被绑在床板上,据说是为了防止自杀。其实,自杀和他杀有什么区别呢?我并不怕死,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期盼。两年前,红锦死的时候,我才发现,生活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我的目标是什么呢?
  做本市最厉害的老大?做最有钱的人?做最有势力的人?
  我一直以为这才是男人的志向。
  那时,红锦只是远远的站着跟着,从不会离开我。
  可是,红锦死了。
  临死的时候,她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我听见机器滴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平直,然后很多人冲了进来,有人告诉我,红锦死了。
  坐在沙发上,我远远的看着她。等着那双眼睛睁开,哪怕是怒视着我;等着那张嘴张开,哪怕吐出最恶毒的话,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躺在那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嘴角还挂着微笑。离开我就那么开心吗?
  我砸烂所有的东西,希望能叫醒她!
  每次她都会回来,每次!
  可是这一次,她就那么笑着躺着,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死了,再也不会注意我了。
  无论我多么厉害,多么有权,多么有钱;也无论我害死了谁,帮助了谁,强奸了谁,她都不会再注意我了!
  那天,红锦死了。
  我才明白,我活着,就是为了她的一瞥一顾一个微笑。
  让她生气,让她注意,让她全心全意的看着我,满心满眼的想着我!
  我是上官红锦的全部!
  过去、现在、未来,我永远是她的全部,全部!
  我打不起精神,做什么都没劲。人都死了,还做什么呢?做给谁看呢?
  当官的找到我,爱拿拿去;检察院找到我,爱抓抓去;法院找到我,爱判判去;监狱找到我,爱毙毙去!
  是不是死了就能见到红锦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红锦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等我?会不会给我托梦,告诉我怎样找她?
  红锦,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我闭上眼,想象着红锦的模样。也许她会入梦吧?
  眼前雾蒙蒙的,我看见小红锦站在我面前,像个小公主,沾满灰尘的公主。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顶着我的脖领子,大声喊着:“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呜呜呜~~~~”
  啊,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老爹老娘又抄刀打架了,在这一排平房的住家中,谁家也没我家闹腾的厉害。而红锦的父母是工厂子弟学校的老师,很安静的一家人,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搬来三个月了,人们对我们家退避三舍,过两天就上学了,父母为了钱再次开战。
  我很好奇隔壁家为什么那么安静,于是我就爬上墙头——
  天哪,每次想起那天我就想笑。侦查了半天敌情,就是没看墙下,结果跳下来,正好骑在红锦身上,她正在墙根刨土!
  这家伙,又不是小狗,刨什么土啊!
  四周一片漆黑,我问陪号的,他姓李据说是个大学教授:“能不能给我支烟?”
  他似乎很有经验,掏出一根给我点上。我是谁他们都知道,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敬畏,看到恐惧,看到幸灾乐祸,但是看不到柔软。
  只有红锦的眼里,看着我的时候是柔软的一片,好像一片芳草地,永远那么馨香芬芳,柔柔的铺满整个人的心房。
  吐出一口烟雾,弥漫在眼前,徐徐展开。红锦的的父亲有一双凤眼,母亲则是大大的杏核眼,所以她的眼睛是介于杏核眼和凤眼之间的那种眼睛。说不上大,但是足够分开清朗的瞳仁和眼白;说不少细长,但是缓缓的弧线,仔细看时仿佛在流动。笑得时候眼尾挑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纹,把眼睛拉的长长的,柔柔的,像春天的柳丝。
  我细细的描摹红锦的眼睛,贪恋的记住每一分弧度。
  自从我从天而降的认识了她,打架就成了我们两个小孩打招呼的方式。红锦那时很野,还是孩子头。她又口齿伶俐,弄得我火冒三丈。我可不想变成我爹那种窝囊废,自然要以牙还牙。第一次打完架,父母没回来,我擦着鼻涕坐在家门口。红锦妈妈回来,把我拉进去,一起吃饭。从此,只要我家没人,就会自然而然的去她家。有时候打完架,直接就过去了。到了饭桌继续打。
  
  陪号的人似乎想和我说话,我却恼他耽误了我和红锦的时间。扭过头去,看向另一边,那边就安静了。隐约有人“呸”了一声,我知道不是那个姓李的,他身上有种和红锦一样的沉默和执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红锦变得沉默了,爱学习了,这意味着她能上大学,而我却永远与大学无缘。可是无论我怎么嘲讽激怒她,她却是低头躲的更远。开始有女生向我示好,每次回头找她,她不是看书就是看别处。
  直到十五岁的夏天,我玩的太野,出了一身大汗。早就下岗出去做生意的老头和老太太不在家,我忘了钥匙。于是我跳进红锦的房间,我记得她们家有一个可以洗澡的卫生间。
  卫生间没找到,我看见只围着一条大浴巾的红锦。血轰的冲进脑子,我吓得拔腿想跑,可是又跑不动。
  那天的事情我只记住了两桩,一桩是女人的滋味;一桩是——红锦哆嗦着手在我面前解开浴巾,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说,她喜欢我。
  然后又说,不需要我喜欢她。
  这太好了。
  我怎么那么傻呢?
  即使我到了明白女人的每一句谎言的年龄还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实话。
 
  我开始买不同牌子的避孕套,只要没人的时候就会和她在一起。甚至包括下晚自习后,黑暗的教室里。我喜欢听她在教室里呻吟的声音,那种叛逆的感觉和征服感是无与伦比的!我最喜欢在教室里和她做爱。她害怕被发现,总是惊恐的睁大眼睛,又无耻的享受着。最刺激的是在体育课上,只是拿个体育器械,我就在仰卧起坐的垫子上和她做了一回。她吓哭了,却对老师说迷眼了。后来长大了,我找不到那种刺激的感觉,直到我发现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做的时候,她会流露出同样的表情。
  她是全年纪成绩拔尖的学生,老师家长都喜欢。我们班的班长也暗恋她,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在床上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好学生。我知道,她喜欢和我在一起,喜欢我身体的每一部分。她的崇拜,每次都让我热情燃烧,没有一次失手。
  我深深的入迷了。
  红锦更不爱说话了,白天总是躲躲闪闪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何况还是她主动的。我又不是缺了她不行!我开始找别的女人,开始只是为了激怒她,后来却喜欢上了这种刺激。不过,不论怎样,玩一阵我就要回到她怀里呆一会。
  外面太吵,只有她那里,很安静。就像她的人。
  有一天我们终于大吵了一架,她说她爱我,不许我找别的女人。可是我已经上瘾了,我告诉她,我可从来没有爱过她,是她自己倒贴的。
  她哭着要走,等我明白的时候,她已经在我身下了。那天是学校的树林里,我什么也没戴。
  后来,我喜欢上临校的一个美女。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追求人的滋味。可是,红锦怀孕了。
  她来找我,我约了那个女生。
  我记得红锦问我:你喜欢她吗?
  我大声的,向着所有人说:“我爱XXX。”
  真可笑,现在竟然记不得那个女生的名字!
  红锦自己堕的胎,然后埋头学习。好像世上没有我这个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次堕胎,造成了她终身不孕。可是终其一生,红锦也没有提过,没有说过。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是一个摸不透的女人。
  即使那天她听见我的宣言,即使她哭着走了,我还是看出她的不舍,我很得意!
  红锦的一个密友给我看了她的日记,我知道很小的时候她就爱上了我。她嫉妒所有能和我接触的女生,所以才有那天的不顾一切。
  我知道她很倔,虽然不打架了,倔强是改不了的。
  她永远不可能放弃我!我就知道!
  这个日记本——
  我又吐了一口烟。红锦火化的时候,我也把它火化了。都成灰了,人都没了,留着有什么用!
 
  我说的没错,红锦上大学的时候我去找她,很容易就回心转意了。来的太容易,放手也不难。分分合合几次,我的事业也蒸蒸日上,那些有权势的人都来和我攀交情,天天有不同的美女缠着我。有人说我是黑社会的,我才不管。我有钱、有权,这个地方是我的地盘,所有的人都要听我的。红锦更是我的。
  我从没怀疑她会离开我!
  可是她竟然做了那个秃头院长的情妇!管她什么高级外科医生,她什么都不是,就是我胯下的女人!我愤怒了,她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谁走了都行,她却不可以!
  我找的医院的时候,她正在尸体上比划,拿刀的姿势比我还专业。尸体在她手底下分崩离析,惨不忍睹,她却一脸平静,好像身处天堂。我让她离开那个秃子,她说有本事就在停尸房里干她,否则就别管她。
  我吓的全身冰凉,可是我还是抱住了她。那个尸体的味道我没闻到,但是我闻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在停尸房,在开膛破肚的尸体旁,我们像仇人一样做爱。
  后来就是互相伤害,我甚至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一起。
  她快疯了,疯了我也不放手。我缠着她,看着她在我身下辗转,就算疯了,也要为我疯!我知道她根本离不开我,只要我在她面前出现,她就不会忘记我!
  陪号喂了我一口米饭,没什么味道,米饭里面有沙子,我吐出来。又喝了一口汤,继续我的回忆。
  我没想到,世间真的有救赎。
  陈薄云这个傻小子出来了,他是红锦已经记不得的初中同学。
  他对红锦的身份一清二楚,甚至知道红锦为了我做了流产,再也不能怀孕。
  他要娶她。
  我听见红锦对着天空喊:我爱你。陈薄云那个小子就笑眯眯的看着红锦,好像红锦爱的是他似的。我听见他低声对红锦说,要生生世世对她好。我倒要看看什么叫好,如果连活都活不下去,能叫好吗?
  我要毁了他们,或者他!
  有个毒品走私集团进入本市,警察局长心领神会的派陈薄云去,同时并不给他足够的支援。我只想教训他一下,可是上天也不容他,他被毒贩子打死了。
  我给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警察连子弹都没有似乎不应该让市民知道吧?不利于人心稳定啊!于是陈薄云的因公殉职就被取消了。我等着红锦上门求我,我等着她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咬了一口红烧肉,做的很难吃。但是没什么,我才不在乎这些。
  红锦回来了,可是心被那个警察偷走了。她恨我,真正的恨。我们在一起做爱仍然很和谐,她还有高潮,可是她不再享受,在她眼里我甚至和一个牛郎差不多。
  她不再崇拜我。
  我怒了,每次完事后我对自己的折磨她的本事都很惊奇,即使那样我们依然可以很完美的实现高潮。红锦的身体依然是属于我的。
  她心灰意冷,很憔悴,躲在屋子里面发呆。我把所有的可能自杀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每天过去陪她。她的身体不再是温热的,柔软的,而是和死人一样僵硬冰冷,用力一碰便嘎巴嘎巴的响。有人送给我一串佛珠手串,我戴在她手上。苍白的手指细长美丽,我见过她拿着银色手术刀的样子,迷人的可以让我高潮。可是现在,它只是无力的搭在我的手上。
  我忍不住了,我要放她走,愿意怎样就怎样,愿意怎么爱男人就怎么爱男人,只要她活过来。可是她却看着我认真的说:“子难,只要你在这世上一分钟,只要这世上有你一丝的痕迹,我都没法停止爱你!”她的眼睛有点波浪的形状,笑起来有一种波纹在里面,认真的时候像一块温暖的黑玉。即使这么对我说,还是有一层薄薄的温暖。
  这层温暖让我害怕,是不是她已经接受了无奈,已经放弃了挣扎。如果她都放弃了,我还怎么和她在一起,还怎样留住她的眼神?
  我们几乎整天腻在一起,我命令她看着我,哪怕她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每次她都会无力的垂下,最后连架也懒得架了。
  哀莫大于心死,我突然明白这句话了。
  她的悲哀在于永远无法逃离我的控制吗?所以死心了,认命了,无所谓了,放弃了!
  
  天快亮了,我的时间就要到了。黑夜在一点一滴的过去,当下一个白天来临的时候将是我的永夜。那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温习我和她的一切一切。
  红锦那么绝望的说着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有人出主意说她中邪了,最好拜拜佛。既然拜佛,就要去西藏。朝圣啊,我想我是虔诚的。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红锦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我们是青梅竹马,她一心爱着我。
  我第一次意识到了青梅竹马的关系,可是红锦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一路上,我像所有恋人那样狂热的爱着她,希望能唤醒她的回忆。可是她总是静静的垂着眼,好像没有生命的木头娃娃。
  到了西藏,有个老喇嘛看着她的手串说有缘。我没上心,回去睡觉。下午醒来才发现,红锦自己去了寺庙见那个喇嘛。
  等到我赶到的时候,红锦就变成了植物人,安静的躺在黄色的粗布上,静静的呼吸,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微笑。
  寺里说从来没有那么个老喇嘛,也不知道红锦怎么进来的,又为什么躺在那里。
  有个喇嘛说,红锦有可能回来,只要不摘掉那串佛珠,就有回来的可能。
  
  天亮了,镣铐的响声中断了我的回忆。直到来到郊外,我被推下车,跪在土地上。看到头顶的天空是蓝色的,脚下的大地是黄色的,我极目四顾,想找到红锦名字里的颜色,却失望了。红色,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自己的血。
  我把她带回家,只过了一年,她就停止呼吸。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红锦告诉我,她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她可以真的忘了我了。
  不,不可以。没有我她怎么可能过的很好呢?她怎么可以忘了我呢?
  我要去找她,我相信她活着,在另一个世界还活着。
  上面扫黑,我被定性成黑社会,死刑。
  无所谓了,我已经决定要去找她了。等到找到她,我会告诉她,我爱她,不能也永远不会离开她。在那个夏日的午后,她就溶进了我的骨血,和我永远的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分开!
  枪声响了,我似乎看见红色弥漫了天地,包围了我,那是红锦的红色。
我将在她的怀里永生!

番外--洛玉箫

  肚子里像着了火一般,但是心口却冰凉冰凉的,好像有只大手拼命的拽啊拽,拽着你向深渊里面落下。而你清楚的知道那中绝望,却一点也躲不开。
  青月说这叫伤心散,最适合红锦那样的女子。她很会挑。
  红锦是我见过最没心没肺没脸没皮自私自利的女子。除了自己的小命,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贞洁,名誉,富贵,权利,我们看重和当真的那一切在她眼里似乎从没有存在过。我坏了她的贞洁,可是她比我还享受其中的快乐;第二天我去追踪刘大户的行迹,几乎暴露身形,因为我满脑子都是她,都想着她怎么可以那么快乐?
  她换了好几种方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今后怎么过?”
  怎么过呢?
  青月告诉我,她不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失落,空荡荡的像个游魂。为什么今天有个女子问我——今后怎么过呢?
  若是她问我“今后怎么办”?我会按照设想的路线走下去——毁了她,丢下她,然后回到青月身边继续守着。可是她问我“今后怎么过”?
  她想过日子,有个女人想和我过日子!
  过日子,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们需要一个带院子的房子,需要几亩地,会有一堆孩子,唧唧喳喳的叫着围着我。然后我会让他们排好队扎马步,女孩子会凑在旁边学刺绣。中午的时候炊烟袅袅,她会走出来招呼我们吃饭,然后像师母一样一瞪眼:“死老头子,怎么让小洛子练那么辛苦!”一抬头,师傅和师母站在面前,我突然变成了孩子!
  睁开眼,周围依然是黑夜。身边和与往不同,多了一个清浅的呼吸。
  她是善良而奇怪的女子。会对我说:“谢谢。”会在拜堂时,刻意躲开新郎的方向;会在遇险时,安静的转着眼珠子;会明白的告诉一个杀手,只要不杀她,万事好商量。
  她没脸没皮,所以我看见的都是真的。和青月,还有其他女子不同,她没有伪装,赤裸裸的暴露一颗真心在这个世界上。奇怪的是,大家都认为那是假的,不可信的。我也是直到第一天晚上,才知道,她是真的。
  我喜欢她,第一眼见到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因为我可以相信她。不用猜,不用担心,不用恐惧,她说是的时候我万全可以相信她。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她会变卦,尽管会提前提醒我。没办法,我也是很辛苦才能做到不变卦。没必要要求她了。
  她像一个妖精,变成另一个我,但是很笨,只能学一半。然后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找到同伴了。
  白天,我坐在茶楼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个小贩在卖水果,一个小娘子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过来,手臂上挂着一个红色的食盒。打开来,是两个菜一碗米饭。小贩接过娘子手里的汗巾,擦擦额头,又摸摸儿子的头,蹲在一边吃饭。小娘子和小男孩帮他看着摊子。我叫过小二:“帮我从那个摊子上买两个果子来。”
  买来的果子格外的甜,我突然很羡慕那个小贩,他手里的米饭冒着热气,一定比我的香!
  晚上回去,我忍不住问红锦:“你会做饭吗?”
  她说:“不会!”
  我心里有些失望,可是暖暖的软软的身体似乎抵消了这一切。但是她接着说:“不过以后要学了。你去挣钱,我在家总是要做饭的。应该不难吧?”
  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我可以感觉长长的眼睫毛扫在胸上,麻酥酥的带着香甜。我拥紧了她。
  她似乎不太舒服,动了动继续说:“一开始会很难吃的,你吃吗?”我还没说话,她又跟了一句:“你要是不吃我怎么知道你的口味,怎么改进呢?”
  我知道她怕我,也许她说的这一切并不是真心的。但是什么是真心的呢?我娶了她,她和我就是一家子了。她一定会为我做饭,而且是我喜欢的饭。
  我们是一家子,我有家了。
  我开始抚摸她,她是我的妻,她身体的每一寸都是我的。我享受着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兴奋过后,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不能再有仇家了,否则,我们的小孩会像我小时候一样的。”那一刻,我才想起青月的要求:玉郎,你要做个大侠。
  早上我问红锦:“我做个大侠好吗?”
  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打了个哈欠说:“不用吧?大侠太辛苦了。做个好人就行了。”
  好人?似乎不错。
番外——杨不愁

  邻庄的陈老头也是退休的朝官,平日里只有节假日来往一些。想不到今天竟然携妻带女登门造访,我看着宴会中那些年轻娇媚、刻意修饰的面庞,和陈老头会意的笑了。


  对了,我虽然没有入朝为官,但是爵位却恢复了,现在挂着逍遥公的名头正在参加我的五十大寿。陈老头送的贺礼嘛……

  我扫过他的那三个女儿,环肥燕瘦,肌肤细腻。她们的母亲当然不是坐在陈老头旁边那个糟老娘们,而是陈老头在任上搜刮的美女纳入房中后留下的,果然是……
  近二十年的养尊处优,我甚至看起来比杨四还要年轻。看见这些美女,自然也有反应。坐在正中的紫衣丫头抬头看了我一眼,黑亮的眼睛勾魂摄魄,雪白的前胸有一道淡淡的阴影,让人只想一探究竟。我赶紧低头咳嗽一声,假正经的坐直了看别处。脑子却不受控制的往那紫衣少女身边飘啊飘……
  眼角扫到一个素净的人影,脑子里的紫衣少女突然没了。脸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好像做贼被当场抓住。红锦正微微侧过身子和吱吱低声说什么。她们母女长的最像,只是吱吱更显的明朗一些。有时候看着吱吱我也想,红锦并不是天生就那么深沉吧……

  也许年纪真的大了,连思路都控制不住。现在我已经从紫衣少女身上转到红锦,我的妻。她似乎刚刚注意到我这里,转过身举起酒杯,敬了我一下。嘴角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但我总觉得那笑容似乎掺了些距离。难道是我做贼心虚吗?
  红锦的笑……
  我记得第一次洞房的时候,红锦竟然自己揭开了盖头。所有人都惊愕的站在那里,我却羞得无地自容。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她忽然笑了。好像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好像我们这些人的反应都很可笑,那么——坦然!
  天哪,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坦然的面对这种尴尬?
  后来我才知道,她可以这样笑着面对任何事,不仅仅是尴尬,还包括流言,侮辱,伤害,绝望和死亡。
  我至今都无法想像,在那副娇弱的躯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支撑她走过那么多不平。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有些茫然,如果红锦没有活到今天,如果她死去了,今天的我会是什么样的呢?我会娶纪青月吗?会有个什么样的老婆呢?
  不管怎样迷茫,有一点我很肯定,即使娶的皇帝女儿,我现在也已经妻妾成群了!
  鼓起勇气,再次打量那三个女子,果然是人比花娇,看那皮肤,娇嫩的和红锦一样,看那脸盘……有点方,要是和红锦一样就好了;看那身段……不行,乳房太大了,万一闷死我怎么办?……
  我放弃的垂下头,乳房大是好事,任何一个男人都喜欢大乳房。我只是,只是……
  扭头看向红锦,她低头吃着饭菜。但是筷子却轻轻的拨拉着,没有夹起来。这是她走神的标志。
  鬼使神差,我握住她的手,她牵动嘴角向我笑笑,却把手抽了回去。
  这才是我最怕的。

  很多时候放弃一样东西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也不是因为舍得,只不过是两害相权的较量,是孰重孰轻的衡量罢了。
  好比当初我把红锦推出去,和现在把她握在手,都是一样的道理。
  人生固然奇妙不测,然而人性其实很简单。
  我叹口气,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菜放进碗里。她一定不会拒绝我,但是喜不喜欢就难说了。
  阿貅突然哈哈大笑,大声说:“哈哈,我赢了!阿骐,拿钱来!”
  虽然他们私底下常常赌博,但是小赌怡情,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么失礼就不能放纵。把脸一沉,我还没说话,吱吱突然开口了。
  我比较怕她,说实在,这个丫头太坏,我和墨墨一样,都不喜欢她开口。
  “阿貅,怎么这么没礼貌!”这句话还像个姐姐的样子,我还没来得及喘气,听见她不经意的加了个尾巴:“赌什么呢?”
  阿貅一见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乖乖的说:“我们赌阿爹肯定不会吃自己面前的东西,先给阿娘夹菜的。”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满屋子的宾客都听着他们的玩笑,我也不得不放松自己的面皮。可是这些小儿从来没让我留过脸,当初怎么会那么积极的制造他们?
  我一面扪心自问彻底反省,一面竖着耳朵听他们接下来的话,希望能给自己留些面子,这可是我的寿辰啊!
  “阿爹从来都是先吃的。我告诉阿骐这回阿爹肯定要先给阿娘夹菜!”
  “这倒也是,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吱吱兴致盎然,我越听越心凉。
  阿骐嘴快,道:“阿貅说,爹见了陈大人家的三位姑姑就没转过眼,过会儿肯定要给娘夹菜!”
  阿貅还补充:“对啊,爹每次心虚的时候才会照顾阿娘。”
  屋里轰然大笑,我忍无可忍的咳嗽一声,霎时鸦雀无声。吱吱那个坏丫头却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让我和墨墨丢脸是她一辈子孜孜不倦追求!
  “阿貅,阿骐,什么时候你们学会赌博了!君子洁身自好,你们到底学了多少?”
  没人敢笑,连吱吱都低下头。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憋着呢!
  “算了,小孩子不懂事,等到宴会结束再罚他们吧。”红锦柔声劝解。然后转头对孩子们说:“竟说混话,这宴席的规矩都不知道了?阿貅,把钱退给阿骐!”
  是了,我想起来,自己才是宴会的主人。我若不是先举箸,众人能吃的那么热闹吗?我松了一口气,慢慢做好。
  我真的吃了吗?好像抬起了筷子,然后就看见那紫衣丫头的胸了,接下来我就不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啊!
  几个孩子怏怏的收敛起尾巴,我也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拿起筷子,正要夹菜,眼角突然瞥见阿貅伸长了脖子,恨恨的放进碗里,又瞪了他一眼,他才撇撇嘴收回目光。身边有人轻笑,我低声嘟哝着:“都是你宠的!”
  桌下的脚被人踢了一下,踢我的女人还正襟危坐,一脸慈母的模样,她可真会装!吱吱就是被她带坏的!
  她当然是天字第一号的伪装者,连我都一度以为她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克己守礼的名门淑女。甚至还庆幸自己不必为后院的事头疼!
  红锦说过,之所以不在乎上官飞花是因为不在乎那时的我!这话太伤人了,我问她,那要是我现在纳妾呢?
  她的话吓死我,不过……哎,谁让我先听了头一句呢。
  她说:先阉了我,然后离开我再找一个帅哥!
  听听,这到底是在乎我还是不在乎我?
  要说在乎吧,她还要离开再找一个帅哥;要说不在乎吧,她还要阉了我!唉,每次一想起这句话,我这里就好像吃了冰镇蜂蜜,冰凉凉的甜嗖嗖的。
  “王爷,小女自小喜爱舞蹈,此番为了王爷大寿特地编了一支新舞,请王爷观赏。”
  挥挥手,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反正红锦点头了,爱干啥干啥吧。
  “红锦,你从啥时候开始在乎我的?”情浓爱蜜的时候,我问过这个傻问题。
  这个贤妻良母大淑女说:“新婚之夜,听壁角,我发现你很男人。”
  那么早?她一解释,我才明白自己理解错了。做倌和做丈夫是有区别的,“教训”她一顿(唉,不行了。我怎么又“想”了!扭头看看,那女人的脖子始终又白又细,挺的直直的。我就是咬一辈子也咬不烦。),她才正儿八经的说:“从你放弃做官的时候!”

  那么晚吗?
  唉,恐怕她也不知道吧。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可说的东西。
  我只能扪心自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
  尚未圆房,她就被洛玉箫劫走。我只是虚张声势的查找了一下,并没有上心。不过洛玉箫留下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太师府。当我那么傻吗?为了一个“假女儿”,去打破纪家和太师府的平衡?
  不错,上官飞花傻乎乎的吃飞醋,反倒提醒了我。这个纪红锦来历可疑,我应该查一查!不过,我更关心的是纪大人怎么会这么莽撞?他的女儿后半年一直在我营中,我亦有书信,他怎么会说来不及寻找?这里面的文章可比纪红锦的失踪更刺激我。

  那时,她是一个美人,可惜有人比我早一步捷足先登。为了安抚纪家,平衡太师府,我记下洛玉箫这笔帐。
  可是,洛玉箫也忒大胆了些。竟然潜入府中,明目张胆的与红锦胡来。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那个纪红锦,竟然坦然的告诉我,她的丈夫是洛玉箫!
  我怒气冲冲,不想再纵容他们。洛玉箫被我用了大刑,在牢里奄奄一息。可是他嘴角的得意,合着酒劲一股脑的冲击着我。那天我怎么走进红锦房间的已经完全忘了。我只记得红锦手里有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我脖子旁边。那里只要开一个小口,就可以喷出数丈远的血柱。凡是杀过人的,都知道这个位置。只是红锦一介弱女子,如何知道?碰巧,还是蓄意?

  我看见匕首的宝光在眼角闪烁,想不到见面不过几次,她已经晓得我把匕首放在靴里的习惯。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好奇和疑心取代了羞愤,除了纪大人的动机外,我第一次想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我使劲瞪大了眼睛,她……她怎么到我跟前来了?我转头去看红锦,她低头喝酒。
  “王爷,这是十五年陈酿的女儿红,味道如何?”
  敬酒应该是在自己的位子上,她怎么站在我身边了?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大胆吗?
  等等,女儿红?那不是出嫁时才喝的吗?

  “谁家女儿要出嫁了?”我推那名女子远一些,低头问红锦。
  红锦抿着嘴看了我一眼,幸灾乐祸的味道愈来愈浓。这么多年了,她越来越像得道的妖精!
  我刚要俯过身去,另一边先有一个东西贴过来。
  “哗啦!”那坛女儿红整个倒在地上,不过事情看起来像是她不小心碰到的。果然,那丫头毕竟道行浅,吓得跪在地上,声音都带了哭腔。这种事情放在红锦身上,肯定自己先摔倒,然后笑着说:“王爷不喜欢就算了,何必推奴呢?!”
  幸好我只遇见她一个妖精。

  没理那个笨丫头,低头问红锦:“这是怎么回事?你最好现在告诉我……”
  红锦小翻一下眼睛,低声道:“陈大人让他的小女儿给您敬酒,不过我也没想到竟是她的女儿红。你不是点过头的吗?”

  原来如此,想必是我走神时误解了他们的话。
  “王爷恕罪,小女年幼不识大体,不知是否惊扰王爷夫人?”陈大人见自己的女儿跪在那里没人叫起,也惶恐的跪下。

  这样也好,我清了清嗓子:“既然年幼,要多加教导才是。下去吧。”看他们诚惶诚恐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好。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竟然趁我不备,用女儿红“逼”我。
  陈年女儿红,味道当然不错。不过这里的风俗第一杯酒是敬给夫婿的,我看看酒杯,幸好满着。哼了一声,洒在地上了。陈大人原本站了起来,正好抬头看见,老脸煞白,坐了回去。
  
  这么一闹,陈家似乎安静些了。献舞的是身材纤细的大姑娘,可惜我想着心事,也没看见。倒是阿貅,歪着脑袋瞪着人家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咳!”瞪了一眼阿貅,阿貅才不甘心的收回目光。最后还是偏过头去低声的和吱吱说什么。这俩孩子可能是四个孩子里最聪明的,偏偏都聪明的有些过了,一个爱财如命,一个到处骗人,阖府上下天天被折腾的鸡飞狗跳。我连管的力气都没了,只要不闹到我头上,就阿弥陀佛了。
  一直以为朝堂才是最累的,想不到家里竟然更累。这世上也就是红锦那样万般不在乎的人才能活的悠游自在吧?
  “我有点在乎你了。”那是第五年头上的今天,晚上红锦躺在我怀里悄悄说的。没等我想好这句话的意思,她又接了一句:“这样不好。”
  第十年头上,红锦说:“不好就不好吧,反正都这样了。”
  今年她会说什么呢?我还真有些期待了。
  接下来是鱼龙百戏,墨墨这孩子在外面闯出些名声,我知道他打听了很多洛玉箫当年的事情,这么多年了,那些传闻即使落入我们这些过来人耳中,听起来也像传奇。红锦从来不问,有时我会和她说一些,她也不过是听过笑笑。但是,墨墨的一举一动都有些不自觉的模仿洛玉箫。前几天说起来,红锦总算说了一句话:“他会明白谁是真正对他好的。”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好受很多。

  墨墨从小拿我当英雄看,一直要当兵。可是现在竟然埋头闯荡江湖,要做侠客了!儿大不由爹,他要变心比女人还快!

  不过,红锦这么说说明她心里有杆秤,我对墨墨如何,这些年来她都看在眼里,有这句话在我就没什么好叹气的了!
  锣鼓点震天响,两只硕大的狮子跑进大厅。一青一白,搭爪挠头,踢打登高,动作利落干脆,看得出来是有功夫的。尤其是那只青狮,起手停顿之间有章有法,看的我满心欢喜。扭头去看红锦

  “别笑!”我低声阻止她,“当作我们不知道好了。”
  红锦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不只开心,很复杂,让人看了有点酸酸的。我轻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不能学妇人那般感慨。可是看着那只奋力腾跃,试图爬上最高处的青狮,我和红锦一样,眼里热乎乎的。
  轰的一声,漫天花瓣飞舞,厅堂之上响起惊讶的叫声,青狮和白狮爬到舷梯的最高处,口中各自坠下一个红幅: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这么俗的词,今天我才咂摸出那么香的味道。
  两只狮头一点一收,条幅缩了回去。狮身从高处腾空跃下,我认出来那是流锦式的第三式。流锦式是我闲暇时所创招法,用了红锦的名字,其实招式简洁明了,原本是为战场所用。
  青白狮子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狮头一偏,钻出两个年轻小伙子。白狮是林风的儿子——林素;黑狮……是我的墨墨。出去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
  我使劲的鼓掌,火辣辣的掌心钻心的疼。可是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我心里的激动,他回来了,我儿子回来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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